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情不好,身为近臣的秦轩朗也不太好。
他不仅要应付陛下,还要替陛下去找朝臣们的不痛快。
但是秦轩朗自己也不痛快,所以他下朝后,一把攥住了镇国侯夏荣山的衣袖,大有镇国侯不把皇后还给陛下,他就不撒手的架势。
在金銮殿受了一肚子气的朝臣们立刻停下脚步,一眨不眨地盯着小秦大人和镇国侯的好戏。
谁不知道,小秦大人是当今陛下的左膀右臂,又有谁不知道,镇国侯是皇后的亲生父亲?
这两人平日里,一贯同仇敌忾,火力全开,现如今居然也有起内讧的时候,朝臣们忍不住齐刷刷地鞠了一把辛酸泪。
只见小秦大人拦住镇国侯后,文绉绉地来了句:“侯爷,下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寻常人若是听了这话,绝对会提高警惕,回一句“请讲”。
偏偏镇国侯不是寻常人。
夏荣山一见秦轩朗,就知道这货是替陛下来要人的。
这还得了。
夏荣山猛地将衣袖扯回来,头也不回道:“不当讲。”
奈何,秦轩朗也不是寻常人,闻言,立刻补充:“那下官还是要讲。”
夏荣山:“……”
夏荣山:“本侯今天不想听。”
秦轩朗:“侯爷不想听,下官也要说。”
夏荣山:“……”
好一出大戏,百官看得津津有味,还没看到结局,言裕华就带着金吾卫从金銮殿后巡视回来了。
朝臣们登时如鸟兽散。
秦轩朗还在纠缠夏荣山,且振振有词:“侯爷,皇后与陛下情比金坚,您将皇后扣在侯府中,岂不是让皇后寒心?”
夏荣山登时气急:“谁说本侯将皇后扣在……”
“侯爷。”秦轩朗大声打断镇国侯的辩驳,又道,“就算您不是故意将皇后留在侯府中,那天下人会怎么看?天下人只会认为,是陛下厌弃皇后,皇后才会在临产前,回到侯府。您可以不在乎陛下的感受,但不能不在乎天下人对皇后的看法啊!”
秦轩朗一通歪理,快把夏荣山气得拔刀了。
言裕华恰在此时赶来,不着痕迹地将秦轩朗拦在身后:“侯爷,时辰不早了,您该出宫了。”
夏荣山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你拦着我做什么?”秦轩朗气急,一把推开拦在面前的手,“他不让皇后回来,陛下肯定还要烦心。”
言裕华默不作声地瞧了他一眼,既不解释也不生气,转身带着金吾卫继续巡视宫城。
秦轩朗气得跳脚,追在后面骂了几句,然后转身就去了镇国侯府。
夏荣山前脚进门,他的拜帖后脚就送进了侯府。
夏荣山当真拔刀冲了出去,要不是裴夫人拦着,秦轩朗今日就要凶险了。
裴夫人无奈道:“侯爷,秦大人也是一片好心。”
“本侯何尝不知道,他是好心?”镇国侯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秦轩朗说得都是实情,奈何秦轩朗的语气加上说话的态度,实在让人感谢不起来。
裴夫人暗暗好笑:“既然侯爷知道,就不要同年轻人计较,卖他一个人情,又何妨?”
镇国侯气哼哼地闭上了嘴。
裴夫人安抚好夫君,又把在卧房里啃糕饼的夏朝生拎出来:“回宫。”
“娘。”夏朝生委屈巴拉地抱着甜糕,“你让我再待一天。”
裴夫人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成,现在就给我回宫。”
夏朝生垂下眼眸,犹犹豫豫地商量:“明早回,成吗?”
“你这是和陛下吵架了?”裴夫人不答反问。
他连忙摇头。
“那为什么不回宫?”
夏朝生咬着下唇,耳根微微泛红。
他之所以溜出宫,原因实在是难以启齿。
……他觉得九叔太黏人了。
这话说出去,谁会信?
大梁的新帝居然天天缠着自己的皇后,把皇后烦到“回娘家”了。
“回宫,秦大人在侯府前等着你呢。”裴夫人瞧见他的神情,便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二话不说,拉着儿子就往屋外跑。
夏朝生抗拒了一会儿,妥协了。
没有九叔在身边,他自个儿也难过。
于是,秦大人终于帮陛下迎回了皇后,朝臣们也终于安心上朝,穆如归也高高兴兴地在盼来了自己的朝生。
唯有夏朝生自己,苦哈哈地躺在龙榻上,与九叔约法三章:“就算太医说可以,也不能老是缠着我。”
穆如归心情颇好地点头:“都听你的。”
“一周一次就够了,好累。”他继续强调。
穆如归犹豫片刻,不那么确定地应允:“尽量。”
夏朝生瞬间泄了气。
九叔的“尽量”,在某些方面靠谱,在某些方面……只是说出来给他听听的。
穆如归弯腰凑到龙榻边,把气鼓鼓的夏朝生抱了起来。
即便他的小腹已经隆起,穆如归抱他,还是丝毫不费力:“朝生。”
夏朝生闭着眼睛装睡。
穆如归忍笑道:“朝生。”
夏朝生扭开头,道:“九叔你让我歇歇。”
“不闹你。”穆如归替他将额前的碎发拂开,好生哄道,“以后都听你的,你不想要,就不要罢。”
夏朝生这才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真的吗?”
“真的。”
他听了九叔的承诺,整个人都高兴起来,起身从龙榻上蹦下来,闹着要去御花园看花。
穆如归拉住夏朝生的手,轻声拒绝:“你闻不得桂花香。”
他并不气馁,又提议:“那就在凉亭边吹吹风吧。”
穆如归依旧摇头:“你吹不得风。”
夏朝生:“……”
夏朝生重新躺回龙榻,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
不过穆如归这次,信守了承诺。
夏朝生说不愿的情况下,绝不强迫,哪怕是用手,也舍不得他累着。
天冷下来的时候,大梁的小太子终于降生了。
穆如归大喜之下,大赦天下,连穆如期都久违地得了一块肥肉吃。
前太子蜷缩在窗前,听着殿外的喧闹声,狼吞虎咽地将饭菜咽进肚。
他望着窗外嬉闹的太监和宫女,再次想起了那柄穆如归留下的长剑。
剑身锋利如初,是穆如期每日精心擦拭的结果。
他不敢不擦,也不敢自裁,日日夜夜在矛盾中折磨着自己。
穆如期咽下最后一口肉,心想,前世直到最后,夏朝生都没成为他的人。
侯府的小侯爷固执得一如磐石,任何不纯粹的感情,都撬不开他那颗顽固的心。
如今,这颗心属于穆如归了。
穆如期眼眶一热,哆嗦着握住了剑柄。
这一回,剑刃割破了他的脖子,鲜血顺着黑乎乎的颈侧跌落。
可也仅仅是割破皮罢了。
长剑跌落在地上,穆如期捂住脸,呜呜地哭嚎起来。
长生殿前的三河也在呜呜地哭。
只不过长忠是喜极而泣,哭到夏花和秋蝉都不得不捂住他的嘴,把他拉到长生殿外。
“皇后身子无碍,小皇子也无碍,你哭什么?”秋蝉上手对着三河的脑袋就是一下,“别的不了解情况的,还当咱们皇后出了什么事呢!”
三河揉着眼睛,哭哭啼啼道:“两位姑奶奶,我这是高兴……我太高兴了啊!”
他能不高兴吗?
皇后与皇子都平安,陛下还当场封了小皇子为太子,简直……简直太值得一哭了!
夏花哭笑不得:“知道你高兴,可也得收收泪。”
三河忙不迭地应下,转脸,却又哭出声来。
夏花没法,将他往殿外又推了推:“罢了罢了,你去侯府报个信儿,侯爷和夫人担心着呢。”
“我这就去。”三河“唉”了一声,红着眼眶就往宫外跑。
至于他出现在侯府,双目通红,眼角垂泪,将镇国侯吓了个倒栽葱的事,就是后话了。
在长生殿的夏朝生还没醒。
他在睡梦中,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他站在万丈高楼之上,脚下万家灯火,绵延万里。
清冷的星悬在天幕之上,夏朝生伸出手,脚下忽而一空——
“九叔!”
他惊醒着坐起,四周阴暗昏沉,只有一盏飘摇的烛火在龙榻前摇曳。
穆如归趴在榻边,胡子拉碴,眼下满是乌青。
那样警惕的一个人,居然累到夏朝生坐起身,都没有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