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官却不以为然:“此言差矣。当初你在护城河边砸跟我说的?不死终有出头日。凭你的才学,终有一天能飞黄腾达!唉,只可惜我在直隶绿营当把总,你在河南的县衙门供职。我虽是七品,可绿营向来不准干涉地方,又不是一个省,怕是帮不上你。“
门外大雪纷飞。刘百润、灯官、荀兰三个人围着炉火,吃着饺子,喝着酒,叙着旧,好不惬意。刘百润和灯官心头高兴,竟喝光了六七斤白酒。刘百润迷迷糊糊的,脑子里竟然想起《为官要义》中的一句话:“为官者,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
等到二十年后,刘百润亲自下令斩杀灯官的时候,想必一定会想起二十年前除夕之夜的那场酒。
《为官要义》是刘百润先祖为官几十年的心得,其中的话自然是字字珠玑。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似乎是所有为官者的通病。沁阳县衙的一众官吏,在匪乱的时候倒是没有再勾心斗角。可天理教匪一被灭,县衙里的一众人又都噼里啪啦的打起了整人的算盘。
县衙内室,赵老先生和曹知县亦在喝酒。只不过二人不是在叙旧,而是在商议如何分化县衙中严县丞一党。
赵老先生夹了一口菜,说道:“东翁,我早就说过,严县丞把持县衙事务十余年,对待属下又如此严苛。他的那些个党羽,肯定有对他心怀不满的。当日初闻乱匪到了沁阳,咱们一县衙的官吏聚在一起商议御敌方略。那任巡检不就顶撞了严县丞么?”
曹知县点点头:“你是说,咱们把任巡检拉过来?”
赵老先生说:“东翁明见。譬如黑白两方下棋,黑方有六子,白方有二子。白方吃掉了黑方二子,双方各还有几子?”
曹知县说:“自然黑方还剩四子,白方还剩二子。”
赵老先生又说:“假如咱们改改下棋的规矩。吃掉对方的子之后,可以为我所用。那双方又各有几子?”
曹知县说:“自然是各有四子了。”
赵老先生笑了笑:“对!东翁啊,这本来黑方六对白方二,是天壤之别。如果拉过来两个黑子为白子所用,就成了四对四。势均力敌!这正如咱们沁阳县衙的局势。除了李捕头和东翁你,以及老夫我,全都是严县丞的人。如果我们现在与严县丞撕破脸皮,必定没有胜算。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慢慢把严县丞那边的人,拉过来一批。等到双方势均力敌了,再与他在明里做一番周旋。”
赵老先生和曹知县正在盘算如何把任巡检拉过来为我所用。与此同时严县丞正在跟一众党羽商议如何除掉任巡检。
这严县丞一党,每逢除夕定要聚在一起喝酒。可今天,严县丞请了六房吏首,请了县衙主簿,又请了坐、状二班班头,唯独没有请任巡检。
清代巡检是从九品,主管县衙衙役三班和驿站。虽说只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可比起不入流、无品级的吏首、班头们,毕竟是在京里吏部挂了名的。这任巡检从品级上说,仅仅在曹知县、严县丞、周教谕三人之下。如今周教谕已死,任巡检已俨然成为县衙里的第三号人物。
严县丞坐在酒席上首,问大家道:“今个除夕,知道我为什么没请那姓任的么?”
吏房的吕吏首坐在次席上,他是老狐狸一般的人物,虽然猜到了其中缘由,却不愿意说。只是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户房的戴吏首坐在三席上,说:“咳,自然是应为那姓任的不识好歹!竟敢当众顶撞咱们县丞大人。他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这些年要不是县丞大人提拔,他能有今日?”
严县丞道:“恩,他这是不知死了。戴吏首,你管着户房,我问你,这驿站今年的账目开支有没有问题?”
清代县一级的驿站,归县衙巡检直管。每县驿站各有驿卒十余人。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管着驿站,自然要吃一些驿卒的空额。就说这沁阳县吧,在吏房上册的驿卒有十一人,实际上却只有三人。多出的那八个人的饷银,自然而然就入了任巡检的腰包。这吃驿站空饷一项,是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这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哪有不吃驿卒空饷的巡检?再说任巡检拿了那八个人的空饷,也未独吞,每年都分出大半孝敬给严县丞。
严县丞此言一出,一桌人都明白他要在驿站上做文章。
吕吏首小心翼翼的对严县丞说:“县丞大人,想要办那任巡检,用驿站的事做由头可谓十拿九稳。可任巡检的亲家,好像在湖南做过一任知县。这官场之中,似乎也有些朋友。如果硬要动他,恐怕”
严县丞点点头:“是要顾忌他亲家的面子。不过如果检举任巡检的不是我们的人呢?”
县衙一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在想:“这县衙之内,除了李捕头和曹知县、赵师爷,谁都是你严县丞的人啊!难不成找个县衙外的斗生小民去检举任巡检?”
严县丞抿了口酒,说道:“戴吏首,你们吏房今年新来的书吏刘百润,我看颇有些胆识才学。等下了年节,就派他去清查下驿站的账目。若是有吃空饷之类的事情,让他写个条陈交给上来。然后我把这条陈悄悄送了府衙我表哥那里。哼,姓任的真不知天高地厚,不想想在这沁阳地面,我就是土地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