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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拉尼斯王国的领土涵盖了大塔拉尼斯本岛、小塔拉尼斯岛与太阳岛三地,其余还有零星岛屿散布于西北岸与北岸,但实质上除了地理学家与航海员外鲜少有人会去注意到这个事实。遽闻此地最早的国家政体为苏美鲁人建立,他们的文化基础又是亚瑞等北方移民与当地原住民塔兰人(Taran)交织而成,尽管存在的时间不长、也无法明确估计,但其文明开化乃无庸置疑的事实。在塔拉尼斯迁移史,纪录人中曾多次提及来自亚特拉斯的征服者如何与苏美鲁人发生冲突,征服者们形容苏美鲁人是一群异地份子--异地一词是指称他们身为岛国之人,只是在另一方面,实际上也暗指那些人与自己所在的土地格格不入。

苏美鲁人就像天外坠落的陨石。太阳岛的塔兰人对亚特拉斯的征服者说,不要相信苏美鲁的一切,他们的知识与智能都是场骗局。

有天那群异地份子消失了,好比一道流星划过,而后塔拉尼斯迁移史再也没提过这隻民族,野史传说曾描述他们最终选择渡海而去,前去人类所无法抵达的西之西地、日落之乡,但更多人情愿相信苏美鲁只是场梦,自始至终那颗陨石都未曾坠落于塔拉尼斯。

如果不是生于此地,绝对不会有人知道这件事;虽然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悉知,但这份传说会一直流传下去,于潮水中漂动。然后朝低处汇聚。

英格是一个至高点,工业社会的象征,正因为它与古代苏美鲁传奇毫不相干,所以能够日渐茁壮,成为汪洋中的灯塔。然而那座灯塔城市却比狮子港更加阴森,塔拉尼斯的雾露全都集中在这,它的煤烟与阴雨在空中汇聚成一片低矮、斑驳且残破不堪的天花板,如果说英格是塔拉尼斯的至高点,那这座城市肯定就快要穿破天空了。

「你们的女王就住在这里?」乘在马背上的汤玛士遥望恩许河河口,河岸两旁挤满了老朽的红砖屋,河水污浊,上头的渡船往来不绝。

「她住的地方还要比这里还要尊贵个几百倍啊,汤玛士老大。」说罢,克里顿就拉拉缰绳,试图让鞍下的马儿安分些。克里顿不禁想道,难怪那位卖家这么急着把这批花斑马给送走,因为牠太容易受到惊吓了,要是一会儿牠被街角窜出的猫儿给吓死也不足为奇。幸好这匹老马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汤玛士。

「那我们接着要住的地方呢?」

「比暴风闸要干净个几千倍!」

「也许他们的老鼠洞里真的有老鼠,对吧?」汤玛士让马缓缓往一旁的草皮过去。趁他们进入真正的英格城城区之前,汤玛士想多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说不定还有奈尔(nihil)虫。」

汤玛士爬下马,顺手将马栓在一颗橡树上。「这是某种笑话吗?」

「很多人都会说自己家里藏了些不知所谓、不知大小、可能还不知道是否存在的鬼玩意儿,我们都称那种东西是奈尔虫。老鼠也是奈尔的一种,至少望雷省的人普遍都会这么说。」

「那这个世界肯定到处都是奈尔虫吧,小伙子。」

「我知道某些人肚子里肯定有一大堆,就像英格的大法官伊夫二世,天晓得他到底还算不算是一个人类。」克里顿先到泥路前巡了一遍,接着才回到汤玛士身边。

「还有时间吗,克里顿?我们这算来早了、还是来晚了?」坐在草地上的汤玛士拉紧了风衣,他抬头望向昏沉沉的天空,一脸茫然无助。

「不偏不倚。」克里顿总是会用这句话带过所有可能性,其正式解读为:我不确定,但肯定没差多少。

「好消息,」汤玛士揉揉眼睛,「我决定暂时定居于这棵树下,等你找到了教会人员记得来信通知。」

「你可以先去鳟鱼街的小王冠旅馆找十字琼恩,虽然我不觉得我们会在这留多久,但我建议你还是找个能遮风避雨的地方休息吧。记得,只要跟琼恩报上我的名字,他就能给你一个好房间。」他将地图与一张纸片交给汤玛士。

「英格有多常下雨?」

「天天都下雨,汤玛士老大。」语毕,克里顿又补上了一句,「我不是夸大其词。」

「等下雨了我就出发。」汤玛士最后一句话近乎梦呓。

一阵风来,秋意深不见底,河水捎来油脂与腐败物的气息,那还只是边缘,只要再靠近点,一眼就能看见上游的小镇带来了什么礼物。虽然有些不堪,但比起英格城施予河水的赠礼,一点小小的尸体与废弃物还不算太糟。克里顿对着早已闭眼沉默的汤玛士耸耸肩,心里希望他能安安稳稳的待上几个小时,如果能真正睡上一觉那就再好不过了;而克里顿,他也是,他想要好好休息,昨晚太折腾了,现在他的每一根筋骨都在哀号。

但愿不再有噩梦。克里顿想着,手中的缰绳自然而然地让马儿走上他该去的地方。

-

有人睡着,有人醒着。

「我喜欢听故事,」来自教会的波弗(Borvo)说道,「好的故事不能没人听。」

那座教会名为圣路德见证慈母安息会,塔拉尼斯人大多会简称为安息会。它庞大、却比路边的鹅卵石还不吸引人,关于它的传闻就像一则则深埋于泥土中的古物,人们知道,但从不关心。安息会是宗教组织的典范,尤其对英格统治者而言,低调就是完美,狮子王朝已经受够那些老是想左右政局的宗教家了。

「但我不想说,先生。」铁蹄爱利克回答。他来自英格港,是位标准的塔拉尼斯式绅士。

高傲、但为人有礼,性情阴冷温和、然而行事果断;他有幽默感,而这份幽默感通常会发挥在某些适当的场合,只是会欣赏这种场合的人不多,最后这份幽默感往往会闹得大伙不欢而散。这正是他们想要的。塔拉尼斯式的绅士,野蛮又理性的矛盾集合体,只是爱利克诠释得更加立体--他让绅士一词化为了实体。

「要记住,你就是为了讲故事而来的,而这则故事将决定你的未来。」波弗说。

爱利克的铁靴子在地上轻轻踩了两下,会谈桌上一片死寂。「你们想要什么?」他中性的嗓子问道。

「确定你有那个资格与我们同行。」

「波弗先生,难道窥伺病患的过往能让你感到兴奋吗?」

「能让我兴奋的事情很多,故事只是其中一环。」波弗给彼此倒了一杯茶。

在这个小密室中,桌上的茶具组看起来格外不协调。所有东西都是旧的,斑驳的壁纸、破损的地毯,橘色的烛光让人想起了古画中的一角,那个角落通常不会被注意,进而被遗忘;相对来几讲,那套茶具组是新的,就像刚出窑炉一样,洁白的瓷壳还能感受炉火的温度,同时它没有任何特征,它们是一组连色彩都没有的素色茶具。那东西看了让人觉得厌烦。

波弗问:「现在,告诉我,你生了什么病?」

「恐惧。」爱利克刻意放慢速度好强调这个字眼。

「那么你对血疗有何期待?」

「治好它,就这么简单。请不要多问了,波弗先生,况且你也无须多问,因为我早已向安息会保证过,我愿意留在--」

「我从不担心你们的承诺,」波弗放下茶杯,接着小心翼翼地将杯柄转向右侧,「你们会留在那,无庸置疑,但问题是你有多大的决心成为我们的一份子?这个病值得你付出一切吗?」

爱利克摆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掌逐渐收紧。「愚蠢至极。」

「愚蠢的是你,艾丽斯。」

「很好笑,波弗先生。」

波弗右手撑着下巴,摆在桌上的左手在半空中转了几圈。他的脑袋正在思考接下来该怎么让爱利克屈服,虽然波弗势在必得,但他早已习惯了兜圈子,好像水下的漩涡一样,波弗要的不是伸出一只手把眼前的东西给拽下去,他要对方自己过来,沿着局势的流水滑入洞中。当然,局势一词在安息会中代表的永远是属于他们的,只要跨入这个场域,任何外人都只是一片小落叶;相反地,他们不会跨出阵地之外,那些人只会扩张,无止尽地把周遭的事物都扯入教会的涡流中。

「是很好笑。现在你想说了吗?算了,让我用另一种方法来跟你谈谈吧,爱利克.弗朗明哥。你的恐惧为何如影随形?你到目前为止花了多少功夫去寻求解方?而你又为什么认为血疗能赐予你驱除恐惧的奇迹?啊,亲爱的,我们的医疗技术终究是生理学的一门,若你今天来只是为了求得一夜好眠,那我劝你忘记我们吧。」

「失眠也是种病症,不是吗?」

「对,正确答案,你为什么失眠?你在害怕什么?说吧,告诉我你那龌龊的小秘密,让这份秘密成为你我契约的金石......让血疗教会替为你找出病灶。」

「小秘密,」爱利克露出浅笑,「你们的兴趣真是令人不敢恭维啊,波弗先生。」

「未来大伙有得是时间彼此认识,艾丽斯。」

他失去笑意,细致的脸庞宛如石雕冰冷。「一个梦,波弗先生,恐惧来自我的梦境。」

正当爱利克准备接着说下去时,一阵叩门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一位衣着粗麻衣的修士在门边对波弗提醒,说另一位求诊者已经在附近了,等波弗点头示意后,修士随即离开了会谈室。

「抱歉,请继续吧,」波弗喃喃着,藏在胡须底下的嘴巴轻轻说道,「下次我考虑让大家都拿号码牌,这样才不会老是出现突发状况。」

「希望你能立即改进,波弗先生。」

「刚才说到梦境。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挥之不去恶梦,弗朗明哥先生,担心被蜘蛛咬、担心踩错了地砖就会落入万劫深渊、又或者认为粉红色小花朵计划着如何征服世界,各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想你大概也听过很多人说,"那场梦跟其他人的梦不一样"这句话吧?」爱利克忍着不发怒。

「坏习惯,请见谅。」波弗示意要爱利克继续把事情讲完。

「你不是个好听众,但却很识时务,波弗先生。算了,关于这场梦究竟有多普通或多特殊,我就不多谈了,免得大家不高兴,总之,关于梦这件事......早年我的梦中出现了一位全身黑漆漆的高大男子,他像是个老实人,但那忠厚底下又藏了些狡猾,像蛇一样,跟那身死白的皮肤很相衬。我不确定他为什么会找上我,然而我们肯定成了一对朋友,后来我们两一起游玩、一起说笑--无论那个男人到底何方神圣,我只知道他如此令人着迷,像只温驯的大野熊,我尤其忘不了那双墨绿色的眼睛--有一天,我们来到了一处野林废墟,接着他扑向了我、压住我,那个男人粗糙的手掌滑过我的肩头,他裸露的身子与我紧紧相依,其热如滚水......真恶心,这场梦,恶心!他不是什么温驯的熊,他只是条大蟒蛇!他......他是我的恐惧与喜悦之源。波弗先生,自从十岁起我每天都梦见他,畏惧、期待、以及绝望,现在,我已经受够了,我要反击,」爱利克握拳的手摆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倾,「不能再姑息他了。故事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