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面那话,陈羽听了正诧异,自己与这孙筑刚认识不过几天,倒还不至于有那么深厚的交情,至于说是第一个被带着过来的,更是不至于,可是她后面那句话却又让陈羽苦笑不得。
陈羽正想说话,却听见后面有个声音道:“小姐,时间快到了,您还没上妆呢。”
刘宝儿闻言一副小孩儿模样地往前走了一步,双手抓住栏杆把身子往下一探,只见那下面已经站的坐的满是人了,便不由得嘟起了小嘴,然后她回过身来冲陈羽甜甜的一笑,说道:“你先在这里陪着我哥哥哈,我一会儿唱完了就上来找你们。”
然后又对孙筑道:“哥,我先下去了,待会儿再找你算帐!”
说完了,她竟然小孩儿一般蹦蹦跳跳的下楼去了。
陈羽满脸的不解看向孙筑,那孙筑嘿嘿一笑,指了指楼梯道:“这是我妹子。”
饶是前面听那刘宝儿叫了他很多声哥哥了,可是听到孙筑亲口承认,陈羽却还是不由得大惊。当此之世,娼、妓、唱、伶皆是最低等人,便连那贩夫走卒都不如。孙筑虽说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好歹是个朝廷官员,怎么会让自己妹妹操此贱业。
此时就听那孙筑道:“三年前,我初次见到她时,她在那街头都快被冻死了,我把她救回家去,才知道她原来是从几百里外一个大户人家跑出来的,她才十三岁那家的老爷就要纳她做妾,因此,她就假意答应,在那新婚之夜的前一天晚上偷跑了出来,身上没有银子,又是自小就被卖出来的,无处可去,她便四处乞讨为生。不知怎么就到了长安,此时天气冷了,她又恰巧得了场重病,连那要饭的力气都没有,便在街头动不了了,若不是我把她救下,她几乎冻饿至死。”
陈羽听到这里已然明白,这定是干兄妹了,只是,这刘宝儿才十三岁时就知道用计脱身,倒是个够聪明的姑娘,而且宁可要饭,也不会去给人做妾,倒也有一份风骨,让人不由得心中暗敬。
这时就听那孙筑继续说道:“我把她救了回去,她开始是害怕我也贪恋她的容貌,便坚持不肯洗脸,然后我的一房小妾猜出她的意思,便偷偷告诉给我,我便说,愿与她结为兄妹,她这才答应洗了澡,然后跟我们说了说是怎么落到这一步的。”
“要说这宝儿啊,真真是个要强的孩子。在我府上时,她最是个惹人疼爱的,无论我那夫人还是几房小妾,或者我那几个儿女,还有下人们,都是打心眼儿里喜欢她。我又见她比我那女儿大不了几岁,便口中叫着妹妹,实际是拿她当个女儿养着,谁知她却不肯受我这恩,说是要自己养活自己,可是这世上哪有女孩子能做的活儿?恰好那天她跟着我的夫人出去听戏,回来之后便嚷着要学唱戏,我实在是被她缠的没办法,最后便只好答应她,谁成想,不过一年,她就满师了,然后就轰动了整个儿长安城。”
陈羽听着这一段传奇,不由得心中烦闷都忘了几分,要真如这孙筑所说,这刘宝儿小小年纪,倒真真的是个奇女子了。
就在这时,下面突然静了下来,陈羽低头看去,那刘宝儿登场了。
一身的浅红罗绮,莲步款款,刘宝儿走到台子中央,水袖一甩对着台下福了一福,然后,就见她到那书案后坐下,跟着的小丫鬟站到她身后,随后,一个老学究迈着四平八稳步走了出来,《牡丹亭》便开始了。
陈羽耳中听着那甜糯中却偏有一丝清脆的靡靡之音,看着那婉转的流波,却怎么也无法将这么一个妩媚的女子同刚才那个娇憨可爱的小女孩联系起来。
真的是难以想象,那个唱着“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桓”的怜春自伤的大家闺秀,那个“念郎郎不至,独自上高楼”的幽怨女子,那个流波婉转、清殇醉人的妖娆尤物,竟然就是刚才那个搂着孙筑的脖子甜甜地叫他哥哥的人。
眼里瞧着下面刘宝儿那醉人的眼神儿,耳中听着孙筑说起她那些让人哭笑不得小孩儿气,一时间,陈羽不由得痴了。可是,戏到最后,当刘宝儿偎在那人怀里的时候,陈羽不由得想起,要是绮霞也偎在自己怀里,这出人生的大戏,才算是圆满了。
此时,她是否又偷偷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