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雨抄手接了过来,转身,举步,从李十全的眼前摇摆的走过,像一朵过早凋谢的新荷,娇嫩的花瓣被褥了去,露出生满柔软的蕊,晚风一至,便将那丝丝细黄飘掀落在水面上,除了扎进水里的根茎,什么也不曾留……
却也可怜,是可怜见的。
李十全叹了口气,心道宣帝下得这剂药,过于猛烈了,相较于那个下着大雨的夜晚,国君强逼着临幸了她,来得更为凄风苦雨。
但可怜之余,更多的却是可恨。
宋文修在女儿出奔后,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遣散了家臣奴仆,可他经过大半年的明查暗访,总算被他逮到了蛛丝马迹,从宋府里出来的人,架不住他底下人的软硬兼施,俱一一招认,却有一身份未明的男子出入过宋府的别庄,与宋少雨青梅竹马,两无猜。
可别教他查出她心里装着的那个男人姓甚名谁,否则,他一定会替宣帝除掉那个男人……上穷碧落下黄泉,不论那个人远在何方,他也在所不惜。
入了宫,踏入这片繁华,身为帝王天子的人,不论是后宫嫔妃,还是宫女太监,不仅要有纯净如银的身体,更要有赤子之心那般的忠诚。
除去那个男人,她总该会是死心榻地跟着宣帝罢,李十全打定了主意便放了信鸽,命派出去的人抓紧追查。
香远亭附近几间轩室因临近太液池,便是足户不出仍然能听到烟波渺渺,浪花缱绻拍打在堤岸上“哗哗”作响……垂柳细细映着槛窗,幽幽一盏橘黄的灯,隔着雪青色的素纱透了出来,却是宣帝看折子久了,低得脖子疼,正抬了手松动僵硬的筋骨。
少雨站在纱窗下,怔怔望着宣帝日夜操劳的身影,有那么一丝难言与酸楚。
他要的是臣服,却不仅仅只满足于臣服。
偏她是那样倔强的一个女子,爱的总是一个人的柔软,而非一个人的强硬。就像当年,云阳从天而降,孤苦伶仃的落在她的身旁,年纪如她便会去想,不论如何,她也不能抛下他,也不能离弃他!
可宣帝却不是那样!这也是她无可像从了命运一样顺着他,而寄情予他的……
待她捧着莲子汤往灯火阑珊的画堂深处走去,王尚仪早已焚了多宝檀香,正手执团扇站在宣帝身后替她打扇,见少雨打帘子而入,连忙躬着身子退了出去,心道,该来的人总算是来了,估计宣帝等的早已不耐烦了。
重重帘幕落下来的那一刻,王尚仪忍不住回望了一眼,烛火摇曳的灯光下,少雨跪在御前,宣帝就在她的手里,一口一口忙忙的咽下了莲子汤……渐渐的,灯光转暗,两个的身影也变得模糊,宣帝便打横抱起少雨,往里间走去,想来男女之间的事儿也莫过如此罢!
一个愿打,一个不愿挨,却也是一种缘。
夏至过后,夜渐渐长了,过了亥时,宫中各处安置,只有栖在花木扶疏当中蟋蟀蛐蛐叫成一片。露气也从烟波浩淼的太液池上升了来,如层一水渍,隔着那层淡薄的凉意,依稀可见天上斜斜一弯弦月,从四角翘伸出的飞檐下穿过……月色淡白一片,虽算不得清明,照夜走路却还使得。
因这晚又是少雨“上夜”,王尚仪无差使可当,正欲回临设在太夜池畔的值房憩,恍一眼瞅见柳色如茵的长堤下,立着两道细长的身影,交衣窄袖束细长的罗裙,其身份应是宫女,偏这两个人并不曾梳着惯常的反绾髻,而是梳着只有尚宫们才配梳的圆翻髻,便停驻了脚步,仔细一分辨,却是六局尚宫严尚宫与大宫女琴香两个人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本来严尚宫叫御前的人去问话是理所当然,她两个夜半无人压了声音私语也在情理中,偏时不时有“宋尚仪”、“孙宝林”……等一个又一个炙手可热的字眼断断续续传来,王尚仪好奇心使然,便将娇的身子隐入荷叶田田间,隔着淙淙的流水,竖起耳朵去听。
“君上一面召宋尚仪伴寝,一面又当着孙宝林的面令她没脸?”
“可不是么,我们一旁看着的人都觉君上古怪呢!”
王尚仪闻言暗自一笑,心道,这哪里是古怪,分明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君上求之不得心头恼,连她都瞧出来了,大宫女琴香如何瞧不明白?想来当着严尚宫的面,不愿将话说的尽实,藏头露尾留着一手。
“既是无甚大碍相干,只要君上高兴便成。”
“是,奴婢们不敢有丝毫松懈倦怠。”
看来她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琴香三言两语便滴水不漏的打发了她……但只是,以严尚宫的为人,夜半三更跑了个大老远来就甘心琴香口里这点人尽皆知的闲碎之语?
恐怕,没那么简单罢!
旁的人不晓得严尚宫的老底,她王尚仪却是再为清楚不过了。
算起来,她与严尚宫是同一年入宫,都是从宫女一道做起。若非是她自幼患有喘疾不能侍寝,当年第一个替宣帝侍寝的女子便不是严尚宫,而是她了。她还记得,太后虽稍嫌她吵闹了些,却还是极喜欢她的,御前走马观花换了这么多人,何以留了她做司帐到如今!
也幸得她患有喘疾,自严尚宫给宣帝侍寝过后,仗着自己六局尚宫的身份,但凡宣帝身边有姿色的女子都被她不动声色的调换了,那琴香若非是相貌平淡,又有大太监李十全作保,又怎么可能留在御前升任为大宫女。
“你且回来,”果然,琴香才离了几步,又被严尚宫叫住了。
王尚仪便按捺不住,蹑手蹑脚踮起脚尖,从枝摇影动间望了过去,偏有一团云絮,顺着南来的风飘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遮住了天上的弦月,四下里一片黯淡,看不清她二人的脸,却能清晰听得严尚宫威胁道:“你在外头那些人事瞒得了李十全儿,却瞒不了我。”
“严尚宫,你意欲何为?”
“做一次。”
琴香似是沉吟了许久,好半晌才艰难的向严尚宫张了口:“做一次,你就能放过我?”严尚宫“嗯”了一声,极其轻快,在这无边的夜色里,犹如“得逞”一般,恣意而张狂。
她与王尚仪便越挨越近,两个人衣袂交迭间,似有夹带传递,可恨看不真切,王尚仪只得伸长了脖子往前探了去,孰料,她的动作较大,惊了蹲在荷叶上一只短腿的青蛙,那青蛙双腿一蹬就要往水里跳去,月亮不早不晚移了出来。
harr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