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篇题目,赫然是论奴籍存在之必要。
当然,只要一天还没有公开造反,姬侯就不敢太狂悖,在论题之下,他还很委婉地加了一段注释:
大意是天子放纵逃奴,甚而任命一些奴隶为官吏。天子的仁慈,他很感动。可是他很困惑,奴与民是不可逾越的两个阶级,他严格地遵循古制,维护士、民的利益,难道错了么?
他姬侯为此受到了天子的鄙弃与不喜,他既感惶恐又感委屈,他想请教天下众贤,究竟是他错了,还是天子错了。
众考生一看大喜,这是送分题啊!
县官不如现管,大雍天子远在中京呢,这儿可是姬国。他们要谋的是姬国的官,该怎么回答,还用问么?
这时大家要分个高下,文章宗旨都是一样的,那就要从文章内容的力度乃至词藻的华丽上下功夫了。
于是,大家纷纷提笔,绞尽脑汁,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挥笔万言,尽皆是歌颂姬侯遵循古制,维护士民,功高盖世,德昭邻壑,不愧为西方诸侯之长。
当然,考生们也不会脑抽地大骂天子昏聩,罪该万死。如果敢那么干,不用大雍出面,还没准备妥当的姬侯就得把他杀了以正视听。
陈玄丘一看这篇论题,心中就已霍然开朗。
姬侯选贤,果然是为造反作准备。
武的不用提了,那就是为打仗做准备。就说这文的,农事、地理、兵法,不是后勤就是谋划、前敌,哪一样跟打仗没关系?
而这最后一科,显然是在为造反造势、找依据。
名不正则言不顺,他要以臣伐君,毫无疑问就是逆臣。如果不能找到一个顺天应命、替天行道的理由,他想造反就没有正义性,天下诸侯就会望而却步,各方奇人异士也会踌躇。
这是一次谁都知道正确答案的考试。
陈玄丘从黄大夫和王大夫面对他时虽然有些隐晦、可明显是在讨好的态度上,已经知道自己此前所写的文章受到了姬侯的重视,很可能要大用他。
黄璜和王祥都是下大夫,有一县之邑的封地,这两个人居然对他露出讨好的意味,那么他的.asxs.至少就是一个中大夫。
他还很年轻,资历的增长,婚姻的联盟……
这一切都能保证,用不了十年,他就能成为姬国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他会成为这条gai上最靓的崽。
这不就是他下山时所追究的么?
富贵、权利、地位、财帛、美人儿,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唾手可得。他何必再去大雍寻什么亲?
父母为他说定的婚事,只要他两年没露面,便会自动取消。他也不会因此对人家负疚于心。
他就留在姬国,富贵一生、儿孙满堂、位极人臣,然后隆重入葬,这样的一生,不好么?
“也许,当我入土的那一天,会有十倍于那日所见的奴隶,像蒲儿、蒲儿哥哥那样的人,都被推进我的墓穴,做为我的陪葬吧!”
想到这里,陈玄丘的眉锋不由一跳,如剑出鞘。
男儿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岂能权衡利弊,为一己得失,违背良心?
那样的人生,真的快意么?
陈玄丘提笔就写,刷刷刷笔走龙蛇,一个个如枪、如戟、如剑、如矢的文字跃然纸上。
公子考扮成一个巡场小吏,慢悠悠地在考场中走着,最为关注的就是陈玄丘,见他呆坐半晌,方才提笔,可一提笔,便笔走龙蛇,不由暗暗点头:“此子做事稳重,知道谋而后动则后发先至,比其他考生强多了。看看这个……”
公子考看了看正在努力咬笔杆的夏浔,不屑地摇摇头。
殷受站在大厅一角,眼见这一科的考题出来,身子便是一震。他也明白了姬侯的用意,这个老贼,果然有反心,亏我一直那么敬重他!
殷受担心地看一眼伏案疾书的陈玄丘,心中不无担忧。他……不会真的留在姬国,为姬侯所用吧?
可……姬侯开出了这么好的条件,换了谁不动心?那可是少师加宫尹,一步登天啊!
殷受咬了咬牙,心道:“不行,找机会我要见见他。大不了冒险说出我的身份,以我作保,许他一个大雍太宰,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再不行,老子把还未嫁的七个妹子都给他,反正是一根藤儿上结出的瓜,姐妹间也能相处融洽,再说就陈玄丘这人品相貌,想必她们对我会感激的很。”
殷受是冒充执役进来的。
方法很简单,钱能通神,也能役鬼。殷受找到一个执役,说自家公子在山上考试,想就近有个照应,许了那人一大笔钱。
那人就报了病假,让“本家兄弟”顶上了。这年头儿,出徭役、出工差,都是按人头摊派,只要你家出了人就行,不计较那么多。
所以,殷受就顺利上山了。
陈玄丘前几科的成绩,在他们内部是有传闻的,尤其是前日那一科“陈子兵法”一出炉,姬侯当众许下少师兼宫尹之职,连岐州百姓都知道了,他们当然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