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大雨(下)(2 / 2)

铜牛挽歌 是月汝呀 0 字 2022-10-12

屋子被张雪占了,她贸然跑出来心里那点子道不明的情绪也不允许她再回去,她一时间就茫然起来。呆呆在雨里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秦凯。

她眼睛亮了亮,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往秦凯家跑去。雨下了有一会儿了,泥地里随处可见小水洼,她一下没注意踩了进去,狠狠摔了一跤。

水混着泥的味道流进了嘴里,苦苦腥腥的,她撇了撇嘴,眼泪就突然掉了下来。她抽噎了几下,还没等她爬起来面前就出现了一双靴子。

柔软的皮揉了又揉,被整齐的针脚规规矩矩地固定着,模样有些奇怪,但却很精巧。往上是浅褐色的风衣,衣角沾了雨水,颜色浓郁的像是西洋画的色块。她刚抬起头,就看见一双手伸在她面前。

她脸上沾着泥水,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哪,就连平时乖巧的头帘子都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露出大片未见光的肌肤。

“姐——”她一出声,嗓子里的哭腔怎么都压不住了。她被一把拉起,扑到那个同样湿透了的怀抱,很冷,但她却像是回到了港湾,明明只是小小的委屈在那人的安抚下无限放大。

她举着手上的血印子,抽泣道:“我疼。”

那人摸了摸她的脑袋,从怀里摸出一块还带着热度的帕子,细心的挡住了雨水,一点点帮她擦拭干净,最后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她的手指修长漂亮,在中指处有一层厚厚的老茧,破坏了整体美观,尤其是右手手背上也有一排吓人的牙印,只是已经结了血痂。

秦望舒抱着她,并不宽厚的胸膛仍是给这个孤女撑起了一片矮矮的天。她觉得在雨中这样有些傻,便拉着秦苏去巨树下避雨。

铜牛腹下的火依旧在烧,秦望舒什么都没问,脱下湿透的风衣铺在地上,招呼着秦苏坐下来。火的热量接触到空气很快就散发,仍是有一些顽强的照顾到了她们,秦苏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但她仍是缩在秦望舒的怀抱里。

她揪住了对方的衬衫,棉布料子有些硬,湿了后有些透,隐约间看出里面雪白的肌肤。秦望舒的沉默给了她莫大的安全,她情绪逐渐稳定,见到火要熄灭后如梦初醒。

她急忙站起身,跑到老槐树身后,过了一会儿抱了一堆柴出来,小心地压在之前的柴火上。干燥的柴火随着火舌的舔舐时不时爆出几声花火,许久火终于顺利扎根,火瞬的就旺了起来。

她做完这一切又缩回了秦望舒的怀抱,像是一只雏鸟认定睁开第一眼的就是父母一样。她静静听着对方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良久道:“村子里以前是没有山神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山神原本只活在所有人的口中,是秦村长的爷爷时候的事情,我也只是听说。最早村里有个寺庙,建在后山,是为了村中安定。寺庙刚建起的时候香火很旺盛,村中男女老少都去参拜,男人求安稳求天,女人求子求夫婿,老人求子女孝顺,小孩子什么也不懂跟着凑热闹。”

“寺庙没有请高僧开光过,也没有正式请神入驻,只是泥做的胚子刷了一层漆,往那莲花台上一放,就是菩萨了。拜的人很多,各家供品都没少给,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愿望实现了,求子的都生女儿,求女的都生儿子,求一儿一女一个好的不是两个女儿就是两个儿子,时间一久,去寺庙的人就没几个了。”

“没有神在神像只是泥胚子,不知道哪一天村中传闻有邪神住了进去,香火彻底断了。”她眼珠子动了动,粘在一块的头帘盖儿露出了浓密的眉毛,一点弧度都没有直直的飞在眉骨上,有些英气。“不知过了多久,有一户人家媳妇难产,产婆说孩子再生不出来大小就要一块死了。”

“她丈夫没办法,又想到了后山的寺庙。他很虔诚地跪求了一天,也不管泥胚子里有没有神或是邪神,只要能救下他媳妇和孩子,他怎么样都可以。或许是他的真诚感动了老天,那个孩子真生下来了,是漂亮又聪明的男孩。从那一天起,他们一家人的生活越来越好,村中不知怎么地又开始流传寺庙里有真的神仙,去的人一波接一波,断了许久的香火又旺盛了。”

“但好景不长,那户人家的大儿子在三岁时掉井里死了,二儿子也不知道感染了什么病治不好走了,按照村中的规矩,小孩子夭折是不能进祖坟的,但他们不忍心,就卷了草席打算在后山找块好的地方埋了。本来日子就这样过了,突然有一天丈夫消失不见了,村里组织人手找了很久,一直没看见踪影,他们下山时想到了寺庙,却发现菩萨被砸了。”

“是丈夫砸的菩萨,村民都说是菩萨的惩罚,一时间所有人都害怕被怪罪,就和媳妇断了来往,再后来,媳妇疯了,之后也消失了。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离开了,但那个寺庙是彻底没了香火。但村中需要一个神,于是他们又想到了老槐树。老槐树的祭拜没有规矩,就是平常那样上香,初一或是食物供点吃的。”

“槐树没有名字,有一个人认为村子靠山,槐树是村中的神应该保佑他们风调雨顺,所以槐树也就成了山神。再后来是铜牛大仙的事。”她舔了舔嘴皮子道:“秦爷爷和你说了吗?”

秦望舒点了点头,秦苏噢了一声,跳过这段继续道:“山神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铜牛大仙自亲爷爷的爷爷去世后就没奏乐了,随着村中最后一位听过它奏乐的人走了后,铜牛大仙也和寺庙的菩萨一样,没了香火,但山神有,断断续续的。树能长这么大,不容易,总会有人敬畏。”

“你们没来之前,铜牛大仙其实还奏乐了一次。百年后第一次奏乐,秦爷爷扬眉吐气了一回。”她说到这儿,脸上带了些笑容。“那些被抛弃了许久的香火和供品突然间就回来了,大概是过了一个月,你们来了。铜牛大仙又响了。秦爷爷说是好兆头,我不这么认为。”

“神应该和人一样也有脾气的,所以有了山神。我第一次听到山神,是在十多年前,那时候我还小,娘没去世,那天夜里我听见了一阵敲门声,一家一家敲过来。其实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好奇以为是他们来找我玩,就爬出被窝往窗外看——”

“娘被我叫声吓醒了,她也看见了山神,但山神很快就不见了。第二天村中没有一个人信我们的话,可养的鸡和鸭却少了,这天晚上山神没来。之后山神又来了几次,其他人也看见了。他们都很害怕,秦凯叔想了一个办法,把村中的窗户都修高,又让家家户户都围上了篱笆,果然,之后就没有听到有谁还见过山神了。”

“你知道铜牛大仙肚子下为什么要架柴吗?”

秦苏说话间的跳跃性十分大,之前的故事也不过是平淡地讲出来了一个大概,但秦望舒对她的要求不大,揉了揉她的脑袋,顺着问道:“为什么?”

“因为那天山神恰好来过。秦爷爷想起了他爷爷的做法,就试着在铜牛大仙肚子下烧了火,结果没过多久真奏乐了。从那天起,村中轮流每家出柴火,一个人专门看管不让火熄灭。”她往秦望舒怀里蹭了蹭,突然道:“那天铜牛大仙奏乐,是山神来了吗?”

秦望舒和张雪的谈话并没有刻意避开秦苏,她们说得直白,她也听得清楚,如今再问一遍也不过是为了确定。秦望舒没否认,秦苏惊讶了一下,又接着道:“姐是看见了山神吗?”

“对。”秦望舒没有隐瞒。

秦苏突然不说话了,她低下头玩着胸前的麻花辫子。就在秦望舒以为她不会说时,一个小小的声音传来道:“见过山神的人都死了。我娘,二狗,铁柱的爹娘,还有好多人,他们都死了。”

“我没死,是因为我撒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