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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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动战士钢弹UC6在重力井底

作者:福井晴敏

穴画:安彦良和、虎哉孝征

译者:郑人彦

简介:独角兽最新指出下一个前往拉普拉斯之盒的座标,竟然是地球联邦首都达卡!为了让独角兽站上拉普拉斯提示的地点,巴纳吉一行人决定协助伊斯兰系**势力的达卡袭击计划。然而这场长年积怨之下的复仇,竟化作巨大MA尚布罗吐出的烈焰,开始失控!面对吞噬首都的熊熊火焰,巴纳吉将选择的行动是?前所未见的壮阔场面,令人为之屏息的崭新宇宙世纪神话第六集!

(****002)

目录:

0096/Sect.5在重力井底

1.

2.

3.

(****003)

1.

从耳机听到的声音,就像是在地板下流动的水声。那种反覆传来的咻咻咻咕噜咕噜的不协调音,感觉跟水管该换时会有的声音很类似。

真搞不懂。

张开原本闭着的眼睛,声纳长将耳机从耳边拿下。他隔着两名当班乘员的头望向声纳仪表板,确认各项装置都正常地运作,然后便把耳机摆回了操控台的勾架上。声纳室的阴暗照明,正照出一张耸肩苦笑着的脸,坐在执勤席上的亚迪体会到一股绝望的心情。

即使是在老手云集的士官阵容中,时年四十二的声纳长也算颇有年资。当亚迪还在踉跄学步的时候,声纳长便一已搭上潜舰了。声纳就好比舰艇的耳朵,在判读声纳这方面,声纳长无疑是亚迪的老前辈,但他却缺乏感受力。声纳长习惯将自己的想像力弃之不用,不经思索地就接纳机器的判断。然而无论技术再怎么发达,潜舰的乘员还是会需要本能性的直觉,以及匠人般的巧思。

这是被动声纳在三十分钟前侦测的声音。这确实不是水流喷射引擎的波长,声音也显得忽隐忽现。

当然,一名在半年前才刚分发就任的新手声纳员,是不可能当面批评声纳长的。一面将音讯纪录的范本编号输入至解析荧幕上,亚迪慎重地开口。

但是,接收到的声音却有一定的规律。这实在不像海底火山活动的声音。很久以前的核能潜舰中,有的舰艇就会发出这种声音。要是能跟司令部的资料库进行比对的话

解析荧幕上出现了不规则的正弦曲线。尽管舰上的资料库显示了无资料吻合的讯息,仍无法保证这就不是潜舰推进系统的声音。现今潜水舰的作风,是在潜航时以杂音较少的核融合水流喷射引擎来航行,而所谓的螺旋桨,则只有在水面上航行时才会用到。不过无声推进系统早在美丽国与苏维埃进行冷战的旧世纪里,就已经是研究的课题。这段曲线所显示的声音,便与早期的无声推进系统有着类似的部分。

要是没有从潜艇学校的资料库里找出以前的纪录,亚迪或许也会将其视为自然现象所造成的杂音了事。他持续进行着提高声音解析精密度的操作,然而声纳长对他发出的,则是混有叹息声的一句:我说,亚迪啊

热心研究是好事,我也承认你的耳朵够灵光。不过,这不是学生在做社团活动。古早时期的核能潜舰会在这儿出现吗?某些旧世纪的舰艇的确到现在还在服役,但它们的设备也早就受过改良了。你觉得,已经被舰内资料库排除在外的老古董,到现在还有人会用吗?

站到当班乘员席背后,声纳长把手穴在自己粗肥的腰上。年轻时维持着苗条体型的他,终究也屈服于潜舰乘员最大的敌人运动不足,腰围一点一点地确实在变粗。更麻烦的是,潜水舰的供餐是全军中最美味的。

听好了,我们在找的是太空船。在低轨道上头搞了特技表演,然后摔到这大西洋里的吉翁残党的太空船。为了躲避来自空中的搜索,他们肯定是在船内注水,潜到了海里。那艘船不可能搭载有水流喷射引擎,更不会发出跟古早核能潜舰一样的声音。要是有声音,你也只会听到船身因为预料外的潜航,而被水压挤压的声音。你该找的是那种声音。海军可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兴趣,才把昂贵的装备交给你使用的。

当头压上的这些沉重话语,让亚迪觉得包覆住舰体的水压也不过如此。他垂下灰心丧气的脸,在回答了是之后重新戴上耳机。鼻子喷气、缩起肚子,声纳长穿过当班乘员座位的后头,迳自离开了可以说窄得跟鸟笼一样的声纳室。

用以隔间的帷幕一拉开,空气便从相邻的发令室流了进来。与狭窄的声纳室不同,在长宽各有十公尺长的发令室之内,常时性地有着自舰长以下十名左右的要员在执勤。对地球联邦海军(EFS)潜水舰北梭鱼来说,这块区域发挥的是相当于头脑的机能。与发令室直接相连在一起的声纳室,则要靠着配备于舰内的声纳感应器,将舰艇周围的情况通报给进行决策的中枢,尽到自己身为耳朵的责任。全长达两百公尺的朱诺级潜水舰中,所有事务都是有机性地在协调运作,而这里也是支持着它的器官之一。

目前,潜水舰的深度是三百公尺。它正以十节的航速,一面潜航于非洲大陆与南美大陆中间,赤道正下方的大西洋,一面探索着船舰以下约五十公尺深的广阔海域。在以大西洋中央海岭构成的海底山脉中,这一带被称为罗曼什断裂带。因为生成于此处的年轻地壳含有磁矿的缘故,要以感应器进行探索便很有难度。新吉翁的航宙船若想隐匿行迹,这里会是最适合的地点。尽管环绕于断裂带的险峻岩礁也阻碍了搜索活动,但可以想见的是,对方并不会潜航至太深的海域。即使气密性相同,航宙船只的耐压性能仍远逊于潜水舰。若是潜至更深的深度,他们在等到友军前来救援之前,就会先被水压压垮。

不,根本说来,就连地球上是否存在着可以让对方称为友军的势力,都是值得怀疑的。从搜索开始经过了二天,探索海底的监视器上只能看见岩礁的踪影,而探查到的发声源,尽是同样在进行搜索的我方船舰。在一般航海部署下的舰内,气氛却有如航海训练般和缓,所有乘员都逐渐淡忘一开始出航的紧张感。感觉到自己对来路不明的发声源急速丧失了兴趣,亚迪发出叹息。坐在隔壁,耳尖的格农下士听见后,安慰道:别放在心上。

声纳长在大学是靠足球闯出一片天的体育派,和你这种学文的人当然合不来。

拿下单边的耳机,格农扬起嘴角。不过,我也觉得那不会是古董级的核能潜艇。毕竟音讯荧幕也没有反应,你大概是听到海底幽灵(Seaghost)的叹气声了吧。

海底幽灵?

只是谣传而已啦。大概在半个月前左右,SOSUS在大西洋的监控系统有侦测到来路不明的音讯。那时候他们怀疑是系统出现故障

所谓的SOSUS,是透过设置于海底的声纳收报器,在世界各大洋张开监视网的一项防御系统。这项系统在各组成国的港口附近设置得格外集中,而与联邦政府的首都达卡相邻的大西洋SOSUS出现故障,并不是一件能够让人一笑置之的事。为什么这项消息没有向上回报呢?嘟着嘴的亚迪如此埋怨。

因为那套系统在吉翁残党的海军瓦解之后,都成了有名无实的装饰品。要是随便将故障报告上去的话,他们怕预算会被砍啊。

是这么回事啊

我老爸那个年代的人,好像还有跟吉翁的疯狂渔人轰轰烈烈地斗过的样子,但现在的潜水舰队根本不可能遭遇实战呀。就连我们这艘北梭鱼,都已经是舰龄十七岁的老太婆了。如果不是顾忌到失业问题,海军老早就跟陆军统整啦。因为这个时代的人能活得下去、靠的全是宇宙军嘛

那你为什么会加入海军?

为了孝顺我爸妈啊。要是做儿子的没有在海军服役,靠着年金过活的退休士官,马上会被赶去宇宙。都到了那把年纪了,我不想让老爸老妈跑去殖民卫星上生活。你不是也一样的吗?

我面对瞥了白己一眼的格农,亚迪欲言又止,把脸转回声纳仪表板的面前。亚迪的父亲的确是海军的士官,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根本不可能进得了海军,而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只要待在海军,就能继续住在地球的盘算。但亚迪并非单纯为r明哲保身,才会选择加入海军。他只是纯粹喜欢船而已。而且,他喜欢的并不是在宇宙中飞翔的船,而是航行在海上的,货真价实的船。

由于父亲工作的关系,亚迪成长的环境总是在基地附近。或许是受到这点影响,他从小就很喜欢海。胸前配挂着亮晃晃潜水舰勋章的父亲,一直是亚迪尊敬的对象,而年幼时在枕边听到的军旅故事,也在他心里深植下对于人海的憧憬。由声纳探测出的鲸鱼歌声、沉没在海平面上的夕阳之美、吉翁那令人联想到海怪的MS威容,以及与敌方潜水舰之间激烈得令人窒息的深海交战特别是一年战争末期,联邦军过去本部所在地贾布罗的近海曾发生一场大海战,那段故事亚迪更是缠着让父亲说过好几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

小时候的亚迪一直希望长大后能加入海军,搭上潜水舰。尽管进入青春期的他也和常人一样,开始对父亲感到疏远,但这项目标始终没有动摇。顺利进入潜艇学校后,亚迪靠自学超修了毕业所需的学分数,更获得被分发至北梭鱼的权利。即使潜水舰队在装备更新方面显得停滞不前,当时的北梭鱼仍属于最新的舰艇,它和亚迪父亲在大战时所搭乘的潜水舰一样,都是朱诺级的潜水舰对于其构造与性能,亚迪肯定和舰长一样了解。亚迪干劲十足地参加了他的第一次航海,但战后的大海却与父亲所说的不同,那里不再是个可供冒险的地方了。

经过两次的新吉翁战争,地球上的吉翁残党几乎已被扫荡一空。残留下来的,顶多是零星发动恐怖攻击的游击部队而已。在这五年来,地球上并未发生过大规模的战斗。尽管有被蔑称为带袖的的新生新吉翁军窜起,动乱也总是发生在宇宙。对于海军,特别是地盘只在海中的潜水舰来说,完全是不相干的事情。

听说之前的战斗,让拉普拉斯的史迹被摧毁了呢。

格农带起话题。小学参加太空营队时,亚迪记得自己曾经隔着太空船的窗口,看过那运行于低轨道上的官邸残骸。他接腔:好像是这样没错。

说是新吉翁的船,也和那座遗迹一起掉到地球上了那群外星人也真够拼命的。

苦笑之后,格农重新戴起耳机,为闲聊的时间划上了句点。没有错,那些外星人已经跑到我们的地盘了。重新这样想过之后,亚迪紧紧地握住耳机线。宇宙军并不懂大海的事情,既然宇宙的动乱被带到大海来了,能应对的就只有我们而已。亚迪在心里低语,然后重新审视操控台上的各项装置。

他检视起能够以CG重现出海底状况的海底探索监视器,以及靠着主动声纳的反射波来投影出目标形状的音讯荧幕。隔着相同间距设置于舰首、舰身侧面的主动声纳,可以过滤掉多余的声音,并将探察音集中在耳机里。所谓多余的声音,是指北梭鱼本身所发出来的机械声响,还有安装于两舷上的核融合水流引擎搅拌海水的声音。

从地球登上宇宙,气压其实也只是由一下降到零,但换成在水中,水压却会随着下潜的深度而增加。就不适于人类生存的角度来想,深度三百公尺的海底,与宇宙一样是与世隔绝的场所。即使敌人的太空船沉入了海底,要进行救援也并非易事。不过,吉翁残党军或许还是有救难用的潜水艇。闭起眼睛的亚迪把手肘撑在操控台上,全神贯注地听辨起声音。听着那像是在折磨老旧水管的水流声,他竖起耳朵,想从中探查出潜伏于庞大水压底下的敌人气息。

潜水舰的周围,是太阳光无法深及的黑暗。如果有扇窗,应该也只能窥见比宇宙更为浓厚的一片漆黑。这上头有着海面,有着天空,有着居民已达百亿的宇宙。在生活于殖民卫星的人们眼里,自己这些人会是什么模样呢?忽然想到这点,亚迪苦笑出来。留在地球上的他,待的是绕行于海底的巨大铁管。宇宙移民者好像是将地球称为重力井,那么自己这些人,大概算是沉在井底的短棒子吧

叩咚。就在这个瞬间,铁与铁碰撞的低沉声音震动了亚迪的鼓膜。

按在耳机上的手随之紧绷,他看向身旁的格农。对方似乎也听到了一样的声音。脸色发青的亚迪操作操控台,将大有问题的声音抽出并修正,然后他凝视声纳雷达的圆形荧幕。没过多久,荧幕上便浮现橘色的亮点,哔哔作响的短促警示声传进了亚迪的耳朵。

比对结果是无。虽然探测不出推进声,但有某种东西正逐渐从右舷后方接近。距离不足一千公尺,底细不明的金属声响也持续传来。亚迪只顾拿起舰内无线电的麦克风,大叫:发令所,这里是声纳室!

声纳探测,方位一三二。目标速度推定为三十节。

拖着奇妙余韵的金属声还没停。就在亚迪与格农分头进行着辨识作业的时候,舰长与声纳长冲进声纳室里头。与声纳长互为对比,舰长的体型显得消瘦,由于前阵子才动过胃溃疡手术的缘故,他的脸上显得较无英气。但对于一名海兵来说,舰长依然是崇高的人物。你认为这是什么?面对低头朝着自己质问的舰长,亚迪全身紧绷地答道:

我不清楚。这与鱼雷发射管的开合声并不一样,但听起来仍像是金属的声音。我觉得是机械的运转声大概就像机器关节在运作的声音。

讲完之后,亚迪自己也觉得确是如此。这阵沉沉地持续低鸣的声音,与吊车之类的巨大机械运作声很接近。这家伙虽然是新人,但耳朵的确很灵。声纳长说。将耳朵凑到预备的耳机后,舰长将嘴靠近无线电的麦克风。

发令所,我是舰长。要鱼制员各就各位。航向偏东,保留操舰余地。增速十。

叮叮两声,速度通讯机响起,潜舰一面增速一面改变航向所产生的惯性,开始作用在身体上。声纳长将手摆在亚迪的双肩上,支撑着自己身体的同时,那似乎也是在犒赏迅速应对事态的新人。受到认可的喜悦与紧张不相上下,绷紧脸上神经并转向操控台的亚迪,却又因为格农叫道目标,增速!的声音而吃了一惊。

距离八百。正笔直地朝着这里过来。

雷达上的闪烁标示急速地接近向圆心。超越四十节的速度,已经凌驾朱诺级的最高水中速度。有着明显黑人血统的舰长变了脸色,向无线电号令:发令所,再增速十。舵转到底。同时间,声纳长叫道打出声波!的声音响起,亚迪立刻按下了操控台上的主动声纳钮。

铿的一声,嵌入隔间壁的喇叭发出尖锐声音,撼动了北梭鱼的舰体。传达速度比在空气中快四倍的反射波受到机械解析,目标的轮廓一投影在音讯荧幕上,可以感觉到,现场所有人都咽了一口气。

因为双方几乎是待在同样的深度,那形状肯定是从正面所见的模样。然而,目标的轮廓却十分异常。呈现扁平菱形的它,最大宽幅近八十公尺,纵高亦超过三十公尺。从形状来看,那八成不会是潜水舰,或者应该说它根本就脱离了舰艇的概念。不只如此,目标时时刻刻都在改变形状,并且以高速在海中潜泳逼近。

是海底幽灵吗?

舰长低喃。在推进系统毫未发出声响下欺近而来的物体缓缓协调姿势,朝回头的北梭鱼右舷侧面冲了过来。明明就没有使用核融合水流喷射引擎,为何对方能在海中活动自如?在亚迪脑袋变得一片空白的瞬间,将他推开的声纳长操作起声纳仪表板,发出距离,六十!这样下去会直接撞上的警告。急速回避舰长如此向无线电发下号令,却被格农高叫来不及了!的声音所掩盖,而突然来访的死亡预感,则使得亚迪全身僵硬。

(****021)

我会在这种地方死去。我什么都还没做。既没有像父亲那样活跃,也没有经历过冒险。夕阳、鲸鱼的歌声、一切的一切,我都还没见识到

冲突警报!

舰长那接近于惨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后,钢铁撕裂的声音贯穿舰体,亚迪从椅子上被甩了出去。

格农同样也被弹飞,舰长与声纳长一背撞在墙上。就在警报响起、照明闪烁的时候,亚迪听到舰体被压垮的咯叽声响。海水从被撕裂的隔间壁大量涌进,已经分不清上下的舰体则逐渐下沉。露出海怪般的尖锐獠牙,将整艘潜舰啃碎的海底幽灵吞下父亲也没有体会过的未知恐惧,亚迪的意识就此消失了。

穿透贴有橡胶状吸音材的外壳,深达内壳的那只爪子在把潜舰开肠剖肚后,便抽离了舰体。

压舱槽中的高压空气从裂口喷出,北梭鱼被声势猛烈的气泡所包覆。取代空气流入的海水使舰身右倾,浮力一被完全抵销,北梭鱼就朝着海底沉了下去。舰体自尾部与海底剧烈冲突,在岩礁碎裂的粉尘撒满海中之前,外号海底幽灵的物体,已开始缓缓地上浮。

随着机器关节运作的声音,长有三根利爪的一对手臂或者说是前脚逐步摺叠缩回。手臂根部安装的是一片具有弧度、形状令人联想到贝壳的装甲,从正面看去,它的轮廓就像是压扁的菱形,但这不过是物体复杂造型中的一部分而已。巨大双臂与细长的流线型身体,使它那有机性的身影简直与海栖的甲壳类唯妙唯肖,而尾部则连接着像是寄居蟹蟹壳的构造物,质量远胜于身体。由上方俯瞰时,它呈铲状的前端部分同样具备着生物一般的曲线,令人联想到猛禽类的嘴喙;近似头部的部位开有一道裂缝,里头能看见灿烂闪烁的眼睛。

由旧吉翁公**首开先例的单眼感应器闪烁着,那架物体背对着喷涌的气泡,开始从永远黑暗的海底浮上。当两臂转到身后,和肩部装甲一起摺叠收纳之后,它的轮廓便改头换面,变成了完整的流线型,但形状依旧完全无视于潜舰的概念。在米诺夫斯基时代的兵器体系中,与MS各拥半壁的机动兵器MA的系谱里头,就能寻得这种状似怪物的机械。翻过那体现出海怪样貌的巨大身躯,AMA-X7尚布罗航向高压的深海中。驱使着装设于肩部装甲内的电磁流体诱导推进组件(MHD),尚布罗一边留下与核融合水流喷射引擎相异的噪音,一边在一百公尺左右的深度将航路改为水平。

与定义为人型机动兵器的MS不同,MA在形状上并不受限。只要能满足个别的用途,其大小亦无限制,让巨大身体发挥出机动性的四肢更不需要局限于手脚的概念。尚布罗也不例外,实际上,它的外观就像是具备格斗用手臂的舰艇,但异于需要众多乘员才能运用的舰艇,它的管制是由极少数的驾驶员在负责。够格称为机动要塞的机体中枢内,有处具备线性结构的驾驶区块在那里可以看见坐于机长席上的马哈地贾维,正凝视着经CG修下的海底图像。

驾驶舱有跟太空船操纵室相同程度的宽敞空间,其中面对前方的墙壁是一整面的荧幕,荧幕之前则并列着负责操纵、索敌、防御的三个操作席。机长席兼有操作攻击的功能,在驾驶舱后方占有高出一截的空间。当然,这套系统在危急时,也能从机长席进行所有的操作。

透过暗视摄影机与声纳的复合情报,荧幕上重现了海中的景象,只见被击沉的敌潜舰冒出的气泡与浮游物质正四散飞舞。年纪己适合蓄胡的两名青年各自坐在操纵、索敌席的阿巴斯与瓦里德都看着那副光景,而坐在防御席上的唯一名女性,罗妮,也紧盯着荧幕不放。看见她纤弱的肩膀紧绷着、马哈地隔着机长席的操控台朝她问了一声:罗妮,你害怕吗?头盔面罩遮着的小麦色脸蛋转了过来,眼黑多于眼白的罗妮眼神焦虑,她坦率地回答道:是的,父亲。

这样就好。不肯表露感情的家伙,在遇到万一时是没办法冷静处理事情的。阿巴斯与瓦里德也看清楚了。我们才刚杀了两百出头的敌人。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血流下,你们可别把目光从敌人的尸体上挪开。

是。齐声回答之后,阿巴斯与瓦里德正面注视着从敌潜舰流出的血与内脏的筋。遵从民族自古以来的风俗,马哈地有着多名妻子与众多子嗣,而眼前的工人,则是贾维家血统最为纯正的三个孩子。包括这架尚布罗第一次创下的战果,马哈地很想让无缘瞧见孙子脸孔便过世的父亲看到这一切。恐惧和兴奋在脑子里互不相让的他原本是如此认为,但马哈地随后又改了想法。他想到,自己与父亲会面的日子应该也不会太远才对,于是他那开始混杂有白毛的胡须在嘴边上扬了。

从继承下第一次新吉翁战争的遗产,并开始制作这架尚布罗算起,已经过了六年余。透过沉没于眼前的潜水舰残骸,地球联邦军将会知道,海底幽灵并非是虚幻的存在。那群人马上会明白,所谓的幽灵将对他们造成更直接的威胁。蛰伏的时刻结束,采取行动的时机总算到来。在宇宙数度掀起争夺战之后,盒子掉到了地球马哈地的行动,就是为了那据传能颠覆联邦政府的盒子。

可是,载有盒子的新吉翁船只却不知去向,至今仍行踪不明。接获报告之后隔了三天,马哈地已搜遍能预测的坠落海域,依旧毫无斩获。他让目光落到因敌舰沉默而粉尘纷飞的海底探索监视器上。带袖的的大质量离陆机马上就要下降至地球了。坐在中央操纵席上的阿巴斯,在这时以带有长男风范的沉稳声音穴了一句。

我听说葛兰雪是在战斗中冲进大气层的。它该不会是在空中分解了,或者因为坠海的冲击而四分五裂了吧?

辛尼曼不会出那种差错。但他们有可能是偏离了轨道,只好迫降在沙漠上

马哈地与问题核心的货船船长辛尼曼斯贝洛亚曾见过面。尽管信仰不同,对方仍是个值得认同的男子汉,不过,人的命运终究掌握在神的手上。对马哈地来说,这是单方面的真理。设定为格林威治标准时间的时钟显示为上午六点四十分。确认过时间之后,马哈地心算至HLV回收地点的距离与所需时间,判断已经是时候收手,他从操控台上抬起头。

不得已。暂时中断对葛兰雪的搜索。新航路,方位零二零。去回收带袖的的HLV。

三个孩子在复诵后,也各自操作自己的操控台。两肩的MHD推进系统吸进海水,尚布罗的庞大身躯缓缓倾斜了。

肩头的隙缝吸进海水,超导线圈所制造的强大磁场再将那诱导至管状的推进机关,随后被吸入的海水便会加速向后喷射。在无音推进系统中,MHD是最早被开发出来的一套系统,但在同为无声式的核融合水流喷射引擎普及后,它就因为出力不足而被遗忘了。像尚布罗这种外型把流体力学搁到后头的巨大MA,单单靠MHD来驱动是不够的,它另外还搭载有一套完全不同的引擎。

乘着MHD推进系统掀起的水流,宛如巨大魟鱼般的机体迅速回旋,将倾斜的姿势调回水平。内藏于双臂的米诺夫斯基航舰引擎,是航宙舰艇于重力下飞行时所使用的装置,它能常时性地散播出米诺夫斯基粒子,藉此制造I力场,让物体产生出上浮的动能。尚布罗所搭载的这套引擎,在日渐小型化的米诺夫斯基航空器中算是最新的,透过它,受I力场离子化的海水会成为机体的保护膜,大幅减少潜航时在水中受到的阻力。这是以过去新吉翁军的开发计划为基础,由贾维企业倾全力研究出来的成果。基本上,光是生产一架尚布罗,所花的经费就足够建造三座基础工业用的太阳能发电厂。

然而,这是值得的。获得米诺夫斯基航空器的尚布罗,会在登陆后发挥出它真正的价值。倚着完全不会产生震动的驾驶舱,马哈地再度确认到尚布罗的性能与预估无误,像在自白般地说:最坏的情况下,就算找不到葛兰雪,事情也还是会有办法。

事态已经动起来了。之前全无音讯的弗尔伏朗托慌慌张张地派增援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明。再加上这架尚布罗,要清算我等杜拜末裔背负了百年的仇恨,已经指日可待

罗妮只是微微动了头,三个孩子什么也没说。他们各自背负着民族的悲哀,同时也掌握了颠覆时局的力量。将三道背影纳入视野之后,马哈地仰望在一百公尺上方摆荡生波的海面。隔着经由CG修正的荧幕,海面满盈着足以让人相信阿拉确实存在的神圣光芒,看起来就像在祝福初战告捷的尚布罗。

摇摆着徒具形式的新吉翁勋章,尚布罗的庞大躯体航行于海中。微弱的推进声并没有被声纳撒下的网眼捕捉,它消失在海水厚厚的面纱深处。

沉了?

不禁鹦鹉学话般地重复了对方的话,罗南马瑟纳斯从读到一半的文件上抬起头。回答道是的的派崔克,则把准备好的资料摆到桌上。

泰德中将私底下进行了联络。救难队已经前往现场海域,但乘员生还的机率似乎是绝望性的低

派崔克的句尾之所以会变得声音微弱,似乎并不是只导因于对潜水舰沉没的同情。自从回收了独角兽的新吉翁船只掉到地球上之后,派崔克一方面为了自己原本参加的地方选举奔波,同时也得担任罗南与参谋本部及情报局之间的联系人。南把视线从神色焦躁的女婿身上挪开,他拿起盖有仅供内部查阅戳印的资料,将事件经过简单浏览了一遍。

最后在大西洋上发出求救讯号后,联邦海军潜水舰北梭鱼就失去音讯了。不难想像,前往搜索新吉翁船只的那艘军舰,肯定是与寻找着同样目标的吉翁残党有了接触,便在连应战都来不及的情况下遭到击沉。望着除了将名字排列出来之外,什么作用也没有的乘员名单,罗南在内心低喃:这也算是盒子的牺牲者吗?然后他摘下老花眼镜,把成叠的资料拿开。草草处理失业问题的报应来了哪!撇下一句,罗南将椅子转向背后的窗台。在宅邸中采光格外良好的办公室,正沐浴于和煦得令人恼火的午后阳光之下。

米诺夫斯基粒子让感应器失灵之类的,并不是这场事故发生的理由。战争结束后,之所以没有去修复地球上被吉翁破坏得七零八落的监视网,是为了将巡逻工作留给地球的军队。所以要找一艘掉在地球上的船才会这么费工夫。即使残党军暗中增强了战力,军方也无法好好掌握,这就是现况。要是与战前同等级的监视卫星还有在发挥机能,根本不需要让人命白白牺牲

不表示肯定或否定,派崔克沉默地将脸对着罗南。这也难怪,因为建立起这种机制的正是罗南的世代,而派崔克他们则是被迫要付出代价的世代。揉起眼头,硬是把叹息憋住的罗南说着那么,事情办得如何?,并重新望向派崔克,投以该让第一秘书看到的眼神。派崔克拿出夹在腋下的另一份资料,开口说道:

我试着从中将给的名单中筛选过了,这一位应该是适任的。

戴上眼镜,罗南朝附有照片的资料瞥了一眼。隆德贝尔司令,布莱特诺亚上校,一面将内容念出,罗南再度抬头仰望派崔克。他来到地球上了吗?

为了试验新装备的米诺夫斯基航空器,他搭乘拉凯拉姆到远东了。虽然这一位是处于司令的立场,但现在也还兼任着舰长。或许是因为布莱特上校打从骨子里就是个战舰乘员吧?我认为他是个认真正直的人。

这人可是很难说话的。你至少也听过他的名字吧?

当然啰,毕竟对我这年纪的人来说,他在以前总是个英雄嘛。《白色基地战记》也让我读得很入迷呢。

那时候的传说反而误了他,让他被军方的主流排除在外。上层的人认为他有反动思想一言以蔽之,就是怀疑他是新人类哪。之后参谋本部似乎是有拉拔他的意思,但他却甘于担任旁系的隆德贝尔的司令。哎,总之就是个与政治合不来的男人。

将对于对方表面上的所知讲完之后,说着能驯服得来吗?的罗南,把试探的目光投向了派崔克。派崔克没有回避岳父的视线,回答道:

那艘拟阿卡马也是所属于隆德贝尔的战舰。在将战舰供给参谋本部后,它与隆德贝尔司令部的通讯就一直处于断绝状态。对于布莱特上校这样的军人来说,无法与自己旗下的战舰取得联络,一定会让他精神紧张才对。如果知道那艘战舰还与之前的恐怖攻击事件有关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针对这点下手就有希望面对派崔克如此表态的脸,罗南觉得有些心寒。想像着原本以运动家气质为资产的这名男子,也渐渐为政治的色彩所沾染,这除了让罗南感到可靠之外,更让他感到愧疚。罗南再度拿下老花眼镜,只与对方确认道:拟阿卡马在轨道上被绊住了吧?

是毕斯特财团使的手段。因为拟阿卡马上的乘员,正是一连串事件的当事人嘛。如果让他们出来作证,一直以来协助着财团的幕僚们就危险了。

换句话说,只要他们还在参谋本部的掌上,我们就没有把柄能对财团进行控诉。况且,搜索带袖的的地球军同样也在财团的保护伞下。还是得弄颗棋子来才行。这颗棋子必须有还算灵光的脑袋,也要懂得应变复杂的事态。

望着布莱特上校那张看来便令人觉得坚毅正直的照片,罗南用食指敲响桌子。大约过了三秒,做出结论的他交代帮我安排和他见面,将整份资料收进了抽屉里。

就失去战争的紧张感便无法生存下去的观点来看,地球军比宇宙军更容易依赖财团。米妮瓦萨比接受我们保护的消息,应该也早就传到财团的耳朵里了。你得慎重办理。

好的。就在达卡见面吗?

不,在地方上好。这事要快。我也不能离开达卡太久。

若是搭极超音速客机(HST),从亚特兰大到达卡大约要两小时出头。虽说只要有意,这样的距离也是可以当天来回,但罗南并不想在有着轮班记者常驻的议员会馆商讨关于盒子的对策。看着第一秘书点了头、转过身,正想转移视线的罗南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叫了一声派崔克,留住对方的背影。或许是感受到语气的微妙变化,转回女婿脸孔的派崔克隔着自己的肩膀回头。

呃,你和辛希亚处得还好吗?

自觉到这比之前的台词都还要虚浮,罗南仍不甚流畅地把话说了出来。尽管辛希亚并不知道化名为奥黛莉伯恩的,就是米妮瓦萨比本人,也完全被隔离在争夺盒子的事端之外,但直觉敏锐的马瑟纳斯家长女,没道理会察觉不到围绕在家里内外的险恶空气。罗南也有从做管家的杜瓦雍那里不着痕迹地打听到,辛希亚似乎对坚决不肯透露口风的派崔克累积着不满,这也让夫妻间的关系吹起了一阵寒风。

露出有些意外的表情之后,回答道您不用担心的派崔克放松嘴角。那张微妙的笑脸看起来像是对岳父的顾虑,也像在取笑一扯上俗事就变得笨拙的男人。

虽然辛希亚是变得有点神经质,但她也是个理智的大人。她和米妮瓦奥黛莉小姐似乎也相处得不错。

是吗。

不过,还是请爸爸找机会跟她把事情说清楚吧。毕竟她也是马瑟纳斯家的人啊。

我终究是个外人将包含这个弦外之音的话语刺向罗南毫无防备的胸口后,派崔克离开了办公室。不关心家庭的男人要是做起不习惯的事,就会落得这种下场。忍住胸口遭到偷袭的疼痛,罗南挤退皮椅猛站起身。站在窗边,他望向和煦阳光照耀下的中庭。

环绕在宅邸腹地周围的山茱萸树,已经长出淡粉红色的花朵。四月下旬的南美,比北半球更早迎接了夏天。新绿更添浓艳,为阳光璀璨的景象着迷的罗南,在听见远方马匹的嘶鸣声后将视线转去。他看见急驰的马穿越过山茱萸林间。

罗南认出手握缰绳的人就是利迪。他的腿紧紧夹于马腹,也把姿势放低到几乎要让胸口碰到马颈的程度,与马成为一体的脸庞正在群树的缝隙间忽隐忽现着。对于学校教的英式马术以无聊两字做评,靠自学学会西部马术的利迪骑起马来,已称不上是优雅。那副模样与上流社会该有的身段相距甚远,狂放得好似就要与马儿一同回归野性,但他随风摇曳的金发,却美丽得令人有些心醉,罗南注视着儿子骑马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为止。他的发色宛如燃烧的金色火焰,正让心中满溢而出的各种感情喷涌爆发

但利迪的背影却潜藏着一阵灰暗的阴霾。直到几天前,他还能跟真相保持绝缘。然而,在得知支撑着这个世界的基底有多脆弱之后,他的背影看起来就像是为了摆脱袭向自己的阴霾,才会驾马狂奔。再怎么奔驰,那些东西都无法甩开。无论是拉普拉斯之盒的真相,还是生于马瑟纳斯家的宿命,利迪都只能将那视为身体的一部分,设法承受下来尽管如此,他还是骑上了马背。罗南深深吐出一口气,背对了窗口。一度听见的马蹄声在耳边挥之不去,无止尽地存留于倍感难过的身体里。

米妮瓦听说过,没有生物比马对人类的情绪更为敏感。跨在马鞍上的人要是气力十足,马就愿意听从对方的命令;要是骑者带有畏怯,马就会轻视对方。即使虚张声势,马似乎也感觉得出来,它会忽停忽走,对骑者做出坏心眼的小动作。与外表所见的一样,马应该是种自尊心强烈的生物。

现在在眼前奔驰的这匹马,肯定也察觉到了骑者的心情。让漆黑的鬃毛随风飘扬,跑在广大中庭外原的盎格鲁阿拉伯马,看起来几乎与利迪合成了一体。即使是站在能俯瞰中庭的阳台,也能感觉到两者浑然一体的气息,米妮瓦拉欧萨比感叹出来。那匹马着实是信任着利迪的。否则,它绝不会那样狂奔。

但那模样也让人觉得有些难过。像是为了发泄郁积已久的愤懑,骑者被迫执起缰绳,而感受到骑者心情的马儿,亦显得心有畏惧。骑者打算从不管怎么甩,都无法甩开的事物中脱身,载着那样的他,马儿也像是火烧上身似地狂奔那样猛冲,难道不会伤到脚吗?

正当米妮瓦如此想着,不自觉地想从阳台栏杆探出头去的时候,她感觉到背后有人。在被推开的玻璃门旁边,出现了辛希亚马瑟纳斯站着的身影。和米妮瓦对上目光之后,说道它的名字叫作皮尔格林姆(注:pilgrim,意指朝圣者。),是利迪之前照顾了一阵子的马的来者,露出别无用心的笑容,一边撩着金发走了过来。感觉到自己心中有些愧疚,米妮瓦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它是匹不好驯服的马,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和利迪特别亲。换成是我想骑上去的话,它一定会先把脸别过去。虽然说从利迪离开家里以后,都已经过了三年了。

辛希亚站到米妮瓦身旁,朝她一望,问道:你不骑看看吗?在投注过来的眼神之中可以感觉得出来,辛希亚有试探的味道。不用了米妮瓦如此回答,把目光飘移到中庭里。

年幼时期,当新吉翁军的宇宙要塞阿克西斯还健在的时候,米妮瓦记得自己有在某处的殖民卫星学过初步马术。因为摄政团提心吊胆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实在太过滑稽,米妮瓦还曾不听劝阻地驾马疾驱,但她并不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能将马儿驾驭住。即使请利迪帮她握着缰绳,也只会让载着两人份不安的马儿感到困惑吧。俯瞰着骑在马上的利迪,辛希亚混着叹息地低语出真是个笨拙的孩子的声音,也让米妮瓦听得并不好受。

(****037)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做事情很死心眼,又藏不住心事,只要一头栽进一件事之后,就会完全顾不到身旁的人。自己明明都分身乏术了,心思却又太过细腻,所以总是会独自一个人扛着一堆烦恼。

米妮瓦觉得这是段相当切实的性格评析。一边佩服亲人的眼光就是看得如斯透彻,另一方面,想起自己在这阵子一直没有和利迪说到话的米妮瓦,又变得更丧气了一点,让视线避向天空。

开始逗留在马瑟纳斯家之后,已过了三天。为了要维修留在基地的德尔塔普拉斯与处理其他事情,利迪常常都不在家,米妮瓦几乎没机会能和对方讲话,而罗南与派崔克也总是避着她。会见到面的,就只有辛希亚与杜瓦雍等人而已,家里知道米妮瓦身分的男人们,明显地都不愿意与她面对面。辛希亚也有感觉到这股不自然的气氛不对,对她来说,米妮瓦才是将异状带进家里的根源才对。想到这些,仿佛能照耀心灵底部的阳光,也突然变得难受起来。米妮瓦垂下脸。

我想离开这里米妮瓦打从心里如此希望。就算待在这里,也成不了任何事。只会以奥黛莉伯恩的名字被幽禁在这里,变成日后为人所用的外交筹码。否则,也会像派对那天的夜晚一样,让具有未知磁力的肌肤一把抱进怀里

毕竟家里是这个样子,想放轻松会比较难不过,希望你也能多让着利迪一点。再过一阵子,我想那家伙就会恢复平常的调调了。

被人轻轻碰触的肩膀颤了一下,米妮瓦从思索中回神过来。辛希亚露出同性间的体贴笑容,离开了阳台。看来,心思细腻应该是家族遗传的吧?目送着坦然而洒脱的大人背影,忧喜参半的米妮瓦在内心嘀咕,如果真的像对方所讲的就好了。但是,辛希亚的猜测大概会落空。要将利迪心中出现的异状视为一时性的变化,只是种抱有期望的观点而已。逐渐在改变的他,正为了改变而痛苦着。就因为米妮瓦处在不需负责的外人立场或者该说,她正是一身承担起利迪喷涌出的ji情的人,所以她对利迪的改变,是看得最清楚的。

然而,米妮瓦还看不出利迪的情绪是朝向何处。她叹了口气,仰望起融有云絮的蓝天。米妮瓦从新闻得知,在这片天空的另一端,似乎发生过一场在低轨道上的战斗。要是那场战斗导因于这阵子的骚动,那么,会是新吉翁的舰艇侵入地球了吗?葛兰雪现在怎么样了呢?拟阿卡马、独角兽和巴纳吉的近况又如何?

事态时时刻刻在推移,自己却被搁置在原地。一股想让人大叫出来的焦躁突然涌上心头,米妮瓦闭紧了嘴唇。利迪驾马狂奔的吆喝声撼动着空气,将愤懑发泄在地面的马蹄声,穿进她的身体与心灵深处。

炽热到似乎会发出声音的烈日在天顶闪耀着。应该以热线称之的阳光所照耀的,是一片绵延至遥远地平线的热烫沙漠。

气温是摄氏四十二度。呼呼吹过的热风与阳光相乘在一起,逐步夺走了燥热肌肤里寥寥无几的水分。在太阳升到正上方的这个时刻,也很难找到可以成为蔽荫的东西。一面剥着脸上因日晒所造成的脱皮,斯贝洛亚辛尼曼仰望起耸立于眼前的沙丘。在阳光反射下,从斜坡一端露出来的船首闪闪发着光,勉强能看出葛兰雪就埋在沙丘底下。

埋得还真深。因为这样也能躲得掉监视卫星的眼睛,要说好的话当然是好

这么说着,把手伸到船只外壳的布拉特史克尔叫出一声好烫,又立刻收回了手。偏离了预计的轨道,迫降在非洲的撒哈拉沙漠西侧已过二天。尝试以船腹着陆的结果,是让葛兰雪在沙漠上滑行数公里,一头栽进砂丘中,而这之后两度吹起的暴风沙,则使它完全埋进沙丘里头。露出在外的只有船首,以及横躺在地的一部分舷侧,船尾的后部舱门也被数十吨的沙子堵住了。尽管共计三具的主推进器中,有一具的喷嘴从沙丘顶端露出脸,但从远处望去,那看起来也只像是零星分布于沙漠中的其中一块岩石而已。只要没有针对这一带拍摄到的卫星图像进行集中分析,八成不会有人注意到被理进沙漠中的航宙货船的存在。

就好比从前发射升空的火箭,葛兰雪在重力之下同样采取了将船身竖立的垂直着陆形式。一翻倒在地面上,葛兰雪便无异于一只四脚朝天的乌龟,完全无法期待它能靠自力改变姿势,当然也不可能离陆升空。基本上,如果不先将这堆物量庞大的沙子挪开,根本就谈不上其他打算,而靠人力挖出来的,也只有人员出入的气闸而已,要是缺乏大型机械的助力,实在没办法拖出船后部的搬运用悬架。三角锥状的船体中,位于底面的后部舱门更是面积巨大,光一边的长度就超过二十公尺,如今则落得让沙子沿坡度风积在上头的下场。

终究是走投无路。再度体认到事态的身体变得沉重,辛尼曼重新将船长帽的帽缘戴至眼眶前。仰望着烫得能煎蛋的舷侧外壳,布拉特咕哝:要是右舷可以朝上就好啰。

那样的话,至少还有侧面的卸货舱门能用。现在连后部舱门都被埋进沙子里,根本束手无策嘛。如果从里头用光束射穿船侧的话,MS是能出得来,可是

到时葛兰雪也就真的寿终正寝了。只能当成是最后的手段吧。

仰头喝下水壶里的水,辛尼曼不愿意再提到这个话题。沙漠并不是个适合让人进行讨论的地方。流出的汗水随后便开始蒸发:只要有缝隙,粉末一般的细沙就会钻进所有的角落。让机械产生故障,并且侵蚀身心的沙漠地狱它的可怕与麻烦,对于一年战争中曾在非洲存活下来的布拉特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在所有乘员都躲在倾斜船身内的大白天里,布拉特反而让自己暴露在炎热气候下,他肯定是想唤回自己当时的记忆。已经不容犹豫了,现在就是选择是否要拿出最后手段的时机。他心想。

放眼望去,只有沙子、沙子、沙子。占去非洲大陆百分之四十面积的撒哈拉沙漠,其总面积广达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是世界上最大的沙漠。这里的年平均气温超过摄氏三十度,一年降雨量则不足两百毫米。要是因为炎热而脱去衣服,马上会被晒得红肿,引发皮肤方面的感染病。而在四月下旬,白天气温更会攀升至摄氏四十度以上,变成名副其实的炎热地狱,但这也是殖民卫星砸到地球上之后,几年以来的气象异常导致地球暖化加速、促使全球沙漠化的结果。尽管如此,在日落后便会直线下降的气温,却打从旧世纪起就没改变过,夜晚甚至还会吹起足以让人冻死的冷风。

最残酷的,则是堪称开阔的视野很容易诱使人产生只要有意挑战,就可能徒步走出沙漠的想法这点。沙漠的遇难者之中,便有许多人被这种错觉所迷惑,而落得在遇难地点周围绕来绕去,最后曝尸荒野的惨状。沙丘会随风势移动,让地形也跟着改变的沙漠,是个要人类自食其力地横越实在过于残酷的世界。待在这里,除了有敌人眼线不易遍及的优势之外,另一方面,被己方人马发现的可能性却也微乎其微。

因此,沙漠成了吉翁残党在地球上的隐密巢穴,至今仍有几支游击组织将据点设置于此,但他们要花上多少时间才会发现葛兰雪,就不得而知了。尽管通过大气层时有事先知会,当时预定的迫降地点却是大西洋。在对方察觉葛兰雪偏离了轨道,坠落在距离预定地点数千公里远的沙漠之前,不知还得费上几天工夫。

迫降的冲击使卫星无线装置故障了。剩下的只有船内MS配备的无线电,但发讯范围并没有办法超出地平线。虽说紧急求救讯号的发讯机也还安好,然而不实际放手尝试,也无法知道先一步探查到讯号的,到底会是敌方还是我方。

既然这艘船上载的是开启拉普拉斯之盒的钥匙,联邦军理应会倾全力进行搜索才对。相反地,对于物资经常处于匮乏状态的吉翁残党来说,压根就不会有大规模派出搜索队的余裕。如果不换掉整套装置,要修复卫星无线几乎是绝望的。如此说道的布拉特脸上,挂着的是确信已经没有时间再踌躇的表情。

幸好水和粮食都还有剩,不过,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不趁早跟自己人联络上的话,会先被敌人发现。特姆拉刚才也说,他有听见飞机的声音。

抬头望着飘在天空的薄薄云层,布拉特含了一口水壶的水。结束大西洋方面的搜索后,数量不算少的监视卫星也会将目标移转到沙漠。辛尼曼用鼻子喷了一口气代替回答。

照地图看来,朝东前进六十公里左右之后,就会看到绿洲。那里是一个叫亚塔尔的小镇。在那边应该可以和我们的人取得联络才对。搭MS的话,飞一下就到了。

是这样没错

库瓦尼的机体还需要修理,但艾邦的吉拉祖鲁可以用。即使得让船报废

你忘了还有一架。

辛尼曼开口打断。咦?地眨起眼睛后,布拉特马上露出了回想起来的表情,他苦笑着摇头回答道:不能指望独角兽吧。

我让整备人员检查过了。说是没办法解除驾驶员的生体认证哪。而它的驾驶员又是那副模样

布拉特伸出下巴,指向距离约五十公尺远的出入用气闸门口。在门口旁边堆起的沙丘后头,可以看见巴纳吉林克斯盖着遮阳布缩成一团的身影。巴纳吉并未察觉到布拉特等人的视线,让浓密阴霾所笼罩的脸蛋,只是一直朝着什么也没有的沙地,要是不明讲,实在很难认出那是个活人。和被人从独角兽钢弹的驾驶舱拖出来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进去

看起来虽然像是新兵容易罹患的血脱症状,但请看护长诊察过后,似也不是那回事。尽管精神陷入了过度的疲劳,身体却是完全健康的,在用餐及日常生活方面也无大碍。然而,巴纳吉并没有主动求生的意志,要是不准备餐点,他就不会进食;如果搁着不管,他就会整天茫茫然地一直坐着。与其说拒绝生存所须的行动,以有气无力来形容比较恰当的这种症状,与高龄者容易出现的自暴自弃是接近的。为了将心灵封闭,隔离对一切事物的关心,他本人正在不知不觉间让自己逐渐衰落。这算是无意识性的自暴自弃。

不管是威胁他或讨好他,都收不到效果,虽然说不会反抗,但他也完全不肯表达任何自发性的意志。一留神,才发现巴纳吉已经躲了起来,成天只是待在那里发着楞。从他在工业七号被卷入事件算起,已经过了两个礼拜多,或许是这段期间所累积的压力一直到现在才到达临界点,但在所有乘员被逼着要做出非生即死的决定时,让这种连俘虏都称不上的小鬼摆着无精打采的脸在身边游荡,只会倍感烦躁而已。布拉特似乎也有同感,他撇下了满满带刺的一句:真是个累赘。

就算拉普拉斯程式提示出新的座标,若独角兽没办法动,根本走不了下一步。是可以将小鬼绑在驾驶舱里,要其他MS搬着走啦。但那个座标却又是个麻烦极点的地方。

从怀里拿出列印有新座标的纸,频频发牢骚的布拉特像是认为那已经没价值多瞧一眼,便开始摺了起来。辛尼曼没有提出异议。尽管NT-D上次启动之后,又解开了拉普拉斯程式的一道封印,但这次指定的座标仍是一处充满玩笑意味的地点。那里同样是个在半吊子的觉悟之下不可能随意闯进的地方,就这层意义而言,门槛之高绝非拉普拉斯的遗迹可以比拟。布拉特把列印纸摺成纸飞机的形状,并且用指尖将那拈在手上,咕哝着什么跟什么啊,真是的,将纸飞机射了出去。

一直开一直开,在里面看到的却还是另一个新的盒子我们不会是被卡帝亚斯毕斯特耍了吧?

就算只是句玩笑话,布拉特眼里却蕴含着强烈的愤怒。不管怎样,若不能让真相水落石出,那么奇波亚与其他死去的乘员也不会得到安息。是要等待不知有无指望的救援?还是要毁船进行求救?在心里认为还有一个选择的辛尼曼,正用眼睛追着布拉特射出的纸飞机的动向。没有搭上风势的那台飞机,在飞不到十公尺之后就失速坠落,摔到了热烫的沙子之上。

混在风声之中,纸片摩擦的些微声响震动了鼓膜。巴纳吉林克斯稍稍抬起头,把目光投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纸飞机。让红褐色的沙子掩去一半,机翼沙沙作响的那架飞机被风吹着,逐渐滚出视野之外。巴纳吉不久前才看过一样的东西。在沙尘满天的帛琉城镇里,提克威曾射出一架纸飞机不对,那好像是滑翔机的样子。心不在焉地回想到的瞬间,一道尖锐的冲击猛然穿过全身,巴纳吉加强抱住腿的力道。

是你杀的。你杀了奇波亚,杀了提克威的父亲。对方明明没有攻击的意思,你却单方面开火。好可怜,提克威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了。和你一样,都是没爸爸的孩子。是你杀的。除此之外,你还杀了好多人化为冲击穿过心头的这些话语,和亚伯特说着你正是催生出灾祸的种子的声音重叠,让蜷缩在酷热气候中的身体阵阵冷了下来。天气这么热,身体里却是冷的。就像是被人灌进了铅一样,肚子底部紧绷着。我是在做什么?明明没有人需要我,就连我自己也不需要自己,我又为什么要一直缩在这里呢?

隔着披在额头上的遮阳布,巴纳吉将目光转向茫茫无际的沙漠。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强让他花了眼,盖在褪色大地上的蓝天看起来是阴暗的。仅仅一处的光源,为什么能照耀得这么广呢?在殖民卫星长大的巴纳吉仰望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太阳,再把目光转回只觉得像是未知行星的沙漠上,然后他试着思考只要跑进这片沙漠就行了。太阳光可以烤熟皮肤、让脑袋沸腾、将全身的体液晒干,变成粉末。就连肚子里的铅,以及受到诅咒的家族血统,一定也会烧得干干净净。只要这样做,独角兽就不会再动,钢弹也不会再觉醒。自己不用再杀人、也不会被杀,而拉普拉斯之盒也将永远遭受封印

然后又怎样?冷淡异常的声音从旁干涉,为妄想的时间作结。涌上全身的冲动迅速萎缩,疲倦感袭向心头,使得巴纳吉连思考也嫌吃力,一无贡献地蜷缩着的身体,又变回了之前的石块。这里的确是重力井的井底,巴纳吉如此承认。他的身体与心灵都被绑在地底,沉重得动不了。宇宙是那么遥远,唯有心灵正从沙尘一般地缩着的身体逐渐溶解。这是个独一无二的零件,它可以自己做出决定别把它弄丢了,塔克萨先生是这么说的。我也不想弄丢,我不是甘愿才把它弄丢的。但我已经撑不下去了。要是勉强将那带在身上,我的身体会被撕裂。我只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求地坐在这里。直到心完全溶解为止,我会一直等下去

一道影子悄悄伸到面前,视野变暗了。被沙子弄脏的鞋尖出现在眼界一角,巴纳吉转动呆滞的眼球。

辛尼曼就站在那里。背光的高大体格怒气腾腾地站着,声音低沉地朝巴纳吉发出一句:站起来。巴纳吉则对来者失去兴趣,立刻垂下了目光。

走个六十公里就会有城镇。我现在要徒步过去求助。你跟我一起过去。

开什么玩笑?这么想着的脑袋闪过些微电流,巴纳吉再度抬起目光。将毫无笑意的蓄胡脸孔纳入视野后,慵懒的日光又垂了下去。忽然,巴纳吉遭辛尼曼伸来的手腕揪住胸口,重心放在身体后方的身体也立刻被拖离地面。

你打算这样耗到什么畤候!愤怒的一句话吼进巴纳吉耳里,沙子从他那瘫软摇晃的身体落了下来。巴纳吉的两只脚不听使唤,体重全靠揪在胸口上的一条胳臂来支撑,但辛尼曼承受着重量的那只手腕却像支铁钳一样,丝毫没有摇晃。

太阳下山后就出发。马上给我进去船里。想要横越沙漠,得准备很多东西才行。

突然让人推倒,巴纳吉一屁股摔到了地上。沙子意外坚硬的感触震撼脑袋,一句为什么?想要出口,却鲠在他的喉咙里,出不了声。回避着辛尼曼啊?的威吓视线,巴纳吉挤出沙哑的声音问道: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你看起来最闲。

太乱来了啦,怎么可能用走的横越沙漠。

战争时,我曾在非洲战线待过,多少还懂点沙漠的事。行得通。

说完,辛尼曼再次揪住巴纳吉胸口喝道:喂,给我站起来!感觉到突然拉紧的肌肉抽筋产生剧痛,只顾把脸背向对方的巴纳吉说道:请你住手!

不要管我。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和别人扯上关系,也不想被利用。

想得美,如果你是驾驶员的话,就该尽自己的义务。

义务?我己经尽了义务啦。我坐上MS,把新吉翁的恐怖分子击坠了。这难道还不够吗?我还要再杀多少人才行?

只有这时候,巴纳吉才正面看向辛尼曼的眼睛,朝着对方把话说出口。讲什么义务与责任?听了那那些话之后,结果就是这样。在巴纳吉想着自己这次绝不会再被骗,打算靠自己双脚站稳的瞬间,砰的一声沉沉地传进脑袋,世界炸了开来。

让人揍飞的身体摔到沙地上,热烫的沙子味扩散在口中。埋进沙子里的脸阵阵疼痛起来,趴倒在地的身体一边发抖,巴纳吉一边听见辛尼曼在头上说着:你可以否定我们。

但是别自命为被害者,在这里跟我耍脾气。击坠奇波亚的如果是一名驾驶员,我还可以认命,换作是一个连觉悟也没有的小鬼,我就绝对饶不了。

话语化作尖针撒下,使得撑在沙子上的手跟着发抖,但这还不足以让巴纳吉忘却被揍的疼痛。肚子里的铅掀起熊熊热潮,巴纳吉用力吐出口中变成泥水的沙粒,低喃着我又不是自愿的,边擦去嘴角的血。

是别人一厢情愿地要我坐上MS,等到回过神过来,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如果你饶不了我,就杀了我吧。不要绕着圈子把义务之类的字眼挂在嘴上,狠下心来杀了我,不就好了!

坚硬的拳头还紧紧握着,辛尼曼把气得发抖的眼皮当作是回答。看吧,讲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结果这个男的和那些想要盒子的人还不是一丘之貉。你根本就不敢嘛!双唇破了的巴纳吉接着说,嘴角不逊地高高扬起。

我要是死了,独角兽就动不了。如果没办法取出盒子的资料,你们把独角兽留在身边也只是白搭。再怎么恨我,你也不可能杀

第二次的冲击袭向脸颊,被揍飞的身体这次撞到了后面的沙丘。感到阵阵麻痹的头盖骨里头,响起了对方那些大人物可能是这样想的,但我们不一样的低沉话语,巴纳吉把辛尼曼蓄胡的脸孔纳入自己摇晃的视野里。

盒子怎么样都无所谓。我的船没那个余裕来养活你这种没有求生意愿的家伙。

形成阴影的高大身躯大步跨向巴纳吉,堵住了他的视野。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杀手般的目光在阴影深处闪烁,巴纳吉将双掌连沙子一起紧紧握起。

直直盯向对方不带光采的两颗黑眼珠,巴纳吉使力绷紧发着抖的膝盖。设法让摇晃不止的身体站起之后,他鼓足所有气力回瞪向辛尼曼。巴纳吉心想:做得到的话就来啊,被打趴的我,一定会把血吐在你身上。当巴纳吉受到一股来路不明的脾气唆使,摇摇晃晃的身体正要试着站直时,白色牙齿从辛尼曼蒙上阴影的脸孔露了出来。

理解到那是在笑之前,巴纳吉被对方轻轻推了一把,一屁股坐到地主。辛尼曼苦笑道:你摆那什么眼神?这个反应人出巴纳吉的意料,他回望对方。

摆得出那种眼神的家伙,是不会简简单单就崩溃的。快去做准备,沙漠可听不进人类的藉口。

语毕,辛尼曼迈步离去。你是认真的吗?想开口质疑的巴纳吉发不出声音,狂跳的心脏正将晚了一拍的恐惧传达至指尖不被别人需要,也不被白己重视的身体,仍冥顽不灵地在鼓动出生命的声音。低吟出一句可恶!,巴纳吉猛踹脚边的沙子。冲上全身的血气让他回想起炎热,忽然间开始大量流出的汗水,在滴下之前就蒸发了。

当绽放白热光芒的太阳染上红晕,身影也半已隐没在砂丘另一端的时候,周遭的气温开始急速下降。这是所谓的辐射冷却效应。由于空气中几乎没有水分的缘故,使得温度无法稳定,沙漠在日夜会有摄氏三十度左右的温差。从白天的酷暑或许很难想像,但在沙漠中冻死似乎并不算新鲜事。

每个昼夜都重复着炽热与酷寒的循环,就这项性质而言,沙漠的环境也让巴纳吉回想起月球。把这里当成是只有适于生存的气压、而没有大气恩惠的地方,说不定会比较妥当。巴纳吉封紧工作外套的前襟,并且将头巾围到脖子上,试着审视周围连绵不绝的沙丘。只听见风沙呼啸而过,没有任何东西在动。等到星星在完全入夜的天空上闪烁时,四下应该就会寂静到即使佯称这里是月球,也能让人相信的程度。

对方真的要横越这样的土地吗?巴纳吉就地蹲下,一边确认着束在牛仔裤裤脚的简易绑腿是否稳固,一边也观察起聚在气闸周围的一群人。周遭已经开始为薄暮所笼罩,光源从气闸内照出,里头可以看见布拉特及其他乘员的背影。光是从背影,也能看出一群人不安的神情,而在他们的中心,则是打算以一件老旧皮夹克配船长帽装束的辛尼曼。这张地图是游击部队的人做的,可以信得过。他的声音,在风声中听来格外响亮。

我们会专挑晚上赶路。只要有月光,五、六百公尺内的范围都还看得见。没有沙漠机型的GPS是比较不妥,但这一带要看星星也很清楚,和罗盘并用的话,总还有办法。

面对摊开地图、语调装得一派轻松的船长,布拉特等人投以明显具有怀疑的目光。他果然不是开玩笑的吗?同样投以怀疑目光的巴纳吉适时打住,听从辛尼曼的话,开始检查背包里的行李。口粮、睡袋、手电筒、御寒衣物、抗紫外线的护唇膏、围巾、遮阳布,以及包含防虫喷雾的急救组全准备在里面,还有最重要的水这可就重了。每日五公升的水装了四天份,背包总重将近有三十公斤。若想横越沙漠,这份重量可以直接换算成生命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