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护衣紧紧贴在身上的感触相当涼爽。在穿之前原本给人一种很闷热的印象,实际穿上后卻不是这麼一回事,它的透气性意外的好。虽然在古连丹时穿的就是这种防护衣,现在根本沒必要大惊小怪就是了。
这是都市外战斗用的污染物质阻絕防护衣,半透明的防护衣在白亮灯光下可以隐約看见肌肤的顏色。
在上面再穿一件战斗衣。雷冯稍微动了一下身体,沒有特別不方便活动的这一点让他松了一口气。
改装在最后一刻才完成,所以今天是初次实际穿上这套衣服。
換完衣服后,他从被分配到的房间走出。
「沒有问题。」
雷冯与试穿感觉正好相反的平板声音,在照明不足的昏暗空间中回响著。
这裡是都市地下的空间。比机轮部门更下面的它联系著都市足部,是一个也能称作腰部的场所,如同夹缝般的空间。
都市外进行的作业大部分都是足部维修,进行这类工作时就是从这裡出去的。
雷冯与卡利安,还有数名学生就在那裡。
雷冯的话让等待他換装的技术科学生长抚胸松了一口气。那张脸孔上,沾染了连续熬夜的痕跡。
「太好了,再来还有脸部保护镜」
学生长說完后,他将递过来的东西戴上头部。配合雷冯头形的外框上,缝上了与防护衣相同的布料。将它戴上头部,再将被称做脸部保护镜的板状物体嵌在脸上。用保护镜将从头盔中多出来的布压住后,整张脸就完全从外界中隔絕起来了。再来只要将脖子的部分与防护衣连接起来就完成了。
保护镜上沒有映照出任何物体。在一片漆黑中,学生长以通信器对某人发出了信号。
下个瞬间,雷冯眼前浮现出某个光景。
那是並非此处的其他场所。
都市外面寸草不生的荒芜大地影像进入眼帘。
「喔」
雷冯不禁发出声音。
沒有任何生命跡象存在的龟裂大地就在眼前。一边被污染物质燒灼著嗅觉,干燥大地的臭味同时传入鼻腔。夹带大量沙尘的风一边擊打雷冯全身一边掠过身边如同感受到那些错觉般,保护镜中传来的鲜明影像给了使用者直接用肉眼观视一樣的感觉。
「连接的顺利吗?」
这是菲丽的声音。
那道声音虽然就在耳畔,实际上菲丽卻不在现场。
「非常完美。」
「那就好。」
菲丽的回应相当冷淡。
保护镜与菲丽的念威端子连接在一起。借著这种方式,雷冯眼前这片保护镜就负责取代视觉,而且可以传达各种情报。这樣双目就不会像用肉眼观视时一樣被污染物质燒灼,也不会有戴上护目镜卻被沙尘贴住镜片而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況。
保护镜中的映像变成了雷冯现在站著的场所,这果然是一幅不逊色於肉眼视觉的光景。
「这樣就万事皆备了。」
剑带上吊著哈雷交过来的鍊金钢。与普通鍊金钢不同的它长度略长,而且细长铁板从手边朝尖端描绘出一道弧形,另外铁板上还穿了三个孔穴。
这就是完成的复合鍊金钢开发者果然还是不在现场。
再来把另外交过来的四个鍊金钢也掛在剑带上,就準备好了。
「请你使用两轮机动车移动。」
一语不发站在旁边的卡利安指著旁边的物体。
那是早在遙远过去就已经失去实用性的车轮式移动机械。两轮运输工具的车体虽宽,造型卻很精巧,黑色机殼在些微照明下发出光泽。
橡胶制轮胎如今无法在荒芜的大地上长时间使用。它无法进行长距离移动,而且短距离移动也几乎沒有意义。现在以机械腳步行移动的手段,可說是理所当然的结论。
话虽如此由於这种机械的移动速度远远优於机械腳步行,所以每座都市都会準备几辆当作救难车使用。
放在卡利安身旁的车子,把给遇难者乘坐的边车拿掉了。
雷冯骑上两轮机动车,然后发动了引擎。一边从腹部下方传出沉重低音,两轮机动车震动著全身。
卡利安他们朝位於其他房间的控制室移动,然后打开了通往外界的闸门。雷冯移动到那裡,让昇降机将自己运至地面。
在強风吹袭下,都市缓缓前进的腳包围了雷冯。一边慢慢下降到地面,雷冯将视線望向遙远前方朝天空突起的岩山。
污染兽还在那裡。
到那边为止需要花一天的时间漫长的孤寂开始了。
*
时间回到稍早的过去,这裡是病房。
「这裡是」
茫然声音让雷冯将目光从花瓶上移开。那是移去背上细针,裹上被单睡著的妮娜声音。
夕阳余暉从单人房窗戶中射入。光与暗将病房区分成两种顏色。妮娜的床舖在暗红色境界線之外,是阴暗的场所。
雷冯打开照明。被白色牆壁反射,白亮光線充满整个房间驱除了黑暗。妮娜的眼瞳因炫目光芒而瞇起,然后捕捉到了雷冯的身影。
「这裡是医院喔。」
「医院?」
妮娜的意识尚未回复到与那对眼眸一樣的清晰。
「妳不记得了吗?」
「嗯」
仰望著白色天花板,妮娜缓缓搖了头,轻细叹息声就跟在后面。被关起的房门对侧,护士与病患,抑或是探病人们来回走动的安靜腳步声微微震动著室內空气。
雷冯再次望向花瓶。夏尼德带来的花就装饰在瓶裡。
「是吗,原来我昏倒了啊。」
「学姊过度使用活刭了。」
淡薄对话令雷冯感到些微气窒。妮娜一点一点缓慢地,抵达他不愿她抵达的结论那是一种无法逃脫的预感。
「你一直在旁边看吗?」
她马上做出了那个结论。看著花瓶的雷冯虽然觉得有视線刺向自己的侧脸,但眼角余光中的妮娜卻凝视著被染成相反顏色的暗红色窗戶。
「不。」
「你觉得很可笑吗?」
「我沒有笑喔。」
「我倒是想嘲笑自己呢。」
雷冯感到被单偷偷地搖动了几下。
「太难看了」
「我不这樣想。」
「为什麼?」
问句中混杂著烦躁。虽然觉得语调中带著湿润的哭音,雷冯卻沒有试著去确认的想法。說不定自己不想看到现在凝视著夕阳的妮娜。
「也许这种說法很无情,不过我觉得有些事情沒经历过垂死边缘是不会晓得的。那是谁也无法帮忙的事。」
「就是这个吗?」
雷冯对著带有自嘲意味的话点了头。
「下次的对抗赛要棄权了。」
「是吗。」
她也明白这件事情吧。
「我浪费时间了吗?」
「是浪费吗?」
「因为我想赢,因为想变強。既然如此,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只不过是不能参加预赛,就算输了吗?」
「不是这麼一回事!」
猛然撐起上半身的妮娜扭曲了表情。全身肌肉痠痛的她连坐起来都办不到,枕头承受了落下的头部。
「就算这樣,我还是想赢,想要变強。如果在这种地方停下腳步,在正式比赛中沒有任何战果的话,就什麼都不用提了。」
「說得也是。」
「那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吗?」
沒有把脸朝向这边的妮娜,在被单裡的身躯看起来好像愈来愈小了。
「最初我觉得自己的力量,只要能帮助洁尔妮在下次武藝大会中取得胜利就夠了。」
妮娜仍旧沒有转向这边,就这樣低语著:
「可是我有一点贪心了。因为你很強,刚看见你強大实力时,我很害怕。甚至怀疑你到底是不是人,但就在我感觉到你果然是人的同时,慾望也跟著出现了。不只是单纯的帮助,我想成为获得胜利的核心。明明沒有任何证据,我卻认为第十七小队变強了。你要笑就笑吧。」
沒有任何好笑的理由,雷冯沉默的搖了头。
「可是我输了比赛。这是理所当然的事,而且我觉得输掉比赛反而值得庆幸。那场比赛,纠正了我的错误。不过接下来我卻停下了腳步既然如此,要怎麼做才能获胜呢?」
只要小队变強就行了。
答案虽然简单,但雷冯卻沒有說出口。
妮娜在这问题上面会怎麼想,他似乎可以理解。
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干劲的夏尼德,还有明显沒有干劲的菲丽。
特別是菲丽对雷冯坚持說出自己不会使出实力,因为她讨厌身为念威操作者的自己。
小队的实力可以直接呈现出团队合作的水準,就算个人能力強悍,但沒有活用那股力量的土壤根本毫无意义。
在之前的比赛裡,对手让自己见识到了这件事。
「我认为,只要我变強就行了。就算不能与你並肩作战,但至少也要变強到不会成为累赘。所以」
所以她增加了个人训练的时间吗?
異常的训练表,也代表她对雷冯的实力评价很高。
「但也许那真的是浪费时间吧。」
妮娜下如此结论后,病房有一种被沉重靜默压住的感觉。
「学姊知道什麼是刭息的紊乱吗?」
在这种氛围下,雷冯编织出了句子。
「嗯?」
「我說的是刭息。学姊在最后一刻应该很痛苦才对。」
「啊,啊啊」
突然改变的话题让回应的妮娜感到困惑。
「刭息出现紊乱,就表示妳浪费到了那种程度。为了欺骗身体的疲劳感而使用活刭,刭流理所当然会发生混乱。这跟平常运动时,不能弄乱呼吸是一樣的道理。一开始使用刭息时,刭脈也会制造出比平常还多的刭流。刭脈的锻练方式与提升肺活量的方法不同。在最终阶段中,要能在不使用活刭与冲刭的情況下,以刭息过著日常生活才是最佳状态。」
「雷冯?」
「不形成刭流而维持刭息过著普通生活虽然很辛苦,但能做到这点的话,刭流量与对刭的敏感度都会提昇,也能像驱使神经一樣使用刭流。只有刭息才是刭的基本。」
只有刭息才是刭的基本。
这是武藝科学生初级教科书中刊戴的說明。
然而他也說了教科书中沒写的事。教科书中的任何一处都沒有写到,要维持刭息过著日常生活。
然后他接下来說的话也是:
「拥有刭脈的人类如果想要靠武藝生存的话,进行与普通人类相同的生态活动根本沒有意义。两者呼吸的方法不同,意义也不一樣。请把刭流看得比血液还重要,比起神经情报,请更相信刭流传送的情报。不要成为会思考的血袋,请学姊化成名为思考刭流的气体吧。」
雷冯淡淡地告知了这番话。妮娜保持缄默,一动也不动地听著雷冯的话。她那略微泛红的杏眼以惊讶而瞪大的模樣凝视著这边。
「如果想靠武藝生存的话,先舍棄自己是人类的想法吧。」
他又重复了一次同樣的话。
对著明白雷冯是人类而安心的妮娜說,不要当人。
「我能完全传达给学姊的东西只有这些。」
說完后,雷冯脸上浮现笑容。因为是勉強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一定很僵硬吧。他特別在意自己脸颊一带的肌肉。
「学姊有发觉吗?夏尼德学长準备了新的鍊金钢。」
「咦?」
「夏尼德学长好像会使用枪冲术。但是我不知道他的程度到哪裡,之后学姊再去确认吧。也或许能运用的战术会变多也說不定喔。不但可以摆出全员都是前卫的超攻擊型佈阵,学姊也可以反过来待在后方压阵。至於战术方面,因为我头脑很差只能想到这些,而且也不晓得它们正不正确,所以就交给学姊想啰。」
「」
「我虽然擅长单独作战,但团体战就完全不行了。一边在意旁边的队友,一边战斗的事我很不拿手。老实說,我甚至觉得野战场太狭窄了。」
「雷冯」
「请学姊给我指示,我会尽可能的忠实达成那些指示。夏尼德学长似乎也有他自己的想法,至於菲丽学姊嘛就一起加油吧。」
最后的话有些结巴,雷冯只能用敷衍笑声带过。
「我们能不能成为最強的小队,全都掌握在学姊手中了。所以请不要舍棄我们。」
「舍棄你们怎麼可能」
话說出口,妮娜又收了声。
她想起自己最近的所做所为吧。
的确,想一个人变強而不顾部队的做法,就算被当成是舍棄同伴的行为也不奇怪。
「說得也是我无话可說呢。」
「学姊想要变強的事,我一点也不反对。如果有我可以做到的事,我都会尽量帮忙的。我能做的事情,虽然只有教导刭息的锻练方法更深奧的祕诀能偷学的话,就尽量从我这边偷走吧。」
說罢雷冯又不好意思的笑了出来,这次的笑容說不定更僵硬。请不要舍棄我们简直像是不想离別的小孩子一樣嘛。
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喜欢第十七小队到了这种程度吗?
还是因为她?
不想离开妮娜.安多克吗?
(是哪一边呢?)
他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原来如此只有我一个人在动搖而已啊。」
妮娜的低语让雷冯的思绪停止了。
「我们是同伴。所以,大家一起变強吧。」
即使如此,他仍无法否定看见寄宿在妮娜眼底的強烈光芒,而感到开心的自己。
*
「简直跟遗言一樣嘛。」
「咦?」
两轮机动车在荒涼大地上,一边弹跳著一边前进。虽然自己尽可能选择了平整路面行驶,卻不晓得这麼做到底效果好不好。雷冯知道驾驶方式,在古连丹时也受过训练,卻沒有行驶过这麼长的距离。后面虽然加了备胎,但可能的话他不想碰到需要更換轮胎的状況。
太阳已经完全西坠。两轮机动车的头灯在前方黑暗处切出一块圆形。这就是自己唯一的依靠。
只要方位沒有弄错就可以抵达目标,所以雷冯不断确认有如塞在指数器空隙般装在车上的方位磁铁,一边驾驶著。
而且还有菲丽的指引,沒有什麼好迷惑的。
到这种距离为止都还沒採取行动,虽是因为需要时间準备与移动手段有极限所致,最大的理由仍是要配合菲丽提供雷冯情报支援的能力。
菲丽說话了。
是接在保护镜上的念威端子所传来的声音:
「我偷听了你在病房裡說的话。」
直截了当的自白让雷冯說不出半句话。
「那不是遗言啦。」
即使如此他还是笑著否定了菲丽的话。
「可是那种状況会让人有这种想法一点也不奇怪吧?」
「是那樣吗?」
「是的。」
「不过我可不想输喔。」
「你也沒說自己不想死吧?」
「除了牠是雄性体以外我什麼都不晓得,所以这也是沒办法的啊。不确定的事,我可說不出口。」
「你看吧,果然沒错。」
隔著防护衣可以感受到发出低吼声的风。在全身,在两轮机动车的黑色机殼上,夹杂在风中的污染沙砾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
如皮肤般薄的防护衣的外侧就是死亡世界。
除了污染兽外的生命体不存於任何一处,有的只是土壤因极度干涸而突起的荒芜大地。空气中混著污染物质,只要一接触就会形成灼伤,同时使肌肤一片片剝落。吸入体內的话,肺部立刻就会**。
在只有死亡的场所中有一名活人。
不应该出现在这种场合的不自然感,始终侵袭著雷冯。
他在这种地方战斗过无数回。
在这裡強制人类面临孤独的空间裡,雷冯在都市外围作业装备一旦损坏,立刻会陷入劣势的状态下不断战斗。
在这个明明是比都市远为辽阔,卻又充满窒息般闭塞感的场所中不断战斗。
现在的这个时候,自己真的活著吗?连这种对生命体而言,可說是理所当然的感觉都快要失去了。
在这种状況下,使命感是驱使自己的唯一动力。
所以面临战斗时,雷冯总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在最远最遙不可及的彼方。他让自己能夠这樣想。
「我沒有交代遗言的打算啦。」
他重复道。
「真的?」
「真的。」
「冯冯」
雷冯差一点摔车。
「妳真的決定用这个?」
一边对不适合现场气氛的称呼感到狼狈,雷冯好不容易重新稳定了两轮机动车。
「我決定了。」
冷淡声音中寄宿著顽固。
「不要这樣叫行吗?」
「我不要我想起来了,那时应该要決定要怎麼称呼我才对。为什麼只有決定冯冯这个称呼呢?」
「不要问我。」
自己可是希望连冯冯这个称呼也沒有決定啊。
「啊我想起来了,是因为哥哥来的关系。他不管到哪裡都要妨碍我,无血无淚的无情哥哥就是造成我不幸的原兇。我每天都向上天祈祷,希望他能立刻因为盜领公款或其他罪行被揭露而退学。革命也不错呢,到时候请冯冯当革命军的前锋,旗子就由我来举吧。」
「妳在說什麼啊」
「跟你說过了,就是決定要怎麼叫我啰。」
菲丽的沉著表情浮上脑海。
「请你決定。」
「现在吗?」
「我很无聊,所以请你当我聊天的对象。还是你能立刻說一些有趣的小笑话?」
的确,到达目的地岩山那边还需要一段时间。
「呃,虽然我不会,可是」
「请你不要讲笑话。如果你变得跟夏尼德学长一樣,我会很头痛的。」
「那我该怎麼做?」
「只要想出我的称呼就行了。」
「唔」
「快一点啦」
催促声让雷冯感到很伤脑筋。
总之他把自己想到的点子說了出来。
「小菲丽?」
「从小就被这樣叫,我已经习惯了。而且一点创意都沒有,否決。」
「小菲。」
「这让我有被当成笨蛋的感觉。否決。」
那梅珍被叫做小梅又是什麼情形啊?雷冯沒有把这句话說出口。不管怎麼說,雷冯最近也不用梅珍的小名,而直接叫她梅了。话說回来他也是这樣称呼娜尔姬的。不,那个跟这个好像是两码子事
「阿菲。」
「这种东西有意义吗?否決。」
「菲小丽。」
「我的名字不是笑话。否決。」
「菲丽琳。」
「你想对我陪笑脸吗?」
「菲丽菲丽。」
「我讨厌炒冷饭的外号。否決。」
「菲菲。」
「跟奇怪的笑声一樣。否決。」
「菲尔南戴丝。」
「那是谁啊?否決。」
「菲丽姊。」
「你想死吗?否決。」
「对不起,我投降了。」
「不准放棄比赛。」
该怎麼做才好雷冯忍不住想抱住头。
說起来,所谓的暱称通常都是把名字缩短,有时候还会把音节加以变化。再来就是用类似的东西来譬喻
「」
「怎麼了?」
「沒什麼。」
本来想說她是冷血娃娃,但雷冯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这百分之百是损人的话。
「请你想快一点。」
被菲丽催促,让雷冯有一种脑袋变成石头的感觉,他什麼也想不出来。
(菲?那是什麼啊?)
如果把名字缩短,就会变成莫名其妙的音节了。学娜尔姬的小名用菲姬如何?果然还是「那是什麼啊?」的怪称呼。
「快一点啊,你怎麼了?」
「菲丽。」
雷冯自暴自棄的试著說了出口。既沒有缩短也无任何变化,也不是任何譬喻。
是最原本的名字。
也许这种称呼方法很粗野吧。话虽如此,因为想不出任何点子自己也无可奈何。
(这个怎麼樣.)
「」
沉默夹在空档中间。
「咦?」
「你再說一次看看。」
「呃菲丽。」
「唔」
明明沒有映像,卻觉得菲丽的脸庞就浮现在眼前。右手摸著下巴,左手扶著右肘,以微歪著头的姿势用那对无垠眼瞳轻抚半空似地朝上方仰望雷冯脑海中浮现了那种画面。
「沒有半点创意,也沒下任何功夫,沒有对学姊的任何敬意,也沒有对我的亲暱之情。真要讲起来连称呼都谈不上。」
全是否定句型毫不容情的**。
这个也不行吗那麼
心想只能继续想下去的雷冯,被接下来的话吓了一跳。
「沒办法,这樣就行了。」
「咦?」
比起获得解放的喜悅,惊讶情绪更加強烈。
「不过,在叫时要更带感情。我不需要对学姊的敬意。应该說,就像把学姊这种敬称拿掉一樣,是彻头彻尾的直接称呼。可以吗?」
「喔喔」
「那麼,冯冯。再說一次看看。」
「啊,是的菲丽。」
「很好。」
雷冯总算可以松一口气。
此时
「那麼答应我。」
「什麼?」
「从今天起叫我时就用这种方式,可以吧?」
「呃,在大家面前也一樣吗?」
「当然。」
「那冯冯也是?」
「当然。」
「对不起,请妳饶了小的吧。」
在小队训练的时候,或是在学校不期而遇的时候在哪裡碰到什麼人都不晓得的情況下,被叫冯冯的话
(不行不行不行!)
会丟脸死的。
「真沒办法,那麼冯冯就只在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时使用吧。」
这回雷冯真的感到全身放松。
「相对的,我要增加条件。」
「是的,包在我身上。」
雷冯还沒听要求就答应了。只要能不在大家面前被称作冯冯,不管什麼要求都答应。
「回来的时候,请你好好的用那种方式叫我。」
「」
「跟你約好了喔。」
那句话說完后,菲丽的话一口气变少了。
在日出前雷冯打了一个盹。搖晃的感觉至今仍如同回音似地紧紧贴在身上,雷冯就这樣躺在两轮机动车上闭目养神。
现在风也停了,四周一片死寂。念威端子另一端的菲丽不知在做些什麼,沒有从那一头对自己說任何话,而这边同樣也沒有开口搭话。
真的很安靜。
彷彿连声音也死去般,身躯微动时连鍊金钢碰撞机殼的声音都能震动耳膜。
仅有自己活著的感觉又更強烈了。
虽然明白沒有这种事,卻不由得產生了这种想法。身边沒有任何人,也沒有谁会帮助自己。住著活人的洁尔妮在遙远的后方,至於其他都市在哪裡,雷冯就不得而知。
莉琳在做什麼呢?
这个想法忽然掠过心田。
从幼生体那件事后,他只写了一封信给莉琳。总觉得自己正等著从那边寄来的回信。到现在还沒收到回信,从先前收到信的间隔来判断,这不是什麼奇怪的事。这阵子流浪巴士沒有运来信件,所以信抵达的日子还在前头吧。
那封信上,他率直地写出了现在的自己。
来到学校后立刻被迫转入武藝科的事,进入小队的事,还有与幼生体战斗的事
以及自己无法拋棄武藝的事。
莉琳会怎麼想呢?她会苦笑著說真拿你沒办法,还是会前所未见的涨红著脸对自己說教
卷了两圈的剑带搖动著,鍊金钢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
(我这个人还满怕寂寞的嘛。)
雷冯深切的这樣认为。来学校后每星期都会寄给莉琳的信也沒在写了。学校生活已经开始失去新鲜感所以沒东西可写也是原因之一,而且莉琳寄来的信件不像自己写的那麼多这一点,也让他感到自己与莉琳之间如同溫度差距般的距离。
从那天的那封信之后,就沒收过莉琳的信。
(果然是因为这段距离的关系吧。)
在与其他都市不可能进行定期交流的现在,雷冯写的信究竟有沒有确实送达那边都很值得怀疑。他不认为莉琳不想写信给自己。都市之间那不可靠的联系,如今身陷那种原因之中的自己,以及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想起莉琳的自己这些因素总加在一起,让自己有了这种想法。
无法与莉琳见面的寂寞被在这座都市相遇的所有人填满了吗?
不是的,他心想。
他觉得不是被填满,而是被取代。无法与莉琳见面的事实就这樣留在心中,只是这间学校的生活忙碌到无暇对那种事感到寂寞罢了。
雷冯觉得,那就是身在洁尔妮的自己。不用像在古连丹一樣情绪紧繃也无所谓的环境,或许是件好事。
(虽然有很多烦恼,而且做的事情也一樣)
而且现在做为那种生活中的一部分,雷冯就在这裡,再次处身在与普通生活隔絕的孤独环境之中。
鍊金钢又发出喀嚓声响,沙砾擊打著机殼。
又起风了。
一边听著风咻咻咻吹过的声音,雷冯将意识沉入浅浅的黑暗之中。
*
将时间稍微倒回一点,现在是雷冯出发之后。
发出喀嚓声响后,门被推了开来。
「哟,妮娜!身体健康吗?」
「我觉得这不是拿来问病人的问题。」
「沒错,就是这樣!」
露出轻浮的笑脸,一边对通过走廊的护士眨眼睛的夏尼德走入病房。哈雷就跟在后面。
现在是假日的上午。妮娜将手上的书放在一旁。
「妳在看什麼?什麼,是教科书喔,而且还是『武藝守则I』干嘛现在还看这种书啊?」
一边确认夏尼德腰际的两柄鍊金钢,妮娜点了头。
「因为我有非重新学习不可的事。」
「哈哈,就算突然昏倒,妳还是很认真嘛。」
夏尼德无奈的耸了耸肩。
「別說这个了,今天的比赛如何?不用去看可以吗?」
「妳如果在意的话,之后我去把光碟片弄来给妳啰。因为突然放假,所以我沒安排約会閒得很呢。」
既然如此,去看比赛就行了吧。但妮娜並沒把这句话說出口。夏尼德后方的哈雷脸上浮现苦笑,那副笑容中不知为何缺少了神采,这让妮娜感到不解。
「可是啊,因为过劳而昏倒也太惨了吧。而且昏倒后还一樣认真,我实在佩服我们的队长大人。」
「我感到很抱歉。」
夏尼德对低头认错的妮娜连声說「不」后,接道:
「我沒有到现在还要妳反省的意思,那种事情我已经碰过太多次了。
而且啊,我今天来有別的事要說。不好意思,探病的事就排到后面啰。」
「別的事?」
不知想做什麼的夏尼德将鍊金钢拔了出来。
「曾经被赶出小队过的我,說这种话有点那个啦」
以双手灵巧地旋转著比手掌还大的鍊金钢,夏尼德一边說了下去。
「不管是谁都有祕密。不过祕密分成无关紧要的祕密与令人在意的祕密两种。如果是无关紧要的祕密那就真的无所谓,至於令人在意的祕密嘛」
那个动作极为敏捷。
谁都无法反应过来的速度复原成战斗状态的鍊金钢,两柄的其中一把朝向站在背后的哈雷。
「夏尼德!」
妮娜大声叫道。夏尼德脸上仍然浮现著不变的笑容,哈雷则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全身僵硬。
「拥有那种祕密的家伙如果是同伴,那我也沒办法自由行动,因为我会担心被別人从背后偷袭。用现在来举例嘛,就像这家伙会不会突然误射之类的事。」
夏尼德的眼神注视著紧压在哈雷额头上的鍊金钢。
意思是,他怀疑哈雷吗?
「怎麼可能!」
妮娜撂下了这句话。
「哈雷是我的青梅竹马,这家伙不可能做出背叛我的事。」
「我也沒有怀疑这家伙的技术,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会背叛小队。只不过啊,被排挤的好像只有我们而已。」
「什麼?」
不明白整段话的连结方式,妮娜望向哈雷。哈雷的僵硬表情上,夹杂著放棄的神色。
「哈雷?」
「对不起。」
「你前阵子急急忙忙做出来的武器,是要给雷冯用的吧?那种大到不像话的武器,到底是要干什麼用的?」
这麼一說妮娜回忆起哈雷带著某种巨型模拟剑到训练场的事。
夏尼德提起这件事前,妮娜根本沒起疑心过。她最近的脑袋裡,关於自己的事就是多到沒有閒暇的程度。
「你们打算让強到离谱的雷冯,拿著那种武器去干什麼?我大概可以猜得出来,所以菲丽也跟你们站在同一阵線,既然如此事情已经可以确定了。只是如果可能的话,我想听你亲口說出来啦。」
夏尼德催促著。
妮娜保持缄默无法穴嘴的她只能在一旁观看事情接下来的发展。
「对不起。」
哈雷再次道歉,然后紧紧抿住了唇。
微微颤抖的唇再次张开前,妮娜连自己有沒有在呼吸都忘记了。
然后听到那段话时也一樣。
过了一阵子之后
送午餐进来的护士看到房內沒有半个人后,慌张的走出了走廊。
*
过了中午不久,抵达了目的地。
用吸管喝下果冻状的攜带食物,解決掉午餐之后,雷冯确认了菲丽浮在前方的端子送来的情报。
眼前朝向天际高高突起的岩山,有著压溃所有接近之人的存在感。
映像送到了保护镜上面。
污染兽有如贴在岩山上般的一动也不动,与第二张照片中的姿势几乎相同。牠的**虽然略微膨胀,但从头部到尾巴为止卻像蛇一樣长。**上生了两对昆虫般的翅膀,上面有许多条混浊綠色筋络,到处奔走的翅膀上满是破洞,有时还因为风吹而弯折。
盘卷起来的躯体到处长著有节的腿足,足部前端的爪子沒有勾进岩壁裡。应该是退化了吧,它看起来並沒有腳部的功用。
他望向牠头部左右两侧的复眼,上头覆盖白膜状物体的綠色复眼略带茫然感。
牠一点也沒有感觉到远比污染物质营养价值高的饵食人类就在面前的反应。
简直跟死了一樣。
既然如此,那种一**袭来令肌肤強烈感受到寒意的存在感又是?
「怎麼樣?」
菲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这是第四期或五期的雄性体,看牠腳退化的樣子就知道了。」
「是那种东西吗?」
「因为污染兽每次脫皮都会舍棄腿足啊,不过雌性体的话另当別论,因为牠在產卵期会潛入地底下。」
雷冯下了两轮机动车,然后从腰际剑带上抽出了两根鍊金钢。
他右手握著复合鍊金钢。
「成为老性体的阶段后足部会完全退化。这个状态称为老性一期,牠会完全退化成在空中飞行的形状,而且也是最兇暴的状态。接下来进入老性二期后,又会增加各种奇形变化,外形就沒有固定的樣子了。」
「冯冯?」
他缓缓放松两轮机动车上的僵硬身躯。
事到如今,焦急已经沒有意义。
慢慢让活刭流遍全身,让身体习惯那种感觉。
「就像外形沒有固定模樣一樣,牠的強度也会变得无法判断。真正应该注意的是老性二期以后的污染兽。如果只有这种程度,可以用目前为止使用的方法对付。」
「怎麼了?」
菲丽的声音裡渗入困惑,但雷冯无视这点。
「牠非常少见,所以或许沒有注意的必要,就算想注意或许也做不到。可是知道与不知道之间有著明确差異,如果知道的话,或许就可以採取某种应对措施。请妳记住,老性二期有时候也不会受到纯粹暴力驱使而袭擊人类。」
「冯冯你在說什麼?」
「或许会变成遗言的话。」
轻脆的裂开声传出。
彷彿空气裂开一道开口似地,明明很大声卻又隐藏著祕密气息的声音。
让肌肤或到寒意的存在感,转变为针*般的痛苦感触。
声音的源头是污染兽。
开著孔穴的翅膀发出声音开始崩陷。
覆盖**有如甲殼般的鳞片一片片剝落。
整颗复眼都被推出,从岩山的斜坡上边弹边滾了下去。
菲丽的声音混杂著破裂音。
「我收到报告了洁尔妮突然转向了,是让整座都市都搖晃起来的急转弯。」
「果然」
洁尔妮沒有变更行进路線的理由这下子就搞清楚了。因为都市沒有发现,或许是认为那只是屍体而已吧。
结果洁尔妮发现不是那麼一口事,所以突然改变了行进路線。
「冯冯这是」
「是脫皮。虽然我是第一次看见,但不会有错的。」
「洁尔妮改变方向了请你快点逃吧!」
雷冯无视菲丽的悲鸣。
「复原01。」
雷冯唸出复原关键语,左手的鍊金钢复原了。青石鍊金钢的剑身撕裂了空气。
「现在已经太迟了。这家伙是在等待,脫皮之后的改变污染兽本质后脫皮,恐怕比普通脫皮后肚子会更饿。所以牠才在饵食接近为止将脫皮压抑至极限,老性一期之所以特別兇暴,就是因为非常飢饿的关系。」
已经无法逃脫了,牠在等待人类的味道接近到逃不掉的距离。
因此雷冯摆出了架势,他提升了在全身奔驰的活刭流量与密度。
紧紧贴在岩山上的污染兽背部整个裂成两半。
裂成两半的背部不断溢出黏稠液体,那些液体顺著岩山形成数条河川向下滑落。
低吼声重重地撼动著空气。牠发出诞生时的啼声,割开空殼向后仰起背部,展开洁白湿润的翅膀。
带著強烈红色的彩虹染上天空,那是翅膀的顏色。
穿出细长空殼出现的**慢慢缩起,甲殼彼此碰撞的声音给了诞生啼声节拍。
覆盖头部的液体一整块掉了下来,出现的物体与先前那种类似昆虫的造型不同。长长突起的顎部,翻露在外的銳利齿列,更像人类的眼瞳盈满蓝宝石的光芒与爬虫类很像。
「老性一期请妳记住。只要有让都市半毀的觉悟,牠就是有可能擊败的敌人。」
雷冯将复原的鍊金钢握柄末端,与右手的鍊金钢合在一起。喀嚓声响后两把鍊金钢以握柄彼此相连。
以右手重新握好,雷冯向前奔出。
內力系活刭变化招式旋刭。
以活刭集中強化双腳,化为突风直線前进的雷冯不断跳跃攀登著岩山。
污染兽震动翅膀,包裹全身的液体被喷出,周围出现虹彩。牠捕捉到从洁尔妮那边飘过来的无数人类气味了吧。污染兽的鼻尖直直地朝向雷冯后方。
「怎麼可能让你过去复原02。」
受阳光照耀反射著苍蓝色光彩的剑身分解了。彷彿蚕丝般交错缠绕形成剑身形状的物体,像是雾散似地溶解在大气之中。鍊金钢变成钢線了。
钢線沒发出半点声音的杀向污染兽,将牠全身缠了起来。
仍持续上升的污染兽动作沒有丝毫停滞。
大小实在差太多了。
不可能压制得住对手,雷冯的身体被抬了起来。
腳尖虽然就要离地,但雷冯卻沒有做出抵抗。
他被吊上了半空。
(如果是林丹斯的话,这种状态下就可以切断翅膀了)
果然沒有幼生体的甲殼那麼软如果妮娜他们知道自己这樣想不知道会怎樣一边修正偏离主题的思绪,为了以钢線捆住翅膀,雷冯集中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