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生好笑地凑过去,用指尖轻轻触碰九叔的鼻尖。
穆如归豁然睁开双眼,凌厉地目光对上他后,瞬间柔软。
“醒了?”
夏朝生点头,伸手搂住穆如归的脖子:“九叔,我睡了多久?”
“三天。”穆如归将脸埋进他的颈侧,眷恋地磨蹭,“再不醒,就是第四天了。”
夏朝生歉意地叹息:“是我不好。”
“你没有哪里不好。”穆如归的手臂紧紧地勒着他的腰,不等他喊疼,就起身匆匆唤来红五,“快,传太医。”
沉寂了三天三夜的长生殿再次热闹起来。
太医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
皇后身子弱,诞下的皇子也不免瘦弱些。
但好在只是瘦弱,日后补补就好了。
但穆如归不这么认为。
太医们苦哈哈地跪在龙榻前,隔着龙帐,听他们的陛下对皇后嘘寒问暖。
“可要喝参汤?”
“我想吃甜糕。”
“太医说甜糕要少吃……还是喝参汤吧。”
“那……那也不要参汤。”
“鸡汤?”
“好,我要喝鸡汤。”
“可觉得冷?红五,再点两个暖炉。”
“不冷……”
…………
陛下和皇后说了半晌,谁也没想起小太子。
最后还是史官亲自跑来,询问陛下:“敢问陛下,小太子何时上玉碟?”
穆如归这才想起来,自己多了个糟心的儿子。
“他生在秋末,就唤为晚秋……”穆如归话未说完,就被无语的夏朝生捂住了嘴。
他气咻咻地抱怨:“九叔,你认真些!”
皇室取名,该按照辈分,翻阅史书,取一个颇有深意,又寓意深远的名字,怎么能……因为生在秋末,就叫晚秋呢?
实在是太轻率了!
跪在龙榻前的史官,手中毛笔也是一歪,小太子的名字立刻变成了一个墨点。
史官:“……”
史官眼疾手快,换了一张宣纸。
龙榻上的穆如归和夏朝生还在“争吵”。
穆如归道:“此名甚好。”
好记又好念。
夏朝生默了默,决定不与九叔辩解,直言道:“我不喜欢。”
穆如归果然接受了这个理由,继续坐在榻前,苦思冥想:“要不……唤夏生?”
夏朝生:“……”
夏朝生彻底放弃了,转身下了榻,板着脸跑去御书房,替自己的儿子取名字去了。
他对于名字的执念,穆如归不懂,也很不满。
新帝甚至在下朝后,专门留下了镇国侯与秦轩朗。
夏荣山与秦轩朗皆是一怔,以为陛下要秋后算账,算他们曾经在金銮殿前争吵的账。
秦轩朗轻咳一声,刚欲为自己辩驳,就听穆如归问:“二位觉得,‘夏生’这个名字如何?”
夏荣山:“……”
秦轩朗:“……”
嗐,原来是给小皇子取名的事啊。
秦轩朗在心里把“夏生”这个名字翻过来调过去嘲讽了一遍,到嘴的话,却是:“陛下,此名甚好,只是……”
“只是什么?”
“我大梁姓夏之人无数,您为小皇子取名的寓意虽好,可实在是不符合小皇子的身份啊!”秦轩朗情真意切地劝道,“陛下三思。”
穆如归垂下眼眸,默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听明白了。
秦轩朗表面夸赞他爱护皇后,实在在抱怨,这名字太普通,然后太子会和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撞名。
若真撞了吧,肯定是人家该,到时候说不准,还要引来抱怨。
得不偿失哟。
穆如归总算按下了将小太子取名为“穆夏生”的念头,史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穆如归转而去问夏荣山,有什么好的看法。
夏荣山:“……”
夏荣山头疼:“陛下,老臣乃一粗人,不通文字,待老臣回府问问夫人,或许就有想法了。”
穆如归欣然应允,转脸让秦轩朗替自己的儿子取名字。
秦轩朗僵着一张脸,头一回在心里羡慕镇国侯。
要是他也去领兵打仗,何须担着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
好在,夏朝生没让秦轩朗头疼很久。
大梁的皇子,按照祖宗礼制,排到了昭字辈。
恰巧小皇子满月时,上京城下了一场大雪,于是他便给儿子取名昭雪,也有对其期盼,日后若是登基,能廉明公正,让冤案沉冤昭雪的意思。
史官觉得这名字负担太重,但总好过陛下取的乱七八糟的“生”,立刻不管三七二十,将名字写在了宣纸上。
穆如归勉勉强强同意,伸手弹了弹穆昭雪的小脑瓜,转头就把夏朝生拉回了长生殿。
此时易子药的药效已经慢慢消退,穆如归也不打算让夏朝生再吃一回。
夏朝生原本就盼着身子好转,如今诞下皇子,精神一日比一日好,没养个十天半个月,就溜溜达达去皇家猎场骑马去了。
昔日那个鲜衣怒马的小侯爷似乎回来了,穆如归下朝后去猎场接夏朝生时,恰巧见他弯弓搭箭,一箭正中靶心的模样。
夏朝生低低地笑了一声,意气风发地对马下的三河道:“再将靶子挪远。”
三河颠儿颠儿地跑过去,将靶子挪后了二十步。
夏朝生又是一箭,还是正中靶心。
穆如归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回头,端坐在马背上,笑得得意又骄纵:“九叔,我射得好不好?”
穆如归走过来,翻身骑于夏朝生背后,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带着他射了一箭,然后意有所指道:“嗯,没我好。”
夏朝生没由来红了脸,用靴子轻轻踢穆如归的龙袍:“没个正经。”
穆如归无辜地吻着他的耳根:“是你先说的。”
夏朝生臊得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长弓丢给三河,气鼓鼓地嘟囔:“不玩了,没意思。”
“好,咱们回宫。”穆如归笑吟吟地追上来,拉住他的手,慢悠悠地往长生殿晃。
此刻阳光正好,他们的影子倒映在宫墙之上,相拥相护。
穆如归满心柔软,走着走着,忽听身边传来夏朝生轻轻的哽咽。
“真好。”
穆如归脚步微顿,抬手将他面颊上的泪拂去。
“九叔,真好。”夏朝生的眸子波光粼粼,唇角却是勾起,在笑的。
穆如归心里一震,眼眶不由跟了热了热。
穆如归将他用力拥在怀里,笃定道:“嗯,会更好。”
上京十月,天降瑞雪。
穆如归选取吉日,重新操办封后大典。
身着火红朝服的夏朝生,穿过长长的宫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穆如归身边。
他紧张得不敢乱看,直到握住穆如归的手,才长舒一口气,紧接着他忍不住笑起来。
原来,九叔的掌心里也全是汗水。
“夫君。”夏朝生小声喃喃。
穆如归的手心里顿时沁出更多的汗,别人看不出来,夏朝生却知道,九叔连步子都不会迈了。
他全然不再觉得紧张,只觉得好笑。
穆如归牵着夏朝生的手,一板一眼地走进金銮殿,三河抱着屁大点的穆昭雪候在殿内。
小太子是要同夏朝生一同受礼的。
穆如归的目光落在穆昭雪身上,立刻用只有夏朝生和他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
夏朝生不着痕迹地捏了捏九叔的手。
穆如归又收起脸上的不满,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夏朝生憋笑憋得快晕过去了。
三河怀里的小太子似乎也察觉出了父皇的敌意,在穆如归伸手要抱他的刹那,一脚踹了过去——
“放——”
穆如归的放肆卡在喉咙里,因为夏朝生再次捏住了他的指尖。
于是,大梁的新帝挨了小太子一脚,脸色黑如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