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撒下来的阳光看起来是朱色的,令我不禁心跳了一下。
“现在没有,想揍的人倒是像山一样多。”
“是吗?不过…我内心的情感只有那个。”
她的声音清楚地在教室内回响着。
“——咦?”
“我刚刚说过,人只会表现出自己体验过的感情。我在式的心中负责承受这种禁忌的情感,虽然我的优先顺位被排在式的下位,但那对我来说却是上位。不过我也没什么好不满的,因为我了解自己的存在是式所压抑的人格意志,所以我一再抹杀自己的意志,将称为织的黑暗杀死。自己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杀害。就像我说过的,人只会表现出自己所体验的情感……所以,我所体验过的感情只有杀人。
她说完便离开窗边,毫无脚步声地渐渐往这边走来——为什么,我会感到恐惧呢?
“所以啊,黑桐。对式来说,杀人的定义是…”她在我耳边悄悄说着。
“杀掉织这件事!只要那个叫做织的家伙想出来就杀了他。式她为了保护自己,任何想打开‘式’这个盖子的东西,她都想抹杀掉。”织嘻嘻笑着便这么离开了教室。
那纯真无邪的微笑,就像在恶作剧一般。
◇
隔天午休。
我对式提出一起吃饭的邀请,她的表情像一副打从心底相当惊讶的模样。
此时的她,是在认识后头一次让我看到她惊讶的表情。
“……什、什么?”式的声音虽有些迟疑,但还是接受了我的提议。地点选在式所希望的顶楼,于是她一语不发地跟在我身后。
沉默不语的式,视线一直盯着我的背。她搞不好是在生气…不,她一定在生气。
……的确,我了解织昨天留下那句话的涵意。那就是要我别再跟她扯上关系。这是来自式的最后忠告,因为再深人下去,她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不过式并不知道,她一直在无意间提醒我,所以我老早就已经习惯了。
到了顶楼,放眼望去并没有任何人在。
在一月的寒空之下吃中饭,除了我们外似乎没有人会做这种事。
“果然很冷耶,还是换个地方吧?”
“我在这里吃就行了,要换地方的话黑桐同学你自便。”
听见式这种鼓吹的话。我只能耸耸肩。
于是为了躲避寒风,我们坐在墙角。
式并没有打开买来的面包,只是坐在原地。
而和式相反的,我已经含着第二个猪排三明治在嘴里了。
“你为什么要找我说话?”式的喃喃细语毫无预兆,所以我听不太清楚。
“式,你说什么?”
“……我说,为什么黑桐同学老是一副乐天派的样子。”
式的眼光像是要刺穿人一样,嘴里边说出这种过份的事。
“你真过份,我确实被说过是滥好人,不过也没被说过乐天过头啊。
“那一定是周遭的人太客气了。”
式擅自替我觉定原因后,开始打开蕃茄三明治的封口,塑料袋的摩擦声相当适合寒冷的顶楼。
此时的式陷入沉默,吃蕃茄三明治的动作没有任何多余之处。
而刚好交替吃完食物的我,突然觉得无所事事。
“式,你有点生气吧?”
“……只有一点?”
我被瞪了一眼。
……于是我开始反省就算主动攀谈,自己也该注意话题才对。
“原因我也不太清楚,可是只要黑桐同学在场我就会觉得浮躁。你为什么要和我扯上关系,为什么织都说得那么清楚了,你的态度跟昨天相比还是没有改变。我无法理解原因是什么。”
“我也不明白我的理由,和式在一起很快乐,但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感到快乐,我也答不出来。的确……在谈过昨天的事后,或许我真是个乐观的人。”
“黑桐同学,我不是正常人,这点你了解吗?”
听到这句话,我只能点头。
式的双重人格(类似那样的东西),的确已经脱离了常理。
“嗯,你的确不是普通人。”
“对吧,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一点,我不是能和普通人有所关联的人。”
“朋友间的交往跟普通或异常没有关系。”
式听到我的话呆住了,而这时的时空,就好像忘记呼吸般的静止。
“但是。我没办法变得像你一样。”
式说完拨了一下头发,并把和服的袖子拉了起来,衣服下方那包着绷带的纤细手腕映人我眼中,包在右手肘的绷带看起来还是新的。
“式,这个伤是——”
在我因为这伤口而对她提出疑问前,式就先站了起来。
“如果织讲得不够清楚。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式并没有看我,只是瞭望远方说着。
“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杀了你。”
——听到这句话,我应该要回答什么?式说完,连午饭的垃圾也没扔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待在原地,总之…先把垃圾清理干净吧!
“……我真糟,这不就跟学人说的一样了吗?”我想起不知何时和朋友间的对话。
或许就像学人所说的,我可能真的是个笨蛋。
就像现在,我明明被完全地拒绝了,但还是没办法讨厌她。
不对,正因为如此,我反而完全明白自己的心情,跟式在一起很快乐的理由…就只有一个不是吗…
“看来我的心早已被夺走了…”
……啊,如果我早点注意到就好了。
就算她说要杀我,我都还能一笑置之…如果我能注意到自己已经深深喜欢上两仪式就好了。
/4
进入二月的第一个星期天。
我睡醒后走到饭桌,此时大辅表哥正要准备出门。
“咦,你在啊?”
“对啊,因为昨晚我错过最后一班电车,所以跑来你这住。现在要去上班了。当学生真好,都能好好休假啊。”
大辅表哥好像一脸睡眠不足,八成是因为这阵子的暗夜杀人魔事件有进展,所以忙得焦头烂额吧。
“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来我们学校查案吗?那件事如何了?”
“啊,好像已经去过一次了。事实上,三天前出现第六个受害者,那个被害者似乎有做最后的抵抗,所以检验出指甲里留有犯人的皮肤。那女人的指甲很长,她使出全力抓紧犯人的手臂,加上因为死前的挣扎所以抓得相当深,检验出来的皮肤长达三公分。”
表哥口中所说的,可是新闻台从没播过的最新情报。
但比起这个,我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我想,大概是自己把式这几天来的一举一动和“杀人”、这个不吉利的单字混杂在一起了。
如果不是因为如此,为什么我会在一瞬间把式跟杀人魔的姿态重叠起来?
“……也就是说。犯人手臂有被抓伤的痕迹?”
“当然。被害者会去抓自己的手臂吗?鉴识结果出来,那块皮肤差不多是手肘的部位,血液鉴定也已经完成,马上就能将军了…那先这样啰!”
大辅表哥说完后就离开了。
我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跌坐在椅子上,三天前…就是跟织在夕阳中谈话的那一天。
而隔天,我看到她手上的绷带,印象中确实是包在手肘附近。
……于是我就这么呆呆坐到过了正午,才发现自已怎么想也没有用,如果真的这么烦恼,直接去问式本人伤口的事不就好了?只要她说那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伤,我的烦闷感也会跟着消失。
◇
我决定照学校的通讯录去拜访式,她家位于邻街的郊外,等我找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两仪家的豪宅周围被竹林包围,建筑物外观就像武士宅邸般被高墙围起,光用走的根本没办法知道屋子大小,不搭飞机从上头俯瞰的话,大概没法正确掌握它的规模。
我走在如同山道般的竹林通道,最后来到一扇必须抬头向上望的门前。
这间似乎从江户时代遗留至今的宅邸也有现代化的电铃,这点让我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按了电铃并说明来意后,有一位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年纪差不多二十岁后半,像亡灵一般阴沉并自称是式的随从。
这位名叫秋隆的先生,即使面对像我这样的学生,也是小心翼翼且充满礼貌地应对。
虽然秋隆告诉我式凑巧出去,并请我进屋内稍等一会,但我还是拒绝了。说实在,我没有胆量一个人进去这样的宅邸。
更何况现在天色也已经接近傍晚,于是我决定今天还是回去吧。
走了差不多一小时到了车站,我偶然遇见了学长,并受邀到附近的快餐店吃晚饭,谈着谈着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学生身份的我跟学长不一样。这个时间真的不得不回家了。于是我跟学长道别,这次终于走到车站的售票处买好回家的票。
时间渐渐步人晚上十一点。
走进剪票口之前,我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式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
“我到底在干嘛啊?”
走在夜晚的住宅区,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说着。
这个毫无人烟的深夜,处在陌生的街景里,我一点都无法理解正前往式家的自己。我很明白即使现在去了也见不到她,但不知为何,我突然很想看看式她家灯火通明的模样。所以又从车站折了回来。
我缩着肩走在冬天仿佛就要冻结的寒气中,不久便穿过住宅区,走到一片竹林中。
我顺着铺在正中央的唯一石道前进,因为今晚没有风。使得竹林极度地寂静。
没有路灯的情况下,一切只能依靠月光的照明。
我半开玩笑的想着,如果在这种地方被袭击会怎么样?但是,一开始开玩笑的想法。却不知为何渐渐渗人心中。
而越想从心中抹去的想象,却和想法成反比变得更加鲜明起来。
我小时候很怕鬼,而此时竹林的影子看来就像妖怪一样令人胆怯。
不过,我现在怕的是人类,我害怕有人藏在竹林里的错觉…不知要等到何时,我们才会了解那些身份不明的存在,其实只要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真是的,不好的预感一直无法消失,啊,这样说起来。式以前好像也说过一样的事。
那件事…我记得是——
正当要想起来时,我好像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
“——————”
我停下了脚步,但这并非出自我自己的意志,因为那个时候,黑桐干也的意识已经渐渐消失了。
在前方数公尺处,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看起来白到发亮的和服,却被血红色的斑纹弄脏了,而上头的斑纹还正在慢慢地扩散,那是因为在她面前的物体正不断喷出红色液体的关系吧?
那个身穿白色和服的少女是式。
而喷出液体的东西并非喷水池,是人类的尸体。
“————”
我发不出声音。
不过,只有这个预感我总觉得会成真,那就是——式伫立在尸体前的影像。
所以我并不惊讶,也并不慌乱,意识呈现一片非常美丽的纯白。尸体应该是刚刚被切开的,只有活生生被切断颈动脉,血液才会那样强劲的流出来。
致命伤在颈部,以及身体部位从肩膀到腋下一字斜切的伤口——就如同这个武士宅邸的门一般。
式看着那个动也不动的死去尸体,光是喷散在四周的血迹就足以让人失去知觉,尸体的肚子露出了内脏,那俨然已成了另一种生物。就我看来,那只是一股黏稠、像是伪装成人型的东西,而它的拟态实在太差,差到无法让人有勇气正视……我想只要是正常人,都无法办到这点。
但是式却动也不动地看着尸体,她如同幽灵一般,和服上沾满喷出的鲜血,那花纹…就像红色的蝴蝶。
蝴蝶顺势地…落到了式的脸上。
式被血所沾湿的嘴唇开始扭曲着。
是因为恐怖吗——还是喜悦呢?
她是式——还是织呢?
正当我想说话时,身体却跌落在地上。
我吐了,把残留在胃里的东西跟胃液通通吐了曲来,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连这段记忆也一起吐掉,吐到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可是这样并没有效果,这种程度根本不足以令我安心。压倒性的血量,光是这味道就太过浓厚,足以让我的脑髓烂醉。
不久,式注意到我的存在。
她只将脸转向这边。
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清爽、非常沉着、让人感受到母性的微笑。
那个笑容和眼前的惨状不太搭轧,反而让我——
——打了一个冷颤。
我的意识渐渐消逝,而她慢慢走了过来。
最后我想起失神的她曾说过的话…
——黑桐同学,你要小心…真是的,这样令人厌恶的预感,居然活生生被拉到讨厌的现实中——
……我果然是太乐天派了…一直逃避想像不好的现实,居然连现在真正遇到的瞬间,都仍然不愿意去思考它们。
5
隔天,我没去学校。
因为我呆呆伫立在杀人现场时,正好被巡视警察发现,接着就接受了一些侦询。
据说我被保护的数小时内完全无法说话,花了大概4个小时,我才让化为空白的意识彻底复原…看来,我的脑袋回归现实的修复机能似乎不怎么优秀。
我一整天都被留在警局接受调查,直到被释放时已经赶不上去学校的时间。
从尸体的死状来看,想要不被溅出的血喷到,机率几乎是微乎其微。我的衣服上一滴血迹也没有,再加上因为我是大辅表哥的亲从,所以警察并非在侦询室侦讯我,而是改用比较简单的方式结束这件事。
大辅表哥说要开车载我回去,于是我便不客气地搭上了他的车。
“对了干也,你真的没有看到任何人吗?”
“烦死了,真的没有啦。”
我瞪了正在开车的大辅表哥一眼,便深深地躺入车子的副驾驶座。
“是吗…可恶,如果你有看见,事情就简单多了…不过仔细想想,犯人应该不会让目击者逃走。如果我害身为亲人的你死掉,就太对不起伯父了。所以对我来说,你什么都没看到真是太好了。”
“大辅哥,你还真没资格当警察。”
能和平常一样平静地和表哥应答,我对自己感到厌恶起来。
骗子!我在心中痛骂着自己……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还能这样正太光明地说谎。而且这件事是刑事案件,如果我不把看到的事照实说出来,事态可能会演变得更糟。
不过说是这么说,但对于式在现场这件事我一字也没提。
“不管怎样你平安就好,那、第一次看见死亡现场的感想如何?”
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在这种状况下还问这种问题。
“太糟了,不想再看第二次。”
“是没错。”大辅哥笑着说
“不过这次算是特殊状况,一般情况会比这好得多,所以你放心。”
…唉,真是的。你到底是想要我放什么心啊?
“但是干也,你居然跟两仪家的大小姐是朋友。世界还真小呢。”这个对表哥而言意外有趣的事实,反倒令我心情忧郁起来。
……虽然至今的暗夜杀人魔和两仪宅前发生的杀人案被视为同一案件,但目前的搜查状况却陷入胶着。警察在完成一次现场取证后、便无法再进入两仪家的土地内。据表哥说,两仪家似乎施加不少压力给上层。
这次的事件记录如下:
二月三日(星期六)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所发生的杀人事件,唯一的目击者为黑桐干也。
而关于我的部分也变为:
目击到事件发生后的现场,因为看见尸体受到惊吓而意识陷入混乱,由巡逻中的警察保护。
关于我、两仪家及式的详细经过,报告里一个字也没提到。
“不过大辅哥,两仪家的人你调查过了吧。”
“不…因为他们的女儿式和你念同一间学校,所以我请对方务必告诉我一些消息,不过我被拒绝了。先别论宅邸内,对方只说完全不知道屋外发生什么事。但我感觉她应该是清白的,跟事件没什么关系。
“咦?”我下意识地发出声音。
别看我平常好像很瞧不起他,其实我也相当信赖大辅哥的本事。
局里没炒他鱿鱼,就是因为大家认为他有能力,所以我才觉得大辅哥一定会认为式有嫌疑。
“有什么根据吗?”
“嗯~算有吧。你认为那么美丽的女孩会去杀人吗?一般人不会这样想吧?而我也不这样想,这是身为男人理所当然的结论。
…这种人到底为什么能当上警察啊?
不过,这个人比我更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我看你这辈子应该都会打光棍了吧?”
“你这小子,还想再被关一次吗?”
我才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释放而已耶!
…但是我也赞成大辅哥的意见,就算我没有大辅兄那样的直觉,但黑桐干也的意见也认为式并不是事件的犯人。
即使她本人承认这件事,我也相信绝不是邢样的!
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有一件不得不去实践的事正在等着我…
事件就要接近告一段落了。
从那件事的隔天起,到三年后的那天为止,昂首阔步在路上的杀人魔完全失去了踪影。
但对这时的我而言,这个案件我完全只当作是别人的事。
不过对我跟式来说,这是最初、也是最后跟我们有关联的事件。
杀人考察(前)·完
/4
在我家宅邸前发生了杀人事件。
那天,我在晚上出去散步的记忆很模糊。
不过只要把那些不鲜明的记忆串联在一起,我就明白自己做了什么。
不管是织还是我,我们的体质都是无法控制自己,对血产生的反应,光是看到就会突然失去意识。
这次的尸体,血流得非常漂亮。
通往宅邸的石道上,石头与石头间的沟渠就像迷宫,走在迷宫中的红线上。有着一种至今都不曾看过的优雅。
不过那真是灾难,等我注意到的时候,发现身后有人在呕吐,回头一看…原来是黑桐干也。
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时我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可是仔细一想,在事件发生后我就回到宅邸中,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那里出事,我在现场的事也没有任何人谈及。
这样说来,我那时看到的黑桐,难道只是我在做梦吗?但是那个老实的同学,他没有任何庇护杀人魔的理由吧?
可是——家门口的那个我到底是谁?
“织,是你吗……?”
我虽然试着问他,不过他却没有回应。
我和织一直有所分歧,而这种感觉一天天地在增强,即使我把身体交给织,决定权还是在我身上。但那时的记忆却一片模糊,到底怎么回事?
……难道,我也像那些流着两仪血液的人一样发疯了,只是我自己没注意到而已?
“有自觉的异类并非真正的异类。”
织一定会这么说,因为从异常者的角度来看,周围的人才算异常,所以他们并不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疑问。
这好像挺符合我的情况…难道,我真的花了十六年才知道自己跟周遭的人有所差异吗?
但是,那个差异究竟是指谁?
“小姐,可以打扰您一下吗?”秋隆的声音和敲门声同时传来。
“什么事?”
我表示他可以进来,于是秋隆听了便遵从指示。
但因为已经差不多到睡前的时间,所以他只有打开门,并没有打算进入室内。
“在附近似乎有可疑人物出没。”
“我听说警察已经被父亲打发走了。”
“是的,”秋隆点点头说:“监视的警察昨晚就已经撤离,但今晚发生的是另一件事。”
“随你们处理,反正跟我无关吧?”
“可是…在暗中监视这里的似乎是小姐同学。”
我一听便从床边站了起来,并走近能望见宅邸大门的窗子,透过窗帘看向外面的风景。
在大门四周的竹林里,看一个人影醒目到让人心想:你至少也躲好一点吧?
“———”
……我的怒气一下全开。
“只要您下指示,我可以请他回去。”
“那种家伙放着不管也无所谓。”
我快步走回床上躺了下来。
秋隆只说了一句:“请好好休息。”
就把剩下的门缝关了起来。
……可是,就算关灯闭上眼睛,我还是完全睡不着。
睡不着再加上无事可做,无计可施之下我又确认一次外头的状况。
干也拉起毛料外套的领子,似乎冷到不断发抖,他一边吐出白色雾气,一边盯着门看……从他带来放在脚边的保温瓶和咖啡杯来看,他真是伟大到让我服了他。
这样说来,那时的干也果然不是梦,那时他的确在现场,所以现在才会跑来这样暗中监视我。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不过八成是来确认杀人魔的真实身份吧?
……总之,连我自己都不可思议地感到生气,于是我不自觉地咬起指甲。
…
这件事的隔天,干也的表现跟平常没什么两样。
“式,要不要一起吃中饭?”
他一如往常的邀我,于是我们又一起来到顶楼。
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习惯他的邀约,所以也发现自己好像中了他的计,虽然我已经决定不跟他扯上任何关系,但却对那天晚上干也怎么想我这件事很有兴趣。
他今天应该会问吧?
我一边预测一边走到顶楼。
不过干也还是老样子。
“式家会不会大到太毫无意义了?我进去拜访前管家陪我聊了一下天,这点还真让我感到自傲啊!”
虽然说他是管家也没错,但干也没有这样说的资格。
“黑桐同学,秋隆是父亲的秘书,而且并非管家而是管理人喔。”
“什么呀,原来还是有那种人喔?”
……谈论家里的事到此为止。
虽然他应该还不知道我已经注意到他暗中监视我的事,但这样善无其事也未免太奇怪了。
那时他明明就看到被血溅满全身的我,为什么现在还能像往常一般对我笑呢?
我决定由自己先开口。
“黑桐同学’,二月三日的晚上。你——”
“那件事已经没关系了。”
对于我的质问,他只用这句话就简单带过。
“黑桐!什么叫做没关系?”
……我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无意识用了织的用字造词。
身为式的我,却用黑桐这种叫法,干也很明显地感到有些困惑。
“我开门见山的说吧,你为什么要瞒着警察?”
“——因为,我什么都没看见。”
说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那时织靠近了正在呕吐的他——
“式你只是刚好在那里而已吧?不管怎么说我只看到这些,所以我决定选择相信你。”
你说谎,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在我家附近监视我?
——我、靠近了他——
“老实说我真的很痛苦,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克服,等到我变得对自己有自信,才有办法听式亲口说出这件事。所以,现在就假装不知道吧。”
他脸上那种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表情,让我非常想逃离这里。
——等我靠近后,织毋庸置疑会杀了黑桐干也——
我根本不希望发生那种事。
因为干也说他相信我。
只要我相信自己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就不会尝到这种未曾体验过的痛苦吧。
…
从那天之后,我决定完全无视干也的存在。
虽然他差不多两天没有找我讲话了,但他还是在深夜继续监视着我。
在冬天的寒空之下,干也在竹林里待到半夜三点为止,托他的福,我晚上也不能外出散步了。
监视已经持续快两周,我透过窗子偷看他的模样。
难道你那么想要找出杀人魔的真实身份吗…真是有耐性啊。
快要凌晨三点了,干也还是一直望着大门。
“——————”
那并不是阴气逼人的神情,相反地——临走之前他还带着笑容。
我开始感到烦躁,紧咬着嘴唇。
啊,我终于了解了,他的行为并不是为了找出杀人魔的真实身份…
因为对那家伙而言他百分之百相信我,所以他没有一丝怀疑。从一开始就确信我没有在晚上出门,所以才会待在那里监视。
他为了确定我的清白,于是待在那里,等到一切安然至天明时,他才会一脸幸福地笑着。
他相信我这个真正的杀人魔其实是无罪的。
“——真是,幸福的男人。”我自言自语地想着。
跟干也在一起,不知为何我就能冷静下来。
跟干也在一起,我就会错认自己和他一样。
跟干也在一起,我就会幻想自己能到他的世界。
可是、但是、绝对是…
那个光明的世界是我无法存在的世界。
那个我无法存在的世界,没有栖身之所的世界——那家伙却仿佛理所当然似的,用笑容把我拉进了那个世界。我一边想着,一边对那个想让我改变想法的干也感到焦躁。
饲养织这个杀人魔的我,和让我体会到自己是异类的少年——
“我明明一个人就足够了,为什么你要妨碍我呢?黑桐。”
式不想发狂。
织不想崩溃。
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能不抱持变成普通人的梦想生活下去啊——
◇
到了三月。外头的寒冷已日渐暖和。
不知道究竟隔了多少周,我待在放学后的教室望着外头。
从窗口向下看的俯瞰视界,对我这样的人来说反而能得到安宁。看向那些碰触不到的景色,就是因为无法碰触才不会抱有希望。
教室被夕阳染红,而干也如同往常般走了进来。
织喜欢两人在这种独处的教室聊天……而我也的确不讨厌。
“我没想到式会约我。你打算停止无视我的存在了吗?”
“就是因为办不到才找你来。”
干也皱起了眉头。
虽然跟织混淆的感觉仍持续袭来,但我还是继续讲着。
“你说过我不是杀人犯吧。”
火红的夕阳,使我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很可惜,我是杀人犯。你明明看到现场,为什么要放过我?”
干也露出一脸失望的表情。
“并不是放你走或什么原因,只因为式不会做那种事。”
“即使你听我亲口肯定还是这么认为?”
“嗯。”干也点点头回替:“式你总是要我把你的话听进一半就好,而且你做不出那种事的,绝对。”
对什么都不知道却如此断言的干也,让我感到愤怒起来。
“——什么叫做绝对!你理解我多少?!你到底相信我哪一点?!”我的愤怒化为了言语。
干也又困扰又带点寂寞的微笑说:“虽然我没有根据,但我还是会继续相信式吧……嗯,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想继续相信下去”
“————”
那真是致命的一击。纯粹的力量、纯洁的言语,正因如此.把我自认聪明的伪装全部剥落了。
那句对他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话,对名为式的我来说。既是小小的幸福,也是无法防御的破坏。
没错,这是破坏!借着这个幸福的男人,我只能望着无法挽回的时间流逝。
……能够跟另一个人在一起生活的世界,一定是个轻松的世界吧?可是,我却无法理解那种事…
我一定,无法理解那种事的!
只要和谁扯上关系,织一定会杀了那个人,因为那将会否定织的存在意义。
而作为肯定层面的我,如果否定那部份消失了,我也无法存在。
因为至今我从未着迷过任何事,所以我能远离那种矛盾的心情。但现在的我却已明了,明了不管再怎么祈愿,那都只是绝望般的愿望。
我痛苦、憎恨,第一次,打从心底憎恨这个家伙。
——我明明就无法存在于那个世界!但干也却理所当然地笑着。
我很确信,自己绝对无法忍受那样的存在,干也,却把我带向毁灭之路——
“——你真是个大笨蛋。”
我深深打从心底对他说。
“恩,我常被人这样讲。”
这时,只有夕阳是红色的。
我从教室走了出去,临走之前,头也没回地问他:“对了,你今天也会来监视我吗?”
“咦……?”
他的声音相当惊讶,看来他果然还没发现监视我的这件事已经曝光。
干也慌慌张张地想找理由搪塞,却被我阻止了。
“回答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那个…我心情好的话就会去。”
“是吗?”我回答这句话后便离开了教室。
枣红色的天空中有一道灰色的光晕…
看着天上微微絮乱流动的云。我想今晚应该会下雨。
/5
步入夜晚后,覆在空中的雨云不久就开始下起雨来。
雨的嘈杂声中和了夜晚的黑暗,强度虽然没到把土石冲刷而下的程度,但也不能算是小雨。
已经是三月初了,夜晚的雨还是冷冽彻骨。
黑桐干也一边和竹叶一起被雨打湿,一边呆呆地盯着两仪家的宅邸,拿着伞的手已经冻到发红了。
干也呼地长叹了一口气,即使是他。也不打算一直持续这种像是变态狂才会做的行为,如果警察能在最近抓到那个杀人狂。就真的是谢天谢地了。不过他想,如果之后一星期内依旧没发生什么事,他也打算停止这种行为。
……在雨中监视果然非常累,冬天的寒冷跟水滴夹杂的双重痛苦。对刚开始习惯的干也来说还是相当难受。
“哈啊……”他又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情沉重并非因为下雨,而是式今天的行为。
当她说你到底相信我哪一点时,我能回应她什么呢?那时的式非常脆弱,甚至让我感觉到她好像在哭。
雨不停下着,石道中的水洼反射出黑色光泽,细小的波纹不厌其烦地重复扩散着。
雨声安静却又嘈杂,呆呆听着雨声的干也,突然听见另一个更大的声响。
“啪哒”一阵巨大的水声响起,于是干也把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那里站着一个仅穿红色单衣的人。
穿着单衣的少女被雨打湿,她没撑命,就只是在那里被降下的雨所拍打。就像从海底浮上来一般湿濡。
她短短的黑发贴在脸颊上。被头发遮住的瞳孔似乎有些失神。
“——式!”
干也吃惊地跑向少女,突然出现的她,到底被雨淋了多久呢?
她红色的和服贴在肌肤上,身体变得比冰还要冷,干也连忙替她撑伞,然后从包包里拿出毛巾。
“式,你在做什么啊!你家明明就在那边而已。赶快把身体擦干。”干也一边指责一边对她伸出手。
对于他的毫无防备,她笑了。
“咻!”
那是刀子划过空气的声音。
“——咦?”
比干也注意到的时间还要快上千百倍,他伸出去的手腕突然有一阵温暖的感觉,干也瞬间往后跳。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顺着手腕潺潺流下。
我被割伤了?
手腕?
为什么?
没躲开?
疼痛是那样地锐利,锐利到和平常所感觉到的痛截然不同,让他瞬间无法理解现在的情况,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疼痛让他连痛觉都完全陷入麻痹了。
被他当成式的红色单衣少女开始移动了。
干也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混乱,因为他以前在这个场所看过惨剧,于是他一贯冷静地向后退,立即打算从这里逃走。
——别想。
你逃不了的。
当干也后退的瞬间,她已经冲进他的胸怀,那个速度就相当于人类和野兽的差距,干也听到自己的脚发出沙沙的声音。
在雨中混杂了红色的东西,他的血流满整个石道——
等到他目视到这些并体认到这点时,已经因无法站立而向后仰倒。
“啊——”
他的后背撞击到石道,不停地喘息将。
穿着红色单衣的少女眼中没有迷惘,她站在倒下的干也上方,仿佛已准备好一切。
少女用手上拿着的小刀刺向干也的喉头。
而干也则向上看着这副光景。
在那里是一片黑暗和——她。
黑色的瞳孔内没有任何感情。
只有觉悟。
小刀的刀锋碰到干也的喉咙。
是被雨淋湿的关系吗?少女看起来好像在流泪。
她没有表情,像是面具般的哭脸看起来恐怖又同时带有怜悯。
“黑桐。你说话啊。”
式说着。
她大概在问我有什么遗言吧。
干也一边不断发抖,目光一边盯紧式说道:
“我还……不想……死——”
这句话对式而言相当奇怪,他并不是对着式说,而是对现在袭来的死亡说。
式露出了微笑。
“我…想杀了你。”
那是个,非常温柔的笑容。<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