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杀人考察(后)(2 / 2)

空之境界 奈须きのこ 75330 字 2019-09-06

式静静地、非常激烈地开口说道。

“什么是一定?我不知道的东西,你凭什么知道。”

这个答案,我早就了解了。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

我了解那个三年前没有杀死我的你。

…式什么也没有回答。

因为隔着话筒,我无从得知她现在的表情。

我们的对话…

仅仅只能听到声音而已。

——而那也结束在道别的话语里。

“……黑桐,你真的都没变。我说过,式最讨厌你这种个性。”

说完她便挂上了电话。

话筒里传来固定的电子音。

最后一句话…跟去年夏末,两人被雨淋湿所说的话包含一样的意义。

时针指着二月十日的下午七点。

或许因为不拿手的东西升级为讨厌的东西成了我的原动力,我忘记两天都没睡好的事实而离开了房间。

/3

时间是八月。

我开始越来越疯狂了。

——那是因为,你很温柔。

我想起这句无聊的话,加快了脚步。

心中涌起的只有凶暴的情绪,我非常的不高兴。

“…还真是个幸福的男人。”

我狠狠地咬紧牙关,在脑海里痛殴那家伙脱线的脸。

一点都没变!没错,那家伙真的跟四年前一样都没变,还是痴痴相信两仪式这个杀人鬼,用傻瓜般的笑容面对我,像对待普通人一样对待我,一点都不认为自己会被杀,才进而让我有无聊的幻想。

…对,幻想两仪式这个异常的人,或许也能在阳光下正常生活。

四年前。式对那个非常没辄。

那种感觉,我现在终于了解了……因为我会杀了干也,所以得要远远逃离他才行。

我一直认为我对两仪式这个自我一点也不感到痛苦…不过这样一来,我就跟以前没两样了。

看来我没啥资格批评干也,因为从以前到现在,式都认为黑桐干也非常碍眼。

跟黑桐干也讲完电话后约两小时,我到达了白纯里绪的住处。

追踪那家伙十分简单,只要跟着他身上麻的味道,然后一路来到源头即可。

那座位在港口、用来保管船货的仓库,似乎就是杀人鬼的根据地。

港口毫无人烟。

晚上九点后,没有会来仓库街的好事者,也没有人住在这里。港口所拥有的,只有来自海面的反光,以及矗立的路灯光芒而已。

——的确,如果在这里的话,不管做什么都不用担心被打扰。我左手拿着短刀,右手拿着投掷用的刀,走向目的地的仓库。那栋建筑有如学校的体育馆一样大,与其说是仓库还不是说是某种工厂。高约八公尺,令人意外的用窗户排满了一整面墙,虽然窗户高达七公尺而无法看见里面的情况,但若在白天,仓库里一定很明亮吧?

要用一句话来说明的话,就像是被铁墙围住的温室。

我虽然打算从窗户进入,但没有那个必要。仓库的入口——那扇生锈的铁门微微开启着。

以陷阱来说,还真是普通。

我从门缝间走进了仓库。

——接着。

里头跟外头煞风景的港口不同,出现非常奇特的景象。

从天窗般的窗户里流进了月光——这里简直跟密林没有两样。高约五公尺的草种满了仓库,大部分的地面都是土,只有像通道的地方铺上了水泥。

人工创造出的热带园地,就是这栋仓库的真面目。

“———————”

我右手的短刀感应到什么而颤抖了一下。

那家伙正躲在这密林中窥视着我的行动。

……虽然也想陪他互相观察对方,但还是算了。

看来因为与黑桐干也对话而不爽的我,已经失去常人拥有的耐性。我拨开茂密的草,直接走向猎物。

“——————!”

那家伙惊慌地逃开。

但已经太迟了。

我迫到他的身后,并挥下左手的短刀。

在那前一刻,他跳了起来。

跟昨晚一样,朝墙壁跳跃……的确,以身为人类的我来说,无法像鸟或蜘蛛般进行立体移动,但我已经看腻这种特技了。

我将右手的短刀射向敌人,把他打了下来,然后冲至他倒下的地方,跨坐在他身上。

“——什么。”

那家伙——白纯里绪仰望着我。

因为昨夜的一战而认为战力相同的那个东西,现在因为无法掌握巨大的强弱差异,连话都说不出来。

与我相似的男子,什么也不说,只是看着要挥下短刀的我。

那不是昨晚的杀人鬼,而是如干也所说,一点害处都没有的“人类”。

“拜托,你,等等。”

猎物明明自己都不知道意思,却还这样说着求饶的话。

但我对那种话没有兴趣,就这样把短刀刺了下去。

这场景,似乎跟某个时候的什么事很相似。

“——咦?”

惊讶的声音来自我与那家伙。

我那把——已经靠近那家伙喉咙的刀子,一动也不动地停止了。

“怎么——”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将力量注入到左手里。

我不会让他逃走的,我要杀了这家伙,并成为杀人鬼。这样一来——我一定能够一个人活下去。就算回不去,也能毫无痛苦的自在活下去。

……明明可以的,但——

我的左手,怎样就是无法杀掉白纯里绪。

“——不会原谅。”

这句话出现在我脑海中。

猎物像蛇一样从我手中逃走了。

但他的背后全都是空隙。

那家伙身上的死之线我也看得相当清楚。

再来只要像往常般,挥动左手就好。

“——我不会原谅你的。”

然而,我放过了最后的机会。

我简直像个小丑。

明明一直渴望杀人,但却无法越过最后那一条线。

只因为那男人说的那些没意义的话。

“那明明根本不算什么……!”

没错,那根本不算什么。

就算无法被谁原谅也无所谓。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原谅我也无所谓。

但是,为什么。

“——是那家伙的缘故。”

像是痛苦般的憎恶,让我说出了这句话,逃走的猎物笑了。

刚才都还怕死的猎物察觉到我的异常,变回昨天杀人鬼的样子。

怎样都无法下手杀死白纯里绪的我,不管是打倒变回杀人鬼的那个东西,或是逃离他都做不到。

/4

时间是八月。

跟荒耶先生所说的一样。

我是正确的。

因为若是疯狂了,那杀人也就是没办法的事。

…雨正在下着。

沙沙的雨声很吵,让我睁开闭着的双眼。

“…什么嘛,我还活着啊。”

从沉眠中醒来后,我躺在水泥制的地板上看着眼前的景色。

草非常的茂盛,植物的高度比我的身高还高有两倍以上。

从高处窗户里射进的阳光,因为雨的缘故而是灰色的。

即使这样,从一整排玻璃窗射进的阳光还是很强,明亮到让人不会以为是在建筑物里。

不知不觉间,外头已经是早上了。

充满了灰色的植物园——我就倒在那里。

……虽然记不太清楚,但看来我是败给了白纯里绪。

我的双手被铐上手铐,身体也使不止力,应该是被注射了什么不知名的药吧?我的意识朦胧,完全无法进行思考,只能就这样被铐着手铐睡在水泥地上。

虽然张开了眼睛,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好冷。

能听到的只有雨声。

我没什么目的,只是凝视淋湿玻璃的冬雨。

是因为被注射药的缘故吧。

我的意识不在现在,而是看着三年前的遥远过去。

…雨正在下着。

那一晚非常寒冷,简直连骨头都会被冻碎。

式连伞也不撑,追逐着黑桐干也。

在滂沱大雨中,只靠路灯的光亮来前进。

湿漉的柏油路反射光线,不让我看到那家伙的身影。

但即使如此,式仍然很快就追上了他。

刚刚虽然被来路不明的男子妨碍,但这次可没人来帮他。

式用短刀朝呆站的黑桐干也挥了过去。

雨水犹如小河般流动的路面,开始混入了少年的血。

…但是,短刀只是擦过去而已。

“为什么。”

式咽下了一口气,而黑桐干也则是跑了起来。

式很快追赶上去,然后重复一样的事。

这个捉迷藏一次又一次地持续着。

真是奇怪。

少年跑了一阵后便停下脚步,有如在等待少女一般。

在雨中,式就是无法动手杀掉黑桐干也。

“为什么——!”

我情绪激昂起来,抱住了头。

那家伙又在远处停了下来,一直被雨淋着。

看到他那副模样——我的胸口感到一阵痛苦。

“…跟黑桐在一起会痛苦。因为他让我看到那种无法得到的事物,所以让我这么不安定。

所以我非杀掉他不可,只要把他消除掉就不会再做梦。这种痛苦的梦得让它消失,我非得回到以前的我才行——。”

虽然我像小孩子迁怒般地喊叫着,但令人想哭泣的心情却越来越强烈。

在下着的雨中,式看起来像在哭泣。

黑桐停止了奔跑,与她面对面站着。

连一句话都不会说却又笨拙的干也,但却是会停下来等待自己的少年。

那时,式了解了织的想法。

…的确,杀了干也就不会再受困于痛苦,也能够回到以前的自己。

但是相对的——就会连那个梦都没办法做了。

虽然做梦会感觉痛苦,但不做梦,又是多没有感情的事?

到头来,一直阻止杀害干也的不是式也不是那个黑色男子。

而是喜欢做梦胜过一切,并且只能做梦的织…他不愿意破坏干也这个梦的形体。

…就算怎样也无法得到。就算再怎么痛苦,梦这回事,就是重要的生存目的。

——所以他没办法除掉他。

除掉那家伙的话,我会更加痛苦。但这颗心,也无法再继续忍耐下去。

只要这样做的话——式朝向干也走去。

少女在离少年有一点距离的斑马线上,停了下来。

在视线不清的雨中…

远处传来了汽车的声响。

在最后一刻,式笑了。

…没错,答案非常简单。

“既然没办法除掉你——

那就只有让我消失了。”

式微笑着留下这么一句话…那是很柔软、很幸福,有如梦一般的微笑。

下一瞬间,来到旁边的汽车发出轰然煞车声,把她的身体撞飞出去。

那就是我记忆中三年前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

真正死去的人,其实是我。

在两仪式体内清醒的人,是织。

但织代替我在那时死去了。

…因为不这么做的话,他就无法守护他自己的梦了。若只有织留在这个身体里,他将会不断无差别的杀人吧?因为能实现他梦境的人。不是织而是式。

——在式身体内侧的织,平常都只能沉睡着。

我们虽然从大元的一个人格所分离出来,但名为两仪式的人格,只有身为式的我,才拥有身体主导权。

既然身为式的我存在,那么这时织就只能沉睡了。

他总是一直沉睡着。

他一直抱有式被压抑的愿望,也被限定只能朝否定他人、伤害他人、杀害他人的方向性前去,因为这是他被创造出来的理由,所以织只能以杀人鬼的身份存在。织以人格的身份出现在两仪式的身体里,只能在对当时相处的对手抱有杀意的情况下才行。

但是,织也有像现在的我一般正常生活的愿望在,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我们拥有相同兴趣、一起成长,甚至连憧憬的事物也一样。

式…身为肯定之心的我,起码能做出模仿这件事,但织连这种事都做不到。即使如此,织还是认为就算再怎么被他人厌恶,我们总有一天还是能够在一起。

不过,那是他无法实现的愿望。

所以——他所做的梦,是SHIKl过着幸福生活的梦。

喜欢做梦的织;

只能在梦里实现愿望的织,那也等于是式的愿望。

我们在现实世界里遇见了那个梦,

他那能够幸福渡日的梦。

否定了自己存在的希望。

织当时喜欢的那位同班同学,只要式跟那个同班同学在一起,就能实现他的梦。但只要织存在,总有一天我会杀掉那个同班同学吧?

用自己的手,亲手破坏掉自己的梦。

织讨厌那样,他不想破坏黑桐干也这个梦,他想要让SHIKI幸福,于是选择了唯一的方法。

——不为什么,就是为了守护自己的梦。

他终于得到了幸福。

能够一直持续做着那个梦。

“…至少要让那家伙记得织…因为现在的我,就是织所做的梦。”所以我才会无意识使用织的用词。

这样一来,我就能让周围的人把我当成织了。

…雨不停的下着。

我的意识仍然很朦胧。

视野突然扭曲了起来,无法抗拒的睡意侵袭着我。

在那之前,我想起了身为另一个我的织,我回想起他心底的愿望,并将它遗忘。

——谢谢。我没有办法…杀掉你。

感觉有点悲哀。只能用杀害这种方式来与他人建立关系的式,连把这句话,告诉想传达的对象也做不到。

杀人考察/5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安心。

孤单一人太让人不安了。

我察觉到,必须要有和我一样的狂人同伴才行。

二月十一日,礼拜四。

从早上便开始下着雨,而我来到了橙子的事务所。

我不是要回到工作岗位上,而是因为前往港口前,有非得与橙子商量不可的事。

我说完有关白纯学长的事后,橙子只是一脸无聊地弹了一下手指。

“所长你的看法呢?”

虽然我因为她那副式跟学长都与她无关的态度而瞪着她,但她却摘下眼镜回瞪着我。

“没什么看法,既然起源觉醒是四年前的事,那白纯里绪已经没救了,他已经完全变成另一种东西了吧?”

橙子边说边叼起一根烟,然后一手托着脸思考着。

“不过竟然是起源觉醒者啊?荒耶那家伙还真是留下一个无聊的临别礼物。对普通人那样做的话,原有人格一定会彻底摧毁。白纯里绪的两面性,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长。那个,起源是指什么?学长虽然说是本能,但我并不认为那种东西能削弱人的意志。”

我说完了之前一直抱持的疑问后,橙子点了点头,将烟夹到手上。

“个人的深层意识不可能改变**本身,像苍崎橙子或黑桐干也,仅仅二十年所培养出来的意识,当然敌不过‘**’这个更为坚固的自我。若掌管人格的是脑髓,那表现个人的就是**。虽然最近出现某些说法,认为人类只要有脑部就不需要**,但结果也只是在轻蔑自己的人格而已。不过我觉得这种事要怎样都无所谓啦!”

…我总觉得这番话好像离题了,而橙子在思考一阵子后,又提出了奇怪的问题。

“黑桐,你相信前世这种东西吗?”

“…前世,是那个自己出生前乃是动物这种东西吗?…该怎么说,我哪边都不是。虽然并不否定,但也不肯定。”

“真像是黑桐会说的答案。不过在此先假定为有吧…从科学的观点来看,也是有所谓转生的理论。所有的分子都会流动吧?除了精神、灵魂、生命等观念外,所有的东西都能转换为其它东西…所谓的起源,就是追溯这种无秩序法则的方法。在魔术师里,甚至也有人试着让前世的自己附身而使用其拥有的能力。这是尝试让自己出生前的能力超越时代而继承下来。

而起源则是指更上一层的东西。如果有前世的话,那之前应该就还有前世吧?前世不是人,再前世甚至连东西都不是,但存在之线还是会一直延续下去。你这个灵魂的原点,创造你这个存在的场所,确实存在。但是那个地方并没有什么生命之类的东西,有的只是某种开始之因,决定事物的某种方向性而已。

在一切源头的漩涡中,某种方向性就如同闪电般地发生。“做…”的意义流动,适合那个流动的物质集结成形体,而那个东西有时会变成人类。在开始之因所发生的事物方向性,是指根源之涡这个浑沌里所产生的“做……”、“不做…不行”这类冲动,也就是让所有有形之物之所以存在的绝对命令。这种浑沌冲动,据说是魔术的起源。

简单来说就是本能吧,像有的人只会对小孩感到兴奋,对吧,虽然一般认为原因是出在小时候的体验,但儿时的体验却无法改变成人的意识,那种乃是在出生前就决定了,灵魂有起源这种模型,我们就算知道,也无法对抗作为存在之因的方向性。”

橙子停住不说了,我虽然感觉最后的部分有点强辩的味道,但也有我能够接受的地方。

就算是我们不想做的行动,也无法违背**而不去做。

橙子这么说。人类、植物、矿物,都具备有这种方向性,且都是被束缚而生存着。

“这些东西通常无法察觉,但也有一出生就与起源接近的人在。

跟超能力者一样,那种人越是拥有优秀的能力,就越容易被排除在社会之外。

附带一提,寻求死亡的式,起源是虚无;想要违背常理的鲜花,起源是禁忌。虽然式因为太过接近而被那冲动所吸引,但鲜花不是就很普通了吗?因为起源毕竟只是原因,而不是支配个人的东西——只要不是因为某种因素去自觉到那个东西的话…”

橙子用锐利的眼神望了过来。

她想说的事,我也知道。

“…也就是说,一但自觉到,人格就会输给那个方向性?”

“正是如此,从存在的开始累积至今的起源方向性,光靠白纯里绪这个不到十七年的方向性是不可能对抗它的,他只能不断重复自己的冲动而已。吃东西还真是奇特的方向性啊!我能理解为什么他会被荒耶看上了。听好,黑桐,若拥有吃东西这种起源,白纯里绪的前世应该是猎食类的生物。起源觉醒者会取得所累积的前世,你不要把白纯里绪当成一个人类,反而看成许多动物会比较好。在白纯里绪这个人格残留时还好,要是那个消失了,他真的会变成‘动物的群体’。”

那样也蛮耐人寻味的,橙子说完后,讽刺般地笑了。

虽然这个人一直是如此冷酷,但这次我无法静静容忍下去。

“——是魔术师造成这种原因的吧!如果学长自己一个人的话。就不会发生——”

“是这样吗?要让起源觉醒的魔术,光靠施术者办不到。直到拥有起源者自觉后,才能使其觉醒。起源觉醒是施术者与受术者意见不同就无法使用的秘术。

白纯里绪是以自己的意志做了选择。他以自己的意志变成动物,以自己的意志杀人。被夺走的命无法归还,等他回复成白纯里绪时,都已经太晚了。白纯里绪本人虽然说自己无法压抑自己,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看你似乎是想帮助白纯里绪,所以给你个忠告。听好了,起源觉醒者的确会失去自己的人格,但并不会分裂成两个。若白纯里绪这个意志残留下来,残留时就能压抑住冲动。人格不像双重人格一般可以自由切换。黑桐,他是以自己的意志在吃人喔,所以,把他当成你所认识的白纯里绪,这种想法很愚蠢。白纯里绪只不过在欺骗你,博取你的同情罢了。”

橙子有如在斥责对生命恶作剧的学生般,眼神相当严苛。

我本来认为她是几乎不担心别人的人,但这时我对魔术师——橙子的偏见减少了一点。

看着一脸无法接受的我,橙子意外地绷起了脸。

“…黑桐你不惊讶吗?我可是说白纯里绪并不是因为输给冲动才吃人喔!”

“咦…?不,我很惊讶。”

我淡淡地回答道,橙子则一脸无趣般地皱起了眉头。

“到头来,橙子小姐还是没办法帮忙白纯学长哕?”

“嗯,这是那男人追求灵魂形体而到达根源的终极技术。我的专门领域是**部分,关于灵魂就没办法了。”

“这样啊…但既然学长的人格还残留着,应该能替他做些什么吧?”

“顶多是让他安心吧?不过那种事一点意义也没有,白纯里绪能残留到现在可说是奇迹,一来说不定明天就会变化…二来说不定他早已放弃身为人类这件事。”

…是这样吗?不过就算这样,他还是说出“请救救我”这句话。

即使从很久以前开始,他的人格就已经不是自纯里绪,但他想要救赎仍然是真的——

“真是的,黑桐,你还真容易让人理解啊。算了,我也不想阻止你,对方可是杀人鬼喔。那种东西还是交给式就好,式是因为要解决四年前的事件而在追踪杀人鬼吧?”

被这么一说,我低下了头。

…解决四年前的事件。听起来虽然如此,但看她的样子并没有这么单纯。

我曾经,在眼前失去式一次。

我也知道,那时的式与昨晚电话里的式很像。

与四年前一样…

杀人鬼出现,式说自己也一样,而且好像真的开始往那一头倾斜。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想杀人呢?

“橙子小姐,人类会杀害人类的理由是什么。”

我无法忍受而提出这样的问题。

橙子靠着椅背,说出一个解答。

“向对方抱有的情感超出自己的容许量时。自己能承受的感情量是一定的,有容量大的人,也有容量很小的人,不管是爱恋或是憎恶,当那种感情超过自己的容量,超过的份就会转变成痛苦。这样一来,就无法忍受对方的存在。无法忍受时该怎么做呢?只有用某种方法把它消除掉而已。不管忘记或是离开,总之要让它远离自己的内心。当那个方法到达极端时就是杀人了。为了保护自己而失去道德,来取得虚伪的正当性。”

自己无计可施的憎恨,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从那种感情里保护自己才去杀人…?

也就是说无法忍耐的痛苦,会转换成杀意吗?

“不过,不是也有人会杀害毫无关联的人吗?”

“那不是杀人,而是杀戮。只有人拿自己的尊严和过去比较,让其中一个消失时才叫杀人,并背负杀人这种意义与罪孽。

杀戮不一样。虽然被杀的一方是人,但杀人的一方没有身为人类的尊严,也没有之后的意义与罪孽。像事故,并不会背负着罪孽吧?”

…杀人这件事,也就是杀害自己。

“那杀人鬼是什么呢?”

“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吗?因为是杀人的鬼,所以跟天灾一样,被牵扯进去的人就倒霉。”

…式的确有说过跟这句话意义相同的台词。

在与式分别的十天前夜晚。式看到新闻后,告诉我杀人鬼并没有杀人。

她这么说: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我这么说:人一辈子只能背负一个人的死吧?

“我——想起来了。”

没错,两句话的意义相同——因为那是以前,她告诉我她祖父所说的遗言。

式虽然一直重视并遵守这遗言,但却又想将它抛开。

是我跟杀人鬼把她逼迫到那种地步。

我不知道式对我抱有哪种感情。

但那因此让她痛苦,所以只能杀掉我来解决。

但是,知道杀人痛苦的式却没办法杀害任何人。

既然这样——那就变成不需背负任何痛苦和意义的“杀人鬼”就好,她是这样想的。

然后,杀人鬼在她身边出现并且开始活动。

因为杀人鬼想要让杀人鬼——两仪式变成同伴。

“——我告辞了。”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道。

橙子一脸不满的样子。

“什么嘛,这样就结束了吗?外头在下雨喔,再多坐一下也没关系。”

“是。不过,我不走不行了。”

我敬个礼后便迈开脚步。

随即背后便传来“那明天见”这旬道别的话。

/5

我做了一个很令人怀念的梦。

“人一辈子只能杀一个人。”

是这样吗?

“是的。因为这最后会杀死自己,所以我们只拥有杀人一次的权利。”

为了自己?

“正是。人一辈子只能承受一人份的人生价值,所以大家才会为了原谅那些无法走到尽头的人生,用尊重的态度去看待死亡,因为生命等价,就算是自己的生命,也不是自己所拥有的东西。”

那么,爷爷呢?

“爷爷已经不行了,我已经杀了好多人。我因为承受杀害他们的死亡,所以已经无法承受自己的死亡了。爷爷的死,会在没有任何人承受的情况下,前往空虚的地方,那可是件非常寂寞的事。”

只能杀一次吗?

“嗯,能杀人的次数只有一次,在那之后就不带任何意义了。仅仅只有一次的死相当重要。如果你杀害了他人而用掉自己的死,将永远没办法杀死自己,也无法作为一个人而死去。”

…爷爷你很痛苦吗?

“嗯,我已经走到尽头了。再见了,SHIKl。如果你能迎接一个平稳的死就好。”

……爷爷?

爷爷,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带着那么寂寞的表情死去呢?

喂,爷爷——

响起了“啪”的一声。

跟外头的雨声不同,那是黏稠而令人厌恶的声音。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并睁开了双眼。

那是在草长得相当茂盛的仓库里,我双手被铐着,被人丢到水泥地上。

……状况和刚才并没有什么不同。

身体的无力感已经开始消失,而在我眼前有个与我相像的男子。

白纯——里绪。

我就这样保持倒在地上的姿势,确认着眼前的对手。

那个人带着难看的笑容俯视着我。

“已经清醒了吗?公主殿下还真是性急啊!”

自纯说完就蹲了下来.

他的手上拿着个针筒。

“药物对你来说似乎没什么用,我一开始就该用这个的。”

白纯拉住我的手,把针筒刺了下去。

因为药物而麻痹的我,连疼痛都感觉不到.

全身使不上力,两手也被铐住,我只能瞪着那个男人而已。

“真是不错的眼神,两仪式果然就是得这样才行。刚刚打的只是肌肉松弛剂而已,我还得请你再乖乖躺在那儿一下。”

自纯里绪坐到水泥地上,眼神仿佛像在舔舐一般看着我的身体。

我则是看着窗外的雨。

“…这三年,真是漫长啊!我这一直等待的心情,要是你能理解就好了。”

那个东西的嘴里咬着些什么。

但我对白纯里绪则是漠不关心,对方虽然知道,却仍自顾自地说着。

“…从荒耶的说法听来,我似乎是失败品,他竟然说我相反过头了。我跟你为什么会完全相反呢?两仪呀!我们明明这么相似,你也知道自己不是世间的一般人吧?两个狂人,就得要彼此感情深厚才行。”

…我没有回答。

真的,我并不是在无视他,因为两仪式正在想着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那个东西继续无聊的独白。

“…因为你发生了事故,所以我一直没机会登场,先前预定好让那两个人破坏你的计划,所以我得乖乖地别碍手碍脚…利用了他人,等没用时就舍弃掉,这很令人不爽吧?但光靠我自己又无法对付荒耶。所以我只能照他所说的离开你身边而已。所以你别那么别扭了,又不是忘记了所有的事。

…我很清楚,荒耶无法把两仪式逼入绝境,能办到的只有同为狂人的我而已…我知道的,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那个东西靠近了我。

他像狗一样的趴下,舔着两仪式的脚。

响起了“啪”的一声。

黏稠的声音,潮湿的感觉。

带刺的舌头,一边舔一边往上游走——让人感觉想要发抖。

“——————”

我发不出声音来。

回响在灰色仓库里的,只有那个粗重的喘息声。

我的身体明明无法动弹,感觉却变得更加敏锐,有如身处热带夜晚般不停冒汗,像是被水淋过一样,全身融人汗水里。

“———————”

我脚边的和服下摆被撕碎了。

那个叫做白纯里绪的东西吐着热气,继续埋头在这种行为里。沾满唾液的舌头,从膝盖缓缓往上游走,他根仔细地舔着我的腿到内侧,黏稠的声音一直重复。

糖水般的液体,围绕在肌肤上的感觉非常恶心。

…我只能忍着不发出声音。

于是那个黏着我肌肤的东西,用非常缓慢的动作,从脚爬到了腰部。

他的舌头一点也没损害到和服下摆,单纯在布料上爬行着。

“咻噜”、“啪”。

黏稠的声音只让人觉得不快。

不停涌出的唾液,渗透我的衣服流到身上。

…被铐着的双手很痛,动物般的舌头细心地沿着我的胸部来到脖子。

他从我的脸颊一路舔到眼睛,呼呼的喘息声,在眼前一直重复着。

一想到自己沾满唾液的身体,闻到那个有如动物般恶臭的呼吸,让我开始觉得想吐。

“——死狗。”

我如此骂道。

那个东西很高兴地笑着,用力咬住我的脖子。

“啊——”

因为药物而变敏锐的感觉,现在非常强烈,像是脑髓被刀子侵人一般,我发出尖锐的叫声。

或许是因此满足了吧,白纯里绪移开了嘴。

我的脖子上留下动物的齿印,沿着脖子流下的血,都让人感觉淫荡。

“…还不行,还不到吃的时候。因为那会让你无法回到原形。”那个东西说完后站了起来。

“因为白纯里绪爱你,所以要慎重对待你……吃东西是我的起源,当那股冲动涌现时,我就见一个吃一个地吃下周围的人,但是,应该因此消失的白纯里绪竟然还在这里…我才不会输给冲动,因为有你这个同伴,所以我才会放过白纯里绪一马。”

白纯里绪有如逃避自己的**般离开我身边。

“…但是!你竟然连昨晚都没办法动手杀我。到头来,你还是连一个人都没有好好杀过。杀掉荒耶那种不是人的家伙没用,你明明是远胜于我的杀人鬼,为什么——连一次都没有杀过人!”

白纯里绪持续着粗重的喘气,看向倒在地上的我。

“那样可很令我困扰啊…!我可不能没有同伴。这样会让我没办法安心,总是感到不安!明明…明明我只认为你是我的同伴,但却被你狠狠背叛了。这样下去,白纯里绪不就会被起源给吞噬吗?”

…还真是愚蠢的误解。

自称是白纯里绪的那个东西,踏着静静的脚步消失在草丛里。

“…你给我等着,我马上——把束缚你的原因给除掉。”

只传来这样的一句话。

我虽然知道那句话的意义,但就是无法思考那会带来怎么样的结果。

…这一定是因为药物的关系,我就在这种头脑不清晰的状态下,尽想着些没完没了又无意义的事,像是被窗户玻璃弹开的雨滴数量,明天的自己会变得怎样…”。

说到底,我究竟为什么会去寻找杀人鬼呢?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因此让我忘记一开始的理由。

我——的确是因为想要安心,所以才跑到街上去。

再度发生的杀人事件,再加上四年前的模糊记忆,我害怕可能又会杀了那个人。

“——原来是这样啊,如果真的有杀人鬼存在,我就不是杀人鬼了。”

我说完,感觉自己快哭出来了。

我好想回去。

好想过着清醒过来的半年间,与那个人度过的每一天生活。

我想证明我也能像普通人般活下去,所以得跟杀人鬼这个对手做个了结。

但是,我却遗忘了这个目的。

我一直潜伏在巷弄里追踪杀人鬼,还老实承认自己内心的杀人冲动。

我就在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况下追踪白纯里绪,然后把自己弄成像现在这样被绑住的窘境。

若是以前的我——若是三年前的我,就算杀人鬼再现我也不会在意吧?

…………我变得软弱了。

只能一个人躺着,厌恶自己沾满白纯里绪唾液的身体。

外头下着雨。

我觉得自己真是非常愚蠢又凄惨。

我实在无法原谅他,可恶、真令人不爽,如果有让我变成这样的原因在,我真想抱怨个两句。

因为我并没有什么错。

让我变成这样的责任,全都在那个人身上。

…没错。

全都是因为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我才变成这样。

因为有那个人所以我变得软弱。

若没有那个人就不会有这样的自己。

所以,若是那个人不在了,我连活都会活不下去——。

“…我这个笨蛋。”

由于药物的效力,脑袋一直不是很清楚。

我的身体热到令人喘不过气,汗水如同眼泪般流着。

这种模样要是被人看到,我可是会羞耻而死。

…所以,不快点去不行,我不能一直待在这种地方做这种事,这里不是我想待的地方。

…我得快点回去才行,回去自己的家,那个我该回去的地方。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当我这么想时,心中描绘的不是两仪大宅,而是黑桐干也在那里等待的,那间非常平凡的公寓…

杀人考察/6

——最后,我来到了那栋仓库。

从橙子的事务所离开约两小时路程,就能到达位在港口的无人仓库。在前往橙子那边之前,我已经查出这里就是白纯学长真正的居所,也是藏匿药物的地方。

在雨中,我走近即使在仓库街也算很大的那栋建筑。

仓库正面的门关上了,看来是无法从那里进去。而比自己大上几倍的铁门不可能用螺丝起子撬开,于是我绕到了仓库另一头。

…一点空隙也没有的仓库墙壁裴满玻璃窗,虽然可以从那里进去,但玻璃窗却是位在离地面约五公尺的高度,没有梯子的话连摸都摸不到。

仓库比外表看来还大,有如学校的体育馆一般,但我想一定有后门之类的地方。

我边走边找,很快就发现墙上有一个如同普通房间门扉一般的人口。

于是我一声不响地走近它并转开门把,门没有锁上,我就这样溜了进去。

…那里是个像杂物问般的狭窄空间。

在眼前有另一扇通往仓库内的门,当我走向那扇门的同时,响起了“铿”的一声。

“——好痛。”

我抱住头。

在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敲了一记前,我的身体就倒在地面上。某种东西咕噜一声滑下了喉咙。

等到眼前一片漆黑的视野稍微能看见一些东西后,我抬起了倒下的头。

…场所还在原地,应该才过了几分钟而已吧?

但我却感觉很冷,身体不停发抖着。

我想站起来,一只手却感到疼痛。

我左边的手肘朝怪异的方向弯曲着,不只如此,双腿的膝盖内侧也被刀子割伤了。

…那位置是以前曾受过重伤的部位,现在连跑步都会痛。现在那里被切伤,若是想站起来就会令我感到几乎要昏过去一般的疼痛。但是,若这样躺着就不会有任何疼痛感,伤口已经塞住了,也没有流血。再加上弯曲的那只手骨头也不觉得痛,目前感觉似乎还撑得过去。

要说异常,就只有身体那股膨胀的感觉了。

……刚刚吞下去的是药吧?

没错,那应该像是止痛药之类的东西,不过能够一吞下就马上生效止痛,我倒是没听过这种非常好用,又有如魔术一般的药物。

“……………………………”

我观察着房间,发现墙边有某个人在,他就蹲坐在一堆瓦砾上,

“抱歉,因为我不想绑男人,所以只有用这种方法了。”

他说完就走到我的身边。

我的脑袋因为药物而一片空白,身体的感觉很热,连看到的景象都一片惨白。但就算这样,我还是清楚知道他到底是谁。

“白纯——学长。”

“黑桐,你还真记不住教训啊!不是跟你说过别来找我吗?你就是因为不听话,所以才会有这种下场…不过,我也有点高兴,因为这让我知道你果然站在白纯里绪这一边……没错,把你让给两仪太可惜了。为什么我没察觉到呢,要是让你成为我的同伴就好了。”

学长的口气,跟他以前的口气不同。

他用有如他人般的口气,居高临下地说着。

……但是,在我听起来只觉得那像是在演戏。

“……你是没办法创造同伴的。”

开口说话的瞬间,激烈的疼痛让我说不出话来。

看来虽然不痛,但我的身体出了很严重的问题。我忍耐脑袋每开一次口就要烧掉般的疼痛继续说道。

“因为学长的药,连一次也没成功过不是吗?”

房间内的空气冻住了。

白纯里绪咬紧牙根看着我。

“…真是没想到。黑桐,没想到你竟然能了解到这种程度。正如你所说。我可不是为了取悦那些笨蛋才送药的。的确,在我一时冲动吃了人后,那东西可以让他们闭嘴。对那些笨蛋来说,我可是免费送药的英雄啊。大体上不管我怎么做,他们都不会插嘴,不过,这也只是其次的东西而已。”

他缩缩肩膀,停止了说话。

如果他不再继续说下去,那就只有由我来说。

“…你在卖的东西,并不是药物。”

白纯里绪沉着脸叹了口气。

“嗯,你说的没错。我啊,想要找到跟我一样的家伙,但那种家伙却只有两仪而已。那么,我就只能用人工的方式创造了,对吧?这间仓库的大麻是从荒耶那里拿来的,这跟其它的大麻有点不同。虽然没有依存性也不会产生耐性,但这可是不会在体内分解的毒啊!使用几十次后就会完全破坏理性,是究极的兴备剂。”

“…碰到那种使用几十次的对象,你就会给他血晶片是吗?”

“应该说是看起来有希望的对象,那个是我用自己的血特别制造的,起源觉醒者会受缚于起源。像这类人的血已经不是普通的血了,结论虽不中亦不远矣。有的人只会感觉像一般的药物,也有人承受不了因此死亡。真可惜,如果能承受得住,一定就会变成我的同类。结果害我还得处理一点也不想吃的尸体。”

“……你明明说过不是因为想杀人才杀的。”

我用有如要烧焦的喉咙说着很愚蠢的事。

白纯里绪的脸暗了下来,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说?”

“因药物而死并不是我的错,想要药的人是他们,受不了而死的责任也在他们身上,我是感到同情啦,因为他们如果像我一样特别,那就不会死了。”

我的头感到一阵晕眩。

刚刚吞下的药,似乎让我的意识变得很零碎。

“不过都持续了三年,却连一个成功的家伙也没有,于是我想放弃了。就在此时,两仪清醒了过来。你应该很高兴吧?我也很高兴。没错,我们是同伴?在这种意义上,白纯里绪和黑桐干也是同伴,原因在于——”

自纯里绪“嘿”地一笑。

我只能一直看着他。

“没错,三年前破坏她的就是我跟你。你破坏式的内在,我则是破坏她的周遭。”

……果然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和白纯里绪,若两者缺少任何一个人,式就不会变成那样

……正如他所说。在这种意义上,我和他展现了无比的合作吧?

“黑桐,很简单的。两仪喜欢半夜行动的个性真是太好用了,我只要跟在她后面,在她即将要前往的地方杀人就好!刚开始还曾被人看见,但几次下来就很熟练了。那天跟你吃完饭分开后,我不是很完美地先赶到两仪大宅吗?因为那是要让你看到,而特别用心准备的东西。”

我无法昕清楚白纯里绪的话,呼吸不顺畅,感觉像是心脏着火一般……我不知道呼吸这回事,竟然是这么困难。

“…礼拜一杀了四个人的,也是你吧?”

但是,我竟然在说话。

他点了点头。

“真是受不了,难得我刻意安排他们袭击两仪,她却只让他们无法动弹而没越过最后那一线,让我还得去负责善后…但看来,那件事还是多少有点效果的样子。”

白纯里绪回到了墙边。

“时间差不多了。让你受苦了,干也。没问题,是你的话,很快就能解脱了。”

他拿起瓦砾上的东西…那是一把短刀还有像棒子一样的东西…那把短刀,是式的。

“…你难道把式给…”

“不,我对她什么也没做、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你,她的事现在已经无所谓了。虽然我现在让她在隔壁的仓库沉睡,但明天就会让她回去。”

他一手利落地拿着那两个东西,再度来到我身旁。

“那么就开始吧。放心,设什么好担忧的。因为至今失败的理由,在于只给药物而已。荒耶也说过,要让起源觉醒得要双方同意才能达成…没错。所以这次会成功。只要你想的话就能得到一切,绝对不会失败。干也,你可以变得很特别喔!”

…白纯里绪感觉有点钻牛角尖般地说着。我只是摇了摇头。

“自己明明会因此消失也要变得特别…?你不是讨厌这种事吗?”

“傻瓜,你竟然相信那种话。这当然不可能会讨厌的吧?我因为起源觉醒的缘故而变得特别,力量不但变强,也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我不会输给任何人,也不会让人说我弱。我能做想做的事,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这些快乐的事——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做不到的”

想要变得特别、想要比别人优秀,这就是他的愿望,但这应该是每个人都有的愿望吧?若说这个人有罪,绝不是因为这种事,而是——

“当然,我并没有消失,我仍然是白纯里绪。干也,冲动是可以抑制的,根本没什么好怕,我只是因为想吃才去吃而已。不是因为起源的意志,是因为我自己的意志而希望去吃人。”

“……白纯里绪只不过是为了引起你的同情,而在欺骗你罢了。”

橙子这么说过。

是这样吗——

“…什么?你不惊讶吗?我很想看看你惊愕的表情呢!真奇怪,你为什么不惊讶呢,干也。”

白纯里绪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问着。

因为这种事——

“我一开始就知道了。”

“——耶?”

惊愕的人,是他。

没错,这种事,我一开始就都知道了。

从读了那本日记后,我就全都能丁解——不管是这个人早就放弃身为一个人类,或是白纯里绪已经不在的事实。

但即使如此,因为“请你救救我”这句话,是四年前的白纯里绪还留下来的,所以就算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也要去拯救他。

“…你犯下杀人的罪行,为了逃离那罪行而舍弃自己。以前爱着两仪式的白纯里绪,只为了让自己正当化而追求式,那之中并不存在任何爱情,你——”

“吵死了!”

白纯里绪大吼一声,用力踹着我的身体。幸好我的痛觉早就麻痹而毫无感觉。

“我的事没什么好提的,现在可是在说你的事。”

白纯里绪很不爽地说完,便挥动了短刀。他用式的短刀把棒子切下一块约小指般的大小,然后放进自己的嘴里。

“虽然连续服用对身体不好,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你实在太好强了。他粗暴地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拉了起来,并将他的双唇贴近我,我抵抗的舌头被推开,他把咀嚼的东西传到我嘴里并要我吞下去。

……我无法抵抗,只得乖乖吞下。

“这样就万事OK了。”

移开了嘴后,白纯里绪一脸平稳地说着。

“这次的是十回以上的服用量,你的身体应该会受不了吧?但你要在那之前吞下这个。干也,你得用自己的意志,舍弃掉目前为止的自己。”

他拿出了红色的纸片。

……我的视野一片艨胧,无法很清楚看见眼前的东西。

“你在做什么。这可是能让你变特别的东西喔!可以从那种到处可见的普通生活里解放出来喔!明明这么快乐。为什么你却不听我的语。吞下它,干也。如果对象不是你,我才不要!”

他拉起我没断的那只手,把血晶片塞到我手里。

看见没有反应的黑桐午也,白纯里绪非常不高兴。

“你给我吞下去,干也,你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无法承受刚才吞下那药物的效果。你听好了,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很普通的死和很特别的活,哪一种比较棒应该连想都不用想吧!”

的确,是连想都不用想。

我摇了摇头。

“——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如勉强挤出来一般细微。

明明不管他也行,我却回答而了。

“因为感觉好像不太有趣。”

白纯里绪的表情冻结了。

空气仿佛“啪擦”一声出现了裂痕。

我还真是找死啊…

“……嗯,因为从学长你的经验看来,感觉好像不太有趣。而且我比较想维持学长说的那种普通状态,我不想成为特别的存在。”

白纯里绪看着我的双眼里已经失去了人性…这个人因为刚刚那句话,已经把我当成了敌人。

“…你在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好,你不吞下去可是会死喔!你没有其它选择了!那时的白纯里绪也一样!明明每个人都——都想变得特别,都想比他人优秀。你却……”

他激动地说:“无法相信!”

说完,他微笑看着我。

那种笑容说不上是因为恐怖,还是因为不爽造成的。

“为什么?真是难以置信,黑桐你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逞强而这么说,也没有输给任何人的感觉。你——是真心这么希望,但这样下去会死的喔!你在装什么酷!可恶,你不正常。你不是普通人,怎么想都觉得你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吧,学长。”

有如被胃部涌上的恶心感催促一般,我说出这句话。

——如果我更会察言观色的话,说不定还能活久一点。

“你已经活得不正常了。杀人的你不敢去正视那个罪过而一直在逃避,你用自己发疯的借口催眠自己,既然发疯了,那杀人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异常的人理当会做出异常的事,但这只是自己欺骗自己…!

……不过,这跟因为不爽而打人的理由一样,完全不存有任何正当性。你却为了让自己正当化而假装疯狂,到现在也还一直在逃避。”

……没错。

从第一次杀人,并受到荒耶宗莲的诱惑开始,白纯里绪就消失了,他用身为狂人就能存在的理论武装自己,并追求同为杀人鬼的两仪式。因为若有与自己一样的杀人鬼。自己就能够正当化,能够因为同样拥有不正常的伙伴而感到安心。

“………吵…死了。”

白纯里绪眯着眼往我这边看来。

不过若不把话说完,那就失去来到这里的意义。

“……从出生起就毫无由来而嗜好杀人的式,以及为了保护自己而自认嗜好杀人的白纯里绪。”

……天然的物品与人工的物品。

……与生俱来的东西和后天捏造的东西。

我知道,如果我不说,学长是不会了解其中差异性。

“用杀人鬼这种名称叫你不对,你身上并没有式所背负的痛苦,因为你并没有那种要舍弃也无法舍弃的情感。”

“……黑桐,你很烦呐!”

“所以你跟式绝不相同,而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杀了人后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罪过,而只是一味逃避,是杀人者或杀人鬼都算不上的逃亡者——那就是你的真面目,学长。”

即使如此,就因为你说想要有人救救你,所以我才想将误以为只有疯狂这个选择的你拉回这边的世界来。

“………我说你很烦啊!”

那是充满憎恨,有如诅咒般的愤怒之声。

我无法阻止他,只能静静看着他举起短刀这个动作。

他举起了短刀。

用无法停下的力道,情绪性地从黑桐干也的头一刀砍下去。

深深插人头部的短刀,把黑桐干也与世界彻底分开了。

/6

干也“咚”的一声倒向地板。

他趴着不动,只有头部不停流着血,沾湿了水泥地。

我愕然看着手里的短刀,怎样都无法动弹。

我害怕干也的尸体,连靠近他都做不到。

因为,干也已经死了。

“对不起,我没打算要这么做的。”

即使我这么说,回答我的也只有雨声。

很久以前,从白纯里绪还是学生时所留下的感情,现在正不断地变淡。

像是那个时候……

在白纯里绪打算退学时,不管是谁都认为我做了蠢事。他们嘲笑我,高中退学还能有什么打算?但,只有黑桐干也不一样,他真心说请我加油。

我不可能会遗忘的,那时的喜悦,至今仍存活在白纯里绪的心中。

但是,我却杀死那个给予我喜悦的人。

我一时激动而把他给杀了。

我明明知道人类会因为一些小事就死亡,但令人绝望的是,白纯里绪却没有回避那种事的运气,明明从第一次杀人就已经知道的……!

不过,错并不在我。

“……黑桐,你为什么要反抗我。你小是任何时候都跟我站在同一边吗?你不是一直都很了解我吗?

——明明只有你是不可以反抗我的,你却……!”

没错,就算世界上每个人都不认同。

只要他肯认同,那就无所谓了。

明明因为只要有你在,所以哪样也无所谓……!

里绪了解到正如黑桐所言——白纯里绪并非爱着两仪式。

追求两仪式的人是身为杀人鬼的我,若她成为同样的存在,就没有任何用处了。特别的存在是因为只有一个人所以特别,所以我早就决定,等她回复为杀人鬼后便要她马上去死。

但是在失去之后,我才察觉到——我所需要的同伴,对我来说重要的人是他。

白纯里绪这种存在之所以还能存留下来,应该是因为黑桐干也的关系。

我——只有在黑桐干也面前,才能回复成白纯里绪。

但现在连那个人也不在了。

我仿佛失去了另外半个身体,那些都随着以前占据我一半世界的人物一起消逝了。

对不起,黑桐。你所相信的我,看来要在这里消失了。

“——还剩下另一半。”

所以没问题,我能够活下去。

白纯里绪还有两仪式,只要她能回复成杀人鬼,我就能持续安心存在了。

……嗯,没错。

我才不需要黑桐干也呢!我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想要这样吗?为了不消失在自己内部的“冲动”里,想因为有同为杀人鬼的她而感到安心。

我离开房间并回到仓库里,开始往大麻园走去。

式——我以前热恋的女孩。

她看来比谁都要特别,是个渴于鲜血的杀人鬼。

她将要成为我的东西。

我不禁笑了出来,脑海中浮现她沾满汗水和唾液的样子,实在令人爽得受不了。

我想要——快点做。

只要说杀了黑桐,她一定会变回原来的她。

真正的杀人鬼会向我进攻而来。

那是一副很诱人的光景,再加上她身上的药效还没退,如果能从手指开始吃掉连站也站不起来的杀人鬼——还有谁能准备出比这更加美好的场面?

没错,没人可以,只有我才做得到。

我的舌头蠢动着,看来这玩意也想尽情吸吮她的汗水,早点体会她肌肉的味道。

“——可是…汗?”

我在大麻园里停了下来。

汗?汗怎么了吗?

的确,在注射药物时会流汗。

但——她那种出汗量相当异常,而且他所注射的只是普通的肌肉松弛剂,没道理会流汗才对。

……大量的汗,仿佛要排出体内毒素般异常发汗。

“——骗人的吧!”

我跑了起来,急忙赶往放置两仪的区域。我拨开草丛,拼命地跑着。

不到十秒我就到达了目的地,看见我预料中的光景。

“——”

我感动到说不出话来。

因为在仓库唯一没有种植大麻的水泥广场。

应该连站也站不起来的两仪式,带着恶鬼般的眼神悠然站在那里——

/1

两仪式的样子,美丽到令人觉得凄绝。

白纯里绪连呼吸都忘了,看得入神。

束缚她的手铐已经失去了效力,不过不是解开,而是她弄断了。

手铐像是大型装饰品般挂值式的右手腕上,而手铐上一点伤痕也没有。

有伤痕的,只有她的左手。

式——为了解开手铐,用自己的嘴咬断左手大拇指以及根部周围的肉。

“——哈、哈哈、哈!”

自纯里绪笑了。

“——你真是最棒的。”

——我连他的笑声也觉得刺耳。

“——最完美的杀人鬼。”

他喉咙抖动着,看来正在演戏。

而我也已经听够这只死狗的声音了。

……我可没有时间,在这里做这种事。

“那么——开始吧两仪,只有你能让我待在这个世界里”

那个东西像被捕蚊灯吸引的蚊子般,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但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

“去找别人吧,我可不干。”

我勉强开了口。

那个东两无法了解我所说的意思,停下来眨着眼

“……你说什么。”

“我说我没空理你。”

没错,我并不需要杀人鬼之类的称呼。

那种东西就留给这家伙吧,因为我知道,我早已得到我所需要的东西。

我胸口的大洞——空洞的洞穴被填朴了起来。

虽然我的杀人冲动永远不会消失,但我一定能够忍受下去。

织杀人的理由,和式杀人的理由并不一样,这点我不是早在夏天那件事时就知道了吗?我是为了得到活着的实感,才会去赌命。

但现在,那个理由已经淡薄了,就算不赌命去体会活着以实感,我也渐渐感到满足。

因为现在的我,不是以前的式了。

我只要回到那里,并不断与两仪式战斗就好。

虽然输了就到那儿为止,但也不能因此逃避到杀人鬼这种好用的东西里。

为了填满我胸口空白的他,还有为了我的幸福而消失的——另一个织。

“你骗人的吧,两仪?”

“再见,杀人鬼。”

我随即迈开脚步。

带着因药物而麻痹的身体,还有咬断的左手,我就像与陌生人擦肩而过一般,从白纯里绪身边走了过去。

那个东西则站在原地,呼吸越来越激烈地盯着我的背影。

“——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他说的话,消失在雨声里。

我只是在那里听着雨声。

“…我绝不原谅你,你竟然舍弃为了你杀人、为了你走到今天这种地步的我?如果是这样,白纯里绪就再也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你,是挽留白纯里绪的存在而已!”

我勉强无力的腿行走。

头也不回的,打算离开这个草园。

——直到我听见下一句话为止。

“……是吗,你想回干也那里去吗?两仪。”

他小声、带着笑说道。

——双脚,停了下来。

“那你没必要出去了,因为那家伙就在这里。”

我猛然吐出一口气。

眼前的景色开始摇晃,感觉像要倒下一般。

我什么也无法思考了。

……但是,为什么。

只有那句台词,我能完全理解呢……?

“你——”

我发不出声音来。

原本决定不再回头,我却回过头去。

明明已经——打算不再杀人而生活下去的……

“这都是你的错,两仪。都是因为你一直拖拖拉拉,我只好代替你做这件爽到不行的事!”

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耳朵好像出了什么问题。

“没错,这是你的短刀吧?虽然弄脏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还你吧!”

“喀啷”一声,我的短刀掉到地板上。

银色的锐利刀刃,被鲜红的血给弄脏了。

我的短刀,上面沾有某人的血液。

我很清楚那是谁的血…我不可能会认错那个人的血味,因为那让我一直无法忘怀。

“…啊,你死了吗…”

我说完往前踏了一步。

因为我非得要捡起那把掉在水泥地上的短刀。

“对,是我杀的,是我为了要让你自由……!黑桐那家伙,到最后还装出一副好人的样子啰嗦个不停。说什么我跟你是相反的!很可笑吧?我们明明是这么相似的两个人……!”

……雨声,听起来真吵。

我走到短刀的位置,蹲到水泥地上。

沾在刀刃上的血迹还很新,这把凶器染血,时间上来说应该是几分钟前的事吧?

——啊。

在这么接近的地方,这么接近的时间里。

我失去了他。

“…笨蛋,我不是叫你待在橙子那边吗?连死法都这么脱线,还真像你!”

“如果杀了学长,我可不会原谅你的,式。”

一直用这句话束缚我的男人,现在被他所保护的动物杀死了。

……到底为什么。

他明明是我的东西。

明明能杀他的,只有我而已。

“——绝对。”

我拿起短刀,用两手握着它站了起来。

低着头,只是将短刀抱在胸前站着。

我维持脸朝下的姿势,开口说道。

“——好啊,动手吧。”

我低着头,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抬头也没用,因为我从刚才开始——就没再看过那个动物一眼了。

“——你说绝不原谅我。白纯,在这点上我们的确是很像。”

动物跑了起来。

我还是低着头,不去理会它。

赌命之类的行动,待会再说。

趁现在我还想——多多感受一下。

趁刀上还留他的温暖时——

白纯里绪的身体跳了起来。

面对一直线冲来的敌人,她还是动也不动。

“刷”的一声,动物的爪子削下她手臂的肉。即使流着血,即使敌人擦身而过,式仍然低着头。

她的双手,温柔地抱着短刀。

有如对待无可取代的宝物一般,紧紧的…紧紧的…

刀上她所记忆的温暖越来越淡。

那就像是自己的体温,或是互相碰触时的肌肤温热。

像这样的我也多少存有的心,而我也相信那个人的心。

流着鲜血、受到伤害、身体越来越冰冷……

但是,却不觉得疼痛。

因为我知道,还有更令人难受的疼痛。

那是淋着冰冷的雨,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追逐着。

——对,只有寒冷的吐气带有热度。彼此都像快要停止呼吸一般。

“刷”的一声,肉又被削下了一块。

敌人感觉像在享受狩猎的快感,玩弄动也不动的我。

他用肉眼看不清楚的速度奔跑,每擦身一次就带走一块肉。

……外头的雨仍旧没停。

虽然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对我却是令人兴奋的事物。

——在下雨天。

如同雾气般来临的放学时间,听你吹着口哨。

第三次,腿受了伤。

“啪”的一声,沾湿了水泥地面。

深至骨头的爪子在脚上和地面涂上了鲜血,连站着都令人感到痛苦。

……没错。连只是站着,都让人喘不过气来。

但我想,有时还是会以笑脸相对。

因为织喜欢你。

——在黄昏。

充满有如燃烧色彩的教室里,我跟你在聊天。

敌人的能力,不是以前的它所能比拟,不管速度或准确,都超越了真正的动物。

相对的,我已经成为一个空壳。我的心冻结着,身体在不久后也会无法动弹了吧?

但是,这事实却让我无药可救地觉得快乐。

因为手还能动,在它下次靠近,我要确实解决它。

——只要有你在,只要你微笑,那就是幸福。

它第四次冲了过来。

敌人的目标是右手。

我虽然知道,但却动也不动。

……因为我不能杀人。

——只要有你在,光是并肩而行我都觉得高兴。

血流得太多,我的意识有点模糊。

身体很快就耍倒下了吧。

但是,我却还遵守着那个人的话。

……不可以杀白纯里绪。

就算死了,他的语也还在我心中活着。

……因为我想一直守护那种温暖。

——只是短短的时间。

因为林缝间的阳光似乎很暖和而停下脚步。

我感到很高兴。

你把我当作普通人一般对待。

我很高兴你认真告诉我:“不可以杀人。”

虽然我没有说出来。

但就我来看,我感觉你有如奇迹般美丽。

——你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能站在同样的地方。

第五次的爪子接近了。

那一定是我的最后大限。

敌人应该会攻击我的脖子吧。

想解决就算不管也会因出血而死的我,只要攻击颈动脉就很足够了。

——我一直希望,有某人能这样跟我说。

……死亡逼近了。

回想起来,都是至今所发生快乐的事,我脸上的表情不禁得意起来。

仅仅一年的过去,还有仅仅半年间的至今。

奔驰的时间非常快,连抓都抓不住。但我很感谢那有如谎言般的幸福。

不会变更好的无聊高中生活;

没有争执,平稳的每一天。

——那真的是…

有如做梦一样的日子。

谢谢你。但是,抱歉…

我抬起头目视那家伙的死。

我知道会消失…

那个你所相信的我,还有你说喜欢的我。

就算知道会消失,我还是要杀了它。

就算因此让至今的自己全都消失,也一定没有人会陪在我身边。

就算这样——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原谅杀死你的这个家伙——

——她看着逼近的敌人。

这样一来,事情就简单了。

有如飞离水面的白鸟一般。

到达结局,只是一瞬间的事。

结局来得非常快。

白纯里绪伸往她脖子的手,瞬间被她切断了。

她就这样一口气切断敌人的双脚,把短刀捕进像气球般飘着的白纯里绪身体,并将它无情地摔到地面上。

短刀如同墓碑般贯穿它的心脏。

它“哇”地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切便结束了。

白纯里绪的表情,就这样惊讶地停止。

没察觉到自己被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给杀死,白纯里绪的生命活动停了。

短刃,像是墓碑般插在白纯里绪胸前。

用双手握住短刀的她,一直保持跪姿不动。

阳光从窗户斜斜照了进来。

被灰色亮光映照的模样,有如替死者送别的神父般。不带有任何的色彩。

白纯里绪的尸体没有流血。

四散在仓库里的鲜艳红色,都是从她身体流出来的。

手腕、腿部及身体都被撕裂的她,恐怕活不了几分钟了。

……不,如果是两仪式,她可以让几分钟的性命延长许多倍,并借由接受治疗而完全回复。

但她却不想那么做。

她放开短刀,往后倒了下去。

双唇“哈”地叹出了一口气。

只要她把呼吸的间隔更加延长,并切断伤口附近的神经,这样休息的话,就能回复到足以去求援的体力。

“…不过,还是算了。”

说完,式仰望着天空。

从窗户里看出去的景色,总是在下雨。

在冬天这季节,总是在这种天空下,弄脏了自己的双手。

……这副模样没办法回家。

全身脏兮兮的回家,也只会被责骂而已。

“就算这样,还是会等着我。”

……明明会一起散步。

明明会握着我肮脏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

……明明有那些像是梦境般的每一天。

“真的,好像骗人的一样。”

呼吸停止了。

意识有如蜡烛的火焰般摇摆不定。

即将消失的生命,就像海市蜃楼般非常美丽。

她调整着呼吸。

不是为了活下去,而是为了安眠。

那双看着天空的眼睛流着泪。

我下定决心过…

如果要哭泣,就得在那个人死时才能哭。

我闭上眼帘,让呼吸越来越平稳。

并不太后悔,只是静静思考着。

…如果没有干也,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了。就像野兽知道火的温暖后再也无法回去一样,我已经无法回到以前那个空洞的自己了。

杀人考察/7

……世界被断绝了。

刚开始时,我只能这么认为。

咳的一声,喉咙吐出胃里的东西。

用冲击来拉回失去理性的意志,是身体想要求生存的机能。

我用单手好不容易撑起上半身。

双腿还不太能使力,我爬到墙边,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视线终于回来了,但能看到的只有轮廓,世界白茫茫一片,一切都显得暧睬。

“……好痛。”

虽然不知是哪边痛,总之就是很痛。

我摸摸左眼。

只剩一点点血了,可能是白纯里绪逼我吃的药,也特别有促进新陈代谢的功能吧?现在大部分的伤口都被血愈合。看来至少不会因为出血过多而死了。

但伤口本身并没有治好…这也理所当然,被短刀从头颅砍到脸颊,连左眼都整个切断了。一来我还活着已经非常幸运,二来右眼没有因左眼的伤而失去功能,也很幸运。幸运到如此地步若还希望左眼没事,应该会遭天谴吧?

我好不容易靠着墙壁走到仓库。

那里长满了草,我无法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疼痛和出血,再加上药效,我只能想着一件事。

“——式。”

我迈开了脚步。

仓库很宽广,再加上草妨碍我的搜寻动作,每踏出一步,就会因疼痛而让意识不清。

我失去知觉,但很快便又回复,然后再踏出一步。

我拼命重复这个动作,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呢?拖着这个沾满鲜血的身体,连自己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

脚突然跪了下去,倒到地上。种着草的地面是泥土,伤口因而没有裂开多少。

既然膝盖不行了,那就用爬的…但仓库实在太宽广了,我怎么也找不到。

左眼发热,右眼也着不到,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稍微休息一下吧?毕竟没有式一定在这里的保证,也没有我不是在自寻死路的保证。

明明是这样冷静思考,但我却没有停止前进。“为什么呢?”

……那当然是为了想要见到式。

但若是找到式,而她已经解决白纯里绪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如果杀了学长,我不会原谅你的,式。我的确这么说过。

……没错,我不会原谅。

只有杀人不准你去做。

就算其他的某人杀了某人,我也无所谓。我只是不希望让式杀人而已,因为我喜欢你。

因为我想一直喜欢你。

因为我希望你能够幸福。

只是不希望你再受伤害而已。

……真是不得了的任性啊!

就算是式,我还是憎恨犯下杀人这个罪过的人。

我相信式,还真是句好用的话。

我只是想要相信而已。若有人害她杀了人,我就会无法原谅式了。

“……如果杀了学长,我就不原谅你。”我像在说梦话般地说着,并继续前进。

拨开草丛,我到达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地方。

水泥铺成的地板,那个广场照进了一整片的阳光。

式在那里。

她旁边倒着白纯里绪的身体。

地上的两个人,看来不像还活着。

“——”

你杀了学长吗,式。

后悔充满了胸中,但那不是相同的东西。

我——现在只能看见式,其它什么也看不到。

我爬到式的身边。

……她的表情非常安详。

她身上到处是伤、沾满了血,苍白的脸色感觉不到体温,但她仍然没有停止呼吸。

——啊,她还活着。

我放下心来,对白纯里绪道歉。

他真的死了,我想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最后都是式杀了他。

这结果,仅限是你一个人的结局。

因为被害者是你,我认为只有你有悲伤的权利。

但就算这样,我还是很高兴式活着。学长,我不认为你很可怜,相反的,我有点恨你。

因为这样一来,式就——

这时候,洁白的手指碰触着我。

那纤细的手指抚摸着我的脸颊,像是轻轻擦过般碰着我,那是她的手指。

“黑桐,你在哭吗?”

式用虚弱的眼神这样说道。

她带着“你这笨蛋”的意识,摸着失去一只眼睛的黑桐干也。

我所流的血,在她看来说不定像是泪水。

式无法抬起身体。

而我连抱住她都做不到。

在雨中…

冰冷的吐气带着温热,我们彼此看着对方即将要停止般的微弱呼吸。

“我杀了白纯。”式说。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式看了白纯里绪的尸体一眼,茫然地望着天空。

“这下子我失去很多东西了。”

那是空虚且带有悲伤的声音。

她所失去的东西…

像是很重要的回忆、至今的自己,说不定还包括我…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式就无法杀害自己了。

她无法去背负那个罪过,如同她祖父所说的一样,遵守那句教诲的她,得跟祖父一样孤单迎向死亡。

朝寂寞、空虚的死人行列而去。

“没关系,我不是说过我会替你背负那罪过吗?”

红色的血滴落到式的脸颊上,左眼流出的血,看起来确实很像泪水。

……就在夏天结束的时候,我对第一次露出笑容的你发誓——我要替你背负罪过。所以——

——我会杀你。

到你死为止,到你死去那刻为止,都绝不让你孤单一人。

“……我可是杀了人喔。”

式茫然不带感情般地说道。

像是责备失去一切的自己,有如要哭出来的小孩一样。

她了解。

那是永远不会消失的罪,不管怎样道歉都不被原谅的悲哀。

……因为连我也无法原谅这件事。

不管是谁,都无法原谅。

“…我不是说不可以杀人吗?但是你却笨到不遵守我的话,这次我真的生气了,我一旦生气,就算你哭也没用。”

“…什么嘛,就算我哭也不原谅我啊。”

“对,我绝对不会被你打发掉的。”

我说着无意义的话。

如果这样能让式感到安心,要我怎么胡说都行。

式轻轻的…真的是轻轻露出微笑后,静静闭上眼帘。

她的表情如同会这样睡着般地安稳…红色的水流沿着她的脸颊流动。

我用已经失去感觉的手,抱着全身是伤的她。

如果那伤口没人能原谅,连你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话,我起码可以待在你身边。

我用尽力气,用有如这样下去两人都会死亡般的力量紧抱着她。

在意识消失前。我说出了最后的誓言。

“式,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话语消失在降下来的雨声中。

确实留下来的,只有像是要紧抱彼此的指尖。

/8

即使二月结束了,街上还是留有冬天的气息。

气温很低.新闻甚至报导说明天会降下四年以来首次的雪。

三月才刚开始,冬天的残渣还紧包着肌肤。

看来春天还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在街上造成骚动的杀人鬼,最后以药物中毒的方式划下了句点。

白纯里绪的遗体被警察回收,两仪式和黑桐干也则以被害者的身份送医,最后总算是活了下来。

…虽然干也直接被送往医院,但我可不能这样。

因为我自己咬断的手是橙子制造的义手,不可能就这样前往医院治疗。我靠两仪家的力量被转到私人医院,然后在橙子那里接受她的照顾。

我的身体在二月中旬回复了,但干也直到今天都还在住院。他身上的伤以及排除体内药物的疗法,让他硬是住了三星期的医院。

不过那也到今天为止了。

虽然以他的身体状况看来还是得住院,但干也以医院无聊的理由选择在今天出院。

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站在这个寒空下。

在国立医院的大门口,我站在远离交叉点广场有一段距离的大树下,监视从那里进入的人影。

经过两个小时后,有个漆黑的人影走出了医院。

他的裤子和上衣全都是黑色,只有一手绑着的绷带才是白色。

清一色漆黑的男子走出玄关,并向护士与医生打过招呼后,就往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没有出声,只是静静的等着。

“…真是的,到头来你连一次都没来探病喔?”

黑桐干也一脸不满地说着。

“鲜花生气了。她说要是我出现在病房,她就会杀了我,让我连想去的念头都没了。”

我也一脸不高兴地回答他。

干也说:“那就没办法了。”但还是一脸不满的样子。

“走吧。要搭出租车吗?”

“从这里到车站也不远,用走的吧。”

“…算了,这样也好。”

干也补上一句:“不过这对大病初愈的人有点辛苦就是了”说完,他便跟着我走了起来。

我陪在他旁边一起走着,然后就跟往常一样,一边漫无目的的聊着天,一边走下通往车站的坡道。

我瞄了干也的侧脸一眼。

……他把头发留长了。

但其实也只有左前方的头发留长而已,算不上是长发,这样可以刚好遮住左眼般的长头发,让他整个人看来更黑了。

“左眼。”

我说完后,干也一副没事般地回答:“不行了。”

“跟静音小姐说的一样,你记得吗?夏天的时候,只在红茶店里聊了一小时的那个女人。”

“那个有未来视的女人吧?我记得。”

“嗯,她说过跟式扯上关系下场就会很惨,还真被她说中了。真的是蛮惨的下场。”

不知他神经到底多大条,干也竟然很快乐般地说着。

…我感觉有点不爽。

这时候是要我露出什么表情呢?笨蛋!

“不过右眼没有问题,所以说并不算严重啦!只是远近感有点失真而已。因为这样,你能不能靠在我的左边?我因为还不习惯,所以对左边还不是很安心。”在说完前,他就把我拉到他的左边,而且竟然还靠了上来。

“你在做什么啊。”

有点惊讶,但我还是冷静地回了一句。

干也又变成一副不满的表情,一直盯着我看。

“做什么?用来代替拐杖啊,因为在习惯前的这一周要靠式帮忙了,请多指教。”

干也理所当然般地说。不过到底是要指教什么?

我铁着脸瞪了回去。

“你在说什么啊,为什么我非得做那种事不可。”

“因为我希望你做。如果式讨厌的话,那就算了。”

…医院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干也竟然能在不知不觉问说出这种让人背脊发冷的话。

他那凝视我的瞳孔里,一点污秽都没有。

我为了隐藏发红的脸颊,移开了视线。

“……也不是说讨厌啦。”

我小声地回答后,干也高兴的笑了。

……还真是个幸福的家伙。真是的,为什么连我也有那种感觉呢?

“不过我明天起得去上学耶。”

“那就逃课吧!反正马上就要放春假了,老师们也会原谅你的。”

“——受不了你!”

明明平常都一直在劝人要认真上学,现在却说出一句很没责任感的话。

…真是的,看这样子医院里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当我想到“等一下我要逼问出来”这主意时,我嘻嘻地笑了。

“式,怎么了?”

“嗯,你还真是个任性的家伙啊。”

干也楞了一下,然后就笑了出来。

“就是啊!在好几年前,我就任性地喜欢上你了。现在也一样,就算式讨厌,我也任性地决定要给你照顾。”

他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令人害羞的话。

我虽然打算回他一句惯用的抱怨,不过,这样也好。

说实话,连以前的式,其实也——

“咦?你怎么了,式。你不是对这种台词很没辄吗?至今为止你不知已经说过几次对这类东西很不拿手了,不是吗?”

看来我的反应出乎他意料之外吧?干也替自己挖了个坟墓。

我本来打算不说的,但现在改变主意了…嗯,反正起码也得说出自己真正的心情一、两次。

“其实并不是那样。”

干也“咦”的一声,似乎感到很惊讶。

我为了不正面看他而把脸转向一边,然后追加说道。

“干也,我是说,现在的式,其实并不讨厌这类的台词。”

…可恶,果然还是很不好意思,我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

我偷瞄于也的表情。

不过看来是他的精神伤害比较大,干也像是看到飞天鲸鱼般地愕然。

我奇怪地握住了干也的手,有如在拖拉慢慢走着的他,加快脚步走下坡道去。

你看,车站就在眼前了。

我握住的手,不知不觉间也用比我还确实的力道回握着我。

——这些琐碎的小事,不知为何却让我很高兴。

我一边冷静压抑浮上脸颊的微笑,一边往坡道下迈开脚步。

最后终于到达了车站,我们回到了那个我们非常熟悉的城镇。

弯弯曲曲的归途。

就算是很遥远、让人感觉会迷失的道路,也有人握着自己的手同行。

我所希望的并不是短刀或其它东西,仅仅只是那双手而已。我想,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自己的手了。

我的故事到此结束了。

我接受了现在的自己还有以前的式,度过一天复一天的平常生活。

接下来,正好就跟这个季节一样…

静静地等待…寒冬结束而春暖花开来临的时刻——。

杀人考察(后)·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