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晚我也打算到外头散步。
冷风带来夏天快要结束的凉意,可以感觉到秋天即将来临的气息。
“式小姐,今晚请你务必早点回来。”
秋隆是负责照顾我生活起居的人,他对着在玄关口穿鞋的我说出这句扫兴的话。
无聊。
我无视他没有抑扬顿挫的声音出门去,穿过屋子的中庭后走出大门。
一走出屋子后,前方并没有街灯的亮光,周围一片黑暗,这是个没有人影也没有声音的深夜。
日期大概是从八月三十一日变为九月一日的午夜十二点。风微微地吹着,使围绕屋子周围的竹林发出叶子摩擦的沙沙声。
——我的胸口突然浮现了讨厌的影像。
在这种能唤起人心不安的寂静中散步,是名为式的我唯一的娱乐。
夜越深,黑暗也变得更加深沉,在毫无人烟的街道行走,是因为希望独处…
还是我本来就是孤单一人呢?
……无论是哪个答案都只是愚蠢的自问自答,不管如何都不可能只剩下我一个人。
——于是我放弃走在大马路上,选择弯进小巷里去。
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以学年来说算是高中一年级,因此按照惯例我进入一所私立高中就读。
反正不管念哪问学校,我终究只能留在宅邸里,学历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因此我选择距离最近的高中入学,只是想将通学时间尽可他有效率地缩减。
不过我或许是失败了。
——巷道内比大马路更暗,只有一个路灯神经质地不断闪烁。
不经意地。我突然想起某人的脸,于是我用力咬紧臼齿。
最近我常常无法冷静下来,连像现在在夜晚散步,都会在某个情况下想起那个男孩的事。
就算成为高中生,我四周的环境依然没有什么变化,周围的人不管是同学还是学长学姐都不会接近我。
我也不大明白原因是什么,大概是因为我很容易把心里想的事表现在态度上。
我极度讨厌人类。从小开始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喜欢他们,无可救药的是,因为我也是人类的成员,所以我连自己都讨厌。
因为如此,即使有人找我攀谈我也无法亲切与对方交谈……我并不是因为讨厌而憎恨他们,周遭的人也很能接受这一点,于是我的个性很快在学校里传开,大约过了一个月后,愿意跟我扯上关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反正我比较偏好安静的环境,周遭的反感反倒让我得到自己理想的环境。
只是,理想总是不完美。
同学年之中,只有一个人把我两仪式当作朋友看待,这家伙有着像是法国诗人感觉般的名字。总之,对我来说他只是个大麻烦。
没错。
真是个大麻烦。
——远方的街灯下出现了人影。
我不自觉想起那家伙毫无防备的笑容。
——人影的一举一动,看起来有些可疑,事后想想,我那时为什么会跟踪这个人影呢?
我还记得当时那个自己凶暴而高昂的情绪吗?
◇
走进比巷道更深的巷道中,成为死巷的那里像是个异世界一般,并非道路而具有密室的机能。
被周围建筑物墙壁包起来的窄巷,是—个即使中午阳光也无法进人的空间。在街道死角的空隙中,应该有一个流浪汉住在那里。
可是现在他并不在。
有人在左右两边褪色的墙壁涂上了新油漆,在这个说不上是道路的狭窄小径里。有某样东西缩成一团。
原本随时都散发**水果臭味的地方,现在被另一种更浓厚的味道给污染了。
——这一带变成一片血海。
那看似红色油漆的东西,其实是喷散四方的血液,而继续扩散到路上的液体,其实是人的体液。
黏稠的红色带着一股气味强行钻入鼻孔,而视线的中心有一具人类的尸体。
看不见尸体的表情、也没有双手,似乎双脚也从膝盖以下被切断,现在的模样仿佛化为一座毁坏、只会喷洒血水的喷水池。
这里已经是个异世界了,连夜晚的黑暗都被血红色给掩盖过去。
——式微微地浮现了笑容,浅葱色和服的袖子被血染红,她轻触流到地上的血,如同鹤一般地优雅,并将它们抹向自己的嘴唇。
血从唇边流了下来,这种恍惚感震撼她整个身体。
这是她第一次抹上口红。
/2
暑假结束后,新学期再度开始。
学园生活没什么变化,真要说有的话,就是学生们的服装改变了,服装从夏天到秋天渐渐感觉变得笨重起来。
我从出生到现在从没穿过和服以外的衣服。虽然秋隆有准备适合十六岁少女穿的西式服装,我却完全没想过要穿上它。
幸好这间学校可以穿便服上学,让我能直接穿着和服来上课,虽然事实上我希望穿着正式的和服,不过一但如此。体育课光是换衣服的时间就下课了。于是最后的妥协方法,我决定穿上类似浴衣——名为单衣的和服。
冬天的寒冷也是令人烦恼的事之一,不过昨天已经解决了…
那是在休息时间发生的事。
我坐在平常的位置上时,突然有人从背后开口说:“你不冷吗,式。”
“现在天气还不冷,但之后可能会很难受吧?”
从我的回答中。对方理解到我即使是冬天仍打算穿和服的想法。
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冬天也要穿这样啊?”
“一定会。不过没关系,我会穿上外套。”我想赶快结束对话,便如此回答他。
对方对于在和服外加上外套这件事感到很惊讶,其实我也被自己的意见吓到了。
不过,我为了实现这句话,最后真的跑去买外套,而且买了最温暖的外套——皮革夹克。
我打算等到冬天再穿,在那之前还是先收进柜子里。
中午他找我去一起吃午饭。地点在第二校舍的顶楼,周围还有另一对看起来跟我们一样的男女。
在我盯着他们瞧时,他在我耳边讲了些悄悄话。虽然我原本打算不理他,但那个单词带着些危险的气息,让我不得不回答。
“——啊?”
“我是说有杀人犯,在暑假最后一天发生在西侧的商店街,只是还没有被报导出来而已。”
“居然有杀人犯。真是不平静啊。”
“嗯。而且内容也非常吓人,听说死者的尸体双手双脚被刀子切断后就丢在路边,所以现场变成了一片血海。警察鉴识时还在道路人口用门板遮起来,犯人也还没抓到。”
“只有双手双脚?那样人就会死吗?”
“那样会因为失血过多然后缺氧,最后造成生命活动停止吧。不过这种情况八成是先惊吓过度而死的。”
他的嘴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家伙很常接触到这类的话题,和他可爱的外表正好相反。
据说他亲戚中有个表哥做警察相关的工作……不过会跟亲人泄露这种机密的,八成也不是什么地位多高的人。
“啊、对不起,这件事和式扯不上关系吧?”
“没关系,发生在这附近的事也不能说是毫无关系。只是,黑桐同学…”
面对这位回答“什么事?”的同学,我将眼睛闭起来抗议地说:“这种话,不是吃饭时间该讲的话题吧?”
……真是的,托他的福,我刚买的蕃茄三明治根本难以下咽了嘛!
◇
高中一年级的夏天伴随这段吓人的谣言结束了。
季节一下子转换成秋天…
随着迎接冬天的来临,两仪式目前为止一成不变的生活,起了点微妙的变化。
◇
今天从一大早就开始下雨。
在雨声中我走在一楼的走廊上,因为已经是下课时间,所以放学后的校舍没几个学生的踪影。
黑桐所讲的杀人事件正式被报导出来,所以学校禁止了学生的社团活动。
的确,那个事件在这个月已经发生四次了,今天早上秋隆在车里也这么说的,所以我应该没记错。
犯人的真正身份到现在还无法掌握,而且连犯案动机都不清楚。被害者本身没有共通点,全都是在深夜出来散步时被杀害的。
若这件事是发生在很远的地方还能冷静旁观。但是发生在自己居住的城市就不同了。
无论男女,学生们被规定在天色变暗前就得回到家,放学离校时也都得团体行动。
如果晚上超过九点,警察就会在四周巡逻,所以让我最近都无法尽情地散步。
“……四个人…”我想着那四个光景自言自语起来。
“两仪小姐。”这时突然有人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那里站着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
蓝色的牛仔裤配上白衬衫,相当不起眼的服装,不过他的脸看起来很成熟,大概是学长吧?
“我是,什么事吗?”
“哈哈,不要用那么恐怖的眼神瞪着我嘛。你在找黑桐同学吗?”
男人露出像是装出来的微笑,问着愚蠢的事。
“我只是准备要回家,跟黑桐同学没有关系。”
“是吗,我想不是吧,只是你自己不清楚,所以才会这么浮躁。你老是把责任推给他人是不行的。虽然苛责他人让自己也落得轻松,不过那可会上瘾的喔。啊哈哈,四次好像有点太过火了吧?”
“——啊?”我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露出像是装出来般——不、很明显就是装出来的微笑,那副满足的表情——跟我很像。
“我只是想在最后跟你好好地谈话,既然已经实现了,那就这样了,再见!”
那个让我认为是学长的男人踩着喀哒喀哒的脚步声越行越远,还没完全目送他离开,我就走向鞋箱,穿上鞋子走到外面时,只有雨滴迎接我,没看到应该会来接我的秋隆。
如果在下雨天走路会弄湿和服,所以我叫秋隆开车来接我,不过他今天看来是迟到了。
再换一次鞋太麻烦了,所以我决定到出口的楼梯旁等雨停。
仿佛带着淡绿色的雨,笼罩着整个校园。
因为十二月的寒冷气温,让我的呼吸化成了白色的雾气。
……不知经过了多久,当我发现时,黑桐已经来到我身旁了。
“我有伞喔!”
发音像中国人一样。
“没关系,等等会有人来接我,黑桐同学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我等下就会回去了,在那之前我想留在这里一下,可以吗?”
我没有回答。
他“嗯”的一声点了头后,便把身体靠在水泥墙上。
我现在的心境无法跟黑桐闲话家常,不管他讲什么我都打算全部忽视,所以不管他在不在这里都没关系。
我只是在雨中等待着。
不可思议的寂静,只有雨声传到我耳朵里。
黑桐并没有说话,他就这么靠在墙壁上,满足地闭上眼睛。
睡着了吗?我吃惊地看着他,不过他却小声唱着歌,那是流行歌吧?
这一切让我更加地感到意外,事后我问过秋隆,那是一首叫做“ThinkingInTheRain”的名曲,的确是流行歌没错。
黑桐完全没说话,我跟他的距离不到一公尺,两个人就在彼此身旁却完全没有对话,这点让我静不下来。
虽然现在的状况如此尴尬,但这种沉默并不让人难受——真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种沉默很温暖?
但、突然间我却感到害怕,我直觉到这样下去的话,“那家伙”会跑出来的。
“——黑桐同学!”
“是?!”
我无意识下的叫喊,让他吓了一跳而将身体跳离墙壁。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他看着我的瞳孔中映照出我的身影,在这个时候,我才第一次看清这个名叫黑桐干也的人。
这并不是观察。
他的脸孔上还留着少年的稚气,五官相当地温和,大大的瞳孔及毫无混浊的黑色是那么温柔,头发像是表现出个性般非常地自然,既没染发也没定型。
他戴着连小学生都不会戴的黑框眼镜,没有任何装饰品的服装,从上到下都是黑色,这种统一感可说是黑桐干也唯一的打扮吧。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在意像我这样的人呢?
“……到刚才为止……”
我为了不看见他的样子而低着头。
“你都在哪里?”
“来这里之前我人在学生会社办,一位叫白纯里绪的学长打算休学,所以我们替他开送别会。他还真让人意外,平常看起来很稳重,只因为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就拿出休学申请书了。”
白纯里绪…没听过。
不过我很了解,黑桐的人面很广,才会被学生会的人叫去。虽然同学之间只把他当成朋友,但他在学姐之中可是有点人气的。
“我也有邀式啊,昨天临走时我明明有跟你讲,是你没有来吧?我去教室找也没看到你。”
的确,他昨天是有说过这件事。
不过我去了也只会把场子弄冷,所以对黑桐的邀请,我只当作是普通的社交辞令而已。
“……我有点惊讶,原来你是认真的啊?”
“当然啊!你在想什么啊,式。”
黑桐生气了。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被忽略生气,而是针对我那无聊的想法。
但我却对那种事感到反感,因为那是现在为止我无法体验的未知。
于是我就继续保持沉默,心想秋隆从没有发生像今天让我等这么久的例子。
不久,接我的车子开到了校门,我就这么和黑桐告别了。
◇
晚上雨停了。
式在和服外穿上红色的皮革夹克后外出。
她头上的天空充满斑点,有时可以从满是小洞的云层中窥见月光。
街上有很多穿着便服的警官忙碌地巡逻,遇上他们会相当麻烦,所以我往河边的方向走。
被雨染湿的路面反射街灯的光芒,就像蛞蝓爬过的痕迹般闪着亮光。
远处传来电车的声音,车轮的声音轰轰地响,让我知道陆桥快到了。那座横断河川的桥,是专门给电车而非人使用的桥。
——那边有人影。
于是式慢慢地、摇摇晃晃地往桥的方向走过去。
电车又一次行驶过去,这次大概是最后一班了。
跟方才完全不能相比的轰轰声在周围响着,她不知不觉塞起耳朵,像是在狭小的箱子里塞满绵花般。
电车开走后,桥下立刻变得非常安静。无论是街灯或月光都照不到桥下的空间,只有那里暗得像是被黑暗所分离一样。这也是一种恩惠吧?现在连染遍河边的那片鲜红,看起来也是阴暗的。
这里正是第五个杀人现场。
除掉胡乱生长的杂草后,尸体变得像是花朵一般,以被切下的脸为中心,手脚则当作四片花瓣被摆置在旁边。
如果把和头一样被切下的手脚关节弯曲,更能强调花的感觉……可惜的是,此起花来说它更接近卍字型。
在草丛中,一朵人工的花被丢弃在那里。
由四处散落的血可知,花的颜色是红的。
——渐渐变得熟练了。
这是她的感想。
吞了一口口水后,我感觉到自己很渴。
是紧张吗…还是因为兴奋呢——喉咙干渴的感觉伴随着一股灼热感。
她压抑自己的喜悦继续看着尸体,因为只有这个瞬间,她才能强列体会到自己活着。
/3
这个月月初为了决定两仪家的继承权,和代理师父进行了一场认真的比试。
很久以前不知道哪个当家的两仪祖先,因为讨厌特地招揽其它流派的剑士,因此在自己家里建了道场,还恣意创造新流派。
这个系统原本没有延袭到现代,但因为某个因缘际会,连身为女人的我都被要求学习剑法。
以明显的实力、体力差距结束比赛后,我便离开了道场。
道场距离本馆有一段相当距离,以一般高中大小来说,大概是从体育馆到校舍。
我走过既不会发出唧唧声也不可爱的木制走廊,中途看到秋隆在等着我。
身为随从的秋隆,年纪却比我大了十岁以上,他为了拿替换的衣服给被汗沾湿的我而在那里等待着。
“您辛苦了。父亲大人状况如何?”
“还是老样子,你可以下去了,秋隆。换衣服我自己来就行,你也真是的,你又不会永远都是我专属的随从,所以去跟着老哥他们比较好吧?反正到最后继承家业一定是男的。”
对于我粗暴的口气,秋隆微笑着回达:“不,能够继承两仪家的除了小姐外没有别人,少爷们并没有继承的那种素质。”
“——就算是这样,你又有什么好处。”
我避开秋隆回到了本馆,紧闭上自己的房间,深呼吸一日气后脱下了道服。
我对着镜子看了自己一眼……在镜子里映照的是女人的身体。
如果光看脸,只要把眉毛画粗点、眼神凶恶点,说不定看起来会蛮像男人的。
不过身体就没办法隐瞒了,经年累月成长为女性的**。对式来说还无所谓,对织来说就让他渐渐有点自暴自弃了。
“如果我生为男人就好了。”这句话并没有聆听的对象。
不——有的,在我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名为织的人格。
两仪家都会替孩子准备两个发音相同但不一样的名字。
阳性、身为男性的名字。
以及,阴性、身为女性的名字。
以女孩的身份出生叫做式,男孩就叫做织。
(注:发音均为shiki)
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两仪家的孩子有很高的机率患有「解离性同一性障害」——也就是俗称的双重人格,就像我一样。
据父亲所言,两仪家的血统有超能者的遗传因子,即使那是一种诅咒……
这的确是诅咒,在我看来哪是什么超能者,根本只是异常者吧?
这算是幸运吗?最近几代除了我,并未拥有这种症状的后继者,理由很简单,因为大家都在长大成人前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身体有两个人格相当危险,现实跟现实之间的界线将会变得模糊,所以据说最终选择自杀的案例很多。
在那之中,我的成长过程并没有做出特别失控的行为。
因为我跟织是采取不意识彼此、互相无视地生活。
不过,我拥有绝对的**支配权,织终究只是我体内的代理人格,就像现在,织具攻击性的男人性格比较适合剑道练习。所以我们进行了交替。
这样想想,我跟织几乎是同时存在的,跟世间一般所说的双重人格不同,我既是式也是织,只是决定权在我手上罢了。
父亲很高兴在自己这代能生出正统的两仪继承人,正因这个理由哥哥们才会被忽视,而我则被当成两仪家的继承人看待。
那好,反正要给我,我就收下。
我大概是想过着虽然有些偏离,但还是平稳的生活吧?
而我也很了解自己只能这么生活下去。
——是的,即使织是享受愉悦杀人的杀人魔,我也没办法让织消失。
因为在自己体内养着“shiki”的我,也和他一样是“shiki”的一部分罢了。
杀人考察(前)/
1
“干也,你真的跟两亿在交往吗?”
学人这句话害我把刚吞下去的咖啡牛奶都喷了出桌。
我一边咳嗽一边环顾四周。
因为午休的教室非常吵杂,幸好没有人听到学人刚才的爆弹发言。
“学人,你那是什么意思?”我试问,而学人听了则吃惊地张大眼。
“你在说什么啊?1—C的黑桐跟两仪成为一对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了。不知道的只有你本人而已吧?”
对于学人的机车态度,我想我大概已经皱起眉吧。
跟式认识了九个月,季节已经是快步入冬天的十一月了。
……的确。这样会被当成在交往也是在所难免的。
“学人,那是误会。我跟式只是一般的朋友,没有在那之上的关系。”
“是吗?”
这位柔道社所期待的一年级新生,健壮的脸庞带着恶意窃笑着。
跟学人这个名字相反,我这位完全是**派的朋友和我从小学开始就有剪不断的孽缘。依照经验,他看出我并没有说谎。
“既然都亲密到只叫名字了,如果说真的只把两仪当成一般朋友,你可过不了我这关。”
“你搞清楚状况点,因为式不喜欢别人那样叫她。以前我叫她两仪同学,立刻就被她狠瞪。如果说有用眼神杀人这种事。式一定有那种素质。所以啰,虽然我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过她不怎么喜欢人家称呼她的姓氏,而且她还说如果要叫她的姓,不如直接叫‘你’就好,可是我不喜欢那种用语,所以妥协叫她‘式同学’。结果那样她还是不喜欢,所以才变成‘式’…怎样,这个真相够无聊吧。”
我说出这件在四月发生的事给他昕。学人听了也同意这件事真是无聊。
“原来如此,背后的真相真的挺无趣的。”学人一脸可惜地说道。
这家伙在期待什么啊?真是的…
“既然如此,上礼拜楼梯口的事也没什么啰?可恶!特地跑来1-C真浪费时间,不如乖乖待在自已教室吃饭就好了。”
“……等等,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事。”
“所以我刚刚说你出名了啊!上星期六,你跟两仪在鞋箱前躲雨的事早在今天早上传遍了,如果对象是两仪,就算再无聊也会充满话题性。”
唉…我望向天空,祈祷这件事至少不要传到式的耳朵里。
“这里是升学高中吧,这样还这让人有点不安。”
“但是照学长的说法,就职率挺不错的。”
……我对这间私立高中的处事方法抱持越来越深的疑问了。
“可是,为什么是两仪呢?你们两个怎么看都不像很合的一对啊?”
我记得学长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们说:“你明明比较适合更文静的女孩吧?”难道学人也是这个意思吗?
……不知为何,我莫名感到愤怒起来。
学人窃窃笑了起来…那笑起来的表情露骨得像“你总算露出弧狸尾巴了”。
“她没什么朋友的,绝对是个很硬的女孩,连这点你都被蒙蔽看不出来,正是你迷上她的证据。”
虽然我早知事实是如此,不过在学人面前点头承认总让我心里有些疙瘩。
“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那她到底是哪点好?”
……学人的话还真是完全没顾虑我的心情。
式是个美人,但我并非因为她的外貌,而是她的存在吸引我的心。
她总是给人仿佛受伤的感觉,但实际上又一直装作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般地强撑自己。一直让我有…她随时都会受伤的危险。
“学人你不知道,式也有可爱的地方……嗯,如果用动物比喻应该就像兔子一样可爱吧。”
……一说出口,我就对自己的话感到有点后悔。
“说什么蠢话啊!她是猫科动物或猛禽吧,用兔子比差多了。差太远了!应该说她冷漠到让人感觉她了无生气吧!”学人大笑说道。
可是,我认为式的不与人接近,反而像是从远处观望我们…
算了,与其说那是我个人的错觉,搞不好是我们的期望根本不同。
“你够了,我以后再也不跟你谈任何有关女孩子的话题。”学人碰了根大钉子后,边说抱歉便停止笑声。
“搞不好你说得对,或许她也会是兔子啊!”
“学人,牵强的同意我听了反而剌耳。”“我不是那意思啦,我只是想到兔子也并非都是无害的。在这世上如果运气不好,搞不好碰到可以一击切断我们脖子的兔子。”他认真的说词让我咳了一下。
“什么啊,你口中的兔子太荒谬了吧。”
学人点点头表示同意:“就是这么难以置信啊,因为是电玩里的兔子嘛!”
2
第二学期期末考结束那天,我看到一件再法置信的东西。
在我的抽屉里有一封信…
虽然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不可思议之处,但问题出在那个发信人跟内容。说白一点,就是式提出跟我约会的邀请。
内容有点像胁迫状,要我在明天假日陪她去玩。我心情混乱地回到家,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像是等待切腹命令的武士般等到天亮。
◇
“呦,黑桐。”
到了约定地点后,式对我打的第一声招呼竟是这种口气。
来到约定车站前的式,身上的服装是…枯叶色的和服配上全红的皮夹克,不过比起那身装扮带给我的惊讶,她的遣词用字更让我感到错乱。
“等很久了吗?抱歉抱歉,摆脱秋隆花我太多时间了。”她像理所当然般流畅地说着。
那种说话方式如同男人一般,这不是我认识的式。
于是我什么也没有回答。只是再确认一次她的外貌。
式的外表没有变化,她的身躯相当娇小。但因为凛冽的背影和举手投足,不仅能用迫力来形容…也带有一种优雅,就像跃动的活人偶般充满矛盾冲突感。
顺带一提,应该是活人偶中去除掉悬丝部分、那种外表看起来非常精致的人偶。
“什么啊,才迟到一小时你就这么生气,真的很小气耶!”
式的黑眸看向这里。
那头随意剪去而变得短却美丽的黑发,小小的脸搭配上大眼睛,都衬托出她细腻的轮廓。那对像是点上墨色的黑色瞳孔,像是一边映照着黑桐干也,却看向更远的地方。
……这样一想,从第一次遇到她的那个下雪天开始,我就一直被这对望着远方的瞳孔吸引。
“嗯…你…你是式没错吧?”
“是啊。”式笑着回答,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形成令人无法抵抗的形状。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别提这些了,时间宝贵啦。来,走吧,要去哪里就交给黑桐你了。”
式说完后就强拉我的手腕离开。
……虽然说是交给我,最后结果还是由她来主导一切,而心情混乱中的我,更不可能发现到这一点。
总之。我们先到处绕绕。
式并没有买什么东西,只进到百货公司里各式各样的店、看看各种商品,看够了之后再移动到下一家店。
我提议看电影或到咖啡店休息的意见通通被式否决,的确,对我跟现在的式来说,去那种地方也不怎么有趣。
式说了很多话。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她的精神的确高昂到已经可说是bigh的状况。她所逛的店大多都是服饰店,不过还好都是女装店,这点让我松了口气。
四小时后我们征服了四家百货公司,式说想吃点东西,她果然还是会累的。
于是四处挑选后,我们最后在快餐店里坐了下来。
式坐下后脱去了外衣,不合场面穿着的和服立即引来周遭的注目,不过她本人似乎不太在意。
我鼓起勇气,决定开口提出见面以来一直存在的疑问。
“式,你平常说话的口气就是这样吗?”
“如果是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不过,说话口气有什么意义吗?口气这种事,黑桐你也可以改变不是?”
式一口一口地吃着味道不怎样的汉堡。
“不过至今也没发生过这种事,毕竟今天是我头一次出现在外头。因为我至今为止都跟式抱持着同样意见。所以我才选择保持沉默罢了。”
……她说的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对啊……简单来说就是双重人格,我是织,平常那个是式。但我跟式并非相异的两个人,两仪式是一个人。我跟式的不同,只在于对事物的优先级、就是对喜欢东西的顺序大有差别吧!”
她一边说一边用沾湿的手指在纸上写字。又细又白的指尖,写出织跟式这两个发音相同(shiki)的文字。
“我想要跟黑桐说说话,只是这样而已。但对式来说这并不是她最想要做的事情,所以由我出来来代替她,这样明白吗?”
“嗯,你说的我大概能了解。”
我有些不放心地回答。
不过,对于她所说的事我能够深刻体会。
因为我能想象有关她所说的双重人格,在入学前我就曾经见过式,不过她却告诉我她不知道这件事。我本来以为那时她讨厌我,但若是出自这个原因,我想我就能理解了。
不对,这样说来和她一起渡过韵这半天,我感觉到她果然就是式而并非他人。式……不、就像织所说的,除了讲话口气的差异外,她本身的行动和式都相同。之前讲话方式所带来的差异感,我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
“因为好像快隐瞒不住了。”
式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饮料。
她地把吸管靠近嘴唇,随后又很快拿开,因为式挺讨厌冷的东西。
“开门见山的说,我代表式心中破坏冲动的情绪层面,那是我最想展现的感情。不过,至今都没有出现让我有情绪反应的对象,因为两仪式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织淡淡地说着。
被那对漆黑、深邃的双眸盯着,我觉得自己完全无法动弹。
“啊,不过你放心,就算像现在这样和你说话,我也还是式。我只不过经由自己的口中说出式的意见,而她是不会随便激动的。我说过,我们只是谈话的口气不同……不过说到这点,我和那家伙的意见分歧,我说的话她也只听得进去一半而已。”
“分歧……那,意思是你和式之间有争执?”
“我说你啊,自己要怎么跟自己争吵?不管做什么事,一定是我们两边都希望实现,因此才能彼此没有意见。不管怎么说,**的使用权就是在式那里,我现在能跟黑桐见面,是因为式认为我跟你见面没关系……唉,觋在告诉你这些,之后大概又得反省了。你想想‘和黑桐见面也不错’这种话,式会说得出口吗?”
没错,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织露出一种带有深意的笑容。
“我很喜欢你这种个性,不过式却讨厌这一点,所谓的分岐指的就是这件事。”
……?她指的是什么事?
式讨厌我缺乏思考的个性吗?
还是说,式讨厌我觉得什么都没差的想法?
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我的感觉答案是后者。
“说明到此结束,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织突然站起来穿上了外衣。
“拜啦,我对你非常有兴趣,近日内再见吧!”
从皮夹克口袋中拿出汉堡的费用后,名为织的式就干脆地走向自动门。
跟织分开后我回到自己住的街道,时间已经是日落时分了。托最近那位暗夜杀人魔的福,即使现在只是黄昏时分,路上行人也变得很少。
回到家后大辅表哥已经来了。
大概是因为织的事让我感到疲惫吧,所以我连招呼都没打,就双腿钻进被炉里躺了下来。
大辅表哥也把脚伸进被炉里,我们为了争取放脚空间的支配权,在狭小的空间里展开一场短暂的战争。
最后,我因为无法躺卧而抬起身子。
“你最近不是应该很忙吗?大辅表哥。”
我一边伸手拿起桌上的橘子一边对他说道。
而大辅只是有气无力的回答一句:“这个嘛…”
“会忙是因为这四个月已经有五个人出事了,我因为没时间回家只好跑来伯父家休息一下,等等再过一小时我又要出门了。”
大辅表哥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事,就算在别人面前说他是个懒鬼他也不会在意。这样的他会去做这么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也还真是个谜。
“搜查有进展吗?”
“准备得差不多了,虽然至今毫无头绪,但犯人终于在杀害第五人时露出马脚了。只是,这一切有点像是他故意要留下证据。”
说到这里。大辅把放在被炉上快睡着的脸抬起来,这时我眼前的大辅神情相当认真。
“接下来我要说的就是机密了,这是因为跟你有点关系我才告诉你,第一个人的尸体状况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吧?”
大辅开始陆续讲着第二人、第三人的尸体状况。
我一边祈祷全国的刑警千万不要都是这么大嘴巴的人,一边洗耳恭听他说的内容。
第二人的身体是纵向从脑门往跨下一刀两断,凶器…不明。而且被一刀两半的尸体,有半边被贴在墙上。
第三人的双手双脚被切下,而且脚被缝在手上、手被缝在脚上。
第四人的身体被分成一块块,变成像是文字般的符号。
而第五人是以头为中心,手脚被排成卍字。
“一听就知道是个异类。”
听了实在很想吐。但我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想,大辅听了也表示同意。
“虽然状况相当容易明白,不过对方还是有目的的吧?干也,你认为呢?”
“……说得也是,我觉得全都用斩杀的方式应该是没什么特别意义,但除了这点我又想不出别的关键,只是……”
“只是?”
“我想犯人渐渐习惯了。也就是说,他下次或许不会在外头犯案了。”
“或许吧…”表哥抱着头说。
“既没有动机也没有一定的法则,虽然他现在只在外头犯案,不过我想他是那种会闯入家中的类型,如果夜晚没有出现走在路上的猎物,他的**会更强。这点上面的同事最好要做心理准备。”说到这,表哥又改变了话题。
“在第五人的事发现场找到这个东西。”
大辅放在被炉上的,是我们学校的校章。
因为我们是便服高中所以常忽略校章。但上学时还是得义务性的别上。
“因为现场杂草丛生,所以不知是犯人没注意到还是故意放在那里。可是不管结果如何应该都有意义,说不定近期内我们会到你们学校调查。”
表哥最后以警察的神情说出这句不详的话。
3
高一的寒假就在还没满足的情况下结束了。
我想这段期间能当做大事的,只有初一跟织一起去拜拜而已,之后的每一天都是过得平安无事。
第三学期开始后。式似乎更孤立自己了。
她的表现连我都能感受到。她抗拒着周围的一切。
…
放学后,我为了确定大家是否都离开而来到教室,理所当然,织还待在那里。
她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没打算叫她。也没打算邀她。但还是无法丢下这个像是受伤的女孩不管,于是我仅是毫无意义地陪在她身边。
冬天的日落比较早,教室已经被夕阳染成一片火红。
在这个只有红黑对比的教室中,织就那样靠着窗子。
“我有跟你说过我讨厌人类的事吗?”
这一天,织开始无心地聊起天…
“我第一次听到………你讨厌人类?”
“嗯。式从小开始就讨厌人类……你想,每个人的孩提时代应该都是槽懂无知的不是吗?我们会认为所遇到的人、世界的全部,都是无条件爱着自己。因为自己喜欢对方,当然对方也会喜欢自己,这是一种常识吧?”
“这么说是没错。孩提时代并不会怀疑任何事,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无条件喜欢大家,大家也会喜欢我,大概只有说到鬼才会害怕吧?不过。现在的人类似乎比鬼更可怕啊…”
“没错。”织点点头同意。
“不过那可是非常重要的事,黑桐,无知是必要的,孩提时代只看得见自己,不会注意别人对你怀有什么恶意,即使是错觉。只要实际体会到被爱的经验,仿佛就能对任何人温柔——因为人类只会表现出自己所体验过的感情。”
夕阳的色泽染红了式的侧面。
这时——我无法判断她是哪一个Shiki,而且那也是没有意义的事。因为不管哪一边,都是两仪式的独白。
“但是我不一样,出生后开始我就知道有他人的存在,因为式的体内存在织。于是她可以思考各式各样的事、知道他人的存在以及世界有自己以外的其它人类,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被无条件被爱。式从小就知道人有多么丑陋。所以她无法爱他们,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对其它人漠不关心,所抱持的情感只有拒绝而已。”
——这就是式变得讨厌人类的原因。
织用眼神告诉我“是的”。
“可是,你不会感到寂寞吗?”
“为什么?式的身边有我在啊!一个人确实很孤独,但式并不是一个人,虽然孤立。但并不孤独。”织露出毅然的神情说着。
她脸上的表情并不是逞强也不是其它借口她真的只要这样就感到满足。
但是,那倒是真的。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不过最近的式很奇怪,明明自己体内有另一个同为自己的异类存在,她却想否定这点。否定的想法是我的范畴,式应该只能肯定才对。”
“你知道为什么吗?”织笑着说。
那是充满杀气——甚至让人感受到杀意的笑容。
“黑桐,你曾想过杀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