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家里花生堆积如山,鸭脚板脑壳愁得比簸箕还大。累死累活五六天,昨夜更是干到冲天亮,油是越榨越多,花生却不见少,更要命的是每天仍有人一担一担地往家里送。想推都推不了,因为远近十几里,只有他家有榨油机。
今日一大早,婆娘就带着崽女上街去了,也不晓得是不是成心躲懒。鸭脚板一个人忙到下午,腰酸手痛,实在扛不住了,出屋透口气。
“这样下去怎吃得消?”鸭脚板正想着,就看见了阿蛮。
阿蛮赤着脚从大路那头走来,裤管卷过膝,腰边挎个鱼篓,肩头扛着捞斗,头上戴顶草帽,一脸憨笑,疲惫而满足。
“又捞鱼回来”鸭脚板随口问。
阿蛮抬头望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
“有多少,拿来瞧瞧。”鸭脚板找个舒服姿势在口头坐下。
阿蛮走过来,解下鱼篓递来,顺势在一方青石上坐下。
“哟,这么多小崽子,光捞鱼都能发家致富!”
村里人都知道,阿蛮看上去傻傻的,却很有点邪性,捞鱼、钓麻怪、抓黄鳝,寻常三五人绑一块也不及阿蛮一个。看到篓子里密密叠叠尽是手指粗细的小鱼子,又瞅一眼那个再简易不过的捞斗,鸭脚板忍不住吃惊。
鱼子都很鲜活,哔哔往外吐水泡,看着喜人。
“卖不”鸭脚板寻思着烧一锅鲜美鱼汤,余下的可以焙干存着,炒辣椒是个绝味。
“六块一斤。”阿蛮半点不含糊。
“嗯,我去称。”鸭脚板坐下去了真不想再起来,一阵酸痛袭来,忽然眼亮,回头问:“阿蛮,有钱挣不挣帮我摇榨油机。”
“多少钱”阿蛮很有兴趣。
鸭脚板笑了,看了一下表,说:“三点了,干到六点,五块钱。”
阿蛮没有表,想了想说:“天黑鸡进笼子,我就回家,成不”
“成!”
鸭脚板欢喜应了,领着阿蛮去榨油房。摇榨油机不是重活,就是时间太长,让人受不了。阿蛮说好就干,鸭脚板自去称鱼。
榨油房里的白炽灯大白天还亮着,房里却昏暗得很,屋中一切物什都油汪汪的,地上干稻草散得到处都是,好在花生油的浓郁香味十分好闻。
阿蛮一边摇手杆,一边瞎猜着这台榨油的铁家伙值多少钱。
鸭脚板家是月亮湾最早发家致富的一户,阿蛮知事之前,他家就有这台榨油机。榨油机是鸭脚板他老子传给他的,凭着这台铁家伙,鸭脚板后来又置了犁田机和碾米机,个个都是村里独一份,想不挣钱都难。月亮湾通电第一天,鸭脚板拉回村里第一台黑白电视机。阿蛮还清楚记得全村人挤在他家老房子里看电视的情景。
那个时候,阿蛮的爸爸还在,阿蛮的爸爸比鸭脚板长一辈,却是同龄的发小,如果爸爸还在的话・・・・・・阿蛮阻止自己往下想。
“五斤半,篓子二斤,鱼三斤半。”鸭脚板将空鱼篓扔在一边,拖着个老旧的竹躺椅进来,好像才想起,忽然问,“吃饭了没”
鸭脚板才坐下,见阿蛮不做声,又起身去了,不一会进来,将一听可乐放到阿蛮身边,又舀来一瓢花生。
“吃吧,家里没饭。”
事情干完,鸭脚板安逸地躺进竹椅。
可乐冰凉爽口,阿蛮忍不住问:“哥,家里买电冰箱了啊多少钱”
鸭脚板好不容易歇下来,懒得答腔。阿蛮也不再做声,屋里只剩下摇榨油机的声音。
鸭脚板眯了一会,终是睡不住,半睁着眼看阿蛮干活。
“听说你考得蛮好,村里就你分最高”睡不着就聊聊,鸭脚板没话找话,“开学就上高中了,学费备齐了”
“嗯。”阿蛮随口应着。
鸭脚板只当他齐了,笑着赞道:“棉花很厉害嘛,了不得。”
棉花是阿蛮的妈妈。不明白鸭脚板是什么意思,阿蛮不做声。
鸭脚板话风一转,又叹息一声:“你爸爸就是条哈卵,没福气,多水的女人哟・・・・・・”见阿蛮皱起的眉头,鸭脚板又夸,“你也是个好崽。”
阿蛮不是一句话就能收买的,扭头不理,专心摇杆。
鸭脚板反而来了劲,说起来没完:“棉花好啊,那时候,个个讲她守不住,过不得一两年一定改嫁。谁也想不到,眨巴一下眼,都把你养这么大了。”
“哈卵,晓得你妈妈那个时候多大比你现在大不了多少。”鸭脚板自说自话,“满天下的男人都惦记她,邻近几个村的媒婆天天往你家跑,她楞是不动心。等你成了家,做了男人,就知道这有多不容易了。”
阿蛮还是不理,阿蛮不想聊这个。
棉花招人惦记,全月亮湾谁不知道至于为什么不改嫁,在阿蛮看来,有儿子有家庭,不改嫁是理所当然的事。
“头几年,真叫人佩服。”也不知道鸭脚板想到什么,表情一变,感叹道,“嘿,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棉花也是女人,是女人都骚・・・・・・”
“啪!”瓢被摔倒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