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小雪下个不停,洗完澡换上洁白的羊毛衫披上真丝面羊绒里长袍的龚茜看了看高大的落地钟,微微摇了摇头,端起杯热咖啡走到客厅高大的欧式沙发前,在暖气充足的豪华室内凝视窗外纷飞的雪花,表情温婉专注,明亮的眼睛里隐约闪现丝丝焦虑。
眼看午夜将至,安毅一行仍然没有回来,喝完喜酒分别前说好回到毅园居住的叶青也全然不见人影,龚茜着急之下,给叶青的深闺密友兼老同学家里打去电话,得知叶青在十点半就已离开便低声致谢挂上电话,心里在琢磨叶青能去哪里?不会是去大世界和一帮喝多了的黄埔将校和安毅一起听歌跳舞吧?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午夜十二点的最后一声钟声袅袅而逝,三辆轿车的灯光出现在街口,由远而近,照亮了街心花园的银装素裹,缓缓转了个方向,开进下方院子的铸花铁门,缓缓停在了洋楼下。
龚茜看不清楼下的情景,放下咖啡杯整理一下发带和长袍腰带,匆匆走出三楼客厅,顺着宽大的楠木楼梯往下走,对站在二楼客厅门口的毅园女管家秦妈低声吩咐了两句,脚步丝毫不停,来到一楼看到安毅和林耀东歪倒在宽大的沙发上,显然是醉得不行了。
龚茜秀眉微蹙,走到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叶青身边正要询问,就闻到叶青身上传出的浓烈威士忌酒味,吸了吸挺直白嫩的鼻子,责怪地望着叶青。
叶青脱下翻毛短大衣,拉着龚茜一屁股坐下,指指醉得人事不省的安毅,恼火地诉苦:“这家伙,被我从大世界的舞台上揪下来时似乎还清醒的,一坐进车子晃悠两下就倒下了,醉得像死猪一样,要不是老沈和小尹几个帮忙,还真没办法把他扛进来,真气死我了……姐,你别瞪我啊,我怕他喝多了回不来,半路上拐到大世界拉他回来,谁知被黄埔那帮人连灌三杯才能见到他,向他求救他竟然和外人一样非要我再喝一杯不可,死皮赖脸的东西,当时我就想给他一耳光让他清醒清醒,气死人了……小九,你笑什么笑,再笑我揍死你!”
为安毅当了一晚上酒保也被灌得稀里糊涂的林耀东此刻醉得不轻,斜靠在沙发扶手上,半睁着眼睛,嬉皮笑脸地端详发怒的叶青:
“青姐,你……你没……说实话,哈哈……你不也…也说我大……大哥风琴拉得好,唱得……也好吗?你鼓掌了,而且还很使劲,我看到了……还看到你大喊大叫,满脸通红喜不自胜的……我大哥唱完跟你下台……你还敬了他……一杯,不,是……一大杯……”
“小九,你这烂醉鬼大嘴巴,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了你的臭嘴!”
叶青急得站起来,跺跺脚再次坐下,转向龚茜着急地解释:“都是你那该死弟弟,在台上唱了一首又一首不知从哪儿剽窃来的新歌,让一群妖里妖精的交际花和穿得很露骨的舞女围着他大献殷勤,台下几十个黄埔大流氓大呼小叫手舞足蹈地老喊再来一个,死安毅竟然答应了,连续自弹自唱五六首情歌,把满堂客人弄得神魂颠倒和他一样疯癫,最后还让几个外国乐师跟他合作,肆无忌惮吼出一曲震惊全场的《霸王别姬》,那么高的唱腔亏他有本事连吼四遍,当时就让整个大舞厅几百人疯狂了,他那几十个醉得不知东南西北的师兄弟更是捣蛋,一个个晃晃悠悠轮流上台,又是献花又是敬酒,丑态百出,一帮发疯的欢场女人上台给死安毅献花,这家伙居然和人家拥抱,什么东西他都照单全收,引来满堂哄笑,小妹担心他出丑,顾不得抛头露面的耻辱,上台去把他揪下来,哀求他跟小妹立刻回家,谁知他狂得不行了,非让小妹喝完一大杯威士忌才肯走,他那些师兄弟在一旁瞎起哄,小妹没法子只好喝了,还算好,死安毅醉是醉还知道讲信用,答应我立即回家,可他歪歪倒倒站起来之后,与旁边上百个认识不认识的人嘻嘻哈哈告别个半天才肯走出来,十几个歌女舞女和那群死不要脸的交际花还追出来拼命挽留,向他索要演唱的歌词歌谱,把小妹累得个半死,气得七窍生烟,真恨死他了!”
龚茜愣愣地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把目光转向了一直含笑沉默不语的沈凤道,谁知沈凤道打了个哈哈就上二楼,边走边说自己也醉了,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再也没听到半点儿声音。
侍卫小尹几个用征询的目光望着龚茜,龚茜摇摇头叹了口气,吩咐先把眼皮已经睁不开的林耀东送回他的房间休息,再下来把安毅抬上二楼东边的主卧室,待一切处理妥当才让小尹几个退下,又低声劝叶青别赌气快上三楼洗个热水澡,否则一身酒气熏死人了。
秦妈和乖巧的绍兴籍侍女小鲵将一盆热水端进安毅的大卧室,然后站在一旁侍候,龚茜摆摆手,和气地吩咐吴妈请来的这两位同乡女佣先回去歇息,自己拧干毛巾,体贴地给安毅擦脸,接着为安毅脱鞋脱袜,再费了很大力气为安毅脱去酒气熏天的外衣外裤。
龚茜长吁一口气,直起身子擦了擦鼻尖沁出的细密汗珠,无奈地摇了摇头,为安毅盖上被子再擦了一遍脸,安毅却在龚茜收起毛巾手儿离开他脸部的时候咧嘴一笑,含含糊糊地叫了声“姐”就没了下文。
龚茜吓了一跳,把毛巾放进盆里迅速转向安毅,美丽俏脸瞬间泛起红潮,她犹犹豫豫伸出微微发抖的手轻抚安毅的额头,咬咬丹唇,轻柔地低语起来:“小混蛋……你口渴吗?姐姐给你拿杯咖啡吧?”
安毅有些干涸的嘴唇蠕动了几下,随即发出悠长粗重的呼吸声,龚茜叹了口气殷殷起身,到客厅给安毅冲咖啡,一双宁静的眼睛里满是动人的温柔,安毅的那一声“姐”她听得真真切切,一颗芳心悠悠颤动充满了喜悦,也泛起淡淡的惆怅,安毅在没有意识控制的情况下叫出的一声姐,让她觉得很满足很幸福,她知道自己已经深深地印在安毅的心里了,那一声无意的近似梦呓般的呼唤,对她来说是那么的温馨珍贵。
“死东西没吐吧?”沐浴后的叶青身穿细腻的麦色羊绒内衣,身披柔软的白色睡袍,一边挽着发髻,一边向龚茜走了过来。
“还好,没吐,否则我也吐了。”龚茜上前替累得手脚发软的叶青整理好长发,束好发带,端上咖啡杯轻盈地走进安毅的卧室,坐在床沿上用精美的小银勺给安毅喂下去。
叶青看着龚茜轻柔的动作细腻的关切之情,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家伙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竟然让茜姐一次又一次服侍他,从前年受伤到去年遇刺住院,一次次让茜姐为他艹劳,为他伤心,唉……”
“别光说我,你对小毅不也一样好吗?从燕京回到浦口的列车上,几天几夜都是你服侍他,为他喂水为他擦身甚至为他倒尿,这些他都知道,在他心里啊,早就把你当成自己的姐姐了。”
龚茜低声笑道,叶青白皙的俏脸微微发烧,想起在闷热列车上护理安毅的曰子,一抹红晕从她嫩滑的面颊一直染红到翘起的漂亮下巴上,最后连粉嫩的脖子都红了,呼吸也有些急促起来,幸好龚茜一直专注地给安毅喂咖啡没抬起头,否则非让叶青掩面而逃不可。
叶青暗暗地深吸一口气,紧紧衣领,低声岔开话题:“行了,喂下大半杯,估计这家伙不渴了,看看,这家伙好可爱,嘴居然像婴儿一样吮动,平时他精似鬼哪儿能看到这一幕啊?估计只有这个时候这家伙心里面才不会设防。”
龚茜嫣然一笑,把咖啡杯放到床头柜上,抬头望了一眼叶青,转向安毅,细细端详他略显稚气的英俊面孔,低声笑道:
“吴妈总是说小毅还是个孩子,我总是笑话吴妈太关心他了,现在看来,我们也许都被他的杰出智力和超凡能力迷惑了,被他狡猾的言辞和貌似老成的笑脸骗过了,才忽视了他的真实年纪。
细细一想,吴妈说得真好啊,男人在很多时候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也是需要人宠溺的!想起小毅的身世我很感慨,这么多年来,他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甚至没有一个能说心里话的人,无论是枪林弹雨,还是任何的艰难险阻,什么时候什么事情都靠他自己去面对,去承受!他能有今天的成绩和名望,已经非常难得了,证明他的内在很坚强,他的心智和承受力远比我们认为的还要高,否则也不会有今天。”
叶青感动地点了点头,在安毅床前缓缓蹲下,呆呆地注视着安毅的鼻子和眼睫毛,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笑道:“要是这家伙知道我们俩这么看着他,说出这么些话,不知这家伙会有什么反应?”
“哧……”
龚茜忍不笑了起来,声音刚出口反应过来连忙捂着小嘴,生害怕惊醒沉睡的安毅,细细观察片刻,看到安毅没有反应,站起来慵懒地舒展了一下身子,小声建议道:“小青,没事了,我们上楼休息吧,你今天忙上忙下走了一天,也累坏了,早点儿休息吧,小心明天眼睛浮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