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像本与词话本比较,绣像本此回有一大段话一百一十三字,解释周守备既然当初与西门庆相交,何以不认识陈敬济,词话本无。像这样的地方,如果不提,很多读者可能都不会注意,但解释一番,合情合理,一来见得绣像本细致,注意上下文逻辑,更有写实作风;二来也可以使得绣像本比词话本简洁是因为商业原因的说法不攻自破:我们知道绣像本并不是处处都比词话本简洁,而且,也不是只为了简洁而简洁耳。
又,此回开始,春梅见到敬济,道:“有雪娥那贱人在这里,不好安插你的,所以放你去了。落后打发了那贱人,才使张胜到处寻你不着。”对于词话本而言,这话并无要紧;对于绣像本而言,却到此处才从春梅嘴里揭破撵走雪娥的动机。
四端午节
这一回,是全书最后一次详写过节。读者应该记得,这部书所写的第一个节日便是端午节,那么此书最后一个节日是端午,固其宜也。
想那第一个端午,金莲与潘妈妈(彼时还不叫潘姥姥)在家里吃酒。西门庆来看她,从岳庙上为她买来珠翠首饰衣服。王婆为他们打酒买菜,被一场大雨浇了个透。金莲第一次为西门庆弹琵琶,先微笑自谦:“奴自幼粗学一两句,不十分好,官人休要笑耻。”真是千般温柔,万种娇媚;随后低低唱了一支曲子,把西门庆喜欢得“没入脚处”。我若是男子,也早已经心动神移!
如今,却只有春梅,在西书院花亭置了一桌酒席,和孙二娘、敬济吃雄黄酒,解粽欢娱——这也是此部写了十数种酒的书里,最后一次明写出酒的名目。当下,“直吃到炎光西坠、微雨生凉的时分,春梅拿起大金荷花杯来相劝”。我喜爱“炎光西坠、微雨生凉”这八个字,然而微雨比起第六回中的倾盆大雨,已是少了多少的气势;至于大荷花杯,完全是为金莲生发的——金莲却又在哪里呢?作者唯恐读者忘记了金莲,特意再写端午(当然也是为了衬托爱姐的出现),写大金荷花杯,但读者又怎么能够忘记金莲呢。
《金瓶梅》,只是一部书而已。一部书,只是文字而已。然而读到后来,竟有过了一生一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