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的树(1 / 2)

 院子后面是一座小山,林木葱郁,竞相轩邈。总是到了余晖斜照时,林子里闹腾起来。有时兴起,用望远镜看去,这些品类不同的树木各呈其形,各尽其神,归巢的鸟雀相继到来。又是一年仲春,一座山的生机被不同层次的色泽、不同高低的摇曳烘托而起。有的树上都是鸟雀,使枝条动弹不已,有的树上鸟显得稀少,有的树则在缄默中兀立,等待飞来者栖息。

孔子说,飞鸟是可以选择栖息之树的,可是树却无法选择飞鸟。

移动的鸟雀和固定的树,选择和被选择的关系,这样的问题真要去想,没有边际。

我把南方城市的共性归为树木繁多。有宅院的人家,会腾出一些空间来种几棵树。在南方,种树算得上事半功倍的行为,种下,雨水就来了,土地潮湿,养分充足,不需太多时日就绿荫伸张了。每次从外地回来,才三五天,感觉多变的总是草木,不是绿的层次变了,就是绿的密度大了,生长的力量总是突突地向上。

如果在有百年历史的大学工作,除了感受文气氤氲之外,林木的古老,也洋溢出拙朴厚重的韵致,煌煌上庠理应如此。一个人在此读几年书,或者进修、培训一段时间,不论时日短长,都会把它和校外的空间区别出来,觉出差异。很多年后,重回老校园,有一些树已经不见了,新的建设导致了它们的消失,某种气氛也就随之不再。新校区要比老校区广大,但不深邃有味,时间才刚刚开始,尤其是对很多树来说——从别处来,进入这个陌生空间的土地,尚不知适宜与否,只能等待。它们在不动声色中适应,然后生长或死亡,生命荣枯可以在枝条上显示端倪。然而,要长到老校园那般气象,很多人是等不到的。

每次外出,当地人常会带我看几处典型的景致。如果有古树,便肯定有这个节目。古树是村落的旗帜——一棵树长到这么大,如同祖先那般苍老,不吭声也能受到景仰。围绕一棵树的故事历来就多,从中也逐代添加了一些后人的理解,有道理的没道理的,讲出来都没人反驳,只是听去。大凡古树,树洞都特别大,储存了一村人的秘密。每个人也觉得将秘密储存在树洞里,比烂在自己肚子里要清洁得多。而今,古树的寂寞如同村子的寂寞,没有什么秘密可以储存了,人们到远方去,把秘密也带走了,反倒是一些外乡人,因一棵古树,慕名从远方来,指望能读懂它的沧桑。往往在近观之后,我会走得远一些,从远处看它的全貌——南方的妩媚往往缘于有如同古树这般的骨感突兀,使妩媚不至于坠入俗格。一棵古树,无论如何也是无法被谄媚为“好看”的,但人们还是欣赏它此时已遭受摧残的容颜——一个人的精神如果若此,就不必担心为万物所挠败了。古树大抵内含奇倔兀傲的硬气,它往往与冠盖的柔和青绿表里不一,就像一位江南文士眉清目秀衣袂飘飘,实则有绵里藏针之美。

人们看重一棵有年份的树,如同尊敬人瑞一般。在我印象里,有一位百岁老人不痴不呆,还能挥毫纵横于纸上,这是何等地让人惊奇。拍卖行甚至特别地进行了注释,能拍到百岁老人的墨迹,悬挂于厅堂,不是福气又是什么。这自然被认同,与他同时代的人都先他而去了,甚至后他时代的人也有早他去了的。他说的话都被认可,没有谁与之商榷,他的落款常见“百岁老人”。他后来和人说得最多的是养生,他对此实则没太大兴致,因为一生坎坷,可是兴趣于此话题的人太多了,经不住问询,只好重复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