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整座城市都安静下来。

隔壁卧室一片沉静，只有周久安在周嘉屿的儿童床上辗转反侧。

儿童床只有一米八，周久安只能蜷着腿，睡得很是憋屈。

可真正让他睡不着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在这之前，幼宜的一番话。

她问，小久，你还记得我说过，我爸爸是怎么去世的吗？

周久安当然记得。

他记得那天的幼宜是那样平静，又那样脆弱地向他讲述她的过往。

“其实，那天我爸爸是不准备去工地现场的，”幼宜靠着沙发，身体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膝盖，长发垂下来，看不清她的神情，“他已经派人去处理突发事故了。”

周久安安静地听她再度提起那些往事。

九年后的今天，他终于要得知他们当年分手的真相。

“可是有人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让他不得不去，”幼宜慢慢将脸靠在膝盖上双眼无神地盯着茶几上那个透明的玻璃杯，“那人说，工地上出了事，闹出了人命，必须要有更高的领导出面镇压。”

“我爸爸相信了，他带着助理一起去现场，在路上遇到了泥石流，当场死亡。”幼宜的语气很平静。

越平静，反而越容易崩裂。

“可是后来，我妈才告诉我，其实工地上根本没有什么机器出故障闹出人命，只是工人们闹情绪，那是工地负责人的责任，我爸爸完全可以不用露面，都是因为那通电话，”幼宜抱紧自己，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一点温暖，融化她那颗早已疲惫不堪的心，“小久，你知道给他打那通电话的人，是谁吗？”

周久安忽然害怕知道答案，但他还是沉声问出了口，“是谁？”

“是你爸爸，”幼宜抬眼，幽幽地盯着他，“苏建峰。”

周久安如坠冰窖。

幼宜轻轻笑了一下，“所以，你觉得我会和一个害死我爸爸的凶手的儿子在一起吗？”

关于父亲的事情，都是母亲告诉她的。

一开始许母也想过是不是有人要对许父痛下杀手，毕竟他虽然待人和善，可生意场上的事情，向来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一点利益痛下杀手。

等到当医生把许父的死亡证明交给她时，她知道这就是一场意外，毕竟泥石流这样的天灾，还没有人为就能制造的能力，丈夫遇上了，只能怪他运气不好，命中早有此劫。

可就在火化许父遗体的那天，许母清理遗物时，意外发现他的手机竟然突然亮了。

在这之前，他的手机经过泥石流的冲刷和浸泡早已损坏了，无论怎样都开不了机，许母赶紧充上电，打开丈夫的手机。

他的通话记录里，最新一条来自苏建峰。

这则电话本没有什么问题，许家和苏家合作开发项目，工地上出了事，谁都得负责。

可巧就巧在，许母打开手机后的第二天，工地上传来了新的消息。

没有工人跳楼，也没有闹出人命，甚至在苏建峰驱车赶往现场前，工地负责人就已经处理好了。

许母回忆起那天丈夫离开前，本不打算前往，是后来接了一通电话才决定出门。

她虽然不是商人，但这两者加起来，哪怕是傻子也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

可她没有证据。

苏建峰和许如清最后到底说了些什么，现在只有苏建峰一人知道了。

“小久，这些事情我一开始没想过瞒着你，”相比起九年前的歇斯底里，此时此刻的幼宜冷静得多，“但我妈铁了心不允许我和你再见面，而且……我们之间确实也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如果不是九年后他们再相遇，而他又一直逼问的话，今晚这些话，她也不打算告诉他。

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都只不过是一种伤害而已。

“姐姐，你应该知道，我和苏建峰的关系。”沉默许久，周久安的声音干涩。

“我知道，”幼宜早料到他会这么说，轻轻点头，“你和苏建峰的关系不好，你不承认他是你的父亲。”

“可是小久，血缘关系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幼宜说了那天在梦里对周久安说过的话，“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妈也过不去。”

所以，我们没可能了。

最后那句话，她没能说出口。

想必周久安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周久安陷入良久的沉默，眉目冷峻，薄唇紧抿。

他总觉得，事情不像她说的那样。

他虽然厌恶苏建峰对母亲的抛弃，但他清楚，苏建峰在事业上从来都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绝对不是喜欢耍阴暗手段的人。

从他去世后，即使偌大的苏氏一夜之间丧失了领头羊，股市剧烈动荡，却依然没有一个人跳槽就能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