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1.(1 / 2)

 1.

你刚才,说了什么?

在那一瞬间,亚伯特陷入世界整个扭曲了的错觉,使他不禁反问起对方。你应该听见了才对呀!一道冷淡的声音如此在通话器的耳机中响起。

我是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接触的。不过,巴纳吉林克斯绝对是卡帝亚斯的儿子没错。就是在爱伦死后,他跟安娜林克斯怀的孩子。

带有杂讯的荧幕那端,玛莎毕斯特卡拜因的铁面毫无动摇,泰然说道。巴纳吉林克斯,那个态度嚣张的少年。连机体代表的意义与重要性都不了解就搭上RX-0,落得要一肩担起拉普拉斯之盒的下场,搞错出现场合的家伙没错,就是那个林克斯。明明自己以前也听过那个姓,为什么却没有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因为自己不想承认自问过昏昏沉沉的脑袋然后如此自答的亚伯特,重新因逼近而来的冲击而失声。荧幕上的玛莎与通讯室的操控台都失去现实感,亚伯特持续感觉自己的身体与世界一起被扭曲了。

这会是设想周到的计划吗?还是全无道理的偶然全都碰在一起了呢?无论如何,卡帝亚斯毕斯特并不是将盒子托付给路过的少年。而是将家族的命运托付给没能成为他继室的女人所生的孩子,一个可说是私生子的少年还把原本有资格,该继承这些事物的人给撇在一边了。

振作一点。不管独角兽的驾驶员是谁,这都无所谓。问题在于机体已经交到了新吉翁手上的事实。这是你的失职哪,亚伯特。

锐利的声音穿透鼓膜,将快要神游出窍的意识拉回了**。亚伯特抓住通话器的麦克风,重新将依赖的目光投向十五吋荧幕上所映出的玛莎。

可可是,在那个情况下那是最妥当的选择啊。只要没了独角兽,就能守住盒子的安全。我是抱着将独角兽破坏掉的打算

结果才是一切。我告诉过你,世人是不会对过程做出评价的吧?

漠然地将人推向前头,但根本上却牢牢实实地握着缰绳。面对玛莎从生理上缠绕住自己的平常声调,亚伯特抵抗的气力立刻就被扼杀了。我已经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毕斯特财团的dai理领袖接着说,亚伯特也只得悄然听下去。

接到米妮瓦萨比已被拘禁的报告,达卡的中央政府看来也慌了。不用多久他们就会有动作了吧!你留在那里,看看事情会如何发展。

这是条无法回头的路。自已的失职,给我自已去收拾。你一定能做到。

无法回头的路。这句话抵住了胸口,促使亚伯特抬起头,此时荧幕上的玛莎已消失无踪。看着自己朦胧地反射在荧幕上的脸,亚伯特用着几无感觉的手取下通话器,重重地栽进坚硬的椅子里。

位于舰桥构造区块一角的第二通讯室之中,没有其他人影。狭长的小房间里配置有通讯用的荧幕与操控台,仅有的两把椅子正被电源灯示的反射光源所照着。虽然此处的设备是为了在登陆作战或舰队运作之际,供所属部队整合联络讯息而用的,但是在基本上以单舰出击为主的拟阿卡马上,光靠舰桥的通讯设备也就足以应付了。这是个即使让偶然共乘此舰的民众当公共电话来用,也不会造成多大问题的地方。

由于将与舰桥间的线路隔绝开来了,没有必要担心对话会被从旁监听。ECOAS监视的耳目也没有伸到这里,房间里只有舰内广播的模糊声音响着。广播的内容是接索桅,准备设置、接舷作业预定时刻,无变更。应急班在指定时间前须云云。尽管不懂是在说些什么,八成是在进行补给作业的准备吧。为了与参谋本部派出的补给舰接触,拟阿卡马离开暗礁宙域已过了五小时以上。和待在冯布朗的玛莎取得连络,也是在妨碍雷射发讯的太空垃圾从航域净空之后的事,目前的拟阿卡马,正处于说是很平常绝不为过的状态中。

从受到新吉翁袭击,作为盒子开启之钥的RX-0被夺走后也都经过了一天半。虽不确定玛莎是用什么样的手段,但难以请动的参谋本部总算开始动作了。MS部队溃败,拟阿卡马的舰体也已受到显著的损伤,不过只要接受新的补给,返航的命令就不可能会下来。被用于本部直辖秘密行动的战舰而且是一艘载了萨比家继承人的战舰,还得再持续一阵子看不见前方的航程。没有像样的**权,连淋浴都不能随意进行,也无法打电话给常与其谘商的心理谘询师。被乘员们当成碍事者、和塔克萨等ECOAS的队员针锋相对的日子,还得再继续下去。可恶!亚伯特低吟,扫开放在操控台上的通话器。

那也就算了。舰内混有涂装漆料及臭氧的特有气味在这几天内已经完全沾染在身体上,这也还忍受得了。难以忍耐的,是睡不着这一点。那个男人的声音乘着空调与轮机酝酿出的风吹声,数度将自己疲惫至极的身体从睡眠中拉了回来。

无法回头的路扣下扳机的那种感触,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忘记?根本没有其他办法。想要打乱持续了百年的秩序的,明明是那个男人。把一直以来都只会采取对全体而言最妥善行动的我置之不理,那个男人为何亚伯特握紧僵硬的手掌。

为什么选上的不是我。

从喉咙深处榨出的声音,颤动了受到薄弱重力所包覆的身体。直到这波情绪过去为止,亚伯特都没有抬起趴在操控台上的脸。

墙壁被防止自残用的软垫所覆盖,天花板上则设置有监视摄影机。房里一个窗户也没有,而门上开有嵚入铁栅的窥视口。俘虏收容室的景象,不管在联邦或吉翁都一样。要说有一点不同的话,就是这边的空调比较安静,如此而已。

在那空调的声音里,混进了电子锁被解除的声响。保持坐在与地板固定在一起的坚硬床铺上的姿势,米妮瓦萨比将脸朝向开启的门那端。

还没到用餐的时间会是新的审问者吗?就在米妮瓦这样想着,打算摆出防卫性姿势的途中,一张熟悉的脸孔出现在门口。因为一时间不知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米妮瓦立刻闭紧嘴角。背对通路方向投射而来的逆光,利迪马瑟纳斯也以紧张的表情看向米妮瓦。

奥黛莉伯恩不对,该叫你米妮瓦萨比吗?

用着有些阴沉的声音开口后,利迪反手关上背后的门。那瞳孔里蕴含着冰冷的怒气。米妮瓦不认为一名驾驶员有和自己会面的必要,也不觉得上级会对此作出许可。确信对方非为公事而来的米妮瓦,使劲握紧了快要发起抖来的拳头。利迪投注在米妮瓦身上的视线丁点不动,以压抑的声音续道:小时候,我听过萨比家的演讲。

基连萨比,他是你的伯父没错吧?当他弟弟卡尔马在地球战死时,吉翁本土举行了气派的国葬。应该有转播到全世界吧!就是他说了别枉费卡尔马的死,只有身为优良种族的吉翁国民,才是被上天选中的菁英,喊着吉翁万岁的那场演讲。

两人一起偷偷跑进独角兽的保管场所,聊过她长得像某个女演员云云等别无意义的话语,则是昨天的事了不对,好像已经是两天前了吧。应该是在这段期间直接面对现实的缘故,利迪用僵硬表情克制住尝到现实滋味的悲愤,而他穿着灰色军官制服的身体则朝米妮瓦踏出了一步。米妮瓦忍住站起身往后退的想法,笔直地回看利迪的脸。

吉翁万岁,吉翁万岁几万人的群众就那样一起叫着。真是让人感到不舒服的光景呀!我那时虽然还是个小鬼,却记得自己起了鸡皮疙瘩。从小孩到老人家,可以分毫不差做着相同事情的那群人是怎么回事?他们是机器人吗?不会自己思考,自己去感受事情吗?

贴近到指尖就能触及对方的距离,利迪使力抓紧双拳道:你倒是说些什么吧!粗鲁的语音,让狭窄收容室的空气阵阵颤动起来。

新吉翁也有做吧?让所有人一起喊吉翁万岁的那档事。你就在这里讲讲看啊!

与说出的话相反,那眼神动摇着。梢梢咽了一口气,避开米妮瓦想看出自已眼底想法的视线,大叫着你说啊!的利迪将脸胧撇到一边去。

说吉翁万岁,让我理解你是吉翁的公主啊。不这样的话

中断的语尾带着哭调,静静地染湿了房间的空气。这个人是来说什么的呢?为什么看起来会这么痛苦呢?紧绷的胸口涌现这样的疑问,米妮瓦重新仰望起站在眼前的青年脸庞。和自己一样这个人,或许也找不到将情感化作言语的法子。明明有许多想传达的事、想确认的事,一切的一切却都在开口前变得肤浅而表面。

算了,就这样吧。

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利迪拨起金发,用迟缓的视线看向米妮瓦。我也听说你一路坚决保持缄默的事。米妮瓦萨比这等身分的人,是为了什么单身潜入联邦的舰里已经不是像我这样的驾驶员该过问的事。剩下的就交给这方面的专家了。

如此让自己认同后不对,是说给自己听之后,利迪转过身去。目送着他那和自己一样,让人觉得还在成长途中的背影,米妮瓦又听到利迪接着说的但是、至少请你记得一件事而抬起了下颚。

曾有个家伙为了救一名叫作奥黛莉伯恩的女孩子,而把命豁了出去那家伙直到最后,都还叫着你的名字。叫的不是米妮瓦萨比,而是奥黛莉这个名字。

心脏鼓动了一次,在殖民卫星的巷道里和自己一同奔跑的少年脸孔横越脑海。瞥了一眼说不出话的米妮瓦的脸,利迪沉默地走向门口。这是男人的想法,实在太过于偏颇了尽管米妮瓦反射性地这么认为,却还不足以抹去那股莫名的罪恶感,于是她开了口:你真的是什么也不懂呢!

利迪正要碰到门把的手停下了。他那流露出惊讶以及些许愤怒的脸转了回来,让米妮瓦那一瞬间觉得对方真是个正直的人。压抑住在胸口底下蠢蠢欲动的感情,米妮瓦继续道:你说交给这方面的专家,是指谁呢?

当然是审问官,或者与司法相关的

这桩事件不会有司法层面的介入。作战本身既不会被公开,我本人遭受拘禁的消息也不会被报导出来。

讲了也是多余。而且说出来之后什么也不会改变,也救赎不了什么。虽这么想,米妮瓦硬保持了整天缄默的嘴巴却停不了。利迪变了脸色,说道:你是什么意思?并把全身转向米妮瓦这边。

就和我字面上的意思一样。你觉得这次的作战是能报导出来的吗?

可是,这件事与拘禁米妮瓦萨比

若是公开我被拘禁的事情,新吉翁就不得不采取行动了。弗尔伏朗托始终不愿意承认我是米妮瓦萨比,是为了什么?

那是为了不陷入我方利用人质的作战

将接着想说的话和呼吸一起吞进口中,利迪闭上了嘴。只要你想想就会明白了。米妮瓦边说,视线落到了地板上。

近十年以来,我之所以不会被捕的理由。新吉翁之所以能再度整建军备的理由

立下自治独立悲愿的宇宙殖民者热情、赌上性命也要复兴吉翁的无名战士们的牺牲这些都是原因。但是,光有理念并无法做些什么的。即使是**运动,如果使运动成立的政治与经济没有发挥功能,组织体就无法具有力量。你想说这是套招好的戏码吗?都是联邦与新吉翁之间设计好的?面对如此出声的利迪,米妮瓦以羞愧的心境承受了质疑。

虽然在工业七号所发生的事现在应该还受到大幅报导,但后续报导应该会在二天内就销声匿迹才对。这对因事件失去亲人或朋友的人们而言是无法被原谅的现象不过,宇宙圈的居民已经对联邦这种没道理的部分习以为常了。联邦一直以来都默许我们的存在,当成是承受这些不满的挡箭牌。

和警察机关不会认真地去驱逐帮派组织的道理是类似的。就像是为了让违法分子不至于分散,接受统一管理的垃圾袋。联邦与新吉翁彼此都守着这一线,持续地让经济的齿轮一种在名为紧张的动力下转动的齿轮运转着。就这层意义来看,与其说是套招好的戏码,用一丘之貉这个词来形容还比较正确。到目前为止是如此的。附加上这一句之后,米妮瓦暂且闭上了嘴。是拉普拉斯之盒破坏了两者之间的均衡吗?如此自言自语的利迪,露出好像脑中某条未知回路接通了一般的表情。

是的。不过,应该还不只如此。考虑到像独角兽这样的MS被开发出来的事实,联邦或许已经有了要和新吉翁清算彼此关系的动作。可以想见正因为如此,毕斯特财团才会动用上密而不宣的盒子。

和平与安定是很脆弱的,卡帝亚斯曾这么说过。在这个理念化作形骸,就连反动势力都依赖着管理的时代,想钻管理的漏洞反而变得容易了。在管理的范畴内整顿军备,却若隐若现地展露出深沉意志,想打破现状的弗尔伏朗托是这样。一方面推行以缩减军备为基调的重编计划,同时也企图要完全消灭吉翁的联邦军首脑亦若是。卡帝亚斯或许是想藉由投入拉普拉斯之盒这项刺激物,把这歪曲的架构熏炙出肉眼可见的外形吧。因为大战的记忆己经远去,人们变得相信自已就连战争也能管理,神经上更出现模棱两可的部分,忽视了危机产生的征兆

不管怎样,都已经是再想也枉然的事了。审视起身为一名阶下囚而受制于联邦舰上的自己,米妮瓦微微叹息。如果能像利迪所说的那般,被送交司法机关并接受公正的裁决的话,自己会想尽可能地向更多人诉说现状。但这样的机会却是非常渺茫。自己受到拘禁的事实一旦被公开出来,不只是新吉翁,就连潜伏于联邦政府内的吉翁支持者都会跟着行动于是与其对抗的保守派也会有所动作,争夺自已的政治动作便只好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在双方都各怀一心的当下,只会招致消耗的冲突并非彼此所希望的。让米妮瓦萨比保持行踪不明的作法还比较合算。自己会以无名战俘的身分就此被人藏匿起来吗?或是会被赋予化名,而受到管理呢?最恶劣的情况,别是让失踪由假成真这也是不无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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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盒子又是另一回事了。为了夺回被运送到帛琉的独角兽钢弹,联邦军恐怕会发起某些行动。这艘拟阿卡马到时也会加入战线吧!结果这也只是位于争夺盒子所有权的内斗延长线上的一点,单靠政治手段使能让事态平息下来。即使独角兽的驾驶员还活着,也不会有任何人顾及其死活

真是难懂哪。

听见对方低喃出声,米妮瓦停下消极的思索,抬起头来。她在昏暗中看到的是疲倦目光投射在地上,露出消化不良表情的利迪。

我一直规定自已是一个驾驶员。我的工作就是驾驶MS,确实完成被赋予的任务,没有必要思考其他事情。就算偶尔会出现弊端,我也相信联邦政府还有匡正的能力不对,这是骗人的。我是故意不去看,不去思考的。从我还待在家的时候就一直如此

即使是一阵令人感到理所当然的抒发,家的字音却异样地留滞在米妮瓦的耳里。最后,只求你告诉我一件事。利迪续道,正面地回望米妮瓦的眼睛。

既然已经理解到了这个层面,你为什么还要一个人行动?

这是个真挚的发问。对于利迪正直的目光感到些许心惊,米妮瓦同时戒慎恐惧地回答道:我也有一个从出生后,就跟在自己后头的家。

那是个背负了一年战争恶名的家。有人会因此把我视为一种危险,也有想将我拱作吉翁复兴象征的人出现。不管怎样,我都无法与政治撇开关系。如果同样的过错又会重演,就算得付出性命,我也有义务与责任要去阻止。

即使别的危机会因为你的消失而产生吗?

我说过了吧?我不在的事并不会被公开。对于把政治当成处世之道的人而言,我不过是个棋盘上的棋子而已。但是,政治本来不该是这样的。

在与利迪的对话中,米妮瓦也体认到自己原本感觉朦朦胧胧的东西化作了具体。作为在场者所应履行的责任与义务,是这样吗?如此自言自语过后,利迪突然变为坚定的目光望向了墙上的一点。注视着他那就要寻获些什么的脸,米妮瓦不自觉地跟着一起望向了利迪视线的前端,一边则试着想像这位利迪马瑟纳斯所说的家是怎么一回事。提到马瑟纳斯的话,首先会想到的就是不得善终的联邦政府首任首相,但

喂,利迪。你也应该节制一点吧。

唐突穴话进来的声音,打断了米妮瓦之后的思考。嵌在门上窥视口的铁栅另一侧,出现一名戴着头盔的警备队员脸孔。

差不多到换班的时间了。被逮到的话,就算是你也不能轻易了事喔!

我明白。我现在就出去。

轻轻回头答应过对方,利迪重新看向了米妮瓦。米妮瓦现在才注意到,利迪头上的监视摄影机的电源灯示并没有亮着。

你是该站在人群之上发言的人,这点我完全了解了。同时我也藉此体认到,自己似乎什么事也不懂。

比一开始进入房里时更镇定的目光,诉说出利迪过人的学习能力。但你毕竟是吉翁的人。不发一语地回望利迪的米妮瓦,听见他接着发出的僵硬声音,握紧了膝上的拳头。

即使私底下曾经很亲近,你还是我们的敌人。你是害死诺姆队长的仇人。要原谅这样的你,我做不到。

会这样想,对于拥有感情的人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理解到这份感情会使人犯错,却也能让人得到救赎,米妮瓦用全身承受了眼前青年的意志显现。利迪转过身,这次总算将手伸出握住门把。

真希望是在其他地方与你见面哪!

米妮瓦无法出声,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回应。利迪迅速走出门口,关上的门板遮住了他的背影。上锁的电子音效拖着尾巴,在独留一人的收监室滞留一阵后消失。

从口中发出叹息,米妮瓦靠向贴有软垫的墙面。承受住活生生感情的身体,疲倦到连米妮瓦自己也觉得惊讶的地步。仅透过话语就可以学会的事情或者被拯救的人,根本不存在。一面认为自己才真的是什么也不懂,米妮瓦出神地审视起昏暗的收容室。

若能活下来的话,巴纳吉也会像这样度过被囚禁的时间吧。茫茫然地思考着的脑袋突然沉重起来,米妮瓦闭上了眼睛。从遭受监禁以来一次也未曾入睡的身体,要沉入睡意的深渊并没有花上太多时间。

宣告锁头打开的电子音效,代替了敲门声响起。巴纳吉林克斯的脸离开舷窗,将出现在门口的人纳入眼帘。

如同预料的,玛莉妲库鲁斯就站在那里。朱红色的布料上饰有金色丝线饰扣的背心状上衣,搭以能衬托出腿部曲线的白色长裤。领口绘有象征翅膀的吉翁图腾,位于其上,绽放出光芒的眼睛快速地审视了室内。即使知道巴纳吉并无抵抗的气力,玛莉妲像猫一般毫无破绽的眼神仍不会放松。纤细,但又好像全身上紧发条的身躯步入室内,将手中的餐盘摆在简易餐桌上。

她拿餐点进来这里,连这回已经是第三次了。把失去意识的时间也算进去的话,被这艘船舰收容后已经过了近两天的时间吧。瞥了随便盛了些微波加热食品的餐盘一眼,巴纳吉注视起整齐穿着带袖的军服的玛莉妲侧脸。除了床铺与简易餐桌,以及长宽各三十公分的舷窗之外并无其他东西可看的船室里,她那俐落的身形看起来实在非常华丽。

在医务室恢复意识之后,跟着是诊疗、审问、幽禁。简直就像重复了一遍在拟阿卡马上的遭遇,但流动于舰内的空气从根本上就不一样。这艘船舰的名称是什么?正朝哪里航行?与自己一起被回收的独角兽又怎么了?即使向人间起,也得不到答案。耍性子缠着对方猛问之下,回报自己的则是带有杀气的视线。再怎么说,这里毕竟是带袖的新吉翁所有的船舰上,虽说是不可抗力,巴纳吉已是和他们敌对的身分了。

既已说明过自己并不是联邦军的人,也讲了和奥黛莉之间认识的经过。从审问者的态度来看,暂时似乎是不用担心会受到粗暴的待遇,但也不能就此松懈。只要和独角兽扯上关系,不管会受到什么对待都不奇怪。也会有对自己使用药物后重新进行审问的可能性。不省人事地被绑在椅子上,等到什么都被逼问出来之后,便落得成为废人的下场一面打散这些不安的想像,巴纳吉持续注视着玛莉妲的一举手一投足。此时,那张脸忽然转向,碧蓝瞳孔不带半分迟疑地直视了巴纳吉。

巴纳吉不自觉地咽了一口气,连后退的时间也没有,由下往上捞的手就扣住了自己的下巴。就那样轻而易举地被拉到对方身前,巴纳吉形成把脸抵在玛莉妲眼前的姿势。透有深邃蔚蓝的双眸在眼前一眨,专注地凝视起巴纳吉的眼睛。轻柔的体味逗弄起鼻腔,女生的汗味是甜的啊当巴纳吉分神于搞错场合的感慨时,被粗鲁地推开的身体往后踉跄好几步。

一屁股摔坐在床铺上,巴纳吉马上站起身。玛莉妲面色不改地说:眼睛还在充血呢!用这个。然后将从口袋里拿出的东西朝巴纳吉丢去。

大小可以握于掌中的喷雾罐,看得出是在无重力下使用的眼药。在人类的身体中,对重力加速度最脆弱的器官就是眼睛。玛莉妲继续说道,巴纳吉半愣住地回望她的脸。

被那样的加速度甩动,就算眼珠跑出来也不奇怪。你给我尽可能地休养眼睛。

不等回答,玛莉妲又背向了巴纳吉。绑成一束的头发和在工业七号时看到的一样,带有橘色光泽的栗色头发轻轻散开,就像是在嘲笑着被当作小孩对待的自己一样地摇曳生姿。看来你什么都知道呢!握紧眼药的巴纳吉将针锋相对的声音抛向了对方。

这是身为军人,还是身为恐怖分子的心得?

巴纳吉正面承受住了玛莉妲在下腹使力,并转回头来的视线。那是个知道如何行使暴力,且时常带着杀气的眼神。由于遇见并被迫屈服于这个眼神,改变了自己往后的命运。不对,不只是自己,待在工业七号所有人的命运都被强迫改变了。

在那场战斗之时,虽然不知道玛莉妲在哪里做了什么,但她一定是将工业七号搞得乱七八糟的当事者之一。就算她表现出关心自己的态度,也不能轻易对其解除心防。用发抖的双腿踏稳低重力下的地板,巴纳吉靠一口气也要继续瞪着玛莉妲,但她这么回话:

知道自己不会被杀之后,你倒是常常讲话。

被一丝丝也没有动摇的声音说中自己的心思,巴纳吉撑住自己的那口气立时便瓦解了。找不到话回,巴纳吉别过脸去。

虽然我认为自己是军人,但还是会有主观上的差异吧。也有为了获救,而使用人质的军队存在着。

那是因为

最为恶质的是只会批判,自己却什么都不做的人。

铿锵有力的声音,让巴纳吉就要从喉头冒出的抗辩烟消云散。巴纳吉咽下口水,只好默默注视起让人觉得与深海相系着的碧蓝瞳孔。

你为了帮助公主而采取了行动,所以才会受到与此相应的待遇。意思是,你已经算是事情的一部分了。

这种话太过偏颇了!让我活下来,是因为你们想要更了解独角兽吧?

那也是理由之一。

奥黛莉要怎么办?她一直在防止拉普拉斯之盒被交到新吉翁手上。盒子与奥黛莉之间,你们认为哪边比较重要!?

决定这些事并不是我的工作。

像是要遮断话锋般地说道,玛莉妲转过了脸。知道自己似乎碰触到了不该碰触的部分,巴纳吉立刻收口。

马上就会到达我们的家。所有的决定会在那里做出。可以休息的时候就该先休息。

家?

不是基地也不是据点,家这个不相称的字音让巴纳吉皱起眉头。玛莉妲摸摸领口边的发丝,轻轻用下巴指向了舷窗那端。

月球、地球、太阳都看不见,只洒满了银色星光的辉耀宇宙。在其中的一点上,独有一道状似弓箭头的黑影浮现。虽然还没办法判断其规模,但那样子看来并非是漂浮于暗礁宙域的石块。附近闪烁着的小光点若是船舶用的航宙灯,其大小应当是在殖民卫星之上了。或许是矿物资源卫星吧?尽可能地将脸凑到了小小的舷窗上,巴纳吉的目光凝聚在形状特异的岩块上。遥远的太阳光照射在弓箭头的尖端上,让人能逐步确认其应称为小行星的规模。并非只有一个,复数的小行星被连系在一起,形成了弓箭头轮廓的巨大卫星

那就是帛琉,我们的家。

玛莉妲说。只稍微动了一下脸,巴纳吉没有将目光从扩展在眼前的未知世界移开。坑坑疤疤的岩块表面闪烁着无数灯火,被称为帛琉的卫星以沉默脸庞面对着永远的夜晚。

建造宇宙移民计划的根基殖民卫星时,当然会需要莫大的建设资材。在地球所能采掘到的资源终究不敷其用,而从成本来看,将建材搬运到大气层外也不甚实际。于是旧世纪的人们将目光放到了月球上。在月面建设起恒久资源采掘基地之后,被当成下一步迈出的,是沉睡有无穷无尽天然资源的沃野延伸于火星与木星狭缝间的小行星带。

那是受木星的强大引力所阻隔,无法凝聚成行星便气数已尽的石块群巢穴。漂浮其间的小行星,光是旧世纪所观测到的数量就有数十万,而总数据说则有数百万的这块小行星带,全体质量估计已达月球的三十五分之一,其中多数含有优良的矿物资源。当然,这些小行星并没有密集到要用百科全书上的****说明的程度,实际的情况是它们都零星散布于广大的虚空之中。但要锁定其中一个小行星,从地球圈送去开拓团并非不可能的事。同样地,在已知适合开采的小行星上加装核能脉冲引擎,使其自己航行到地球圈的工程,对于已迎接宇宙世纪的人类来说也不太难做到。

其中颇为有名的,则是在宇宙世纪0045固定于月球轨道的小行星朱诺,又名月神二号。于0060年代军事基地化的月神二号,一方面是作为联邦宇宙军最大的据点发挥着其机能,另一方面也还持续探采矿物资源。而帛琉也是这类矿物资源卫星之一。虽然这个卫星偏僻到如果不是殖民卫星公社的人就不会知道,但其历史却分外悠久,据说还有部分的微型行星是从旧世纪便已牵引来的。会跟着提到部分这项附加条件,乃因帛琉的构造是由复数小行星连系而成,从远方看去就像是弓箭头的特异形状也由此而来。

简单地说,先是有一颗呈突出三角锥状的岩块构成了弓箭头尖端,其底部则密接着三个形状不齐的岩块。规模无法称作小行星的四颗石块个别以复数的井状连结通道相系,若不靠近则看不出来是一颗小行星。这样的帛琉,是一个全长三十几公里、最大直径达十五公里,有如错视画一般的矿物资源卫星。

就像任何地方的资源卫星那样,岩块表面设置有无数的太空闸道与监视所,作为主体的三角锥状岩块上有两个圆筒状的居住区块,各自在岩层上开出直径一点六公里的孔穴,嵌于其中。和殖民卫星一样,靠回转产生离心重力的居住区约有三万人定居,这些人是以开采矿山维生。以上便是玛莉妲所有的说明了。巴纳吉所搭乘的船舰新吉翁舰队的旗舰留露拉,以及同行的伪装货船葛兰雪两艘船舰,就这样一同进入了帛琉的内部。

船舰并非从露出于表面的太空闸道进入,而是驶进四颗岩块彼此将岩层靠在一起的接合面缝隙。巴纳吉明白其构造似乎是挖空重合相叠的岩块内侧,制造出由外部难窥其奥的一座港湾,但从舷窗可以判别到的也仅止于此。因为当带有压倒性质量的岩层逼近眼前,交错穿穴的巨大连结通道占满窗外,才心想船舰总算穿越过这些时,巴纳吉就被带出了房间。视野开展的一瞬间,巴纳吉感觉自己好像看见凿成研钵状的环绕空间有好几艘舰艇停靠着、MS来来往往的场景模型般景观,但玛莉妲按住巴纳吉整颗头,使他没有间暇可以确认。让人押往舰外,并接受过规定的防疫检查之后,巴纳吉便踏上了帛琉的土地。

巴纳吉没有机会一望港口的全景。穿越过无重力带的通道,走到类似航站的建筑之外后,就看到被包下的磁浮列中在等着。这和殖民卫星所用的地下铁是同型的交通工具,不过在这里真的是奔驰于地下坑道之中。同乘者除玛莉妲之外,还有几名据说是葛兰雪乘员的男子。他们与留露拉的乘员在气氛上有着明显不同。即使所有人都穿着饰有金色丝线的华美军服,却有某种不相称的感觉。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虽然古代是有这样一句谚语,但人似乎也有人的矜持在,或许该说是不喜装饰的气概压倒了制服本身吧。无论如何,这群男子带有黑道分子的味道这点是绝对没错的。

由会话可以察知,玛莉妲原本似乎也是葛兰雪的乘员。为何只有她会换乘到留露拉上头,负责看管自己呢?没有让巴纳吉思考的空闲,磁浮列车开始行驶,而窗口的风景也为坑道的岩层所填满。行驶了五分钟之久,坑道己从眼前退去,开挖至帛琉深处的采掘场开始在眼底扩展开来。巴纳吉就像是正体验着社会科校外教学的小学生一样,把脸贴上窗口一动也不动。

采掘场几乎一直线地纵贯了三角锥状的小行星,其平均直径是四百公尺,长度则达十公里以上。以这个可说是大得离谱的空间为中心,交织有无数网目般的坑道,据说这些坑道连系着居住区与太空港等地。采掘场的终点则有着自动化的射出系统质量投射器存在,似乎会定期将采掘到的矿物射出的样子。只从车窗看见的来判断,整体而言,采掘场的设备带给巴纳吉一种老旧的印象。

依附在坑壁的工厂群几乎都没在运作,放置在四处的采掘机械也没有运作的迹象。所有东西都被铁锈与尘埃所掩盖着,有种已经快要与赤褐色的岩层一体化的感觉。虽然有几架搬运矿石的迷你MS,藉着无重力的作业环境稀稀疏疏地来回飞移着,其机型却老旧到令人觉得可怕的程度。人工太阳的反射板也有半数已经不见,采掘场以及被过往尘埃所掩盖的设备群,都只能照射到黄昏时分般的光线而已。除了寂寥的废弃矿山之外,再无词汇可以说明出现在眼前的光景了。

过去不是这样的。大概五十年前,在殖民卫星建造工程还很兴盛的时候,这一带的烟囱都冒着烟。听说,还会因为喷起的土砾而看不见对面的地层哪不过,这里的石块并不是很优质的矿脉。从这里在初期开拓时代被运来开始,有时就会掺合一些其他的石块来充数,尽管这样还是鱼目混珠地一路用了过来。到现在也几乎挖掘殆尽了,所以只能开采出一些钛矿的残渣而已。

一起看着窗外,邻座的奇波亚山特一面说着。身为葛兰雪乘员之一的他,看来就是个待人亲切的三十岁前后的黑人,而他似乎正是在这帛琉土生土长的居民。最少,当他还是巴纳吉这个岁数的时候,这里的名字还不是帛琉。当殖民卫星公社决定关闭的时候,不知是哪里的资产家把这整颗星球买了下来,并为这里冠上了因袭地球地名帛琉的新名称。自此以后,帛琉便被指定为SIDE6的特别行政区,而那位资产家则安坐到了区长的位子上。以旧世纪的说法来讲,这种状况差不多就像是从国家手中买下了附庸的小岛。虽然可以自称为总督,实质上则像是个村长一样。奇波亚如此向巴纳吉解释。

过去的吉翁公国,曾有个叫做所罗门的宇宙要塞对吧?似乎是因袭了那个名称,才会叫做帛琉的样子。这两个字都是地球上岛屿的名字哪。只不过所罗门是从神话中的国王借来的名字,跟那座岛屿扯不上什么关系。哎,总之就是肤浅爱赶时髦吧。

简言之,帛琉的所有人是个纯粹的吉翁支持者。他应该是期待着战后会产生的特别需要,一方面买断就要经营不下去的矿山,一方面则将这些资源提供给了新吉翁的据点。在战时以贯彻中立而为人所知的SIDE6,据说背地里也是和吉翁公国有所联系。若是首长国默许,要从联邦眼中隐藏住这里的存在也并非不可能。即使在第二次新吉翁战争过后,政府正强力取缔吉翁残党的当下也是如此。

对于吉翁主义的斗争已进入扫荡作战的阶段如此的宣传也仅止于宣传,联邦军一直以来都对基地化的整颗资源卫星放任不管。这份体会虽然对巴纳吉变得迟钝的脑袋有所刺激,几乎让他明白了横陈于联邦与新吉翁间那种想像之外的关系,但目前的巴纳吉并没有更进一步思考的余裕。因为同行的蓄胡男子瞥过别无用意地说着话的奇波亚一眼,用眼光示意他的观光说明该点到为止,而巴纳吉无意间也和这名蓄胡男子对上了视线。

他是被乘员们称呼为船长的男子。从一开始看到脸时巴纳吉就一直很在意,果然是那对目光没错。他是在工业七号用枪抵着自己的男子。坐在他旁边的金发男子巴纳吉也见过。这么说来,那天早上临时入港,让自己的打工泡汤的船名字就叫葛兰雪巴纳吉突然这么想起。

他们从最初就与眼前的事态有所牵连。追着偷渡而来的奥黛莉,并派玛莉妲过来的恐怕就是这个男人被称为辛尼曼的船长。巴纳吉望向辛尼曼安坐于斜前方座位的后脑勺。要是这群人没来工业七号就好了的愤慨,以及对方能直接掌控自己命运所带来的恐惧同时爆发,使两股情绪交杂化作了漩涡。但辛尼曼并没再多看巴纳吉一眼。缩起肩膀的奇波亚也停止说话,只剩磁浮马达的细微运作声留在车上。

叹了一口气,巴纳吉的视线飘向玛莉妲。坐在隔着一条通路的座位上,她也一直将视线投注于辛尼曼的后脑勺。只看作是对上司的忠诚的话,那对蔚蓝瞳孔却奇妙地带着一股热情。在随意地游移着视线,并且半松弛下来的乘员中,她那紧绷着的脸孔看来格外突出。

他们会是什么样的关系呢?找不到话语询问、也没有勇气开口,巴纳吉的视线避向了窗户那边。从设置于坑壁上的轨道悬吊而下,磁浮列车俯瞰着广大的采掘场虽然这在无重力下是没有意义的修辞表现尽全速奔驰。不久后到了分岔点,换走通往洞窟的路径之后,车辆便被吸入数量多达几十个的坑道之一。

采掘场从眼前而过,狭窄的通道再度包覆磁浮列车。一瞬间的黑暗造访车内,遮掩住了玛莉妲那抹像是忧闷着的眼神。

从到达目的地车站的磁浮列车走下,一行人搭上通往居住区的电梯。就在体会着腰臀肉被往下推挤的独特感觉之间,电梯已下降八百公尺余,将巴纳吉等人载到了帛琉的重力区块。

一行人并没有来到设置于内壁的城镇,而是走向从电梯厅直通他处的地下通路。酷似作业用便道的通路,在通过有武装卫兵戍守的闸门后便换了一个样子。就在同行的辛尼曼和玛莉妲快步向前的途中,巴纳吉不自觉地停下脚步,审视起闸门另一端。

支撑通路的支柱换成了施以刻饰的圆柱,墙壁上张挂着织有阿拉伯风格花纹的草绿色布帛。脱俗壁灯照射下的地面铺满了红色绒毯,在尽头等着的则是拱门状的巨大门扉。站在门两侧的两名卫兵身着卡其色军服搭以短披风,且配上宽檐铁盔的扮相带有一种年代感,和历史教科书上出现的吉翁公**士兵一模一样。早已灭亡国家的残渣、就像是从战争博物馆脱逃出来的士兵亡灵,现在正活生生地回望着巴纳吉。

身穿的黑上衣与附有金色丝线的饰扣相得益彰,辛尼曼站在门前。行过鲜明举手礼的吉翁士兵们,便以俐落的动作将门打开。当作执勤室未免过于广大的空间在门后出现,让巴纳吉第二次咽下气息。里面的天花板应有两层楼高,四隅圆柱则在柱头施有漩涡状雕饰。仿暖炉样式的电热器上头挂着油画装饰,悬于左右的垂挂式布帘营造出了无法辨别出是否为古董的沉重感。梁上看得见齿状雕饰的凹凸不平,就连吊灯的灯罩上也施有同样的刻纹,可知其手艺之精细。所有的家具显示出某种调和,另一方面却也展露了奢华到令人误以为是宫殿的贵族嗜好。

尽管是复古品味,却与过去的样式不尽相符。受眼前只能说是吉翁主义式的光景所压倒,巴纳吉愣站在当场。虽然毕斯特家的宅邸也有复古之意,但这与那不同。若将毕斯特家的景观比喻作以富裕为根干的洗炼的话,在这里的则是为了威吓他人而装腔作势出的颓废。像是从地球被放逐到最遥远的SIDE的人们,在反转自卑情结后构建出的文化样貌随着公国崩溃而消逝,如今只能在尘埃扑鼻的洞窟深处苟活残喘,如同昙花一现般的砂境。没有恐惧也没有不快,只感受到异常的巴纳吉,和镇座于正面墙际的异常之凝聚对上了视线。

那人身着深红色制服,戴着面具的脸正朝向巴纳吉。他是人类吗?这就是巴纳吉最初的印象。从他身上简直感觉不到活着的气息。不只是从眼睛遮到额头的面具,其全身都飘散着一股充满人造物氛围的错觉。凝视起不动声色地坐在红木办公桌那端的面具男子,巴纳吉开始认真在想或许那只是房间装饰的一部分,但对方发出的我承认这不是好品味语音,让他吓了一跳。

帛琉这里的总督,是旧吉翁公国的强烈支持者。我军重整旗鼓时并没有拜托他什么,却盖了这么一栋司令部出来。据说他在这里重现了旧公**最后的城塞阿巴瓦空的内部装演。

无法立即判断出是眼前的面具在讲话,那是一阵略为冰冷的声音。朝着不作声地回望的巴纳吉,面具男子继续说道:不坦率接受人家的好意可不行。

没等巴纳吉做出反应,隔着防眩护目镜的目光朝向了辛尼曼等人。辛苦了,船长。接下来你不用陪在旁边。听了这句话之后,辛尼曼答道:是,弗尔伏朗托上校。他那浑厚声音在室内回荡。

弗尔伏朗托背对辛尼曼与玛莉妲退出房间的声息,巴纳吉重新注视起面具男子。这是个听过的名字。慌慌忙忙出击时,巴纳吉有印象拟阿卡马的某人曾提到这个名字。红色彗星,被称为夏亚再世的男人没错,就是那架红色MS的驾驶员。在新闻画面上看到公**时代的夏亚,也是用面具遮着脸

怎么了?坐下吧。

意外亲切的声音从面具下传出,让巴纳吉就要整顿好的思考云消雾散。忍住自己就要纵身而起的冲动,巴纳吉坐上了放在暖炉旁的沙发。着白色侍者服装的年轻士兵立刻走近,将红茶注入放在桌上的茶杯。当侍者不与人交会目光地离开身旁后,巴纳吉察觉有其他视线正上下打量着自己。

那是随侍于伏朗托旁边的青年军官。尽管穿的是鲜艳青色布料的制服,却被面具的存在感遮蔽而没注意到与其这么想,或许他是刻意低调陪在旁边的也说不定。无论如何,那缠绕于巴纳吉身上的视线与伏朗托成为对比,盯得格外紧迫,让巴纳吉有些害怕。当侍者退出房间,面对的谈话对象只剩伏朗托与他两人后,巴纳吉感觉到他那从暗处射向自已的视线越发增加了黏度。

在他旁边,伏朗托什么也没说。将双手置于办公桌,交握的拳头撑起下颚,伏朗托仍用着感觉像无机物的脸朝向巴纳吉。从戴面具的脸判别不出视线的去向,比起恐惧,想着他们究竟是什么人、又打算如何对待自己的巴纳吉更被焦躁所煎熬着。就这样等着对方表态的话,会被面具的压迫感所吞没。一度将视线转向地板,对着膝盖擦过手掌上的汗之后,巴纳吉下定决心开口:请问

你是坐在那架红色MS上的人吗?

青年军官迅速眯起眼睛。伏朗托的嘴角浮出笑意。

我若回答是,你要怎么办?你无法和厮杀过的对手喝茶吗?巴纳吉林克斯小弟。

随着揶揄的声音,紧迫盯人的观察者视线投注到了身上。了解到自己正被试探着的身体开始产生反应,使巴纳吉用颤抖的手将红茶送到嘴边。尽管巴纳吉尝不出味道、香味,就连热度也感觉不到,伏朗托说出好回应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不过,也没有顾到后果。这是驾驶员的气质哪。

徐徐起身,伏朗托接近了巴纳吉。目光为丰茂的金发所夺去,巴纳吉另一方面又被单单装饰在桌上花瓶的一朵蔷薇吸引了注意力。到目前为止一直被红色彗星吞没其存在的红色蔷薇。那是在完完全全为人造物所充塞的这个房间里面,形孤影只地主张着生命的血色花朵。

我是弗尔伏朗托上校。你为米妮瓦小姐所做的事,我很感谢。虽然这场招待变得有些粗暴,还请你原谅。

站到眼前的伏朗托伸出右手,巴纳吉慌忙将视线移回他身上。一边不自觉地就要回应起伏朗托,巴纳吉紧紧握住自己快伸出的手。不行,不可以照着对方的步调走。巴纳吉一面感觉到太阳穴刺痛的脉动,一面慎重地发话:这样问虽然很失礼,但请问你那面具是用来遮住伤口的吗?

嘴角露出被人攻其不备的表情,伏朗托放下了手。隔着他的肩膀瞄了一眼眼神更添险恶的青年军官,巴纳吉从正面仰望面具下的眼睛。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希望可以看你的脸。

你这家伙如此低吟的青年军官脸色大变,脚步向前跨出了一步。伏朗托举手将其制止。

没关系,安杰洛上尉。巴纳吉小弟谈的是礼仪问题。

被称作安杰洛的青年军官停下脚步。防眩护目镜下的眼光重新看向巴纳吉。在就要瘫软的膝盖上注入力气,巴纳吉承受住从高一个头位置看下来的视线。

这算是一种时尚装扮。要称作一种主义的宣传手段也可以。

这么说着,被白色手套所包覆的双手放到了面具上。啊,当巴纳吉才这么想时,伏朗托已经干脆地脱下了面具。

澄澈的青蓝色眼睛最先纳入眼帘,跟着是刻于眉心的旧伤痕烧烙进视网膜。从那里描绘出俐落线条的鼻梁棱线并不让人反感,流着浓厚白人血脉的肌肤也富有年轻人那般的弹性。唯一有些突出的脸颊骨并非没有让人感受到他的年龄,但这也只是无意识间将其与照片上的夏亚阿兹那布尔重合相较下的感想而已。整体看来找不到堪称缺陷的要素,面对着男子比相貌端正这种评价更要来得美丽的容貌,巴纳吉先咽下了先前忘了吞的唾液。

因为没有像你这样会坦白说出来的人,才让我忘了拿下。抱歉。

将面具夹于腋下,伏朗托重新伸出手。这次没道理不回应了,巴纳吉回握他的手。隔着手套的手感触坚硬,让最初的人偶印象在巴纳吉脑海里复苏,但这或许是结果又走上了对方步调的坏心情导致的。决定自律的巴纳吉,保留了对此更进一步的思考。

我听说了你与米妮瓦小姐认识的经过。

脚步踏回办公桌的方向,伏朗托开口:不过,毕斯特财团将那架MS独角兽托付给你的经过,我还有很多地方不明了。那本来是我军该接收的机体。卡帝亚斯毕斯特为什么会选上你扛起拉普拉斯之盒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也不知道比这更深入的细节。

硬撑起冷不防被质疑的身体,巴纳吉像是要遮断对方话锋似地说。将面具放到桌上,朝巴纳吉投注视线的伏朗托答道:是这样吗?并坐上椅子。

由于私藏着盒子,才有毕斯特财团的荣华富贵。毕斯特财团会打破与联邦政府间的协议将其交出,一定是有无法轻易变更的计划才对。虽说是因为原先的预定被打乱了,也很难相信卡帝亚斯会将盒子托付给刚好路过的局外者。将你看作是和财团有某种关连的人才自然。例如说

没放过巴纳吉不自觉地抬起头的视线,眼神微微笑起的伏朗托继续说道:你原本也是和毕斯特一族有关系的人这样说如何呢?

我有回答的义务吗?

被猛跃的心跳所促,巴纳吉脱口说出这句话。刺耳的脚步声传来,被称作安杰洛上尉的青年军官直直走向了巴纳吉。他的手忽然伸出,不由分说地揪起了巴纳吉的胸口。

失去表情的扑克脸上,表现的是货真价实的杀意。巴纳吉在故乡的贫民区也常看到不知道哪里有问题的人露出这种表情,他们的脸与青年军官重合在一起,当巴纳吉察觉打从心底有股冰冷的感触时,我说过住手了。安杰洛。伏朗托如此制止的声音穴了进来。

看似神经质的眉头挤出皱纹,终究还是不发怨言地推开了巴纳吉。对方转身背向巴纳吉的身段毫无破绽,脚步上也看得出受过训练的气质,但却不足以抹去巴纳吉匆促间对他产生的印象是个出身并不好的人。等待安杰洛回到背后,伏朗托静静地继续道:你没有义务回答。

但是,我们仍想要盒子的情报。因为有米妮瓦小姐的因素在,才会用这样和缓的方式问你。这点希望你记着。

虽然是露骨的威胁语句,倒也足够让人心头一寒。握紧不停出汗的手心,巴纳吉回话道:那位米妮瓦奥黛莉曾经和我说过。

不能把盒子交给现在的新吉翁,要不然又会出现大规模的战事。她是这么说的。

喔。只是如此接腔,伏朗托并未动摇。若想起在工业七号发生过的事,我也会有和她一样的心情。巴纳吉挺起身子,一股劲地辩驳。

她是吉翁的公主吧?奥黛莉既然反对的话,为什么你们还

那么,你是相信有拉普拉斯之盒的存在吗?

这是巴纳吉想都没想过的问题。注视起哑口无言的巴纳吉,伏朗托缓缓地追问:

你认为没有任何人看过,也无法论定其内容的盒子,会隐藏有足以颠覆联邦政府的力量?

这个我不知道。但我想里面应该会有像知识或情报的东西,能在一瞬间让世界的平衡崩溃。

例如说?

例如吉翁最初让殖民卫星坠落的方式,或是砸下一颗小行星使地球寒冷化的计划之类。虽然听过之后也觉得没什么,可是当时谁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啊?核弹的发明,还有旧世纪发生过的恐怖战争以及米诺夫斯基粒子、MS的开发也是这样。明明就在身边,却没有人注意到。一点点的发明或发现,就有可能让世界的平衡被轻易改变

尽管以前和奥黛莉讲话时也有想过这些,但能像这样流畅地表达出来,就连巴纳吉自己也感到很意外。很正确呢!这样地评价后,伏朗托再度从座位起身。

这不是背过年表就会懂的。就你对事情的了解程度,应该也知道宇宙移民曾经是弃民政策的事吧?

想像之外的话语再度被抛向自己,使得巴纳吉只能以沉默来回应。伏朗托离开办公桌,用着像是散步般的脚步朝巴纳吉靠近。

以往吉翁戴昆曾说过,只有来到宇宙的人才能迈向革新。指的也就是人类适应了环境,并得到进化的新面貌新人类。对于将过剩的人口放逐到宇宙,自己则留在地球居住的特权阶级分子来说,这种想法就像是在颠覆本身的立场。所以他们镇压了吉翁主义,以及成为其发祥地的SIDE3。你说发明或想法可以让世界的平衡崩溃,这就是一个例子。

长靴走在地板上叩叩作声的声音,绕到了巴纳吉背后。但是他没有办法转头过去。

最后吉翁受到暗杀,萨比家徒众建立了吉翁公国。对于联邦政府的打压,他们选择以武力回应。MS与殖民卫星坠落作战之类的发明,则是赋予吉翁公国足以和联邦为敌的力量后,所出现的结果。人类虽然失去了总人口的半数,却也可以将其视为是基连萨比以种族主义替代吉翁主义后,刻意削减人口而造成的。

吉翁会被暗杀,也是萨比家的阴谋。这在如今已经是众所皆知的。根基有着如此罪业的吉翁公国,在长达一年的战争后落败了。但是这助长了联邦政府的声势,使得地球中心政策日益扩张。一度踏上宇宙的人只要没有政府的许可,就不能再踩在地球的土地上。即使各SIDE的自治权获得了承认,首长的任命权限仍是被中央政府所掌控。在无法得到中央政府选举权的情况下,宇宙圈等于是被剥夺了参政权。这其间地球则是以战后复兴的名义在进行再度开发,靠着宇宙生产的资源和食粮来养活二十亿余的地球居民。结果为了让地球的自然环境恢复,而被强迫移民的百亿宇宙居民,现在还是成了破坏地球的帮凶。

绕到巴纳吉背后,伏朗托贴近在脖子发出的声音传进他耳里。面对这使身心一颤,像是要让躯体根干溶化般的感觉,巴纳吉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新吉翁之中,也有承袭萨比家习气的信奉者存在。也有人相信吉翁戴昆的理念,梦想着要建设真正的吉翁国。但他们共通的意志,都是要改变这个扭曲的体制。为了斩断联邦的锁链,实现宇宙圈的独立自治,我们应该

可是,恐怖攻击是不对的啊!

打断就要从毛孔开始渗入体内的声音,巴纳吉用浑身的力气叫道。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单方面地剥夺别人的性命是不对的。不管是谁,都没有那样的权利。

米寇特的朋友连一片指甲也没留下,就化作了尘埃、让巴纳吉呕吐的丑陋尸体,以及那个人卡帝亚斯毕斯特渐渐冷却的血液。紧握这些至今还留在手掌的感触,我并没说错,巴纳吉这么告诉自己。人该以像人的方式活着、死去。巴纳吉绝不能容忍对方用那种方式去斩断他人的人生。在心里这么重复强调的途中,伏朗托贴近到脖根的气息悄悄离去,并以另一个问题向他质疑:那么,用钢弹战斗的你又是如何?

如果所有的武力都是罪恶,用了钢弹的你也是同罪。因为你,我们失去了贵重的士兵。

因为我?

被看不见的手所推开,巴纳吉心中有股踩空的感觉。虽然是流弹,但射击的人是你。这点是不会变的。如此接着说道,伏朗托走回办公桌那边。他的背影变得歪斜扭曲,巴纳吉感觉自己滑进了开在脚底下的无底深渊,只能茫然地呆站在原地。他在说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巴纳吉那时根本没有命中敌机的感触。明明只是一股脑地在扣扳机而已。

这样的我,却杀了人

叫辛尼曼过来。

伏朗托的声音听来好远。虽然也有感觉到安杰洛拿起内线电话的气息,但巴纳吉的身体与头脑都动不了。不思考不行。在被吞没到这个无底深渊之前,不想些什么不行。越是焦急,思考便越混乱,巴纳吉知道自己的指尖正在变冷变硬。被称为巴纳吉林克斯的这个躯壳开始崩溃,逐渐变质成某种其他的东西

你还有许多该学的事。我希望你多了解我们的事情。在这之后,如果你能成为一股优秀的助力的话,我也会感到高兴。

伏朗托这么说道。他拿起桌上的面具,几乎同一时刻,辛尼曼与玛莉妲也进入房内。两人之所以稍稍倒抽了一口气,是因为瞥见伏朗托真面目的关系吗?些微电流通过了冻结的脑袋,巴纳吉虽想转头看向身后的两人,身体却还是动弹不得。其间看得出是玛莉妲的手臂伸到了自己肩上,半强迫地将身体转过去后,巴纳吉像被缝在地上的脚才从当场跨出了一步。

就这样被拖着走开,巴纳吉来到拱门状的门扉前。穿越门口之前,巴纳吉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坐在办公桌那端的伏朗托。无视于跟着停下的玛莉妲那讶异的视线,请问巴纳吉挤出沙哑的声音。

你就是夏亚阿兹那布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