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她只知道自己害怕得很,怕过后又生出一种兴奋,两种强烈的感情交织,让她浑身止不住颤栗。
一开始她还能勉强维持身形,到最面忍不住飞奔,撞了人也只是继续。她推开门,门撞到墙壁上狠狠又弹回来,她跑进自己房间,扑在了床上。被褥不够厚,张开手往怀里拢了拢,整张脸深深埋在下面。
她头发够长,披散在背上像是块缎子,但她盖在缎子下,一抖一抖。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潮红的颜色从眼眶一路蔓延到脸蛋,眼里似有水光,闪着不知名的光,是愉悦也是回味,最后低下头小声笑了起来。
她打了秦望舒,那一耳光又响又快,像是她这两日积累的恶气,突然就散了。这样的滋味太过美妙,她忍不住在脑中反复回想,企图留住任何一丝细节。
对方惊讶间微睁的眼,迅速红肿的脸,就连那巴掌印都美得她衷心赞叹。她不是没看见秦望舒要抬起的手,但在中途不知因为什么放下了,她第一次清楚地尝到了胜利的滋味,欢悦到她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叫嚣,每一处流淌的血液都在跳动。
她声音越小越大,笑到最后已经变了形,她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不争气地从指缝间流出。她不是狗了,她赎回了做人的尊严,可她同样也害怕极了。
野狗虽自由,大都活不长,且生死由自己承担。
她哭了好一会儿,哭到眼泪彻底干了,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了大雨,而秦苏,也不知何时站在了床边。依旧是那厚厚的半边帘盖儿遮住了大半五官,漏在外面的脸巴掌似的小得可怜,五官却格外精巧。
翘挺的鼻子,尖俏的下巴,小小的唇瓣颜色淡淡,眉眼因为少女还未张开带着团稚气,张雪觉得她模样有些熟悉,可细看又发现陌生的很。
她眯着两个核桃似的眼睛,嗓子干哑得能冒火,模样可怜又可笑。
秦苏对张雪的感官有些复杂,但她到底是孩子,想法没有成人世界的复杂。张雪的话虽然难听,说得却也是事实,是她妄想了。一个山野村夫,一个城里千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两个身份,怎么看的对眼?
而孤女的她,运气好了可能下山在城里找个平平的人家嫁了,运气差点便是一辈子困在秦家村。她的人生似乎还未开始就写好了结局,一眼望得到头,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张雪放弃荣华富贵接受秦凯?
张寡妇在世时,经常教她看人就和买鞋一样,穿得不合脚就不要强求,不然难受的只会是自己。
“擦擦。”她把手里的布巾丢到张雪怀里。这已经是她能找到最好的一条了,可面上仍是泛黄,打湿了依旧不够柔软。
她见张雪没动,那模样似乎在怀疑她的用心。她有些悲呛,可又不知道悲从何起,只能道:“放心,害不死你。”
这话不知道触动了张雪哪根神经,她忽得把毛巾往脸上一盖,直接躺下了。她没听见秦苏的脚步声,知道对方还没走。她做事鲜少不过脑,秦苏那事放在以往根本不叫事,她或许会在心里嘲笑癞蛤蟆想吃白天鹅,但也会为此自得,她模样生得美,理当如此。
她揪了揪身下的被子,不知道说什么。尽管虚伪的面具戴久了,但她高傲的心气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发作,更别说对秦苏这样的弱者,弱肉强食本就是常理。
张雪没吭声,最后还是秦苏忍不住率先开了口道:“我回来时听到村里人再说,这两天的暴雨,山上的泥石滑落,山路被堵住了。”
“清理山路需要几天时间,村子里不会让女人干重活,不会让你们等很久。”
张雪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秦苏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张口还未发声,嗓子就像沙砾在上面磨一样疼。说出来的话又粗又哑:“我回不去了?”
秦苏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不动声色地退了几步,突然被一只手狠狠拽住。她不知道张雪一个看着这么柔弱的女人为什么力气这么大,她吃痛道:“等雨停了,大家会去开路。”
她脸上仍是盖着布巾,就连睡姿都没有变过。“要多久?”
“不知道。”秦苏皱着眉道,她感觉手腕上的力道有加重的趋势立马叫道:“你要是心急,可以去帮忙开路。”
张雪不听,只是拽着她。秦苏一来二去也恼了,但她指甲平整,没有多余的残留,只能用力拽开。张雪似乎算到了这点,圆润且尖的指甲一弯,就掐进了肉里。
少女的肌肤总是来的比别人更娇嫩,秦苏痛呼一声,也顾不上其他直接把张雪从床上拉下来。对方眼疾手快抓住了床板,饶是如此半个身子也下来了,没了布巾的遮挡,大脑充血的现象很快在脸上得到反馈,立马红了一片。
张雪是下了狠手的,秦苏手背上都是带着血迹的月牙印,她低低咒骂了几句,极快的语速根本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没管张雪转身就跑了。
张雪没有一点愧疚,她摸索着可以着力的地方,小心翼翼把自己拉了起来。本就忽喜忽悲的情绪和不适的身体,再来这么一下,她只觉得头晕目眩,胸闷难受,最后忍不住张嘴就吐。
她没吃早饭,昨夜生病没胃口,行李箱的食物一点都没动,现在吐也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一滩泛着酸味的胃液,直冲鼻子的酸涩感让她忍不住接连干呕。
到最后吐无可吐时,房间已经全是这味道。她打开窗,飘进来的雨还有冷风让她打了个寒战,与之同时的新鲜空气让她轻快不少。
秦苏给她的布巾掉落在地上,位置有些巧,正好就在她呕吐的胃液边上,只隔了一点距离。她看了几秒,捡起来丢在上面盖住,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大事一样,她松了口气,眉眼弯弯的又愉悦起来。
人的恶,或许没有那么复杂,不过是我有火对你泄,我惨你比我更甚罢了。
秦苏跑出屋子后,被大雨浇湿了脑袋胸腔里那股愤怒终于清醒了。手上的血印混着雨水已经开始往下滴,红色又不那么红,她分不清是血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