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四十年前(2 / 2)

蝶双飞 金钗 0 字 2021-07-03

易雅兰望着襁褓中的小若飞,当真是千难万难,哭道:“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程春风道:“如今你身体虚弱,碧湖轩又无仆从,你------你便随我回紫寿山庄吧。”易雅兰只是哭泣,许久才道:“相公他为我而死,我怎好这便舍他而去?”程春风道:“周贤弟他舍身救你,为的便是你能与孩儿好好活着。你如此固执,倘若有个好歹,周贤弟不是枉自为你送掉一条性命么?”易雅兰道:“我去到贵庄,带着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儿,不是又给你增添许多麻烦么?”

程春风道:“我与周贤弟是八拜之交的兄弟,这等小事算得什么?你莫再心生别念,到在紫寿山庄,管保不会有人错待于你。”当下出去买来一口棺木,将周剑飞葬于碧湖轩后。易雅兰怀抱小若飞,又哭了良久,才肯与程春风出了碧湖轩,上了小船。

程大山见儿子有了女儿,满以为他总该与妻子华春环一心一意地过日子,可近来见他还是老不在家,今日竟然带回一个刚刚生产的少妇,不免心中有气。华春环却是生性娴淑,直将易雅兰、小若飞母子奉若上宾。

这日清晨,程春风命厨下煎了一碗参汤,亲自端了,送到易雅兰客房之中。易雅兰忙走上前去,伸手接过,道:“程兄,你不必这样客气,我母子住在庄中,已是够添麻烦了。”程春风道:“我与周贤弟情若手足,照顾他的妻儿,是我义不容辞之事。”易雅兰面色歉然,道:“可你这样,我会不安的。”程春风道:“你不必说了,几日来,你连惊带悲,又是刚刚生下孩儿,喝碗参汤补补身体,算不得什么。你养好身体,带好孩儿,便算是对得起周贤弟了。”

程春风从易雅兰房中出来,只见华春环正迎面走来。华春环道:“天气已凉,我为飞儿缝了一套小衣裳。”程春风道:“难得你想得如此周全,快给易姑娘送去吧。”眼见华春环进了易雅兰房间,程春风摇头一声苦笑,怅然离去。这一日,华春环与易雅兰畅谈了一个上午,易雅兰脸上终算是有了一丝笑容。

晚饭过后,程春风与华春环又来到易雅兰房中,三人谈了好一阵子,程春风才与华春环出来,回到卧房。华春环道:“相公,这位易姑娘人品极好,只可惜年纪轻轻便没了丈夫,真不知她以后会怎样。”程春风不由一声长叹,道:“是啊,红颜命苦!”华春环忽道:“相公为何不将她纳为妾室?”程春风一怔,脸色转怒,道:“你------你怎地胡说八道,我与周贤弟情若手足,怎可做此不义之事?”

华春环突见丈夫发怒,心中一惊,道:“我------我说错了么?相公,其实你在睡梦中有好多次都在呼叫易姑娘的名字。你又为何不向她表明心迹呢?”程春风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不能------我---不能。”华春环问道:“为什么,是她不允么,是不是为了我的缘故?”她低下头,沉吟片刻,道:“如果真是为了我,那我倒可以------”程春风道:“别再说了,我是不会那样的。”华春环道:“为妻自知你心不属我,我又何必强人所难?只须相公你今生如意快乐,为妻便觉足矣。”程春风挥挥手,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快些歇息吧。”

次日一早,程春风一觉醒来,不见了华春环,只道她早已起来,也就没有在意。直到程春风到易雅兰房中叙过一番话后,丫头端上早饭之时,众人才发觉一早都不曾见过华春环。众人找遍整个山庄,也不见华春环踪影。程春风心道:“难道她真的离我而去了?”

易雅兰甚是不安,道:“程兄,嫂夫人会去哪里呢?”程春风道:“不必管她,她既然不辞而去,想必也有她的道理,易姑娘不必挂怀。”易雅兰道:“我来此不过五六天,便发生这等事情,我心内何安。程兄,你也不必瞒我,嫂夫人是不是因我而去?”程春风叹道:“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逃也逃不脱。不管她是因何离去,总之事已至此,那便任她去吧。此后,你抚养若飞,我抚养珠儿,各人自将手中孩儿养大,才是正理。”易雅兰面色歉然,道:“程兄,你为我遭此变故,我心中岂不明白你的心意,只是我------我真的不可以------”程春风道:“易姑娘千万莫要多想,此事与你毫无关系。我只盼你能将若飞抚养**,如周贤弟一样英俊神武,便觉欣慰。”

正在此时,程大山满脸怒容,一脚踏进房门,劈头盖脸问道:“畜生,你究竟对你妻做了些什么,她怎会离你而去?”程春风道:“爹爹莫要生气,孩儿并没有做什么,是春环她自己要走的。”程大山一掌拍在桌上,桌面登时碎裂,怒声吼道:“胡扯,她在咱们程家过得好好的,为何要走?定是你做出令她伤心之事,致使她离家出走。你如此胡为,对得起谁?”

程春风知道父亲不肯听自己辩解,便道:“您老人家上了年纪,近来心力憔悴,还是不要再管孩儿的这些事吧。”程大山怒道:“混帐!你娘临终之时,再三嘱托于我,要我好生管教于你,要你大振程门家业。你妻自过门以来,温柔贤慧,你却百般冷落于她,致使她离你而去。你如此胡为,对得起你死去的亲娘么?”程大山一阵怒骂,面上已是老泪纵横。他今年已六十七岁,自知年事已高,如今儿媳出走,令他万分放心不下,想起老伴儿临终所托,不由万分悲痛,暗自恼恨不明父母苦心的儿子。

程春风道:“孩儿我又不是三五岁的孩童,爹爹为何非要强行管教于我,难道孩儿自己之事,竟做不得主么?”程大山面色惊怒,道:“什么,你竟要自己做主?”他万万料想不到,儿子竟能说出这种话来,不由心中暗道:“你哪里知道,这事事自己做主也不见得都好。当年,我若不是自己做主,也不会使蓉蓉老死于石洞之中,我那文儿与儿媳红英若不是自己做主,也不会落到斩下手足,身中奇毒的下场。”当下张口喝道:“你这逆子,想要无法无天么?为父说过的话,你也敢不听么?”

程春风道:“孩儿不敢。只是春环这次出走,实非出于孩儿本意。”程大山更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难道你那媳妇会放着平静日子不过,去到外面疯闯么?”易雅兰上前劝道:“程老伯也不必太过气恼,程兄他还是颇有孝心的。”程大山向易雅兰瞟了一眼,闷哼一声,道:“他只知迷恋些狐狸精般的女人,哪里会有什么孝心?”

程春风见父亲说出如此言语,忙道:“爹爹,易姑娘可是本本分分的女人,您老怎好用言语中伤于她?”程大山又是哼了一声,道:“魔教中也会有好人么,当年易古轩为害武林,多行不义,终被正派英雄所杀,他的孙女又会是什么好人了?你若还是我程门子孙,便将这魔教女子送出紫寿山庄。”易雅兰知道程大山对自己心存偏见,便也冷冷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告辞了。”怀抱小若飞,便要出房而去。

程春风上前拉住她道:“你要去哪里?”昂头对程大山道:“您如非要将易姑娘赶出紫寿山庄,那便连我也一同赶出好了。”程大山闻言只气得脸色大变,手指颤抖,只觉自己一生心血全都枉费,气往上冲,骂道:“畜生------你------家门不幸,出此逆子,我------我------废了你!”盛怒之下,向程春风胸口一掌击出。程春风见父亲如此震怒,不由心中惊惧。他深知父亲性如烈火,不发泄出来,绝不肯善罢干休,一股倔强之气涌上,反倒是一挺胸膛。易雅兰惊叫一声,一手抱了孩儿,一手拼全力将程春风向后拉出五六尺。但程大山掌力是何等快捷,砰地一声,程春风便如断线风筝一般,直向后窗外震飞出去。

易雅兰一声惊呼,怀抱孩儿,向窗外扑去。程大山也是惊叫一声,料想不到自己盛怒之下,已使出全力,待要收势,却又来不及,不由悔恨交加。程春风已是狂喷鲜血,摔落当地。易雅兰抱起程春风的头,呼道:“程兄,程兄!”

程大山眼见儿子脸如金纸,双目紧闭,胸前鲜血染衣,哭了一声:“儿啊,你竟是------如此不争气!”他自儿子幼小之时,便对他百般宠爱,事事顺从于他,此时见他竟成叛逆,不由得悲从中来,桩桩往事涌上心头。年轻时与恋人不能相合,虽生一子却是由张蓉蓉一人抚养,随母姓张。后又娶妻生下程春风,便将整个希望尽都寄托于他,好在他自幼聪明,一点即通,他也感心头有一丝欣慰。而如今儿子为了一个魔教少妇,竟不惜父子之情,与他反目,这便如同往他心头扎上一刀,希望尽灭。他一生行侠仗义,豪气干云,而此时却只觉世事无奈,尘世皆空,再也无有任何牵挂,又似看到张蓉蓉玉面含笑,轻轻向他走来。他语声凄厉,悲叫一声:“蓉蓉,我来了!”猛地一跃数丈,身躯倒立,对准一块大石,摔将下来。又是砰然一响,程大山脑袋撞在石上,脑浆迸出,立时气绝。

众庄仆、丫头纷纷围拢过来,见老庄主已死,都是一阵慌乱。易雅兰大声道:“诸位先救程兄要紧。”众人过来将程春风抬进卧房内,放到床上,差人去请郎中。余人忙里忙外,料理程大山丧事。

数日后,众人将程大山棺木下葬完毕,紫寿山庄内便安静下来。而程春风的伤势却并无多大转机,他内脏已严重受创,若非易雅兰在他受掌之时,向后拉出他五六尺,减轻几成掌力,恐怕此刻早已丧命。几日来,他昏迷不醒,都是易雅兰为他服汤送药。又过三日,程春风才偶尔醒过几次,但是精神恍惚,神智不清。再过二日,程春风醒来,才慢慢忆起日前发生之事,见易雅兰脸色消瘦,坐在床前,便道:“易姑娘,你脸色怎地这样难看?你产期未满,可千万要当心身子。若飞呢?”

易雅兰道:“你只顾关心我们母子,可知你自己已昏迷了九日?”程春风道:“九日?我已昏迷了九日,如此你便照料了我九日,难怪你脸色如此憔悴。你自己身体虚弱,又要来照顾我,真是难为你了。”易雅兰道:“我只有这样,才能减轻些许罪过。再说,我也没有做什么,一切都是婢仆们做的。”程春风忽又问道:“我爹爹呢,他火气消了些么?”易雅兰自幼不会说谎,此时见他发问,不禁语塞,支吾道:“老伯父------他------他没事。”

程春风见他面色有异,不由疑心道:“我爹爹他出了什么事么?”易雅兰情知自己露出破绽,急忙掩饰道:“老伯父他挺好的,你不用挂在心上。”然在此时,一名庄仆身着孝服,从窗外走过。程春风猛地心头一震,问道:“我爹爹他------他去世了么?”易雅兰见已遮瞒不住,只得如实道:“老伯父他性如烈火,这一掌下去只是悔恨难当,所以一时想不开才------。老伯父他希望你和嫂夫人恩恩爱爱,怕的是你移情别恋,身入岐途,他用心也实在是良苦啊。”

程春风哭道:“爹爹,你真的不知孩儿的心么?”易雅兰道:“老伯父哪知你的苦楚?他只道你用情不专,朝三暮四,是以对你大失所望。”她望见程春风脸色凄苦,叹口气道:“程兄你不必难过,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如果我不来紫寿山庄,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程春风急忙道:“不,不,这怎能怪你?怪只怪我程春风太过命苦。”易雅兰脸露苦笑,道:“我易雅兰自幼便不愿欠人家什么,可如今偏偏欠了你这么多,我心中实是万分的不安。”

这日,程春风已可勉强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壁上。易雅兰产期也足一月,她抱了小若飞来到程春风房中,问道:“程兄,你可不可以陪我去拜祭剑飞?”程春风闻言一怔,道:“今日又不是贤弟的祭日,你怎么会想起拜祭贤弟?”易雅兰道:“程兄,我近几日甚是烦闷,想是思念剑飞的缘故。程兄,你能陪我同去么?”程春风道:“只是我重伤之余,让你路上费心了。”易雅兰道:“程兄肯为我受此颠波之苦,倒是让我感激不尽了。”

程春风唤过庄仆程三,命他备了一辆马车。易雅兰将程春风扶进车内,躺卧下来,又将玉珠、若飞两个孩儿抱进车内,自己坐在车门前,吩咐程三道:“去碧湖轩!”车轮轳轳响动,一路向北而去。只因程春风受伤极重,马车不敢太快,只是在大路上缓缓而行。易雅兰从怀中摸出一根玉箫,眼望窗外,神情黯淡,吹奏起来。程春风听那箫声哀怨凄婉,实有令人荡气回肠、神伤致哭之感,知她心中思恋周剑飞,想劝慰几句,但自己已是这般模样,实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曲吹完,易雅兰许久没有讲话。程春风眼望一双熟睡的婴儿,胸中也是一阵感慨。只听易雅兰又在吟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程春风知道她吟得是唐代李商隐的悼亡之作《锦瑟》,心道:“周贤弟真是有福之人,死后能有如此一位德貌双全的女子为他哀伤。”

易雅兰吟罢,忽然问道:“我对剑飞念念不忘,程兄不会怪我吧?”程春风不知她为何会有此问,道:“我怎会怪你?易姑娘,你怎么了?”易雅兰面色微红,道:“没什么。”随即将头扭向车外,观看路边景色。程春风在车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便听易雅兰道:“我们到了。”马车缓缓停住,易雅兰将程春风从车内扶出,果是到了碧水潭前。

远远望见潭心中的碧湖轩,易雅兰禁不住眼中一酸,对程三道:“三爷,两个孩儿正在熟睡,劳你在此照料片刻,我与程兄去去便回。”程三道:“请少爷易姑娘放心,小人定当尽力。”程春风由易雅兰搀扶,上到小船之中。易雅兰舞动船桨,向碧湖轩划去。二人进了碧湖轩,易雅兰一路搀扶,来到碧湖轩后面周剑飞墓前。

易雅兰道:“程兄,你且在此歇息,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对剑飞诉说。”程春风道:“那我还是先回避一下吧。”易雅兰道:“不必了,有些话你还是听见的好。”程春风不明其意,却又不好深问,便静*在石上,听她究竟说些什么。易雅兰珠泪如雨,来到墓前,扑通跪倒,哭道:“剑飞,你只顾走了,丢下我------我------我真的好为难啊!你死前未能瞑目,如今你尽可以放心,我已决定将此身托于程兄。程兄为我屡遭不幸,而对我却是真诚依旧。对这样一位痴心待我之人,我又怎好无动于衷?”

程春风在墓前石上眼望周若飞坟墓,本来心中非常难过,如今听易雅兰答应嫁给自己,不由觉得身体飘空,犹如梦境,许久才明白:“她心中虽然早已应允,却不好对我当面明言。她在墓前哭诉却是说于我听的。”易雅兰止住哭声,拭干眼泪,面对程春风道:“程兄,自此我------我便是你------你明白么?”程春风满面喜色,忙道:“我明白,我明白。我程春风对易姑娘一心一意,若有二心,愿遭五雷轰顶而死!”易雅兰忙掩住他口,嗔道:“哪个要你发誓?”

忽听墓旁大石后一阵怪笑,道:“周剑飞尸骨未寒,老婆便要另嫁他人,真是好不知耻!”二人同时一惊,只见石后闪出一位十**岁的小道人。易雅兰、程春风都已认出,这小道人正是神洞六子中的老六木真。易雅兰突见仇人,双目通红,恨道:“你这贼道,害得我夫妻死离,还嫌不够么?”双掌挥舞,欺身只攻。木真冷笑道:“你这妖女,害得诸多良士为你丧命,如今却又怨我来。今日我且放过你,姓程的身受重伤,却不可错过良机。”对易雅兰攻来双掌只做不见,寒光闪动,大刀斩出,直劈程春风头顶。

易雅兰产期虽足一月,但近来多经风雨变故,体质甚是虚弱,举手投足之间,便感头晕眼黑,眼见大刀向程春风劈来,只将身躯扑出,要代程春风受这一刀。程春风见状,心内奇喜道:“我程春风能得易姑娘垂爱,便算立时死了,也不枉此生。”此刻他处境虽是凶险万分,却如同坠入仙境,心中说不出的舒服,登时精神大增,手中拣起一块石头,飞击出去。

砰的一声,石头击在木真右腕,大刀跌在地上。木真只痛得一声大叫,手腕软垂,左手却从怀中摸出五枚银光闪烁的飞针。程春风却因用力过猛,牵动内息,呕出一滩污血。木真左手轻扬,银针倏然飞出。

那日木真在碧湖轩中逃出,发誓要为五位师兄报仇。他正在山中乱走,却听到林中有打斗之声,便走近前去,躲在树后偷偷观看。只见林中正有两人死命拼斗,而这两人竟是江湖中谈之色变的百变毒王的两个弟子。此时百变毒王已死,两名弟子便为师父的遗著《毒王千方》展开了明争暗斗,师兄弟二人都是用毒高手,谁也不肯上当。师兄张怀玉抢先夺得《毒王千方》,便从湖广逃到藏边,又从藏边逃到四川,终在川东被师弟**追上。二人用毒手法虽高,武功却是平平,厮打甚久之后都是身负重伤,奄奄一息,一部《毒王千方》也已撕得粉碎。木真走上前去,只找到半张书页,上写“追魂针制法”,又在二人背囊之中找到十枚银针,与书页一对,正是书上所讲追魂针,便小心包起,与那半张书页一并放在怀中。

木真本来便以飞针作为暗器,此时竟得了十枚毒针,而且兼得了毒针制术,真是喜上加喜,更坚了报仇之心。他一刀一个,将张怀玉与**杀了,便悄悄摸到紫寿山庄附近,得知程大山身死,程春风重创,木真欣喜若狂。他料定易雅兰近日必会去拜祭周剑飞,便隐身在碧湖轩中。今日正如他所料,易雅兰果然来到碧湖轩,而且还有重伤的程春风。

此时那五枚银针分打程春风眉心、左右胸及双腿。程春风再次吐血,摇摇欲倒,眼见便要被银针打中。易雅兰城府极深,胸中情意一旦付出,便如巨浪狂潮,此刻见银针势头甚准,知他重伤之下无法抵挡,便身躯疾飞,犹似盾牌一般,挡在程春风面前,将五枚银针尽数接在自己身上。程春风只痛得大叫一声:“雅兰!”顾不得体内重伤,猛运一口气,四肢撑地,突然发力,身躯飞出,一头向木真撞去。

木真见他势如拼命,心中惊惧,不住倒退。又是砰然一响,程春风一头撞在木真前胸。木真痛楚惨叫一声,口中鲜血狂喷,身躯被撞得飞跌出去,扑通一声,落入水潭之中。程春风又是一口污血呕出,只觉体内气血翻涌,痛苦难当。但他记挂易雅兰伤势,拼命向她爬去。易雅兰此刻双腿已站立不住,跌在地上,只觉伤处**,隐隐露出黑色,不由惊道:“莫非这针上有毒么?”

程春风爬过看见,大惊失色,叫道:“追魂针!”百变毒王生前曾是紫寿山庄的常客,他毕生参研天下奇毒,于天下各毒性状无一不通,但他生性慈和,从不恃毒害人,反倒是逢毒必救,遇难必帮。程春风曾听百变毒王说起过追魂针,知道此毒杀人取命只在顷刻之间,而且天下无药可解。此时易雅兰身中五枚追魂针,便是百变毒王复生,也是束手无策。

易雅兰问道:“怎么,这针毒厉害得紧么?”程春风拉住她手,道:“雅兰,如果你死了,那我也不活了。”易雅兰见他神情,心中便已明白,单听程春风呼出这针的名字,便知这毒针杀人取命厉害异常。她勉强笑道:“程兄,你也不必难过,更不必为我轻生。我这一月,何尝又不是多活的?说名真话,我内心早就敬重于你,若不是我先结识剑飞,说不定我早已是你的妻子。”

程春风听她如此说话,更觉难过,哭道:“雅兰,我对你不起,你是为我而死的。”易雅兰忙道:“不,今日我能为程兄而死,是我易雅兰求之不得之事。只是,抚养珠儿、若飞的重担便要落在你一人肩头。若飞是我和剑飞留下的唯一根脉,如今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程兄,我求你好好待他,不管他以后有何过错,你都要念在我和剑飞的情面上宽恕于他,你肯答应我么?”

程春风语含悲凉,哭道:“雅兰,我答应你。”易雅兰面露微笑,道:“如此多谢程兄------”便气息渐弱,合上双眼,脸上仍就带着一丝微笑。程春风只觉天旋地转,昏晕过去。

醒来之时,他已被程三用马车拉回,躺在紫寿山庄的卧房内。程春风满怀悲凉,几欲轻生,但念到两个孩儿,又加仇家木真道人生死未知,便活了下来。好在他受伤虽重,却是家传掌力,调养几个月,便以家传内功心法将伤治好。只是他凄楚至极,浑无半点春风得意之志,只觉自己毫无前程希望,如到暮年,索性改名残秋。程残秋潜心钻研剑法,将易雅兰的松针竹叶剑、周剑飞的飞天剑法与程家剑融为一体,又将自己一腔悲凉尽都贯注于剑中,化作一招招威力无穷的剑法。自此,江湖上便多了一位悲凉之士,一套残秋剑法。

二十年后,周若飞与程玉珠长大**。这时他与周若飞师徒相称,便将女儿嫁于周若飞。在女儿与爱徒成亲之后,他便感自己大任已脱,又萌死志。但木真道人始终毫无消息,易雅兰的如此大仇,焉能不报?厌世之下,他便以武林中最高武功龟息之法,瞒过周若飞与程玉珠,假装死去,在地下墓中住了二十年。这二十年中,他时常戴了人皮面具,出外寻访木真道人消息。只是他从不与人讲话,于紫寿山庄之事自是半点不知。那日他在白云庵外看见阿双象极了女儿程玉珠,却不知她为何又是村姑打扮,便尾随她到了紫寿山庄,一看之下,才知紫寿山庄内这二十年中竟发生了这翻天巨变。

程玉珠见父亲怔在那里,一动不动,问道:“那奸贼如此狠毒,难道爹爹竟要回护于他么?”程残秋道:“爹爹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你不要逼我好么?”程玉珠乍见父亲,只感喜从天降,终于有人肯为自己做主,报仇雪恨,此时听父亲竟是如此说法,心头顿时一凉,满怀希望登时化为乌有,颤声问道:“怎么,难道------我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程残秋料不到女儿会有此问,不禁语塞,道:“你------你气死我了!”他脸色煞白,无有一点血色,一声悲号,飞起一腿,一株大树咔嚓折断,向后倒去,压倒一片小树。程残秋胸中之气未出,又是一掌击上一块大石,登时石屑纷飞。一时间他腿飞掌舞,众人只觉面前碎石、树枝乱飞,劲风扑面。

阿双、路飞、洪英伦哪里见过这等声势,只吓得走开老远,屏住气息。程玉珠见父亲如此,知他确有难言之苦,心痛叫了一声:“爹爹!”程残秋停下手来,怔了一会儿,道:“珠儿,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爹爹自会给你一个交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