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1 / 2)

 经营家说,来之前,我原本做过不少关于论证谎言存在的准备。听了两位老兄的讲述,看来准备已毫无用处,因为那些盘旋在心头却始终迟疑着不敢说出口的东西现在总算可以大胆地说出口了。

——就象人必须要吃饭睡觉一样,谎言普遍地存在于人的生活,而且就象人们根本勿需去费心尽力的论证“1+1”为什么总是等于“2”一样。

虽然人具有刨根问底的天性,但除了科学家没有人会去做这些看起来并无多大实际意义的工作,所以才有了“傻子”与“聪明人”之分。

科学家,甚至于艺术家,但凡能够称得上家的,因为执着,多少都有点儿傻,这是常识,所以普通人总是把这种天性深深地隐起唯恐招来无谓的非议,而聪明人则能够做到熟视无睹。

熟视无睹是一种能力,人要做到熟视无睹并非象吃一碗嫩豆腐那样简单,因为人总是要仇视或喜欢与人私心紧密结合的谎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才不顾什么所谓的事实呢。

自以为聪明的人并不一定真的聪明,而傻子往往正是因为执着才显得傻。

我们当然不能说“这世上傻子多”这样太过刺激的话,只要换成“执着的人多”,尽管只是换了一种叫法,就至少不会招致如此多的非议。

算了,还是不要象手电筒一样只会照人吧,只说我自己:我就是执着的人,自小就着手培养的观念无疑已根深蒂固——从没有人明确地告诉我“人是可以撒谎的”,而且还有那个喜欢招呼“狼来了”的孩子终残死于狼的悲剧来不断地巩固这种教育的效果。

或者可以这样说,所有的资源都在传递着一个信息:说谎当然是不道德的、自私自利的。

所以,人才会在这个原本极简单的问题上彷徨,并因为彷徨而挣扎,尤其象我这种执着的人,即使偶尔地或者迫不得已地说了谎话,也难免要面红耳赤羞涩不已。

至于羞涩,其原因只能或为非份之想或对自己过于苛刻。

我应该属于后者,只要见了生人或者当众说了句什么,不需要人家以自己所说的话来取笑,哪怕人家有一丝即使并不为此的异常,随即就会涌上“我是不是做的不够得体”的念头,已足以令自己紧张不已脸红不止。

我认为,这是自己缺少经历的表现,因为“怎样才算得体”的标准我实在拿捏不准,或许待自己有了经历之后这种尴尬的表现会自动消失。

然而,这种表现至今也没有消失,虽然已有了明显好转,但偶尔地仍会出现,甚至更强烈。

无论如何,这绝算不上一件优秀的品质,尽管我的既说不上成功又算不得失败的经历并不能完全归罪于它,但它必发生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经历因为人生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两次,所以应该能够算是好东西。

但经历往往说起来简单,细品起来却常常透着浓浓的酸涩,总给人以因为不满足而深深的憾意。

人有许多变化经常是不自知的,必需要偶尔的感触,因为这个感触通常能够使人梦一样醒过来而清晰地意识到这个变化。

然而,至此时,人往往已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我们完全没有必要再去重复过去的那些经历企图从中有所发现,因为经过反复地再三地斟别,我的变化就发生在那次红杏出墙的经历之后。

所谓的变化,准确地说,其实就是意识。

前面的讲述中曾经提及,我说了谎话,不仅赢得了良好的夫妻关系,而且让我意识到了谎话的必要性,更重要的是我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一个说谎话的高手而不能不沾沾自喜。

按说人的观念哪怕是一个习惯的改变,除非尚不自觉,否则必有一痛苦的过程,而我则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是的,虽然我顽固地抱着不说谎话的信条,但我说过的谎话还少吗?

譬如谈判,谁人肯开始就把自己的实底交给对方,哪个不是在一寸一土地争而最终达到自己的目标呢?

这便不是谎话吗?我努力地肯定自己,又竭力地否定着自己。真的,谈判成功之后,无论自己是否能够获利,我都严格地坚守着我父亲关于诚信的教诲,以致于杨丽总不停地埋怨我傻。

尽管不能完全地说我的成功多得益于此,但也不能说成功与此毫无关联。

渐渐地,我感觉谎话或许也应该作为一个课题来专门地研究,而不应简单地一味反对,如果运用得当,成为一门人生的艺术也未可知。

人的认识必存有一个盲点,由于盲点的限制,人会因为困惑不已而辗转反侧,而盲点一旦打开,人又会因为豁然开朗而兴奋不已。

果然,及至念及这一点儿,我对谎话已是有了更客观的认识——我们当然不能否认谎话总与私欲相连的本性,由于私欲的控制,谎言难免就要显得恶浊而令人讨厌不止。

事实上,大奸大恶之徒终属少数,所以谎言的本相也绝不会象人们所普遍谴责的那样。

在这里,我不想过多地探讨谎言的恶浊,我们原本就是普通的人,不妨多关注普通人的谎言。

普通人的谎言也是谎言,同样具备谎言的本性。但普通人由于普通的原因,便少有大奸大邪之事,而且普通人如果只是维护自己原本可怜的利益,即使说了谎言,也理应得到谅解。所以,我们有必要重新认识谎言的作用。

为了表达方便,不妨把谎言分为恶意谎言和善意谎言两种。关于恶意谎言,历史经典已有太多的记述,我们只讲善意谎言,譬如谈判,譬如红杏出墙的那种。

讲述的时间还得回到我红杏出墙那次之后,且说自打有了这样的认识,我内心的挣扎感明显轻了许多。

我认为,人一生的终极目标就是追求这种心理的平衡,因为这种平衡是人持久快乐的根源,也是人成熟的标志。所以,我认为自己成熟了。

可是,现在我却要说,我完全忽视了给予对方的压力的存在。也就是我通常所认为的,所谓的爱情必须给对方足够的压力才能得以正常的维持,因为只有让对方感受到了压力才说明彼此已开始关注对方的优点而进入了正常,或者说压力就是来自于彼此关注的对方的优点。

象我跟杨丽的这种只看到对方缺陷的,至少初始状态便算不得爱情,因为那完全是一种我满足你你就必须满足我的纯商品交换的关系。至今我仍认为谎言不仅成功地维系了这种关系,而且让这种关系因为合法性而逐步向感情的方向发展。

随着感情必然地逐步深入,对于我的谎言杨丽虽表面上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由合法性而必然衍生的独占性让其对我的管束日渐严厉起来,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忽视了完全谎言所指向的条件和优势必然会给对方造成过分的压力的事实。

从这个角度讲,由于受着各种各样条件的限制,人的自由是有限度不能完全放纵的,一旦放纵过了必要的度,这种原本脆弱的平衡极容易被打破。

平衡被打破的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前面讲述中所提及的信任危机。我们且不过多重复信任的重要性,只说人一旦发生了信任危机将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关于这一点儿,我至今仍想不透,或许这就是人的正因为复杂而丰富多彩的复杂。说起来,或许可笑,我的危机,居然会因为杨丽的妆扮。

杨丽原是个好打扮的人,前面的讲述曾提及,就象个只会练地摊的珠宝商人,虽满身珠光宝气,却受着审美观的限制怎么妆扮都是一个土财主。

也怪我忽视了她的文化品味的提高,她的妆居然一下子洋起来,而且完全是轻施薄粉亲近自然让人怎么看都赏心悦目的那种。

女为悦己者容。我不由自主地念叨着,或许因为自己的谎言而让周遭的所有都变得可疑起来,不过,我尚且明白这是爱已至深的迹象,这时候,正是恐惧最容易发生的时刻,因为变化已经让我无法准确地认清她正是因为压力而激发出来的潜能。

或许我不想承认,但我必须承认,我开始着意寻找杨丽的短处。仿佛得体的妆扮居然能够掩盖所有的缺陷,越是着急越无法达到目的,而越无法达到目的越要鸡蛋里挑骨头。

现在想起来,偶尔地,我也曾认识到,自己已陷入了一个怪圈,而且以自己的力量完全无法从这个怪圈里跳出来。如果非要准确地表述出来,彼时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混沌状态吧,其实,混沌是最天衣无缝的状态。

终于有一天,我自信已经触到了杨丽的软肋,那就是财务问题。

前面的讲述已有提及,杨丽是个极顾及娘家的女人,似乎非要娘家人一夜之间脱贫致富,也曾因此做过不少令我甚为不满的事情,这也是严格防备财务问题的最直接原因之一。

自从我们结婚,她娘家人显然已经步入了村里的小康之家。这个不争的事实无疑成了我最有力的证据之一,然而,财务检查的结果却让我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自己瞧之不起的女人。

或许人当真就会因为境界的变化而弱化原始本能,她不仅没有而且也不可能再象过去那样直接地简单明了地转移公司的财产,而是充分利用了原材料收购的差价,也就是说她娘家已经成了公司最大的原材料供应商。

从公司经营的角度看,公司与原材料供应商之间应该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尽管难免仍存有以权谋私的嫌疑,但原材料供应商终究也是靠劳动和智慧来获利的,算不得真正的以权谋私,而且公司对这个供应商的依赖度越来越高,离了它还当真难以为继,而且因为这个供应商从没有出现过象其他的供应商那样的耍奸使滑的现象应该是最值得信赖的。

这不仅没有缓解反而加剧了我的危机,于是就有了那次离婚风波。这么说并非完全否定前面的讲述,但至少说明风波是多个因素促成的,这也是其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之一。

且不去讨论其中的原因,单说人或许就这样贱,东西只有失去之后才能感觉到它的珍贵。我分明感觉她已经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尽管我拒不肯承认。

她是个智慧的女人,她是个有风韵的女人,她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诱惑,只因为她平静地面对风波,平静地离去,而没有象我们刚结婚时的大吵大闹,而就象一个陌路人,甚至不想听我的哪怕一句多余的辩解。

我曾无数次地猜想,倘若她能够大吵大闹一场,而后斤斤计较地分割一番财产,我肯定能够毫不犹豫地随她所愿,但她绝不会象现在这样对我充满了诱惑——她是那样地平静,嘴角竟然泛着一丝笑,除了儿子,她别无所求。

别无所求,其实是一种弥足珍贵的品质,较之斤斤计较魅力更胜百倍,勾引着我迫不及待地去修补。

感情这东西终究不是东西,我的“只要三两句话就足以令之欣喜若狂”的堪称经验之谈的修补计划已然于事无补。不要说她,即使她家里的人,只要见我来到,就会远远地避开,分明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根本不给你任何辩解的机会。

我感觉到自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不仅是感情方面的,还有事业上的。可以说,她已牢牢地掌控了我,无论那个方面,我已无法离开她。

这不,还不到半月的时间,原材料已然告罄,材料部长象是故意跟我作对似地一遍遍告急,惹得我大发雷霆。

说良心话,这是位负责任的部下,仅仅他一年就能够给我带来上百万的利润。心下歉然之余,还是不得不依着他嗫嚅着的“还是去找夫人”的建议去做。

难怪老人们常说,能够指挥千军万马的统帅不见得就能驾驭得了见了性的婆娘,我虽经常自诩“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这一次却实已黔驴技穷。

迫不得已,只好按照部长的建议去雇佣能言巧舌的村妇。

我向来瞧不起这些村妇,认为她们除了摇嘴鼓舌搬弄是非之外别无能事。

果然,只三两个回合下来,最先的这位就败下阵来,死活不肯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