第十一章 曲声哀哀 魂归何处(2 / 2)

新岳传 至尊龙威 0 字 2021-08-27

好端端的一位翩翩才子,为情所困,竟然痴迷如斯,赵先生不由黯然神伤。重回客厅,文定邦问赵先生,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赵先生长叹一声,酸楚地道:“孽缘呀,孽缘。”于是赵先生讲了一段感天动地,凄美的爱情故事。

绍兴二十年,陆游为母所迫,休了青梅竹马的妻子唐婉后,便参加礼部会试,不成想与秦桧交恶被除名,极度失意的陆游于绍兴二十五年春末,来到禹迹寺的沈园游玩,这里是他和唐婉以前常来的地方,家乡的风景依旧,但物是人非,往事难留。赌物思人,陆游心中倍感凄凉,所有的情、怨、思、怜、恨一起涌上心头。漫步在园林深处的幽径上,不曾想,迎面走来唐婉,刹那间,陆游身子一震,仿佛时空轮回,回到了从前,陆游正欲上前逗唐婉,忽然唐婉身后转出一位俊朗的书生,书生手中拿着一把野花,“蕙仙,这些野花漂亮吗?来,给你带上。”书生说完,挑出一支淡蓝色的小花穴在唐婉的发髻上,“哇!空谷幽兰,清新雅丽。”书生赞道。“士诚,那边有个水榭,我们到那边去吧。”唐婉说完挎着书生的手臂,绕过陆游,向一处湖中亭台走去。

恰如一记响雷,震醒了陆游,他知道此时的婉儿妹妹已不属于他了。确实,此时的唐婉,已改嫁同郡世子赵士程,赵士程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赵士程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他对曾经遭受情感挫折的唐婉,表现出诚挚的同情与谅解。使唐婉饱受到创伤的心灵已渐渐平复,并且开始萌生新的感情苗芽。可是与陆游的不期而遇,又将唐婉已经封闭的心灵重新打开,里面积蓄已久的旧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涌出来,柔弱的唐婉对这种感觉几乎无力承受。虽然她拉着赵士程,表现出亲密的样子,故作没有看到陆游,其实这正是她脆弱的表现。

和风袭来,吹醒了梦中人,鬼使神差,陆游不由地追寻唐婉的身影而去,风摆湖柳,水光潋滟,水榭中,唐婉和赵士程正在饮酒赏景。隐隐间,唐婉低首蹙眉,柔柔玉指有心无意地摆弄着水袖。浅斟慢饮,耳鬓厮磨,这种场景是何曾相识,昨日缠an情深,今日梦醒破碎,感慨万千之际,在墙壁上题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唐婉柔肠百结,魂不守舍,目光游离,闪转不定,引起了赵士程的注意,他关切地问,“婉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哦!没有,咦!那个人好像是我表哥。”旧情复燃,内心极度悲苦的唐婉,本已避开了陆游,可是脑海中不断闪现出表哥那凄苦的表情,还是禁不住,向赵士程,点名了陆游的身份,不过她没说出陆游使她前夫,她不想让赵士程难堪,其实更确切的是不想伤害赵士程。“既是你表哥,何不请他过来小酌几杯?”宽厚的赵士程并未看出唐婉表情怪异。“我有点不舒服,士诚,还是你去请吧。”唐婉面色倦怠,慵懒地斜倚在亭榭上。“是不是病了,我看看。”赵士程说着用手去试唐婉的额头,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我没事,你快去。”唐婉催促赵士程。“好,你坐着别动,我这就去。”赵士程说完跑向陆游。

陆游靠在一棵湖柳上,神情恍惚,并未看到赵士程的跑过来。赵士程来到陆游跟前,一揖道:“请问兄台可是陆游陆务观?”“正是,敢问兄台是”陆游明知故问,话未说完便被赵士程打断,“既是陆务观,那就是陆家大表哥喽,陆表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兄台免礼,你还没说你是谁呢?”陆游架住了赵明诚,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胸中咚咚鹿撞起来,真怕赵明诚说出自己不愿听到的结果,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可心中还是期待着。“小弟赵明诚,乃唐蕙仙的相公。”晴天霹雳,天旋地转,尽管已经知道结果,陆游还是差一点被击倒。“陆表哥,你怎么了?”赵明诚莫名其妙。“有点累。”陆游掩饰道。“那正好,请陆表哥和我们一起去小酌几杯。”陆游未知可否,失魂落魄地跟在赵明诚身后。

来到水榭,唐婉款款上前,深深一福,“蕙仙拜见陆表哥。”“蕙仙妹妹一向可好。”话一出口,几欲痛哭起来,忙别过头去,装作咳嗽。不待唐婉答话,赵士程便热情招呼陆游落座。赵士程端起一杯酒道:“久闻陆表哥大名,一直未能相见,今日有幸相见,果然相貌不凡。这是山阴最好的女儿红,我敬陆表哥一杯。”“表妹夫谬赞了,一介酸儒何足挂齿。”陆游苦涩地道,说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哎!陆表哥文采,越州郡谁人不知,哪人不晓,山阴有首童谣怎么唱来着,噢对,‘生男要像陆务观,生女要赛唐蕙仙。’哈哈哈!”赵士程的话使唐婉和陆游更加难过。

“喀喀喀!”唐婉呛了一口酒,剧烈地咳嗽起来。赵士程赶紧上前,用手轻轻地捶打唐婉的背,唐婉把头轻靠在赵士程的身上,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两人的恩爱之情,使陆游更加难过,他抓过酒壶,一饮而尽,“婉妹是个好女子,士诚你要好好待她。”说完起身离开。

赵士程赶紧去追上前去送陆游,唐婉则站起身,漫无目的在湖边走动,当她走到一处照壁前时,照壁上的字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些字正是陆游所写的那阙《钗头凤》,唐婉不由身子一震,含泪看完了陆游的断肠之作。唐婉悲痛欲绝,拔下发髻上的金钗,眼前浮现出和陆游相亲相爱的场面,唐婉紧咬朱唇在壁上和了一阙《钗头凤》: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和完这首词,唐婉已不能自禁,不由晕倒在地,这时赵明诚已送完陆游,寻了过来,一见唐婉摔倒在地,不由大惊,急忙跑过去抱起唐婉,大声呼叫,过了许久,唐婉才幽幽醒来,她无力地又看了一眼照壁,一行热泪再度涌了出来。赵士程顺着唐婉的眼光,也发现了两首词,他不由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疑惑。可怜的赵士程至今都不知道唐婉和陆游的关系。

回到府中,唐婉一病不起,而且病情越来越严重,赵家重金遍寻名医,甚至请到御医,可开出的方子都是一样,气血瘀滞,系悲伤过度而至,如要医治,除非解开心结,否则神仙也难医治。可唐婉的心结谁能解开?只有天知道。

唐婉把赵士程叫到床前,“士诚,我们的缘分尽了,我要走了,哎!只可惜我没给你留下一男半女。”说到这里唐婉脸色蜡黄,泪流满面。“不!你不会死,我已经派人出去寻找神医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一定要坚持住。”赵士程失声痛哭起来。“没用。”唐婉挥手制止赵士程,艰难地喘了一口气之后,唐婉把她和陆游的事情说与赵士程听,说完唐婉手一松,永远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世界。

赵先生说完唐婉的故事时,已是泪流满面,他喃喃地说,“五年了,士诚还是没有忘了蕙仙。可怜了这痴情的孩子。”“赵先生,这样可不行,必须帮士诚兄忘记过去,走出痛苦。”文定邦想化解赵士程对陆游的怨恨。“谁说不是,可这孩子谁的话都听不进呀!”赵先生一脸无奈。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震宇忽然开口道:“赵叔叔对唐姑姑一往情深,念念不忘,必须打开他的心结,方能让他摆脱痛苦。如今只有陆伯伯才能解开她的心结。”震宇此言一出,众人都奇怪地盯住他,从他的话里听出,好像他和唐婉、陆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震宇从他们的眼神里解读出了意思,其实震宇和唐婉还真有那么一点关系,原来唐婉在没出阁之前,就经常和陆游一起倒沈园游玩,一来二去,竟和沈园主人沈员外的女儿沈蕙欣成了闺中密友。两人情趣相投,文采过人,堪比北宋苏小妹,是山阴有名的两大才女。两人形影不离,就像一对亲姐妹。平素一有空,两人就在一起,吟诗作赋,互述女儿间的小秘密。直到沈家破败,沈小姐怀了岳云的孩子,避祸他乡为止,两人才相互失去联系。和唐婉结交的这些事,都被震宇的母亲沈蕙欣收录在《沈园笔录》里面,这本书也是母亲留给震宇的唯一遗物。

也就是通过《沈园笔录》,震宇了解了陆游唐婉,也了解了母亲生前事。母亲书中所录,都是绍兴十三年前的事,因此,书中尽是花好月圆,男欢女爱之事,书中用了大量笔墨,详尽地记述了陆游和唐婉的故事;自己和岳云相知相恋的过程。令母亲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十个年之后,亲如姐妹的唐婉会凄惨而死,真是造化弄人,自古红颜多薄命。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那就是母亲带着对陆游和唐婉的美好记忆,而离开人世的。

听完震宇的叙述,众人方明白,他不仅是名将之后,当年的才子佳人均和他有关系。其实,先前震宇也很迷惑,为什么在宁德会馆,陆游和赵先生见面会那么尴尬,直到现在他方清楚,陆游和赵家有这么深的渊源。

“赵先生,我可以看一下,唐姑姑生前的居室吗?”震宇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兴许从唐婉的起居室能更多了解唐婉。“在我这里不必客气,请便。”震宇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了唐婉生前卧室,。卧室里窗明几净,东西摆放整齐,空气中还留有一丝淡淡的兰花香味,就如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原来赵士程思念成狂,不让人何人动唐婉的居室,一切东西按原位摆放,每日都要打扫房间,喷洒兰花香水,好像要等待唐婉回来。

靠窗的一排书架,引起了震宇的注意,他跺到书架前,信手翻了起来,忽然一本自传手记引起了他的注意,拿起一瞧,见书面上写着,唐婉之《闺中秘本》,翻开书,震宇不由进入了书中世界。书的前半部分,描述的全是陆游和唐婉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相亲相爱,形影不离的故事;后半部分中,前半部写的是如何游沈园结交沈蕙欣,相互欣赏,一起吟诗作对,倾吐闺中秘事的快乐时光,后半部则是叙述了,和陆游分手后,如何苦苦相思的情景,情到深处,斑斑泪痕,沾满书笺,有的地方甚至有点点血迹,显然是唐婉咳出的。可想唐婉当时是何等凄苦。

看完手记,泪水打湿了震宇的衣襟,他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落泪并不能代表男人脆弱,恰恰相反,这正说明,他是一个重感情的人,流泪是一种情感的宣泄,是对不平世界的无声讨伐。震宇收回目光,把书重新放入书架,举目环顾卧室,发现梳妆台旁有一张古琴。震宇走到古琴前坐下,手指轻抚了一下琴身,眼前浮现出唐婉生前抚琴的情形,虽然他没有见过唐婉,虽然他们阴阳相隔,但他还是把唐婉当做最亲近的人,脑海中清晰地出现唐婉的音容笑貌。确切地说,他所想像的唐婉容貌,其实是母亲、樱子、甚至东方锦儿的结合体,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化飞成了唐婉。

思潮翻涌,悲苦难耐之际,信手拈来一曲《对花吟》,琴声缓缓,如沐春风,花枝初俏,一对少年情侣,漫步花间,追逐嬉戏,无忧无虑,笑声朗朗,溅珠落玉。琴声一转,高亢激昂,犹如夏日,热情奔放,牵手花间,笑语欢歌,誓守终生,琴声婉转,花间密语,软玉温香。晴空霹雳,狂风呼啸,琴声呜咽,花落枝残,痴情鸳鸯,天各一方,凝噎无语。琴声泣,秋风起,伊人倚窗哀怨,泪眼凝霜,放眼望,春ao难觅,恨苍天无情,妾身无依。琴声哀哀,角声寒,魂归一缕香,独留断肠人在天涯。

“春去春会来,花谢花能开。”曲末,琴声娓娓道来,诉说人世间沧桑轮回,不必为之感伤,不然,活着的人心碎,死去的人难安。一切,明年会更好。

“婉妹,你在那边保重,忘了我吧。”就在众人潜心于震宇琴声里的时候,赵士程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直到震宇一曲方罢,文定邦才发现他,见他神色淡定,语气平稳,诧异地发问,“士诚兄,你”,赵士程举手制止了他,“文胸不必诧异,我已想通了,如果我痛苦不能自拔,婉妹在那面也不会快活的。”赵士程说完,又向震宇施了一礼,“多谢这位小兄弟琴声点拨,我一定要好好活着。”

一曲点醒梦中人,震宇的无意之作竟然解开赵士程的心结,使他重获新生,心中不由一松,暗想终于化解了他的心魔,但愿他不要再记恨陆伯伯了。赵士程伏案挥毫,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千言《祭妻文》。

在震宇、文定邦等人的陪同下,赵士程携文来到唐婉坟墓前祭奠,在震宇的笛声里,赵士程念了祭文,五年苦痛,终于一朝尽释。<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