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苍山莽莽 遇阻天台(1 / 2)

新岳传 至尊龙威 0 字 2021-08-27

 夜色轻淌,晨光微露,海鸟在如林的樯桅间穿梭往来,细细的海浪,卷着海草拍打着泊在港口的船只底部,泛起一朵朵白色泡沫,舟船在和风微浪中上下起伏,带动如麻的橹楫发出“唧唧嘎嘎”的声响。.夜色尚未褪尽,闽地宁德港便呈现出一派繁忙景象。海鸟的鸣叫声掺杂吵闹的人声,使沉寂一夜的海港热闹非凡,赶早出海的人们,为了生计,又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晨曦中,一只船队,从海中飘来,这是一只商船队,领船的桅杆上,迎风飘着一面绣有“唐”字的杏黄大旗。忙碌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声高喊“是唐老大,唐老大回来喽!”,一时之间,海港沸腾了起来,人们奔走相告,漂洋过海的亲人回来了,“三奶奶,二叔从扶桑回来了。”“妈祖娘娘保佑,总算平安回来了。”“小六子,快去啊!你阿婆从海上回来了。”“

不问带回钱财多少,只关心亲人的生死,大海无情,海贼出没,万事皆空,生命为大,留守的人比出海的人活的还要辛苦。得知亲人出海平安归来,他们比得到万贯家私,还要高兴。

抛锚上岸,唐老大满脸兴奋,热情地和迎上前来的人打招呼,“七阿公,还出海呢?快七十了吧?”“没办法,闲着难受。你老兄也快奔古稀了吧?”“嘻嘻,受苦的命。”“嘿嘿!”,“呦!这不是猴子吗?怎么越来越瘦了,扶桑女人没把你吸干吧?”人丛中,有人和猴子开着玩笑。猴子一脸正经地道:“别胡扯,俺是正经人。”“哈哈哈!”,猴子的话,引来一片哄笑。

穿过人群,迎面走来一位头戴方巾的中年人,此人面白微须,甚是英俊飘逸。唐老大疾步上前,躬身施礼,“陆主簿,清晨到此,可有公干?”中年人举手还礼,“没事,出来走走。唐老大此番出海还算顺利吧。”“托您吉言,还算顺利”。

让过唐老大,赵先生走了过来,正好和中年人打了个照面,四目相对,两人一怔,表情极不自然,互相拱手,淡淡地打了一声招呼。中年人躲开赵先生,忽然眼前一亮,被一对少年人紧紧吸引住了,这对少年人,衣着光鲜,气质非凡,中年人微张着嘴,不知如何开口,旁边转过猴子,抢先开口介绍,“陆主簿,他来头可不小。”“吭!吭!吭!”由于说的太急,猴子好一阵咳嗽,中年人听了猴子半句话,被吊起了胃口,迫切想知道答案,凝神细听猴子往下说,猴子咽了一口吐沫,继续往下说,“他是武穆王爷之孙,金锤大将岳少保之子,岳啸岳震宇。”

“哦!难怪气宇不凡,原来是名将之后,失敬!失敬!”中年人诚惶诚恐,拱手施礼。震宇慌忙还礼,“先生言重了,晚辈实不敢当。”见过礼,中年人又指着樱子道:“那么这位小姐是”“噢!她是晚辈的妻子藤田樱子。”樱子款款上前,福了一福。樱子家学渊源,又跟随震宇多年,对于中国礼节,早已烂熟于胸。“呀!真是郎才女貌,堪称绝配”。中年人口中赞叹,眼光突然变得黯淡,语气中带着苦涩。

陆主簿别过众商人,独自一人向海堤走去。商人们则跟着赵先生去宁德县城,赵先生是商会会长,他领着商人们到宁德县商会会馆交割货物。震宇没有跟赵先生走,他和樱子随五阿婶去了她家。五阿婶是宁德本地人,她的家就在离海岸不远的鳌江镇牛洞村,牛洞村以吴姓为主,他们是从福安韩阳坂迁来此处的。

走过一座石桥,穿过一片竹林,去路被一座祠堂堵住,举目上望,牌楼上书写四个朱漆大字“刘氏宗祠”,转过刘氏宗祠,一座绿树掩映的四合青砖瓦舍映入眼帘,“到家啦!这就是我家。”五阿婶欣喜地道。震宇打量了一下瓦舍,见这四合小院,虽然不大,但却干净整洁,是一个殷实的小康之家。小院的大门紧闭,被反锁着,门上贴着一幅已经有点发白的春联;春联的上联是“一帆风顺吉星到”,下联是“万事如意福临门”,横批是“财源广进”,震宇嫣然一笑,暗想这倒符合五阿婶商者身份。

五阿婶拍打着门环,高声叫道:“小六子,阿婆回来了,看阿婆给你带什么来啦。”“吱呀”堂屋的门打开了,一个留着阿福头的小男孩跑了出来,男孩的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阿婆回来啦,阿婆我给你开门。”小男孩跑到门前,伸手去拉门闩,由于个子太矮,他跳了几次都没有够到,急的哇哇大哭起来,五阿婶心疼的哄道:“乖,不哭,阿婆给你带好玩的。”年轻女子感到了,她抱起小男孩,伸手打开了门,小男孩扑进了五阿婶的怀里。五阿婶抱着小男孩又亲又疼,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玩偶,和小孩一起把玩着,忘却了一旁干等的震宇和樱子。年轻女子轻拉了一下五阿婶的衣襟,提醒她“妈,还不请客人进屋。”

一句惊醒梦中人,五阿婶笑道:“瞧我这死脑子。震宇,樱子快进屋。”跟着五阿婶尽了堂屋,在八仙桌旁坐定,五阿婶吩咐年轻女子道:“阿珍那,去给客人泡茶。”阿珍应声走了出去,望着阿珍的背影,五阿婶给震宇介绍道:“她是我二儿媳,这是我小孙子六子。本来我们家有十口人,前年大儿子一家六口分出去过了,现在我和二儿子一起过。噢,对了我还有一个三儿子,和你一样大,可惜他命短,三岁得瘟疫死啦,这就是命呀。”五阿婶如竹筒倒豆子,一股脑把家中之事全告知了震宇。

震宇暗暗感叹,五阿婶真坚强啊,三十多岁死了丈夫,没几年又夭折了三儿子,可她没有倒下,毅然挑下养活全家重担,不畏风浪,出海经商,这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女性,多么伟大的母亲啊!他很庆幸自己能够被这样的母亲哺育过。这个从记事起就没见过母亲的少年,早已把五阿婶当做自己的母亲,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时刻惦念她。

就在震宇出神当口,阿珍已泡上三杯云雾山茶,分放在五阿婶、震宇、樱子的面前。震宇一边品茶,一边和五阿婶聊闽南风土人情。樱子则抱起小六子逗玩不停,三水茶过后,日近晌午,阿珍下厨房做饭。阿珍很麻利,煎炒烹炸,不多久就整了一桌丰盛的饭菜,震宇被喷香的饭菜诱得直吸鼻子,看着满桌的菜肴却不识一道,五阿婶点着菜肴,一一给震宇作了介绍。初春的福建,除了海鲜,河鲜,竹笋没有别的鲜货,阿珍做的菜,蔬果类都是干货,有干豆角、冬瓜干、木耳,野山菇、黄花菜(金针菜)、香椿尖、地衣(蕨菜)、海带、竹荪,腐竹、霉干菜。干果类有霜梨片、柿饼、李子、黄桃干、甘草杏、话梅、红枣干、菠萝干、山楂片、橄榄、葡萄干、胡杨桃。坚果类有花生、核桃、开心果、莲子、栗子、腰果。薰腊类有腊鸡腿、火腿、风鹅掌、风鸭翅、牛蹄腱、腊肠、鱿鱼丝。当然了,新鲜的如鸡鸭鱼肉是少不了的。末了,阿珍又捧上一坛梅子酒,五阿婶刚一打开泥封,一股奇香,浸满全屋。

震宇常年生活在扶桑,饮食单调乏味,哪曾见过如此丰富的美味佳肴,喝着梅子酒,甩开嘴巴,大吃起来,无奈菜肴实在太过丰富,每样只吃一口,吃到一半,便肚圆如鼓。樱子也是一样,菜肴虽极具诱惑,怎奈食量太小,每样只条一根,吃到十种以后,再也吃不下去了。

饭罢,震宇和五阿婶正在聊天,赵先生派人过来接震宇,说是有要事商议,震宇无奈,只好起身告辞,他知道这一走短时不可能再回来了,因为他要北上抗金,无形中他把五阿婶当做母亲一样看待,两滴泪珠,禁不住滑落下来,拉着五阿婶的手久久不愿放下,依依惜别之情,令人感动。小六子已和震宇夫妇混的很熟,见两人要离开,哭喊着挡住去路,不让离开。樱子抱起小六子,疼爱地道:“小六子乖哦,婶娘以后回来看你的。”

出了五阿婶家,震宇夫妇坐上了赵先生派来的马车,一通马鞭,车子就到了宁德县城,赵先生的商会会馆坐落在城中飞鸾街上。赵先生出海经商,平安归来,当地名流都前来拜贺,这其中就有陆主簿。其实赵先生名义上为商会会长,实际上是福州西外宗正司事,这是负责福建赵宋皇族事务官,说白了就是为皇家敛财的官,为了避人耳目,赵先生很少出没在太平寺的官衙,大部分时间都在宁德会馆,赵先生本名赵仲湜,由于他很少在官场上走动,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一个本领通天的大富商,因此人们尊称他为赵先生。赵先生大摆筵席,殷勤款待来宾。这些饱食终日的富商巨贾,社会名流们席间大谈揽财之道,风月之事,还不时问震宇扶桑女人的滋味如何,听得震宇浑身发抖,真欲扇这些脑满肠肥的猪们一通,但他碍于赵先生的情面,强忍怒火,极力控制住自己,震宇连饮几杯烈酒,醉态尽显,向赵先生推脱不胜酒力,借机退出了宴席,向会馆后面走去。

会馆后面是一处花园,这是最具江南特色的花园,假山飞瀑、亭榭楼阁、九曲桥一应俱全。震宇拉着樱子的手在一处凉亭下站了下来,一阵凉风吹来,他的脑袋清醒了许多,回想起方才酒桌上,名流绅士们的种种丑态,震宇不禁愤然,自己千里迢迢回国抗金,看到的却是这种情形,不禁为南宋的命运担忧起来。“啪!”震宇一掌拍在亭柱上,悲声怒吟,“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哗!”人影闪动,有人拨动花枝,定睛看去,却是一袭青衫,满面忧虑的陆主簿。陆主簿步入凉亭,拱手施礼道:“胡虏不除,国无宁日。岳公子拳拳报国之心,令在下十分佩服,只可惜像公子这样的人,太少了。”

“陆主簿过誉了,令在下汗颜,在下闲居海外多年,没能为国家做一点事,真是有负岳家军盛名,在下惶恐不安。”震宇对陆主簿颇具好感,索性对他敞开心扉。“岳公子别这么说,如今我朝人才匮乏,公子回来,恰逢其时。”陆主簿博学多才,阅历丰富,和震宇淡的甚为投机,渐渐的,他变得开朗豪放起来。

从谈话中震宇得知,陆主簿名游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人,自幼熟读经书,颇具才气,和爷爷一样,他也曾受到过秦桧的排挤。说来好笑,他遭秦桧排挤是因为当年进士取科,张榜排名在秦桧的孙子秦埙之上,位列第一,从而被除名。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陆游主张抗金,得罪了以秦桧为首的投降派。

震宇年级虽小,学问却很渊博,陆游不禁喜欢上了这个翩翩少年,更愿把自己的事情说与他听,他向震宇说出了自己名字的由来。当年,陆游母亲年轻时,很仰慕当时的才子,秦观秦少游,发誓以后如有儿子,一定要像秦观那样出色,在生下陆游后,便在他的名字里带有“游”和“观”字。正如陆母所愿,陆游自小聪明好学,终有所成。因为陆母对陆游期望太高,以致给他的婚姻带来不幸。

谈起爱情,陆游脸色又黯淡了下来,方才的豪气,荡然无存,叹了一口气,不愿多说,略微带过。震宇见他心绪不佳,不好多问,忙岔开话题,不觉间又把话题扯上了抗金大业上。“陆先生,我在扶桑曾探听到金人欲在三月仲春起兵,攻打我大宋,不知这消息是否确切。”震宇在扶桑多次探听到金使完颜宗明的谈话,均说三月起兵,他不敢确信,向陆游求证。陆游已忘记了烦恼,好气又重现在他的脸上,他分析道:“仲春发兵,于理不合。你想经过一冬的消耗,正是草稀马瘦粮缺,补给困难时期。北方胡人,历来都是在秋季,兵强马壮,粮草丰沛之时起兵,完颜亮不可能无知到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的地步。”陆游不愧饱学之士,分析问题,一语中的,切中要害。

震宇满脸崇敬,佩服的五体投地,“陆先生,见解独到,令在下佩服。如今我大宋应该怎么做?”“无风不起浪,金人即便现在不南犯,秋季也必定南侵。未雨绸缪,现在大宋所做的是加强长江沿岸的防守,多造舰船,方可抵御胡贼。”陆游心系国家安危,已推研出多种御敌之策。

“国土不是以淮河到西秦大散关为界吗?有了淮河和雄关做盾牌,何须在长江做防守。”震宇疑惑不解。“哼!淮西建康都统制王权是个贪生怕死的无能之辈,由他镇守淮西,淮河防线形同虚设,如果不备设第二道防线,我大宋危矣。”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陆先生博学多才,堪称栋梁之才,实乃大宋之福。”震宇不禁恭维起了陆游。“嗨!岳公子,你我秉性相同,就不要这么客气了,不才斗胆卖老,我直呼你名字,你喊我陆叔叔如何?”陆游这番话在当时社会,是极不得体的,不论对方年方几岁,这种倚老卖老,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通过一段时间的谈话,陆游已了解震宇的脾性,方敢有此一说。

“承蒙陆叔叔不弃,震宇万分荣幸,请受小侄一拜。”说完震宇躬身施礼。“震宇不必客套,你我不要这些繁文缛节。”陆游伸手架住了震宇,抬眼间却发现了赵先生东倒西歪地走了过来。

“震宇,我找了你很久了,原来你在这里。”赵先生带着满身酒气,走了过来,嘴里打着嘟噜,和震宇打招呼。震宇和陆游同步上前,见过赵先生。看到陆游,赵先生颇感意外,表情显得有点尴尬,淡淡地说了一句,“陆主簿也在这。”“学生不胜酒力,出来透透气。”陆游面无表情地说。震宇看着两人,暗自猜想,“他两人表情如此不自然,一定有什么过节?陆叔叔是个谦谦君子,赵先生是一位爱国商人,两人都不像是小肚鸡肠,无理取闹的人,会是什么事,让他们不和呢?“饶是他冰雪聪明,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看看天色不早了,陆游拱手告辞,赵先生举手还礼道:“陆主簿,慢走。”陆游走了几步,又回过身对震宇道:“震宇,过两天,我再来看你。”陆游说完,健步离开了会馆。走了陆游,赵先生拉震宇去“鸣剑阁”下棋,走过九曲桥,穿过一道月亮门,便到了“鸣剑阁”。“鸣剑阁”其实就是赵先生的书房,书房内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典籍,看来赵先生也是个饱学之士,最让震宇新奇的就是,靠南的窗子下,一张精美的瑶琴,端端正正摆放在琴台上。震宇用手轻抚了一下琴身,心中涌起要弹奏它的冲动。

赵先生看出了震宇的心思,并不说话,坐在琴台前,弹指一拨,一阵淙淙铮铮的妙音,从琴弦上流淌出来。起先,赵先生的手指在琴弦上是慢慢跳动,琴声犹如深山幽谷的涓涓细流,叮叮咚咚,随着琴声的婉转百折,震宇被带入了一个美妙祥和的境界。慢慢地赵先生的手指不断加快,指法也不断变换,花指、大遥指、快四点、夹弹、提弦,涓涓细流汇成了滔滔江河,轰鸣不止;继而滔滔江河,又汇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巨浪排空,振聋发聩,蓦然,轰隆一声,琴声戛然而止,世界归于平静,犹如风暴过后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