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有如冷冻库般寒冷的走廊上,我到几个一年四班学生的房间拜访。
大部分的学生都不在。偶尔留在房里的人也无法好好交谈。
她们的呼吸都很急促、目光涣散,简直就像毒瘾患者一样。
她们用有如看着仇人的眼光瞪着我,这种情况下,我不认为能跟她们好好的谈。如果是式,应该会瞪回去然后继续质问她们,但我没有采取那种没效率的行为。
我决定放弃跟一年四班的学生谈话。
询问的对象也不只有学生,于是我便离开宿舍前往校舍。
为了取回浪费的时间,我简短向修女问出必要的事后,又回到宿舍里。
在我为了整理手中情报而回房时,式仍然还在睡觉。
……虽然心里有点不满。但期待“眼睛”会思考的我也实在太肤浅了。我整理一下思绪后坐到椅子上。
——那么…
从昨天在保健室查到的资料里,我大概猜想得到橘佳织的状况。体育课时只观摩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如果生理期来了,修女们也只能让她休息。在札园里不上体育课,其实不是什么难事。
但重点不在她常在一旁观摩,而是观摩日与她健康检查日之间的关系。
其它高中是怎样我不知道,不过礼园可是替学生的生理期做了张详尽的表格。依据这张表格,橘佳织的生理期出现在原本不可能的日子,因而体育课时只能观摩。
这点不自然再加上她的借口,可让人联想到相反方向。
在我问过了修女后,得知她在十月时确实有请教过生理期延迟的问题,修女虽然安慰她说,那应该只是因为压力造成的变化,但对于不知事情真相的修女来说,这个回答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只是我的推测,但橘佳织应该不是生理期延迟,而是生理期没有来吧。
……也就是说,这个…她应该是怀孕了。
若事实真是如此,那可是十分充足的自杀理由了。刚开始虽然只因为生理期没来而不安,但肚里胎儿的存在感却一天天地增加。从九月开始经过约三个月后的十一月,她的精神状态应该已经压迫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在礼园怀孕是比杀人还不道德的行为,原本禁止离校的学生竟然私自外出,最后发生性关系甚至怀孕,要是学园长或修女听到一定会昏倒吧?
除了对橘佳织本人的轻蔑外,她的双亲一定也不会原谅这个女儿。
橘佳织每天得担心事情败露,又毫无解决的办法,如果要堕胎一定得到医院,只是上街还好,但若扯到医生,对方一定会跟学校联络。小学开始就是礼园学生的地。当然也不可能知道什么密医,她只能一边担心终会鼓起的肚子,一边过着犹如死刑犯的日子。
虽然我不认识橘佳织,无法说些什么,不过那是她自作自受吗?。
…不对,从黄路美沙夜的口气来看,橘佳织应该不是会违反校规的女孩。
那么——
“应该就是在宿舍内被人侵犯……对象果然是叶山吧!”
这样的话,每件事的感觉就能串连起来了。
叶山英雄跟橘佳织发生关系且让她怀孕,为了把证据——也就是怀孕两个月的佳织消灭掉,所以他放火烧了宿舍。……虽然有点笼统。不过事情真相应该离此不远吧!
我一个人在那里点头称是。
但是,还是有个让人介意的部分。
辅导橘佳织的修女说是因为压力,我不认为那是没意义的安慰。
修女们说不定知道橘佳织处在压力的环境里,又或者是身为老师的她们都察觉有异,却有无法说出口的压力。
一年四班的学生到底在联合隐瞒什么?
“——联合欺负吗?”
我喃晡说着,感觉好像又接近了许多。
原本一年四班的学生多是从高中才来此就读的人,跟纯粹是基督徒的橘佳织一定有合不来的地方吧!但四班班长是绀野文绪,我不认为性格直爽的她会坐视这种事不管。
橘佳织会受到全班迫害,一定得有足够的理由才对。
比方说.像是…
“被班上同学知道自己怀孕的事。”这样一来,事情就说得通了。
四班学生集体欺负怀孕的橘佳织,橘佳织无法跟修女商谈怀孕的事,而绀野文绪也认为她自作自受所以旁观不管。
结果,橘佳织自杀这件事发生了,而橘佳织的事也成为全班共同的秘密而隐瞒起来。
“但——这样又有说不通的地方…”
虽然这么觉得,但找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用片段情报跟直觉来构成故事很容易,但搜集足以断定真实的证据,我却相当不拿手。
这种工作,干也非常拿手。
如果要用比喻来说,我是用想像力解开手法的侦探,而干也就是靠踏实搜查来确实逮捕犯人的警察。
我非常讨厌侦探小说里那些嘲笑刑警、任意指出犯人的侦探角色,他们只靠推测所得的结论,便把“有可能”这件事说成是推理,然后秀出超越凡人的聪敏来指出犯人。
侦探说,只会做例行搜查却抓不到犯人的警察很无能,但我认为无能的是侦探才对。
警察的工作,就像在沙漠里找出一颗宝石,他们进行艰苦的工作,然后把过去的事建构成人人都能接受的形象。但侦探却好像亲眼看到一样,在那里说明自己的空想来指定犯人,他们放弃在沙漠中寻找宝石的努力,只待在自己的范围内看待事物。
一种是设想所有状况,然后平等地一个个评价后找出唯一解答的凡人,另一种是把灵光一现当成事实,认定那是正确方向并提出解答的天才。
的确,很多真实都位在侦探能想到的想法里,但我觉得想法贫困的人搞不好是侦探才对,因为被既定观念囚禁的人其实是后者。
天才这玩意儿,到头来只能自己充当自己的对手。
所以他们才会被说成孤独……没错,一直孤独着。
“咦,已经离题了。”
我对自己感到哑然,于是把背靠到椅背上,边在心里叹息走到死胡同,一边看着时钟,时间即将中午。
窗外的天气依旧是阴天。
在我想迟早会下雨时,有人敲响房间的门。
“黑桐同学。你在吗?”
那是我已经昕惯的修女声音。
“是。我在房里,有什么事吗?”
我边答话边打开门。对方果然是修女,她告诉我有一通我的电话。
我立即知道那是干也打来的,于是便快步往大厅走去。
我闲散地走进大厅后,拿起了话筒。”
“喂?是式吗?”
话筒另一头晌起一阵从小就熟悉的男性声音。
果然是黑桐干也。
“式还在睡,你竟然还特地打电话到礼园来,真关心恋人啊,哥哥。”
我刻意用冷淡的口气说着。
电话那头的干也‘呃’地咽了一口气。
“我又不是为了这种事打电话来,我只是担心事情的发展所以才打电话的。”
“你想太多了,我以前不是说过吗?我不希望哥哥跟这种事有所牵扯。”
“我也不想参一脚啊!但没办法,你跟式都加入了,我怎么可能放手不管呢?”。
虽然我认为他放手不管也好,但现在这句话让我有点感动,所以我也没再多哕嗦什么。
……我真是令人失望啊,怎么会在这种半调子的地方才显得现实呢…
“那么你有什么事呢?是要找式、还是要找我?”
“虽然是式拜托我的,但还是跟鲜花报告比较好。你要听我调查叶山英雄跟玄雾皋月的结果吗?”
我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耶——?”吞了回去。
我有听说干也要我们调查橘佳织的事。但却没听式说拜托干也调查这回事。
真是的,我对式那种不考虑先后顺序的行为实在感到生气。
“——喔?式有拜托你那种事啊?我明明说过很多次不要让哥哥陷入危险,但她似乎还是没学到教训。一定是因为她不关心哥哥的缘故。所以才把危险的调查推给你,哥哥也该快点跟那种女孩分手才是。”
我充满愤慨的台词似乎对于也毫无效用。
他哈哈哈地笑着回答说:“是没错,式她担心人的方法,的确跟一般人相差很多。”
……真是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听来有点高兴,他到底在开心什么啊!
我不爽了起来,开始催促干也说出有关叶山英雄的情报。话筒那一端传来啪啦啦翻动资料的声音,看来份量相当多,还把资料整合成档案的形式。
……看来,电话不是从公共电话或手机打来的。
“哥哥,你现在在哪里?”
“在公司事务所,橙子跟秋巳刑警外出了。”
干也这么说道。
我也因这事实而有点震惊。
“秋巳刑警——是指大辅哥!?”
嗯。
干也像在使性子般地点点头。
秋巳大辅是我爸的弟弟,人在警局当刑警。他在父亲的弟弟中年纪排行最小,可算是像我们哥哥一般的人。因此大辅很中意干也,两人感情好到跟亲兄弟没两样。
“橙子认识的刑警好像就是大辅,过年时我跟大辅提到我们公司的社长,他便大叫:‘那不就是苍崎橙子吗!’今天他拿弟弟当借口去跟橙子约会,所长还说:‘不能拒绝黑桐叔叔的邀请。’”
不知在不高兴什么,干也很不满般地自言自语起来。
……没想到橙子老师的情报来源之一竟然是我们家大辅。不过这倒也不是完全无法相信的事,大辅在刑事课里也是个怪人,会跟橙子老师交换情报,想想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回到之前的话题吧!关于叶山英雄,鲜花知道多少情报呢?”
干也的声音可以听得出来在担心我。
……这种说不出口的关心,我一下就能理解他在担心什么。
“没问题,你不用担心。现在听到的事我不会惊讶了,因为我大体上已经了解叶山英雄到底是怎样的人。”
“那就好。”话筒另一侧传来声音。
干也在稍微犹豫一下后,开始说了起来。
“——直接了当的说,叶山英雄似乎让礼园的学生援交,他把班上的学生带到外面,然后要她们办那种事。”
“——什么?”
这句突然的话,我一时只能有这种反应。
干也无视我的惊讶,一口气说出真相。
“我并不清楚他们实际上做了什么事,不过为了要活用礼同学生的稀有价值,应该不会叫她们做太过份的事。这样一来如果得提高价码,客人会舍不得出钱吧。他带学生出去的频率大约一周两次。每次只带几人出校,这种行为并非大胆也非谨慎,但叶山英雄经营得相当不错。
原本他在繁华街就算有名,是个喜欢装阔的人。而一天天奢侈花费之下,他背负很多借款。那类的酒店大都有后台,说白一点就是黑社会,而叶山英雄就是跟那种人借钱。被债务逼到进退两难的他,只好拜托之前疏远的哥哥让他进礼园当老师。名义上是跟哥哥说要认真工作来还钱。但一开始的目的似乎就打算把学生带出去供人玩乐……
你应该了解吧,说到礼园的学生,除了是名门女校外还有额外价值。她们大多是有钱人的独生女,向叶山英雄讨债的集团也认为应该派得上用场。他们一开始的目标有可能只有一人,这些我不太清楚,但总之叶山英雄跟黑道都尝到了甜头,所以到了九月,几乎所有一年四班的学生都被带出去过,这就是事情的大致经过。”
接下来,干也把叶山带出去的学生姓名、顺序、日期、回家时间等都二报告出来。
当然,跟叶山有关的黑社会资料,他也调查得很详细。
“可惜的是,这些没办法当成证据。”干也轻轻地说着。
的确,光靠干也调查到的东西无法让警察出动,而且也可能在被学生的双亲阻止。
这可不仅是橘佳织怀孕程度的丑闻,而是能让学校全部消失的大事件。
“——鲜花,真抱歉啊。”
在说完所有关于叶山的情报后,干也小声地说道。
因为事实太过严重而感到一片混乱的我,也只应了一声:“嗯。”不过这样一来,一切都串连起来了。
一年四班全体隐瞒的秘密不是橘佳织的自杀,而是援交团体的事。她们一开始或许是受到叶山英雄的威胁而外出,但能保守这个秘密整整半年,不是叶山英雄一人能做到的。
照干也所说的情报,被强迫带出去的学生虽然占了大部分,但也有自己主动出去的学生在。
她们受到叶山英雄的控制,为了保住自己以及娱乐而守着秘密。在高中前都过着普通生活的人,原本就很难忍受这里禁欲般的生活。我想对她们来说,叶山英雄的胁迫有如蛇的诱惑一样。如果把一切的罪恶归咎于叶山英雄,她们对自己也没有歉疚感,正因如此,这个秘密才得以保守半年。
……不过,没办法完全说是她们的错也是不争的事实。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这所学校。
这个世界在周围建起墙壁,病态般地与外界隔离,既不起风,连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那悠悠流动的空气,的确就是隔离在不净俗世之外的证据。
但是——这里连空气的出口都没有。
不流动的空气会混浊,然后沉淀。这里不是跟外界隔离的异界,要做出异界不能使用墙壁,因此被墙壁包围的世界并非异界,只是一个笼子罢了。
“那么橘佳织呢?为什么哥哥知道她的名字,还要我们调查她的成绩?”
我说出了最后的疑问。
“十一月被烧死的女孩是吧?那时鲜花因为宿舍被烧毁,不是暂住在橙子的事务所吗?那时我在调查工作以外的东西时顺便查了她的事,都是因为大辅哥硬拿她的鉴识报告给我看。
橘佳织的死因非常奇怪,她有可能是被烧死,也可能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她的检验结果无法断定是药物中毒还是因火灾而死。但有另一个奇怪的记录——她似乎怀孕了。不过因为遗体被烧毁,所以也无法断定是真是假,但我不认为是有人利用火灾杀人、她之所以不论死因是烧死或药物中毒,橘佳织是他杀的可能性非常低,她是班上最后一个被带出去的,从这件事可以知道,她一直抵抗叶山英雄到最后。
在非本人所愿的情况下跟人发生了性行为,而且还因此怀孕的
话,那自己可就非常污秽了。
16岁的女孩子,不可能在没有周围帮助的情况下撑下去……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但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在火灾发生、全体住宿生逃离时,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吧?死,或许是她自己的决定。”
干也的话仿佛在考虑什么,听到他的说法,我断定地回答:“嗯嗯。”
“那应该就是她自杀的理由吧!不过——她为什么不堕胎呢?照叶山所说,她也做好了那方面的准备。”
“因为是女孩子嘛!可能无法接受堕胎这件事吧?”
对干也充满偏见的答案,我在不同层面上表示同意。
一年四班会迫害她,或许就是因为“橘佳织一直不肯堕胎”这件事。只要她不堕胎,班上的秘密迟早会被揭穿,这样一来她们就完了。不必等到叶山英雄指示,她们就开始迫害橘佳织。但是迫害却不能使用暴力,使用暴力可能会被修女察觉,而且也可能会让橘佳织因为受不了而跑去跟修女忏悔……面对那种如坐针毡般的环境,橘佳织忍耐了整整三个月,包括来自周围的迫害,还有自己身上无法消去的污秽。即使这样,为人善良的她也没有告发班上同学,最后选择了自杀之路。
真是——
“——真是个柔弱的人,有一死的觉悟,应该也能承受怀孕的压力吧?借由一死放弃一切,根本是彻底的失败者。明明小时候开始住在札园,最后竟然输给外来者。”
我开始想像橘佳织一次也没见过的笑容,然后咬紧了牙根。
只能用死来解决这种无意义的事,我连同情都做不到。
但是,电话另一头的哥哥,却出声否定了这件事。
“不——那是个十分辛苦的决定。我也是因为鲜花刚刚的话才察觉到……之前我有想过关于自杀的事,但橘佳织这女孩是无法用世间一般论点来看待的。”
干也有如感到痛苦般艰辛地说着。
但我却无法理解他能如此断定的原因。
“……?哥哥,为什么橘佳织不能用世间一般的自杀看待?人要是感到辛苦就会自杀不是吗?我认为橘佳织也是因为无法解决眼前的现实,所以才决定自杀的。不会自杀的人,也就等于什么事都不做的人——也就是说,是连自杀意义都没有的人。”
对我的反论,干也说:“所以说你不会理解的。”
那是跟黄路美沙夜一样的台词。
“我、不会理解?”
“嗯。你刚说橘佳织从小学就念礼园对吧?那么,她应该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啰?鲜花你知道吗?基督徒不会自杀。因为在基督教里,自杀是罪孽。教义说基督教徒要活到老死才会被祝福,所以对他们来说,自杀跟杀人一样,甚至是更严重的罪。橘佳织不是为了自己自杀,因为她无法为自己自杀啊…”
干也痛苦地这么说。
我无声地咽下一口气。
——的确,我疏忽了那个教义,否定轮回转生的基督教跟佛教不同,死后的世界里没有救赎。
知道归知道,但对高中起才开始参加早晨礼拜的我,那段教义跟一个英文单字没什么两样,我根本没有把它当成日常常识来思考。
但——若是对橘佳织而言,那就是跟自己的纯洁一样必须保护的戒律。
对出生就成为基督徒的她来说,自杀应该是比死还恐怖的事吧?
“……那,为什么她会自杀呢?”
我想不出答案,重复问着这个问题。
那个答案,一定存在于我无法达到的领域吧。作为一个人来说,我的处世观相当冷淡,连预测她想到达的地方都做不到。
干也说:“她大概是为了赎罪吧,我认为橘佳织抱持自己的罪和同学的罪痛苦而死。她借由代替她们,自己一个人下地狱来为同学们赎罪。”
“……所以。”
我无法再说下去,一时之间沉默了起来。
……“所以你不会理解的。”黄路美沙夜这么说道。
她的愤怒是真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橘佳织死亡的意义,就是这样才无法原谅那些照常度日的一年四班学生。
她说:“就算杀了她们也不会下地狱。”
是的,被他人所杀并不会下地狱,想把她们都送到橘佳织所在的地方,杀人是没有意义的。
所以黄路美沙夜才会为了要让她们自杀,一点一滴地压迫她们。
就像是要勒死人一样,一点一点的收紧。
不是要她们忏悔罪孽,而是要让她们为了逃避周围视线去自杀。
5/
………天空下起寒冷的雨。
感觉不到炎热或寒冷的式,现在觉得会冷。
在雨中,非常寒冷疼痛的雨中。
我手拿着小刀,空虚的眼睁一直看着什么—————瞬间,我醒了过来。
眼前的空中有“妖精”飞着。
在睁开眼睛的同时,我从衣服里拿出刀子刺向那玩意。
刀子“当”的一声插到墙上。在刀子跟墙壁间,被刺中的妖精在唧唧地叫着。
正如鲜花所说,有着少女外型和昆虫翅膀的生物,它用小小的手想拔出刃子的途中,因为力量尽失而溶解了。
“……糟了,要是再多忍耐一下——”
说完,我闭上嘴。
要是我再多忍耐一下,会怎样?
我——两仪式会想起三年前遗忘的那一天?
——那场之所以会让我昏睡两年的交通意外?若是想起我本人记忆里完全没印象的事——
“够了,真不爽啊!”
我简短的抱怨完后跳下床,从刚刚为止都还站在房门口打探情况的人,逃走时从走廊传来小小的地板嘎吱声。
我拿着刀子重新摆好姿势冲出房门。
走廊往东跟西边延伸着,跑走的人影往东边而去。那背影的确是——
“……是黄路美沙夜?难道她把我跟鲜花搞错了…应该不会吧?”
这样一来我就是被害者了,虽然鲜花要我不要惹事,但报复这种事是该做的吧?
我跑在地板老化的走廊上,追逐她的背影而去。
黄路美沙夜的脚程比想像中快,彼此间的距离并没缩短多少。
美沙夜毫不迟疑地离开宿分,往校舍方向前去。我通过跟鲜花一起走过的林中走道后来到校舍,美沙夜并没进校舍,而是跑进旁边的礼拜堂。
我知道这是陷阱。
但是跑到这里还走回房间也蛮蠢的,稍微想了一下后,我粗暴地打开礼拜堂的门。
沉重的门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在昏暗的礼拜堂里,只有一个人影。
我关上门,跟那个人对峙着。
大约相隔十公尺远的那个人,无声地扶正眼镜后,有如观察雕像一般地看着这里。
“哎呀,越种时间来礼拜堂有什么事呢?两仪同学。”
男人脸上浮现淡淡的微笑。
那是个很温和、有如小孩般的笑容。但它没有颜色,只是内在空虚的情感。
跟以前一样,玄雾皋月脸上挂着干枯的笑容站在那里。
忘却录音
/5
“那么,接下来就是玄雾皋月的事?”
在话筒彼端传来拿出新档案的声音。
干也虽然顺便调查玄雾老师的事,但那对我来说其实无所谓了。现在已经将叶山英雄所做的事跟一年四班的秘密揭穿。没有什
么事需要我执行了。
连黄路美沙夜想做的事都了解后,只要交给橙子老师,就应该不会有牺牲者,可以轻松解决事件了吧?
“不用了哥哥,我跟式很快就会提出外出申请回家了,请你在事务所等我吧!”
“是吗?不过,我想你反正就先听听吧,你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因为这并非跟事件毫无关连。”
“不能说是毫无关联?”
“嗯。”干也非常肯定地回答。
而之中不带有任何情感……哥哥会用这种口气非常稀奇,光是这样,我就直觉到玄雾老师的事比叶山英雄还重要。
“难不成,你要说连玄雾老师都跟援交有关?”
“不,跟那件事完全无关,玄雾皋月跟一年四班的事件没有关系。这样说吧,鲜花,你知道玄雾皋月在哪出生吗?”
被这么一问,我的思绪奔流了起来。
……从名字来判断他应该是日本人,但他曾长期在外国留学,说不定只有双亲是日本人,而他则是在外国出生。
“……我不清楚,不过他曾待在英国好一段时间,说不定老家是在那边吧?”
“没错,玄雾出生在威尔斯乡下,但他在十岁时就被送入当养子,玄雾皋月的名字是养父母取的,改姓玄雾还好,但连名字都改就有点奇怪了。”
那个——要说奇怪是奇怪没错啦。
但若养父母希望玄雾老师像真正的儿子,也有可能会把之前父母取的名字改掉吧……不过,改姓算普通,连名字都改就实在没听说过。
“所以呢,我跟知道当时状况的人谈过后,发现玄雾皋月已经聪明到钲周围的人视他为神童,是个无可挑剔的孩子。但他的双亲讨厌他,因而打算把他送人当养子,奇怪的是,竟然没人想收养他。一直到过了一阵子,听到消息的日本人远道而来才将他领养走。其后的事虽然他有在那边的学校留下记录,但他在成为养子前的过去一切不明。”被双亲讨厌而变成别人的养子……那位老师感觉起来并不适合这种黑暗的进去……不过说实话,比起事件内容,我还比较在意哥哥是怎么找到了解当时威尔斯状况的人,他到底是拥有什么样的消息来源啊?
“但是,会把称为神童的孩子送人,他有被父母讨厌到这种地步吗?会不会其实是金钱之类的理由?”
“问题就在这里,正确说来,玄雾皋月被称为神童也只到他十岁的时候,此后反而变得不如常人了。虽然原因不明,但他似乎从十岁后就无法记忆事物。因为他无法记忆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他一时之间跟白痴没两样,他的父母可能是因为讨厌这种儿子才把他送人的吧!”
“无法——记忆事物?”
一说完,我就感觉到仿佛连头脑深处都在摇晃一样,玄雾老师的症状,跟这次事件实在太相配了。
“不过老师他很普通啊,不但能记忆东西,知识也很丰富,一点也感觉不出有那种症状。”
“这是当然,没治好的话他也不会拿到教师执照了,他只不过是曾有那种过去而已。成为养子的皋月之后又回复成以前的神童,十四岁进入大学取得语言学博士称号,将来十分有望的他,却这样以一个老师的身份任教于各地学校,这次来礼园教书对他来说并不稀奇,就像他任教的学校有人自杀一样。”
“——真的有吗,在玄雾老师任教后出现自杀的学生…”
“在现在的学校出现自杀者并不稀奇,但只要玄雾皋月任教过,在他转往其他学校后一定会出现自杀者。虽然无法证明这之间有因果关系,但偶然也不会持续十几二十次。”
干也的话让我的思考更加活跃起来。
……这位老师从任教学校离开后,一定会出现学生自杀。
说不定玄雾老师跟这次的事件也有关联,但老师只是单纯被黄路美沙夜利用而已。老师自己的记忆也被夺走,因而相信一年四班并没有任何异常。
操纵他人的应该是黄路美沙夜,那个无害、跟干也相似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我实在不愿意去想像。
“这边的资料大概就这样吧。接下来就看鲜花你了,但可别太勉强喔!注意不要离开式身边……啊,还有一件事。玄雾皋月的皋月,好像是由‘MeyDay’而来,‘MeyDay’是什么意思呢?”
……我想那应该不是“MeyDay”而是指“MayDay”。“MayDay”是五月一号,是庆祝太阳回归的日子。原来如此,所以才会取皋月这名字啊?
因为皋月是农历五月——
“啊,是这样呀。”
我在思绪一片空白的情况下,一个人若有所思起来。
皋月…虽然那是日本人不熟悉的节日,我因此想不出什么关连,但那天一定是——
“哥哥,玄雾老师变成不是神童的理由,你那边有吧?”
“嗯?有是有。过只是谣传而已。他好像被妖精替换,实际上他曾三天没回过家,回家后记性就变得奇差无比。”
“果然,老师他被妖精替换过了啊?五月节、万圣节还有夏至夜晚,都是很容易遇到妖精的日子。玄雾老师——一定一直都停留在那个时候吧?”
说完后,我挂上了话筒,脑中想起橙子老师的话。
——妖精很难控制,操纵者常常在不知不觉间,从实现他们自己的愿望变成实现妖精的愿望。
鲜花你听好了,要注意使用自己以外的东西所制造出的使魔,别走到操纵者反被操纵的下场——
操纵者,反被操纵。
在操纵的人,其实被操纵着。
我在很基本的地方犯了错。
到头来。橘佳织到底为什么被逼到自杀?
美沙夜说妖精只能夺取记忆,连本人也还忘的过去不是记忆而是记录。那么,是谁把应该已经忘记的记录写成信送来?
不,比起这个,有另一个更值得思考的问题。为什么我会忘记这件事呢?那或许可以追溯到这次事件根本的问题,就是——
黄路美沙夜,到底是跟谁学习魔术的?
◇
“玄雾老师——一定一直停留在那时候吧?”
只留下一句静静的、带有微微哀伤但确实含有敌意的话后,电话突然就被挂断了。
“鲜花——?”
我呼唤对方的名字但没有响应,放下了已经断线的话筒,黑桐干也侧着头思考。
感觉发生什么非常不得了的事……干也边想边在椅子上坐直身子。
一月六日,正午过后。
苍崎橙子事务所里只有他的身影,虽然所长橙子出门了,但今天放假的他却来公司倒比较奇怪。
他之所以做这种奇怪的事,不用说也是因为妹妹黑桐鲜花跟朋友两仪式。这两个从新年开始就在调查奇怪事件的人,对他而言存在有各式各样的不同意义。
干也不知道事件的内容,所以无法判断事件是危险还是安全。他并非从别人那里听说两人去进行调查的事,只是式在一月二号没由来地发脾气时,在她本人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探听出来。
黑桐干也从式那边取得的情报,只有她要假扮成转学生潜入礼园而已。
思考过很多事的他之后打电话去礼园,式则拜托他去调查叶山英雄跟玄雾皋月。干也曾经耳闻去年十一月的纵火案,因此他马上从他的管道开始调查,并在一个小时前将所有资料整理完毕。当然,从昨天的电话之后他就没睡过。
“……不过只要式在,应该连万一都不会有吧!”
干也一边担心妹妹的安全,一边伸了个懒腰。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他朝桌子坐正后,眯眼睛想着……很想睡觉。
虽然一边想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但黑桐于也还是缓缓落入睡眠中。
他在艨胧之中想着……说到这个,式去礼园也就是说会穿著制服,有点期待看到那种有趣打扮的她。
但最后,式当然不可能让他看到穿制服的样子。原因很简单,橙子在看到式穿著礼园制服时,不禁说出:“真是太棒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棒在哪里,但因为如此,式就把礼园制服给收了起来。
“趴在桌上睡觉会感冒喔,黑桐。”
“——是,我起来了。”
反射性抬起头后,黑桐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
时间刚过下午3点,场所是事务所的个人办公桌——看来在那之后我睡了大概两小时,身体也自然地冷了起来。说起来也没错,在冬天这个最冷的时节,设开暖气就睡觉,身体理所当然会变冷。
“所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干也回头对站在背后的苍崎橙子说。
穿著大衣的女性则边叼着烟边回答:“刚刚回来。”
橙子一脸无聊的样子,看来是很渴求娱乐吧。那今天大辅哥应该是在约会里惨败了,我独自这样想着。
“所长,看样子你觉得很无聊吧?”
干也嘿嘿地笑着,平常老是吃她亏,至少这种机会不能放过。但看来情况却跟他所想的不同,橙子摇摇头道:“不是,虽然我觉得无聊,但并不无趣。”
她说完便从大衣口袋里拿出罐装咖啡放在干也桌上。
“这是礼物,给黑桐你吧!”
虽然是非常便宜的礼物,不过对冷掉的身体来讲十分有价值。
干也说完:“那我就不客气了。”便打开咖啡的瓶盖。
橙子仍旧带着一副无趣表情眺望放置在干也桌上的档案,再若无其事地把它拿起来。
“啊、那个是式托我调查礼园教职员的记录,我想橙子小姐只会觉得无趣吧?”
“大概吧。”她点头同意,可是却开始翻起资料内页阅览,并且就这么站在干也坐着的椅子旁一页页读着资料内容。
那双毫无关心翻着书页的手,在看到玄雾皋月的相片时突然停了下来。
“——伪神之书。”
夹在双唇间的香烟掉到地上。
她像是正面和幽灵面对面般眼睛张得大大的,口中说着:“真不敢相信。”
“骗人的吧?协会找红了眼也找不到的魔术师,居然会在这种地方当老师……?这真是一个天大的玩笑啊,唉,统一言语师啊…”
说完,她无声地笑着。
那并不是因为轻蔑,反倒是为了压抑心中的战栗因此无力地干笑。
“玄雾皋月是魔术师吗?”
针对干也的疑问,橙子摇头回答:“不是。”
她就这么带着嘴角歪曲的笑容坐上自己的椅子,低头睥睨眼前空间的那个姿态,像是取下项圈的黑豹般带有一份狂气。
原来如此——对她而言,名为玄雾皋月的人是个异常的存在吧?
“因为学园长送来的资料并没有附上相片,看来一开始就把这件事交给鲜花是个错误,要是我亲自去确定就好了。不——就算是我亲自去确认,记忆也就会被夺走吧。”
听见橙子的自言自语,干也只能歪着头满脑子疑问。
对于不知内情的他而言,“夺走记忆”这句话只能当成是某种比喻。
即便如此,搞不清楚状况的干也仍提出疑问。
“橙子小姐,鲜花和式不是正在调查玄雾皋月吗。那玄雾皋月会是对她他们两人有所危害的人物吗?”
“怎么可能,Godoword什么也不会做。如果传闻是真的,他绝对不会伤害别人。他原本就不是魔术师,也完全没有魔术方面的才能。他的祖先和双亲并不是魔术师,是和鲜花一样变异的遗传体质者。就像鲜花除了燃烧东西外什么也不会,他也只能将言语从口中说出。不过——正因为这种被限制在遗传体质才有的能力,才能踏入像我们这种累积多代血统也无法达到的领域。
Godoword是仅仅花了十年就达到那种领域的怪物,当时——二十一几岁就升到支配者层级的我,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是最年轻的魔术师。可是,实际上有一个十五年之内就成为支配者的小孩。因为他身在中东地区的学院,所以我没机会和他见面,不过他的名字已传遍了整个学院。
统一言语师·Godoword·Mayday(注:这里的Godo是德滑,意睐着有神一般的能力,因此Godoword即为“伪神之书”之意)是唯一能将神话时代再现,最接近魔法的魔术师啊。”
橙子一边忍住笑声继续说着。
但这些话并不是讲给干也听的,她似乎只是为了稳定自己的心情而说出这些话。
“Godoword的本名和出身一概不明。好像连他所属的阿特拉斯学院内,知道的人都相当有限。没有任何人看过他的本尊,只有身影和能力广为流传,连协会最大的伦敦学院学生,都怀疑他只是个不存在的幽灵。
Godoword的魔术和字面上一样就是语言,他掌握了现存所有人种、部族的语言。不只是会说,而是连该语言的诞生背景、信仰、原理、甚至到思想,他全部都能理解。他没有不会说的语言,也没有他所不知道的人种。可是那并不是他巡同各国所学到的知识,Godoword不过是学了一种语言,结果就理解全人种的语言。
黑桐,你知道巴比伦之塔吧,流传在巴比伦尼亚的神之门神话。”
“——啊啊,你指的是勃鲁盖尔所画的那座螺旋状高塔吧?的确……就人类的想法来说,建造一座高塔、在塔顶设立一栋神殿,神就很容易降临。可是就神来看,只觉得人类接近上天是件傲慢的事,于是便把塔破坏掉。而人类不会将已经统整好的事物再重复一次,语言为之混乱的结果导致人类也变得四分五裂。”
“喔,你真清楚啊,那就是传说中人类最早的神话——巴比伦塔的传说。该神话所显现的内容相当多,不过其中最被注目的还是‘语言为之混乱’这点。
神为了分别人类的种族而将人们区分开来,不是在肌色或体质上,而是更容易了解、更基本的部分——那就是语言。日本人和外国人最大的差别。不是在于发色或瞳孔的颜色,而是语言的差异吧?那正是最为巨大的障壁。神认为,无法沟通的话,人们便无法建造出像巴比伦之塔那般巨大的建筑物。可是,人类结果还是成为地球上繁衍最盛的生物、并成为万物之灵长,甚至连语盲之壁都完全突破了。
那么,回到原话题吧。人们的语言是被神所弄乱的,那是人类对神的存在开始有所认识的时代,也就是发生在所谓的神代。在神代,神秘现象并不是神秘,而是被当成常识看待。以现代来说,就是剑与魔法的世界吧!在现代不可能发生的神秘现象,在神代并不是多困难的技术。那是为什么呢?多位魔术师的结论是,由于当时地球自转与月亮的位置关系、星球的循环产生出相克,使得世界充满了灵气。不过——Godoword颠覆了这个理论。他证明神代所卓越的不只是世界,连语言本身都很优越。
传说神将语言给弄乱,那么——在那之前是什么状况呢?没错,人类使用相同的语言来沟通。那么万物共通的‘意义说明’便变得有可能了吧?
若真的变得可能,那便是无形的语言。不是人和人攀谈时的言语,而是成为人与世界对话、可以决定意义的语言。神将语言打乱,是因为这样的语言太过恐怖,便将有形的言语传授给人们。我们以为这是获得智能,但事实上是被上天夺走了真实。
……也就是说,Godoword便是这么一回事了,被神明打乱前、世界共通唯一的一种语言,我们将它冠上‘统一言语’之名,而Godoword是唯一能将它再现的魔术师。
MasterofBabel——言下之意是和一切生物的言语能共通,便能通往根源之门,而Babel也带有神之门之意……不过因为Godoword本人并没有魔术师的能力。所以似乎无法穿越那扇门。”
干也和嘴角上扬、满脸憎恶的橙子相对,露出一脸烦恼的表情,似乎努力在思考着某事。
对橙子说的话只能理解数成的他,提出下这个问题作为结论。
“……因此,玄雾皋月不管跟什么样的东西都能交谈吗?”
“没错。不过那只是单方面的对话。在神代,因为大家都懂得统一言语,所以会话得以成立。不过现在却只有Godoword才会说这种语言。所以能主动攀谈的只有他本人,就算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在讲什么,也无法向Godoword传达自己的意思。若是人类的话,大概会以各自的语言回答吧。”
“喔……这样的话还有意义吗?没有人回答的话,那不就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若只是一般的语言的确如此,但他的情况不一样,他能够让岩石或野兽听得懂他的话,但对象可不只有岩石或野兽,而是整个世界啊,以存在论的阶级制度来看,在我个人之上,还存在有世界的苍崎橙子这号人物。以我个人的意志来说,怎么样也无法抵抗对方说的话,因为否定这件事,就等于拒绝自己存在于世界上。这是所谓的言语绝对,他所说的话会变成真实。名为G6doword的家伙,正是万物共通、世上最强的催眠师。
所谓记忆,除了人类脑中存有的记忆外,还有世界的记录。虽然很接近阿克夏记录(注:一种连续记录人类尘世经验的宇宙计算机,仅有少数超凡之特殊人物能够与之交感调和,据说这些永不朽坏的记录存在于超越时空某处的宇宙心灵里。)的概念,不过,是比那更下位的波动现象。理解它的其中一个方法便是‘统一言语’。Godoword——玄雾皋月能够采集忘却记忆就是因为如此,那家伙并不是从当事者本人脑中抽出忘却的记忆,而是从世界所记录的过去中抽出。能够抽出世界规律录音下来的种种过去,现代只有那个男人办得到,光是这点,真不愧是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啊。”
零零散散说了许多东西,橙子终于冷静下来,把背深深地靠到椅子上并深吸一口气。
……封印指定。是魔术协会判断拥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鲜少能力的魔术师,而为了将那份奇迹永远保存下来,因此借由协会本身的双手封印起来。
封印指定对魔术师而言既是最高的荣誉,同时也是件麻烦事。遭到封印后便无法继续从事研究,身为魔术师却无法往下个阶段挑战,便失去身为魔术师的意义,协会只是为了让他们成为魔术师的模板。因为无法容忍这种屈辱的对待,所以被封印指定的魔术师都会
离开协会的目光藏身起来。Godoword也是从协会失踪的魔术师之一,因此,只要向协会通报他藏身在此,Godoword应该立刻会被抓吧?
……不过,苍崎橙子是不会采用这种手段的。不、应该是不能用,说到原因是因为——
“可恶,这么一来连我都会被找到。”
她带着像是唾骂的呢喃抬头望向天花板。
既然Godoword人在礼园内,鲜花和式的胜机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至于她本人出马与名为玄雾皋月的魔术师对决这种结果,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这次还是旁观吧。反正应该不会变成什么大事件。”
橙子简单地下了结论后,便点着了香烟。
干也不放心地看着她的动作。
“……你说不会变成大事件……可是从刚刚听到的内容来看,玄雾皋月是个很危险的人物才是吧?你不打算去帮助她们两个吗,所长。”
“我说过了吧.Godoword什么也不会做,而且他根本没有任何谈得上是攻击手段的东西,作为一个魔术师他只能归在三流以下,不管鲜花她们再怎么粗暴,他还是不会伤害别人。他终究只是具现他入愿望的魔术师罢了。原本Godoword就不具备被称作魔术师的技能,他能被称作魔术师,是因为他的思想已经不会有变化,而化为只是追求某件事的概念。”
“……?追求某件事的概念是指?他有什么目的吗?”
对干也单纯的疑问,橙子点头同意。
——稍微想想,这次记录忘却记忆的行为,不正是G0doword的性质吗?不过没联想到这点也没办法,谁想得到在魔术世界中被称作人间国宝的男人,居然会到这种边境的小学园进行实验。
“说到目的嘛,很简单啊!他追求的东西对我们而言,是随便怎么样都好的东西。那该怎么说呢——对了,永远。Godword追求永远,虽然拥有那么强的能力,他却一直追着幻想跑,不,搞不好是反过来也说不定。因为他有着优越的能力,所以只能追寻根本解决不了的问题。”
——海市蜃楼,的确是不断招惹人心的幻觉啊。”
“所以你安心吧!”补上这句话后,她便叼起香烟。
深深地、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不带感情地看着天花板,橙子这么吟唱着:“无法有所回报啊,所谓的永远。明明何处皆存在…?”
白色的烟雾…冉冉飘着。
/5
射入灰色阳光的礼拜堂中,名为玄雾皋月的老师站在那里,他露出温柔微笑的表情,既无敌意也无善意地看着我。
“哎呀,这个时间来礼拜堂参观有什么事吗?两仪同学。”
他完全没有怪罪我跑了进来,相当自然地跟我攀谈。
我不自觉将那个姿态和黑桐干也重叠,一瞬间感到轻微地昏眩起来。不过,玄雾皋月就是玄雾皋月…我从裙摆中拿出小刀。
看到那把手术刀般的小刀,玄雾皋月的脸色不禁沉了下去。
“真危险啊…拿出这种东西会弄伤别人喔。”
他的话就像是在劝阻学生般地平稳。
我无视他所说的话,开始观察整个礼拜堂。
不只是人影…这里连人的气息都投有,跑进这里的女学生已经不见了。
不,或许一从一开始,这里就只有玄雾皋月一个人。
“黄路美沙夜在哪里?老师。”
我停止环顾礼拜堂,看向站在祭坛前的教师。
玄雾皋月微微低下兴。
“黄路同学不在这,不过,我想你找的应该是我吧?在这里采集忘却的人不是黄路美抄夜,而是玄雾皋月。”
他仍然满脸微笑地这么说着。
这向话所言属实,于是我便简单地接受眼前对手,即是事件犯人的事实。
我完全不感到不可思议或惊讶,唐突被告知的事实,像老早就知道的事一般支配着我的思考——仿佛是完美的催眠术。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明朋知道答案,我却提出元趣的质问。
口气自然并充满了攻击性,我判断已经不需再使用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性口气,于是我尖锐地瞪着对手。
玄雾皋月面对着我的视线,似乎有些愧疚地微微苦笑。
“如同字面上所说,虽然你所找的对象是我,不过刚刚的妖精可不是我弄的……啊啊,黄路同学似乎不太知道你的事。一只拟似体的妖精明明不可能对你起什么作用,但她却对你下手。虽然是人造的。但那种解剖生物只是为了延长生命活动。被使役的目的只是为了被杀害,真悲哀啊!”
似乎真的感到悲伤,玄雾皋月闭上眼睛,是为了被我杀害的妖精默祷吧?
我一边看着他这副模样,稍稍想了一下。
两仪式的职责在于帮助鲜花把原因查明,不过敌人若是在眼前,能做的事当然只有一个。我要把这家伙——
“不对喔,两仪同学,找可不是妖精使,使役妖精的只有黄路同学啊。我无法将思考分割到同时操纵那么多使魔,那完全是黄路同学独有的才能。说到我所能办到的事,只有记录言语罢了。关于妖精的事件,我几乎可算是毫无关系,我想你不能用那个理由把我认作是敌人。”
“你说什么——”
“我说过了,我和你并不是毫无关连,为了这份因果,我必须帮助黄路同学一次才行。”
玄雾皋月睁开双眼,打开的双瞳,果然和之前一样毫无改变,怎么看都是个平凡的教师。
“原先我和这件事并没有关联,而你原本也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不过,既然我和你有相当深刻的关连,我理所当然得承担你的部分。阻止黄路同学的任务只在黑桐同学身上,之后就是她们能力的问题了,因此——你要找对手的话,还是只有我吧?”
“真是困扰啊…”玄雾皋月补上了这一句话。
“……为什么?除了礼园的事件外。我没有理由把你当作敌人吧?”
“是吗?你讨厌想起遗忘的记忆对吧?所以你昨天也拒绝了我。从一开始掠夺记忆就是黄路同学做的,不过采取记忆却只有我才办得到。你现在会追杀黄路同学到这里。就是为了要讨回夺取记忆的代价吧?那么,你的对手就变成我了。”
——玄雾皋月依旧露出温和的笑容如此说着。
对这件事,我连点头都无法办到。
如同玄雾皋月所说,我厌恶自己的记忆被人碰触,反射性地将妖精捏溃,便是无法原谅这个行为。
现在也是为了杀掉妖精使——黄路美沙夜而追到这里,就算目标换成玄雾皋月,无法原谅的事实仍不会改变。
可是,“无法”这个字却涌上心头。
和刚才一样…该怎么说,我——
从这敌人身上,完全感受不到厌恶的恶寒及任何危险。
……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明明“敌人”就在自己眼前,但我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当我注意到自己这种无法理解的心境时,此时才从自已的背上感受到一股恶寒。
尽管情势如此诡异——但我的心里仍然起不了任何一丝杀意。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在恶寒与憎恶的驱使之下,我开始认真观察正对我微笑的玄雾皋月。
我直视的目标是黑色的死之线。
……令人惊讶的是,玄雾皋月身上的死之线,其网络就像蜘蛛网一样复杂,这代表不管我攻击他身上哪一个部位,其伤害程度都足以致他于死地。这么容易被杀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玄雾皋月再度露出微笑,这一次,就连他那深色的眼眸也仿佛露出了笑容。
“原来如此,那就是直死之魔眼吗?我的能力只能从别人已经走过的道路来获得信息,但你却可以看到接下来的路会通往那里……呵,可以记录过去的我、可以看到未来的你,看样子荒耶叫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要我杀掉你啊,式。”
玄雾皋月眯起他那双哀愁的眼眸看向我。
但是……我的眼前却是一片空白。原因并不是他的态度,而是因为他刚才讲的那两个字。
因为这两个字的关系,我的体内除了原本的恶寒之外,如今终于又再度充满了敌意。
荒耶……
一切都是因为玄雾皋月讲出这二个字的关系。
“是吗,你的真面目是魔术师对吧?玄雾皋月——”
我用力握紧手中的小刀,这么一来他就是敌人了!
至今缠绕在我体内的奇怪心情,全都是这个魔术师搞的鬼。
对,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就太奇怪了。
没错,事情一定要是这样才行。
眼前这个人必须要死。
不杀死眼前这个人不行。
当我对自己这么说的瞬间,我发现到———另一个自己看不见的自己,好像正在对我微笑着——
我看向那张必须得死的面孔,心脏此时“噗通”一声剧烈跳动起来。
虽然说对方很像干也,但我绝不会因此手软,既然他是魔术师。那么就是跟我一样身处在境界之外的人。
那么——这就不算是杀人。因为玄雾皋月根本就不是生活在一般群体当中的人类。
我一边冷静控制两仪式随时可能暴冲上前的身体。一边在脑子里揣绘能够一击击杀玄雾皋月的战术。
……首先冲向他满是破绽的身体,然后将小刀垂直刺进他的喉咙,最后再一口气将刺进去的小刀往下将他的身体剖开,这样一来战斗就结束了。
由于实行起来极为容易,因此我连三秒后的结果也明确地构想出来。
……可是。
接下来出现在我心中的画面,却是一个四肢惨遭切断肢解的少年尸体。
噗通…
我的心跳声又变得巨大起来,呼吸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
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就是因为对方很像千也。所以我才会犹豫而打乱自己的呼吸。
“式同学,你错了。”
突然,从刚才开始只是静静站着的魔术师开口了。
听到这句话,身体立即产生一股想冲上前的冲动——
——而我则是耗尽全力、未曾有过地全力压制。
……因为,还不行。
只有“冲止前”这件事绝对还不行——
明白理由之后,我的呼吸变得更乱了。因为——我还不能对眼前这个人抱持杀意。
我无法攻击眼前这个对手,攻击这个很像干也的男人……光是试图想杀死他,就让我的心脏承受这么大的负担。
倒不是因为讨厌这么做。
我只是单纯的认为,“还不行”。
我的喉咙很干,舌头麻痹到无法忍受一,这种心情真教人害怕,我只能拚命地压制住自己的双脚。
但是,我的身体却想立刻杀了眼前这男人,它想解决式的悲伤跟痛苦,它知道这样一来——事情就轻松多了。
但是,那我自己呢?
——这次也要和二年前一样,在不知不觉中……像杀了名为黑桐干也的朋友一样…杀了眼前这个人吗——?
“……我不要那样。”
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自己的身体。
玄雾皋月独自一个人,像是在保护我般地点了点头。
“嗯,停得好。如果你就这样杀了我,那一切就结束了。以前你为了过正常生活而不断杀害带有杀人冲动的织,但是,现在身为式的你却必须抹杀自己的杀人冲动才行。如果做不到,想必你将会连同式的人格也一起失去、回到原先内心空洞的状况吧……嗯,虽然听荒耶说你是个直来直往的人,看来是他搞错了。因为照我看来,你似乎有点胆小。”
玄雾皋月沉稳地说完后,把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你的事我听荒耶说过了,原本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而被叫来这个城市,我讲过,你跟我之间并不是没有任何关系,虽然荒耶的目的是希望我杀了你,但如果在那之前你就败在自己手下,那实在太可笑了。真是可惜啊!我原本对荒耶能不能达成目的可是很有兴趣的!”
说完这番话之后,玄雾皋月就没有再开过口了。
接下来他什么事也没有做。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魔术师既不战也不逃,仿佛化身为自己无法移动的镜像一样。
我手上握着小刀——一直盯着眼前这个像空气一样的对手。
沉默,已经笼罩了整个礼拜堂。
只有仍旧凌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在我耳边回响着
……就好像有一口无形的钟在我身边响个不停。
对方不攻击我。自己的心跳声也平静不下来,我讲了一句自己并不想说的话。
“——玄雾皋月,你为何什么也不做?”
“我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了,如果想要跟我继续交谈,那就只能用‘你问我答’的方式进行对话。如果你把我当成是毫无关系的人,我也会把你当成无关之人而离去。如果你要跟我战斗,我也会采取必要的自卫手段。帮助黄路同学只有这么一次而已,但那也已经过去了,所以该怎么做,还是由你决定,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这番莫名奇妙的回答,让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魔术师说决定的人是我,这就表示,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自己想要执行什么事的意志。
但是——这很明显是矛盾的。
“你说。只要是我所希望的事情,你就会照我所想的形式去反映吗?但是,我从来没想过要取回失去的记忆。”
我一边用一只手按住自己悸动的胸口,一边双跟瞪着魔术师。
魔术师却像是同情般地摇摇头。
“不,你渴望找回自己忘掉的记忆,而我…就是你这个希望的具体回应。”
渴望——?啊啊。那一定是事实吧!但是我想要的,却是失去织时跟着消失的记录。我现在拥有的,只有两仪式三年前所渡过的记忆,那是一段虽然痛苦但却又温馨,与同班同学在一起生活的记录。
那个时候的记忆,并不需要。
被冰冷雨水所冻结的记忆,反倒——
“你错了,玄雾皋月。我并不是想取回忘掉的记忆,相反的,我一定是想把记忆全部忘掉。”
没错。
正因如此,式才会把那一天的记忆忘掉。
织的记忆已经随着他的死完全成为记录而崩坏。它一定永远无法再回复了。但是,这份损失的代价是——现在站在这里的我。
“所以——我并没有呼唤你。”
……原来如此,似乎是我弄错了。式同学的希望确实是如你所说。那么,我就连那部分也回归原来吧,毕竟这是我的工作。”
魔术师沉稳地微笑着。
那在之中既没有敌意、也没有恶意;既没有善意、也没有好意。
橙子曾经说过…
妖精的恶作剧没有善恶之分,他们的行动并非为了追求结果,在他们身上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个人意志。
这个采集人类记忆的魔术师,难道也跟妖精一样吗?可是……若是如此,为什么这个男人能充满笑容?既然他说自己没有什么好做,那自然就没有道理露出任何表情。
“……这就奇怪了,既然你只会针对我的希望做出回应,那你现在为什么在笑?我并没有追求过笑容,如果你是镜子,自己根本不能笑吧?”
“是的,你说的投错。但是我并没有在笑,我说过,我根本没有笑过。”魔术师虽然如此回答,可是脸上的笑容还是维持着。
“不过,周围人们的眼中看起来似乎都是如此,我明明认为自己和平常一样,但大家都认为玄雾皋月正在微笑。我从未有自己正在笑的实感啊,式同学。我从未因为想笑而笑,我也不知道笑的理由跟笑容的价值。
我真的搞不懂所谓的笑容是什么,因为我从未感觉过,‘快乐’这种东西。在这方面,我跟没有活着实感的你非常相像……不过,你的情况会由时间来解决吧,因为两仪式还有未来。然而——我只有过去。玄雾皋月只能观看别人的过去。就好像人类为了生存必须掠夺其它东西一样,我为了活下去,必须采集玄雾皋月以外的人类过去,但在那
之后的事我完全不干涉。取出过去之后,接下来的结果如何,就要由拥有该过去的本人意志来决定,只能观看过去的我,无法介入其啊。”
魔术师用有些笨拙的笑容说着。
简单的说,对方的意思是指——只有真正的笑容才是“真正的笑”,而他也没有抱持任何介入过去的意志。
“你刚才说——你只有过去?”
“是的。没有‘过去’基本上就已经跟‘没有自己’系上一条紧密的关系线。然而,‘没有过去’虽然是一件很悲哀的事。但‘只有过去’的我对于‘自己’这两个字却觉碍很淡薄。既然我没有办法‘自己思考’,那么对玄雾皋月而言,自然也没有‘梦想’或‘目的’的存在。那种感觉好像书本一样,书里记载的东西只有‘知识’。但最终利用这些‘知识’的却不是书本本身……对我而言,要我像世间一般人一样去运作自已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我连自杀的勇气跟必要性都感受不到,那么就只能以玄雾皋月的身份继续活下去了。连‘自己,’都没有,那就只剩下唯一的方法可以确认自我本身的存在——那就是实现别人的希望。
除此之外,玄雾皋月没有任何表现自我的方法,我会把你们希望的东西还给你们,我会让你想起那段被你忘掉的时间。式同学啊,这对你而言应该算好事吧?我只是把被你们忘掉的重要记录原封不动还给你们而已呀!”
“那只是自作主张吧?”
发完这句牢骚后,我瞪向魔术师。
这男人讲的话,愈说真是愈让人觉得莫名奇妙。而且,我总觉得他讲这些话并不是要说给我的大脑听、而是要说给我的身体听。
我告诉自己,这世上每个人的话都能听,唯独这男人讲的话不能。
“把忘掉的记忆还给我?我拒绝。式不需要这种信件一样的东西,死去的记忆是不可能再拿得回来,你讲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一边用手按住发出悸动声响的胸口,一边直视着玄雾皋月。
魔术师第一次将他的视线笔直对着我。
这种互视并不是那种专一的互瞪,而是像男女之间分手时虚浮的视线交会。
“——是吗。连你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记忆吗……我真搞不懂你们的想法,为什么要让可以持续到永远的东西就此停止?”
“永远?把会忘掉的记忆记录下来,等待日后好好追忆,这样就叫做永远?别笑死人了,那种东西满地都是,路上随便捡都有,反倒是你刻意讲了这么多,才是真的有问题。”
没错,如果要留下记忆,只要用照片或录像机摄影下来就可以。这样一来,自己仍然可以在忘记之后,用这些东西去确认自己的回忆。
可是,魔术师却否定了我的说法。
这还是第一次——他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
“那种东西并不是‘永远’在外界残留下来的东西无法保存到‘永远’。的确,利用现代化技术或许可以创造出‘即使发生意外也绝不会破损的东西’,但纵使物体本身不变,我们却是会变的。物体的意义是由‘观测者’按照他的印象所赋与。所以就算物体本身不变,只要观看的人印象改变了,这种东西就不能称之为,‘永远’。
比方说,你有办法用‘跟昨天一样’的心境、来看待你昨天看到的东西吗?没错,不能吧?这是因为人的心无法保持不变。
新的东西会变旧、好的东西会褪包,明明物体本身没有任何改变,但我们的心却让物体本身的价值起了变化。
你看——不管个体变或不变,是不是都无法持续到永远呢?为什么?理由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心’自己把外界的东西给断绝了。式同学啊,所谓的‘永远’指的是无形的东西。是观测者的印象所不能左右、而且可以反过来支配观测者的东西。在这世上唯一可以被称为‘永远’的现象,那就是‘记录’。”
“——是吗?但你口中的‘记录’难道就不会改变吗?今天认为好的事,他日再回头看却变成坏事的例子也不少,像你口中所讲的‘永远’,那种东西不管在哪里都绝对找不到的。”
“不,你刚才讲的东西是‘记忆’,不是‘记录’。所谓的‘记忆’只不过是人的性格罢了。性格是会变的,为了顺应外界的变化而改变的性格,这种东西充其量只能算是一种衣服。你应该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人的语气、性格、甚至**等等,这些只不过是方便他人更容易判别自己表现的一种服装而已。”
一步,魔术师向我迈出了一小步。
“当观测者本身变成被观测的对象时,你就不会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你会重新认识跟时间重叠在一起的本性自我、然后接受它。接下来,你就会了解到,人格这种东西……其实原本就是不存在的。所谓的‘记录’,指的是连自己思想都无法影响到的灵魂核心,这才是真正能保留到永远的东西,因为它就存放在我们身体里,而且跟所有本性与自我全部融合为一。
有了这个东西,就算全世界都消失,它仍然残留在你的自性当中。在这名为自我的世界消失前,它都会一直跟着你。
然后,一直保留下来。
然后,绝对不会改变。
……性格这种东西是不需要的,既然性格只是在自己曾存在的历史中展现自我的一种证据,那就算性格曾创造出什么东西,那种东西也不会永恒不变。只要观测者变成被观测的对象,观测的物品就不会变。当然被观测的对象也不会改变。”
按照魔术师的说法,他认为这就是永远。
“……虽然你讲了越么多,但没有一句是我听得懂的。”
“我想也是,连最简单的事物都会忘记的你们,听不懂是理所当然的。这世界上能被称为‘永远’的东西只有人的‘记录’。你们误以为这个世界是先有人生、其后创造回忆,但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先有回忆、然后创造人生。
对人类而言,记忆这种东西并没有‘什么回忆记住比较好’、‘什么回忆忘掉比较好’的分别。就算你的人格想抛弃记忆,但你的自我却不想丢弃记忆。所以你们的愿望永远是忘却的录音,而我只不过成为她们的镜像,然后把那个愿望还给她们而已。”
又往前了一步。魔术师收起了笑脸,并且开始向我接近。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觉到……握着小刀的那只手发出了跟平常一样的微热。
……而且,就连胸口的悸动、指头的麻痹、以及喉咙的干渴感…也全部都消失了。
经过这一番漫长、而且又让人搞不储意义的对话之后,我终于看穿了对手的真面目。
心里的悸动就是因为这样才平息的。
……的确,这个人确实很像干也。
但是他跟干也之间有一点决定性的不同。这一点“不同”,让我清楚的意识到对方只不过是单纯的敌人。
“没有善恶的概念……吗?确实,你的确不是什么‘恶’,你只不过是单纯聆听别人的愿望而已。”
但是他错了,其实他有善恶的概念。虽然玄雾皋月确实没有自身的意志,但他却有足以衡量事物善恶的知性,当他拥有这样的知性,但却把善恶定位为等价值的瞬间,就不能称呼,自己是无害的。
“我终于明白了,你只不过是镜中的倒影罢了。而且,为了强调自己是无害的倒影,你还把责任全都推给别人,这种行为跟小孩子有什么两样?”
听完我这句话,魔术师的眼神突然露出了欣喜的光辉。
感觉有点像小丑——
“式同学,你的意思是……要跟我战斗啰?”
——那是包含有疯狂的扭曲笑容。
“好吧,既然如此,我跟荒耶之间的契约就算成立了。虽然我觉得我们无视对方结果反而会比较好…”
魔术师将他的手放在眼镜上。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在战斗前先取下眼镜,但我的身体已经没办法再多等一秒了。
就差那么一步,距离我的刀砍中玄雾皋月的身体就差那么一点点,但我失手了。
因为,我听到了魔术师的声音。
这句话不但直接贯人我的脑中,而且还立刻变成了事实。
因为就在那一瞬间后,我再也看不到玄雾皋月的身影,原本挥出去的小刀也砍了个空。
“什么——!?”
我望向四周。
整个礼拜堂除了我之外,完全看不到其他人影。但是,我却可以很明显感受到现场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玄雾皋月并没有消失,我知道他就在我的眼前,但我却看不到这个魔术师在哪里。
“……真是危险啊,你的行动速度居然在声音之上,真是不容小觑。托你的福,我的一只手臂挂彩了。难怪荒耶会败在你的手下,看样子你真的很擅长杀人呀!”
声音是从我的前方发出来的,我压抑上前攻击的冲动、然后把意识全部集中在眼前。
——既然看不到玄雾皋月。
那我只要盯住他身上的死之线就好了——
“但是,你仍然赢不了我。”
虽然声音直接在我的思绪中响起,但我却比声音更快看到魔术师的死之线。
“——看到了!”
这次绝对不让你逃走。
我再度挥刀砍向魔术师。
可是——尽管我看到死之线,但我还是失手了。
声音响彻了整个礼拜堂。
瞬间,礼拜堂变成一片黑暗。魔术师只不过讲了一句话。我的四周立刻就变成连一束光芒也没有的黑暗世界。
“……唔,果然对你没什么用啊?因为你那与根源相通的身体等级和我的言语相同。但那也只要这样做就解决了,在这里,就算是两仪式也无法看见死……只不过这样一来,我自己也无法看到任何物体了啊…”
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转身挥出一刀,但砍到的却只有空气。
“没用的,我说了,你赢不了我。没错——能杀死各种事物的你,只有言语是无法杀死的。”
……那种事,我根本没去考虑过。
不过的确是这样。
我只无法杀死言语——
“但,只靠这样我也无法杀死你,我能做到的只有像现在这样。只要不小心稍微接近你,就会被你轻易解决。所以我不打算搏命,毕竟,我原本就不是擅长战斗的人。
我要做的,只是实现你的愿望而已。”
这句话,让我的身体微微发起抖来。
我的愿望——那是我想要遗忘的,我的真实。
“住手。那种东西,我根本就不想要!”
叫声消失在黑暗中。
“那么——就来重现你的悲叹吧!你放心,就算你想要遗忘——
那记录,也已经确实地录在你身上了。”
那是一股不带感情、有如节拍器一样规律的声音。
我无法阻止魔术师的声音浸透到式的体内,我能做的,只有一直看着——
忘却录音/
6
挂断干也打来的电话后,我赶忙前往高中部的校舍。
时间刚过下午一点。
天空一副快哭出来般的灰色,我头上覆满了厚厚的云朵。
“……照这样看,今天应该会下雨吧。”
我一边吸进冬天的寒冷空气,一边穿过昏暗的森林前往校舍。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任一楼角落的英文办公室前去。
我敲也不敲就直接打开了门,而玄雾皋月老师则一脸看穿一切的模样,坐在椅子上等着我。
他跟往常一样,满脸微笑地观察我的一举一动,他的左腕无力垂在一旁,仿佛身体的那一部分已经死去了。
……这是为什么?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谁造成的结果。
“老师,那是被式所伤的吧?”
玄雾老师点点头道:“是的。”
“我付出这只手为代价而逃了出来。放心,式同学她没事。大概再过一小时就会清醒,不过我这只手应该永远治不好了。”
玄雾皋月背对透出灰色阳光的窗户,带着淡淡笑容说着。
他完全没有隐瞒任何事也没因事而动摇,那副样子实在太过平稳了。
我咽了口气,有如被什么事物引诱般地开口了。
“老师,把橘佳织逼到走投无路的人是你吧?”
玄雾皋月点头答是。
“让叶山英雄下落不明的人也是你。”
老师点头道:“没错。”
“教黄路学姐魔术的人也是你。”
“对的。”魔术师点头道。
“采集我们忘却记忆的人也是你。”
“嗯。”他点头道。
“还有,你小时候曾被妖精抓走过,也是真的吧?”
他哼了声后忘头道:“对。”
◇
“——为什么?”
我只能够挤出这么一句话。
“老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重复着同样的问题。
眼镜背后的眼睛眨也不眨地回答了。
“没有,我没有什么目的。橘同学或黄路同学也好,叶山老师的事也好,我只不过实现他们的愿望而已。你要问为什么的话,请去问他们本人。我,是无法回答你的。”
玄雾老师保持笑容这么说道。
那不是借口——这个人,是真的无法回答。
比方说,橘佳织来跟玄雾皋月商谈她的罪,他只不过是提示一个只有本人才会想到的方法而已,借由自杀来得到救赎,是她本人的意志啊。
比方说,黄路美沙夜不想让橘佳织白死而来找他商谈,他只是提示黄路美沙夜一个只有她自己才会恕到的方法而已。他以魔术的方式,将逼迫一年四班全体学生自杀的手段提供给黄路美沙夜。
在那里面,完全没有玄雾皋月自身的意志存在。
“——不过,采集忘却就是另一回事了。无论是谁,都不希望有人拿已经遗忘的记忆给自己看吧?”
“是这样吗。黑桐同学,为什么你会那么认为呢?”
“——咦?”
玄雾老师用很温和的口气反问回来。
让人感觉不到有任何的善意或恶意。
……这状况,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我抱着跟事件黑幕对决的觉悟来到这房间,跟他这样一对一对峙着。但玄雾皋月却跟平常没什么两样,而我也像是被老师质问的学生般沉默了下来。
简直就像——我自己无法完全舍弃的心情,被玄雾皋月、这敌人反映出来一样。
“因为,我自己并不那么希望。”
“我想也是。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去思考它。”
——黑桐同学,这就是我的理由啊。
有如自言自语一般,玄雾老师补充了这一句。
因为不记得,所以就不会毒思考。
这个人说,这就是他采集忘却的理由。“老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很简单。因为我只能用这种方法来了解你们而已,我想去理解外面的世界,除了采取你们的记录外别无他法。玄雾皋月之所以会采集记忆,一定是因为这么一回事吧!”
他像是谈论往事般地说完后,思考般地把手指放到嘴边。
我就这样正面凝望那对不包含任何情感的双眸,我想问的事、想知道的事,并不是这些暖昧的话。
“我想问的是更明确的理由。到头来,老师到底是为什么开始采集忘却?老师该取回的过去,应该只有自己那一份而已。”
我想起了干也的报告。玄雾皋月在十岁时曾被妖精拐走过,我向他确认那是否为事实,他则感叹的回答道:“——真令人惊讶,亏你能调查到那么久以前的事啊。正如你所说,我在小时候的确曾经遇见妖精。从那之后,记忆就开始会出现障碍,这是真的。我学习魔术的原因,就是因为那障害不是医学能够治疗的东西……嗯,一点也没错。我确实为了取回自己的过去而开始学习魔术,并想出了可以采集忘却的手段。原本,我应该是不能干涉他人的记忆才对吧?”
他带着某种后悔的感觉这样说道。
我,是不应该去干涉他人的。
“——那,为什么你会去采集忘却?”
“黑桐同学,因为我非得那么做不可。不管到达再高的境界,我还是无法想起自己的过去。头脑绝对不会忘掉记忆,但那只限定脑维持在正常的情况下。我的记忆不是忘记了,而是发生了破损,如此一来就只剩一条路好走。一个人记忆的不是过去,只是重现世界本身所记录的现象而已。我很幸运,有达到那目标的科技,但这样还是不行。观测者,无法把自己拿来当作对象。人类这玩意儿,无法跟自己握手啊!
所以——我只能去取出其他人之中的我,人们的记忆、意识,都跟‘那个’的深层连接着。想当魔术师就应该有听过,那是被称为根源之涡的‘位置’。以前的我,在你们的意识深处寻找可能连接我的记忆。”‘
“——阿克夏记录吗?(注:一种连续记录人类尘世经验的宇宙计算机,仅有少数超凡之特殊人物能够与之交感调和,据说这些永不朽坏的记录存在于超越时空某处的宇宙心灵里。”
说完,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连橙子老师都断言不可能到达的万物之源,眼前这个人却说他到达了。
橙子老师是这么说的,人们的意志虽然各自独立,但那只不过是在“灵长的意志”这个大架合中独立的东西。所以若是有能观测这个大集合的方法,就能融人独立而孤独的人们记忆或意志里。
不过,这还真是讽刺啊!
就算那是真的——就算做了这么多,这个人还是无法得到想要的东西。
“老师……那里也没有玄雾皋月的过去,对吧?”
我用细微的声音,帮这个人物说出了他的结局。
但意外的,他却笑着否定了我的说法。
“不,那里有答案唷!很奇怪对吧?就算我不那么做,我也没失去我的记忆。只不过,我没有察觉到那件事而已。当发觉这个事实后,我已经采取许多人的过去了。黑桐同学,你认为人会忘记记忆的理由是什么呢?”
对于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我说不出话来。我们会忘记事物的理由…那一定是——
“……因为脑的容量有限,我们非得分辨出需要与不需要的情报才行。时间过得越久,忘却也就越大。为了不陷入混乱而活下去,我们每天就非得把不必要的记忆给删除才行。”
“嗯,那就是大部分的过程。不过那不是忘却而是整理,因时间而消失的记忆,与因为个人意志而消失的记忆不一样。我在问的是人们企图捎去的记忆,黑桐同学,你明明清楚却不说出来而已。”
玄雾老师露出温柔,有如融人阳光一般的笑容说道。
而我,只能在一旁说不出话来。
……没错,正如这个人所说的,这个答案就像好学生说出每个人都知道的答案罢了。
“……老师你是说,我们之所以会刻意去忘记回忆,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个人的手段啰?”
听见我有气无力的回答,玄雾老师无言地点了点头。
……当然,这些我也知道。人之所以会自己去忘记记忆,绝不是因为那是不必要的事,而是因为记得那些事会相当危险。
我们刻意去忘掉过去所犯下的种种过错,忘掉那些若是记得就会让自我崩溃的记忆,靠着这么做——我们才能守护自己现在健全无辜的幻象。
“对,那就是被遗忘记忆的真面目。罪、禁忌、后悔等东西,你们会刻意去遗忘它。因为那是根植于深层意识里,从自己取出的一部分,所以也只能去忘掉它而已。
你知道吗?探索人的深层意识,就是在取出被遗忘的记录。而我,则重复太多次那些动作了。为了我出自已的过去而在许多人的忘却间来回,大概因为这样,我变得不清楚我自己了。
大部分的人,都借由忘却自身罪过存活下去。从自已污秽丑陋的一面。当作不存在般地生活着。这不是坏事,反倒可以说是一种生物上的优点。但我却感到害怕,我没办法放着那些污垢不管,你们的世界太不安定,充满太多争执。这样下去,将会没有东西能够永远流传。
所以,为了不让那些东西被弄丢,才会实现你们的希望。对于他人归还的遗失物,要怎么处理是当事人的自由吧?那里并没有我意志介人的余地,若要决定这个是善是恶,下决定的终究还是个人的意志。”
玄雾皋月脸上挂着微笑这么说着。
他去采集人们的忘却是为了找寻自己的过去,但在那过程看到许多人类忘却的他,终于受不了人类这玩意儿的污秽而开始打扫了吧!
他想找出自己往事的目的,不知何时已经变成将人的往事实体化。
但是,他自己不去进行打扫的工作,而是交由拥有污秽的本人去做,所以这个人才会说,自己的行为不能被评断是善是恶。
……我认为,他所说的话不过是借口罢了。
“……是这样吗?你明知道提示忘却就是在告发罪孽,还说自己没有善恶之分?”
“是的。”他这样点头道。
“我什么也不想要,只是希望找出解决的手段而已。”玄雾皋月理所当然般地这么说着。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开始对这个人抱有一种像是反感的东西。
的确,我也认为被遗忘的记忆有几个是自己想去忘掉的,但是那大部分都不是刻意要去遗忘的记忆,部应该只是没必要去回想的事情。
举例来说,像是小时候所看见的朦胧错觉。
那时候。明明只是普通的云。却把它当成某种特别的生物,相信那是由工厂烟囱冒出的烟,在天空堆积而成……只要朝着夕阳一直走,虽然害怕通往不曾见过的国度,但却又心跳不已,总对地平线彼端抱有一股憧憬。
现在来看,那些或许只是单纯的错觉。但却是不能遗忘也不能回想的重要往事。
随着年岁增长,成为大人的我们怀有不能回忆的梦想,若是挖出那些梦想。这一定是不可饶恕的事。
“——那些只是你自己多余的想法而已,比起你是为了了解人类才采集忘却,你应该要优先去采集自己的记忆才对啊,玄雾老师。”
我全神贯注地凝视,视线盯着玄雾皋月不放。
他却依然沉稳.轻轻地微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黑桐同学。玄雾皋月的记忆不是忘掉,而是被妖精夺走的东西。我不是忘掉记忆,只是变得摘不清楚自已。”
“搞不清楚记忆?”
我像鹦鹉学话般地重复这句话,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并不是忘记记忆,而是搞不清楚记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说来,这个人说的话的确哪里怪怪的,对于自己的事,他却总是像在谈论别人一样,虽然找不知道那是什么原因所造成,但看来这个人……
“在你被妖精拐走后,记忆还是跟原来相同吗?”
他点了点头。
“没错,玄雾皋月并没有遗失自己。所以一我没有必要去看他人的忘却,因为就算那样做,我也已经无家可归了。”
他一边这么说,表情跟着出现了变化。
笑容依旧是笑容,但却开始变得滑稽……好像马戏团的小丑妆一样。
“的确,我小时候曾被妖精拐走过。我不知道那个能不能称为妖精,说不定,他们只是想要同伴的亡灵而已。
他们说,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但我只想要回家。
我知道被妖精抓走的小孩再也没回过家,所以便拼命从他们那里逃了出来。
穿过了原野,越过了森林。
我在看见自己家的时候,松了口气回头去看,而那里只有数不清的妖精尸体,还有被血染红的双手。那时,我才知道他们所说的事是真的。因为确实如此不是吗?曾是小孩的我,再也元法回到过去那个家了。”
他保持笑容,像小丑般地开始说着。
——我能够想像。
当下落不明的孩子全身沾着不明物体的血回家时,双亲会有什么样的冷漠反应。
……原来如此.就算他回到自己的家,那也不再是跟以前一样的东西。
那个家,已经不是他心中所想的家了。
他想回去的是个温暖的家,而不是父母以白眼瞪着自已的家。
“——所以老师,你不是被妖精给拐走…”
“恩,我大概把他们全部杀了,但那是不被允许的行为,因为玄雾皋月相对受到他们的诅咒。我并不是遗忘了记忆,玄雾皋月从那时候起,就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东西。很奇怪的,我无法‘再认’我所看到的事物,那之后所得到的知识,变得不是记忆而只是情报罢了。世界不再是影像,变成可以用言语更换的情报。我的——不、我之外的世界从十岁就停住了。或许是妖精们的诅咒吧,这玩意儿似乎强到怎么样也没办法解除。”
他像个小孩般嗤嗤地笑着。
“记忆——只不过是语言?”
我不禁自语道。
……我以为,玄雾皋月这号人物的心还是被妖精给把持着。虽然我的想法是大错特错,但我似乎还是猜中他从十岁起就不再成长这一点。
不过,那些事怎样都无所谓了。
他现在说的话,实在太奇怪了。
没办法确认看到的影像。不可能吧!这样的话这个人该怎么生活?没办法“再认”眼睛看到的影像,这跟没有过去差不多。不论记忆力如何发达,如果没办法回想,并把那些记忆当成“自己得到的回忆”,那种东西就跟书上写的宇差不多。
我昨天看过玄雾皋月,因为有那过去,现在再度遇上玄雾皋月,才能“再认”他是昨天遇见那个人。
没办法再认,意思就是记忆虽然确实却不统一。也就是说昨天所发生的事,玄雾皋月也想不出来。
对他来说,所有的事物都能重复地去初次体验——
“——骗人。老师明明知道我是黑桐鲜花,如果不能确认的话,那应该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才对。”
我下定决心盯着这个实体不明的对手。
玄雾皋月则轻轻接下了我反驳的话语。
“是吗?我只是把黑桐鲜花这个人的特征当作词组记录。如果你跟记录里的黑桐鲜花特征一样,就知道你是黑桐鲜花。所以若是在这里出现一个比你还符合黑桐鲜花条件的第三人,对我来说黑桐鲜花就是这第三人,至少她本尊是谁根本无关紧要。在我脑海里不存在影像,各种东西都当成单字来记录。若是人的话,就只有身高、体重、体型、发型、举止、年龄等等。我并不是看到你,然后想起这是黑桐鲜花。只是因为现在最符合这些特征的人,就是黑桐鲜花而已。
铬记、记录、保存都没问题,我所失去的只有进行确认。当然这种方法一直会造成问题,因为对无法用影像来区别事物的我,只有用字来区别东西。所以只要换个发型,我就可能会误认成别人。周围的人常常说我容易忘东忘西,在这学园里,不也有‘玄雾老师少跟筋’的传言吗?”
就这样,玄雾皋月自嘲般的笑容消失了。
我注视他的模样,同时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稳定下来了。
——这个人,从来没有看过任何人。
“……我终于知道玄雾皋月与黑桐干也相似的理由。以及在某些有着决定性不同的理由。
昨日发生过的事对他而言不是记忆而是记录,这个只能将它当作数据看待的人,没有能够称作自己的事物。
因为,他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回忆。对他来说,回忆不是由自身形成的东西。而只是为了对应外界而行成的情报而已。对此,名为玄雾皋月的人类意识十分稀薄。因此他并不会主动去接触事物,而只是将所有发生的事毫不抵抗地接收下来。
不,是只能接受下来,只有这一点是他们非常相似之处,同时越是决定性的不同之处。
这人所能做到的也只有接受这一点,他无法如同干也一样,在接受后再回报你其它事物。
玄雾皋月。一直都只是个刚出生的婴儿。
因此他无法知道自己是否在笑,因为他连属于自己的思考也没有,就连创造回忆都无法做到。
他曾经说过,因为无法回忆,所以也无从思考。
因此——这个人只能借由采集他人记忆才能认识他人……这真是悲哀。
这样的姿态,跟一台只能对应身边发生之事的机器没什么两样,在这暖昧的世界中要决定确实的事物,最重要的明明就是自己的意志啊!
“你的现实总是无法确定呢,老师。”
我就像是在看着某种悲哀生物般缓缓地说。
他点点头。
“是啊,不过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我没有自己在笑的感受,连这个身体也是,想让这五根手指照我的想法运作,我也只能假设‘这应该是我的手腕吧,,自己的身体,也非得变换成言语才能认识。不过,人类应该是不需要**的生物吧?’只要有我们的脑就已经足够了,因为到头来只有脑内的电气反应才是我们的世界,外界总是处在暖昧不明的状态下,将其决定为确实事物的结果,还是在各自的脑中。不管是性格或**,不过终究是让自己可以容易被分辨的装饰而已。如果能有留下形体的事物,也一定只有这个头脑里的东西了。
物质是用来消费及磨耗的事物,这个名为地球的世界逐渐走向崩坏也是自然的道理,因为在最后走向死亡是最正确的存在方式,所以谁也不会去解决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真正的世界只存在于各自的脑髓中而已。
但是,我就连这点也被污染了。
尝试解决问题是身为一个人类的条件。所以我开始采集忘却,我没有自我存在,但却有‘没有自我的我’存在,因此确实的**与确实的现实也就不是那样的重要。精神并不会寄宿于**,现实也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外界太过于污浊,所以永远不存在于此处。”
他以一张平板又非常无聊的表情如此说着。
我虽然在一瞬间接触到这个人的意志,但是这种东西只是点琐碎小事罢了。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一本采集人们忘却记忆的书存在而已。
……过去,玄雾皋月为了取回自己的记忆而学习魔术,因此他巡回在人们的记忆之中。
但是,那终究变成一件无意义的事,但是即使取回了记忆,如果无法将其转为自己认知的事物,一切将会就没有意义,他的行为也成为徒劳无功之事。
于是他的目的改变了。
在巡回所有人的忘却时,这个人见到了各式各样的黑暗。对一个精神停留在十岁的孩子来说。这是何等程度的恐怖?
他无法原谅人们的污秽。
他无法允许世界的污秽。
他害怕这个情况,觉得非要想办法解决才行,但是,他却无法实行思考这个行为。
“所以——在无法恢复自己的记忆之后,你也还是持续寻找吧?因为你也只能做到这件事了。”
“是的。”伪神之书点头说道。
“……虽然某个魔术师做出只要没有人类就可以解决这件事的结论,但我则是做出了人类将随心所欲行事,今后也将永远存在的结论。
可是我的思考却零散杂乱没有形式,即使拼命地思考,也会因为充满杂音而变得不知要思考什么事物。一直以来,我都为了追求让大家迈向和平的方法而苦恼。
但是玄雾皋月却无法将答案引导出来,没有自我的他,只能将既有的事实转换成言语表达出来。因此,我便在人们记忆的底层追求解答,至今累积数千年历史的人类身上,这漫长历史中也许会有一个人找到那个解答。
当然,过去也许没有那种方法,但对于无法思考未来方向的我来说,除了从名为回忆的过去寻找以外,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寻找到解答的手段了。”
这就是现在的他持续采集忘却的目的,他如此说道。
玄雾皋月相信,因为共通于一切的解答被人们所遗忘,所以我们是这样地不完全。
不,他只能有那种目的而已。
在人们已经忘却的事物中,现在依然有谁也想不起来的忘却过去。在那之中,也许会有他所追求的答案也说不定。对玄雾皋月来说。除了追求那个事物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那个答案——会存在于何处呢?
“……我还有一个疑问。”
“是什么呢?”他以不变的笑容接下我的问题。
“你应该只是采集忘却的不是吗?你并没有将其录音的必要,也没有实现我们愿望的必要,不是吗?”
“原来如此。”他以不变的笑容点点头。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希望自己仍然是人类,我想感受自己依然是个人类。虽然说只要身为人类…好好与人类相处,我就能成为你们的同伴。但只有那样是不够的。
对人们而言,积极追求的事物出自自己的意志。
所以我有展示这点的必要,过去的我执着追求他人的过去,不断重复这个行为,而这确确实实是我的意志。玄雾皋月即使在取回自己记忆这个目的结束后,也不希望失去意志。
是的——这是唯一的人类性格,名为兴趣的娱乐,我就是为了确定它而做这件事。”
“目的就是——你的且的吗…”
面对着叹气回答的我,他满足地点着头。
“是的,但是黑桐鲜花,不管是哪个魔术师,都是这样的人喔。”
实现人们愿望的魔术师点头说着:“这就是你想知道的话语。”
◇
漫长、毫无意义的问答结束了。
我在离开前,开口询问了一个人物的问题。
我不是以被任命调查此事的黑桐鲜花身份,而是以自身黑桐鲜花的意志询问。
“最后请你告诉我,对你来说,黄路美沙夜是什么?”
我对这个人已没有任何关心及兴趣,但是我只想听听这个问题的答案。
也许只有这个问题,会让这个不是任何人的人说出一点私人的回答。
可是,他的回答就跟我预想的一样。
“黄路同学就是黄路同学,这点有什么问题吗?”
他以温和的笑容回答着。
面对并非把他当作反映愿望之镜,而是深爱着玄雾皋月的她,他的真正心意却只是如此。
“黄路美沙夜明明那么爱你…”
“是的——但是,那只是她的幻想。”
“你不是也爱着黄路美沙夜吗?”
“嗯——这是由她决定的。”简洁的回答,不带有半分人类的情感,只是单纯地接受后回答。
“你的意志就仅是如此而已吗?”
“是的,她和其他学生没有任何不同……但我承认在这个学校中,她有拔群的美貌。”
他那如同在翻阅资料的说法,让我后退了一步。
“——你.难道…”
“是的,我所采集的忘却并不只限于一年四班,这个学校全部人员的忘却我都采集了。黑桐同学,这个学校的沉淀物并不是只有一年四班的事件,只是你单纯没有注意到而已。”
这么说来——礼园的全体学生都经由这个人照映出自己了。他告发接近八百人的罪,接着按照各式各样的愿望返还……简直就像是走在危险至极的钢索上,这么多的人数,既然里头有像黄路美沙夜般对兄长抱持幻想的人,也一定会出现对玄雾皋月抱持憎恨的学生。
……不,这个人持续重复这样的行为,应该早在过去就已经让人对他抱持杀意才对。
那么——
“——接下来的事你没有必要说出口,黑桐同学,你的担心是没必要的。即使有谁的愿望是想杀了我,其中的善恶也跟我没有关系。不管是何种愿望,何种结果,责任都在那个学生身上。没错——跟我都没有任何的关系。”
即使关于自己的性命,他也像是接受般地说着。
那并不是对死亡有所觉悟的话语,而是没有自我,蔑视自我的人所说出的话语。
“看来我真的看错了。”
以前,我曾经认为这个人是无害的。
但这是错误的。
他并不是无害的人,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为何我会没有注意到呢——
“你——绝对和干也完全不同。”
玄雾皋月满足地点着头。
我转身离开了准备室。
这个人身上已经没有一件值得我做的事了。
“真是漫长的询问,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让我回答这么多呢。”
“不是这样的,老师。现在的问题不是出自于黑桐鲜花的意志,我是为了老师命令我做的调查——以及代替黄路学姐来了解你这个人而已。”
这是个冷漠的回答。
但是玄雾皋月仿佛真的很高兴,脸上显露了小小的微笑……和目前为止的笑容不同,那仿佛是人工物般错作出来的笑容。
“黄路同学在旧校舍,因为你跟两仪同学都无法照她的想法行动,所以她便提早了计划的进行,要将一年四班的学生集中到旧校舍后放火——对了,想阻止她的话。还是早点去比较好。”
他话还没说完,我便冲了出去。
……直到最后他依然没有发现。只有这句话是出自他自身所编织出来的话语。
/6
天空开始降下雨水。
雨珠缓缓地满落,被昏暗森林所包围的校舍,在没有人看守下伫立着。
那栋烧灼至一半的小学部校舍,再过不久,剩余的半身也将被火焰吞噬而消失。
……目标的她们已经集中到四楼,我不直接下手,就那样让她们睡着吧…
接下来,就等她们其中的某人自己放火了。
在这损坏、空无一人的校舍里,我等待雨的到来。
从连接二楼的走廊往昏暗森林望去,一位名为黑桐鲜花的学生来了。
我吐出忧郁的叹息,起身迎接她的到来。
◇
微微的细雨淋湿了黑色的制服。
冬天的雨水有如雪一般寒冷。
呼出的空气十分洁白,后颈因为受寒瞬间缩了起来。
在这样冻结的空气中奔驰,黑桐鲜花到达了旧校舍。
我从大门口进入了校舍,这里就像放置了十年般的废屋一样沉寂,孩童的学生声音、学校的生活感,在这里一丝不存。
现在存在于这里的…只剩吱吱叫的烦人小虫以及鼻子所闻到的刺鼻味而已。
她仔细地嗅了一下。明白那是汽油的味道。对于火药及燃料的味道,黑桐鲜花有着比常人高一倍的敏感。
“——啊,真麻烦。”
鲜花垂下双肩大大地叹了口气。
“替这些不熟的人挺身而出,还真像笨蛋一样。”
一边在走廊行走,鲜花在右手戴上了手套,那个茶色的皮制手套,是她的老师让渡给她的逸品。
以火蜥蜴皮制成的手套,能够将她唯一的发火能力有效抑制、同时也能爆发出来。
做好了战斗准备,鲜花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前停了下来。
在通往二楼阶梯上的平台,黄路美沙夜在那里等待着。
“你还真不懂教训啊,黑桐同学。”
黄路美沙夜以责备学妹般的优雅口气如此说道。
她在阶梯上的平台摆好阵式,向下俯瞰着鲜花。
美沙夜的周围回响着无数声响。
那些是鲜花无法看见、被称作妖精的生物们。羽虫们鸣动着羽翅,等待女王的命令……攻击这个猎物,如此的唯一命令。
这个战力差和之前相比完全没变,加上现在鲜花的位置明显处于不利,在楼梯上的美沙夜对在下方的她来说,距离实在太远了。
鲜花无视于这种状况,开口向美沙夜询问。
“学姐你是骗子,一年四班的学生不是非得自杀才行吗?”
“——当然,那些人自发性地集中到这里,自己引火**的计划完全没有变更。
原本我是打算让她们一个个悔改的,但预定计划提早执行,虽然还有一半的学生没有到达想死的程度,但每个人迟早都会走上这一步,所以即使在这里烧死她们全部的人,也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哼——我倒看不出有什么自杀自愿者,不过,只要准备好容易致死的环境及死了也无所谓的气氛,确实只需要一小部分的人想死,就能拖着整个班级跟着一起实行了吧?”
“真是过份啊。”鲜花耸耸肩说着。
那个姿态看不出一丝的紧张,于是黄路美沙夜摆出警戒的脸孔。
“黑桐同学,你不是要来救她们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是不信神的喔!所以我一点也不热衷罪与罚之类的事,她们不是想自杀吗?那么,救她们也只是多管闲事而已。”
黑桐鲜花展现出的纯真笑容,仿佛不懂世故的大小姐一般,她将视线向上盯住黄路美沙夜,里头看不出虚伪的感情。
黑桐鲜花真的不在意这件事。
这让黄路美沙夜的表情因此更加险恶。
那么——她是为了哪件事而来?
“你是要报复我吗?”
“在意义上也许很接近吧,我会来到这里,主要是因为感到黄路美沙夜很悲哀吧。”
鲜花边说边紧盯美沙夜的身影。
为小学部所设计的阶梯,段差及阶梯数并不多。只要冲刺的节奏良好,不需两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到达美沙夜身边。
“——我很悲哀——是吗?”
黄路美沙夜的瞳孔燃起了火焰般的敌意。
面对现在马上可以命令妖精攻击的她,鲜花一点也不为所动地问道。
“学姐,为什么你会找玄雾老师商量?”
黄路美沙夜立刻回答:“因为他是我哥哥。”
“是这样啊…那么,那个力量是跟谁取得的?”
“这也是哥哥赐给我的。”她如此回答着。
“那么——你是从何时开始跟玄雾老师相认为兄妹的?”
这件事情,应该要从一开始就知道的——
只要这样讲,她就会了解那无关紧要的矛盾点……以及惊叹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都没注意到那些细微处。
“——————”
美沙夜沉默不语。
这顺序实在太奇怪了。
“就是如此,学姐。你并不是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找他商量吧?你只是单纯因为玄雾老师是班导才和他商量才对,而且。那一定也是件与橘佳织无关的事。你是这间学校最强的权力者,即使不找玄雾老师商量,你也可以直接向叶山英雄询问事实。结果——叶山英雄死了。聪明如你,我认为那真的只是件不幸事故。总之,叶山英唯既然已经死了,所以你所商量的应该不是佳织的事吧,黄路学姐。”
黄路美沙夜没有回答。
她只是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仿佛可以在那里看到不曾存在的人物影子一般。
美沙夜现在连注视那学妹的事也忘了,只是埋没在自己的思考中。
哥哥,哥哥——自己是从何时开始这么认为的?不可能是一开始就知道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记得哥哥过去的模样。
那么——知道的方法只有一个,在可以使役妖精的同时,夺取了玄雾皋月的记忆,再以有如催眠术的方法,将玄雾皋月片断的记忆改写成自己记忆中的哥哥也说不定。
因为除了这个以外的方法,自己也想不出其它可能了。
“我、我是——”
“不知道对吧?黄路学姐,你并不是以自己的记忆认出玄雾老师是你哥哥,你只能从玄雾老师那里夺来的记忆才能认知一切,但他人的记忆毕竟是他人的东西对吧?那里没有属于黄路美沙夜的真实,你只是在注视镜子而已,玄雾皋月并不是为了你才给你什么,对他而言,你和你身边的妖精并无不同——就像黄路美沙夜可以使役妖精一样,实际上,你自己也是被使役的妖精啊。”
这时,鲜花想起式所说的话。
当她说出美沙夜忘了自己的时候,或许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骗………人……”
如同在喘气般,黄路美沙夜说着。
“这都是骗人的——!”
在情绪激动的同时,妖精化身成子弹,停滞在空中的羽音,响起如同挥动刀刃般的尖锐声音朝鲜花射去。
那是有如机关枪扫射般狂暴的暴风雨。
但比那更迅速地,她已经开始奔跑了。
她以将两拳摆在眼前的架式开始冲上阶梯,面对那些仿佛会贯穿自己身体的妖精们,她只是往侧边滑行移动便轻松回避。
……如果妖精的群体像是对猎物放出的子弹,她便是给予猎物最后一击的肉食动物。
仅以三步便踏上阶梯的她,以前倾的姿势停在黄路美沙夜的面前。
踏出一步所发出的震地之声,与如同口哨般的呼吸声同时出现,能将人一拳击倒的身体拳击画出美丽弧线擦过黄路美沙夜的侧腹,并往其背后突刺了过去。
“嗤噗!”
没有任何事物的空间发出了声响。
“AzoLIo——!”
在确认拳头命中后,鲜花口中发出这个单字。
魔术发动所需的咒文,依个人不同而千变万化。
极力咏唱重点是发动魔术的必要仪式,这便是黑桐鲜花的咒文。
大气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
美沙夜背后的某种物体,在发出苦闷的声音后同时燃烧。
如同木制人偶淋上汽油后点火般,火焰明确地燃烧出一个形状,其后便和火焰一同消失了。
“呼…”火弹的射手大大地喘了口气。
“……这就是你身上魔术的真面目,魔术不能带在身上,而是刻印在自己身上。像学姐这样只有一两个月经验的人不可能行使魔术……因此玄雾老师让妖精附在你身上,如此一来问题便解决了。”
黑桐鲜花紧握因为发火而熏黑的右手手套说道。
黄路美沙夜呆住了——她张着呆滞的瞳孔,如同附在身上的物体掉落一般,“啪”一声跪坐在地上。
“……是吗?是这样……的啊。”
黄路美沙夜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无声地笑着。
她嘲笑着自己,应该要再早一点发现的…
她回想起来…
……那个时候。
在逼问叶山英雄时,在争吵下他对我做出了暴力的举动,至今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反抗我,于是我在下意识中推了叶山英雄一把。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只不过是这样而巳。那个坏人就这样死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告诉玄雾皋月,向他请求帮忙。
我——只对一直吸引我的玄雾老师告自我的罪。
对于只执着荣耀及结果的我来说,什么都不执着的玄雾老师是个特别的人。
所以——我一直梦想老师会帮助我。
接着如同我所希望的,他将一切事情都解决了。
我对兄长抱持着幻想,而皋月使其成为真实。
我想替佳织报仇,而皋月将使其可能的力量交付予我。
他说,美丽的事物没有必要碰触污秽的事物。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发现呢?
那并不是指我和她们的事。
他说的是,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污秽,只要使用自己以外的全部事物就行了。
其实那时候我是明白的,即使我自己不杀害她们,只要我希望她们死的话…
“即使那样,结果也是相同的不是吗,老师?”
……那个时候的我,如果这样告诉他就好了。
…
“如果我没有说出口,就好了。”
黄路美沙夜对着什么都没有的空间自言自语着。
她没有意识到一直站在旁边的我,可是这个话语是对她和我所说的。
“我自己也知道,皋月是个不加矫饰的人,而爱着不加矫饰的皋月,我不该对他表明这种幻想。但是,不替自己做点什么就会感到不安,我不要皋月变成别人的。可是这样一来,我竟然也不想让他成为自己的人了,我只要看着他,即使——他从不在意我的事,只想要这样就好了。”
她仿佛是谈及遥远过去般说着。
……我们很相像啊,学姐。
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和黄路美沙夜果然很相像。
明明都认为对方是比自己还重要的人,但如果说出口,便会毁坏这层重要的关系。我自己也很清楚,我的——我们的心意,是绝对无法成形的恋慕。
“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去追求了。”
她就像是在诉说最重的罪状般说道。
……我在无意识下说出口。
“学姐,将橘佳织逼上自杀一途的人就是玄雾老师。对那个人而言,根本不存有特别的事物。你的复仇,从一开始就是没有结果的事。”
“黑桐同学,你真笨呢……那个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黄路美沙夜留下这句话,便往地上趴了下去。
她如同忏悔似地将脸伏在地上,笑了起来。
细细的笑容,仿佛哭泣般漫延开来。
◇
我留下她,离开了孩童们的校舍。
降在森林的雨成为了浓雾,就好像要将归途隐藏起来一样…
忘却录音/
7
我梦见了小时候。
还居住在黑桐家时,那段遥远过去的回忆。
那是个月明之夜,那一天中午,住在隔壁的老伯伯去世了。
那人只是个邻居,所有家族在他年轻时过世后,他便成为孤独一人的寂寞老人。
虽然他因为老人痴呆导致连昨天的事都记不起来,但是个非常温柔、能给人温暖的老爷爷。
我总是在远方看哥哥和那个老人过着每一天。
老人就像要埋藏自己的寂寞般,和邻家少年热络交淡着,而哥哥则是以纯粹关怀的心和邻家老伯伯相处。
有一天,在没有任何预警之下,老人倒在地上后便再也没有醒来,我和哥哥则是在晚餐时从双亲那里得知这个消息。
无形的忧郁气氛充满了餐桌,我也因为那老人而流下眼泪。
那个人承受失去家人的痛苦数十年,最后还是在没有任何补偿之下死去,那真是非常悲伤的事,当时的凄凉感,即使是我也感受得到。
就连我都这样了,我当时以为哥哥也应该会哭泣。
但是,他却没有哭。
虽然他的表情非常悲伤,但是,他绝对不肯哭泣。
我看着哥哥那苦涩的眼神,就知道那不是在逞强。
……悲伤的话明明只要哭就好,但干也总是不落下一滴眼泪。
几天后,我才知道老伯伯临终前见到的,就是前去游玩的哥哥。
在月明之夜,我来到阳台看着夜空。
先来的哥哥早已经站在那里。
“你为什么不哭呢?”
“嗯,我也不知道呢…”
哥哥用很困扰的表情看着我。
他的眼神依然十分悲伤,因此也非常温柔。
“是因为男孩子所以不可以哭吗?”
我想起父亲所说的话而问他,但哥哥只是摇着头。
“那为什么不哭呢?”
“嗯、即使想哭也不能哭。”
——因为,那是一件特别的事。
只说了这些话的哥哥抬头注视夜空。
他的侧脸即使是现在也如同快哭了一般,但还是绝不会流下任何眼泪。
……这时我了解了。
即使比人拥有多一倍的同情心。即使想哭的感觉比别人多上一倍,这个人还是绝对不会哭泣。
我认为,为了什么事而哭泣是非常特别的行为。那是会替周围带来阴影的悲伤表现。也是会让他人感染到心里动摇的行为。
哭泣这个行为很特别,正因为会带给周围绝大的影响。所以——这个人不会哭泣。
他看起来相当普通,却起源自比任何人都还不愿意伤害他人,即使自己再怎样悲伤,也不会因为什么而落泪,如果落泪的话,他就等于成为某人的特别之人。
——那份空虚的孤单不管是谁都能理解,却又不能让任何人发现。
……这个时候,黑桐干也成为我重要的人。我想他是比我还重要,绝不能失去的人。
月明之夜,兄妹一同眺望着星空。
这是我记忆之中的童年风景。
一直以来被我遗忘、一直不能回想起的…遥远昔日的梦。
◇
一月十一日,星期一。
学校开始上课,我也回到跟往常一样的学生生活。
我在上完课后走出教室,回到宿舍做点准备,便向修女提出外出申请。
她板着脸让我得到了核准,在走出宿舍时我遇到藤乃。
“你要出门吗,鲜花?”
“稍微出去一下,有可能会赶不上门禁,到时麻烦你帮找跟濑尾说一声。”我拜托有着漂亮长发的同学跟室友传话后。便开始快速移动。
快步地穿过森林,我来到礼园的校门口。
守卫打开个人用的门让我出去,那里有一个我熟知的人呆呆地等着我。
那个人穿得一身黑,同时套着明亮的茶色风衣,在这寒空下不知等了多久,戴着眼镜的鼻头都已经冻红了。
我将奔跑后的呼吸整理好,以沉稳的声音跟他打招呼。
“等很久了吗,哥哥?”
“嗯,不清楚耶。我想应该没有很久吧。”
那种害羞暧昧的表情看不出是在微笑还是抱怨,黑桐干也就是这样。
“走吧。到门禁为止只剩两小时,我们走快点吧!”
干也听完我的话便开始走了起来,我稍微克制自己雀跃不已的心,和他并排行走着。
离开了礼园高耸的围墙,我们往车站前走去。
……若要说为何会有现在这种情形,开端就是昨天干也打来的电话了。
干也很在意那次正月时不守信用,为了弥补我所以来找我。
“虽然有点晚,这是压岁钱,要吗?”
因为哥哥的这句话,我就不再追究正月的事。
……真是的,我明明就很讨民自无盂法坚持的这一点,担现在却不免承认即使那样也不错。第一次要他买东西给我时,可是让我失眠烦恼到早上,而现在这样并排行走着,也是让我苦恼不已,不过…这不也是件很可爱的事吗。
“那…鲜花你想要哪一种?”
他突然这么问我,我说了声:“什么?”接着歪着头看着他。
“就是晚餐啊,你想吃洋式还是和式的?我不是说要请你吃饭吗?”
“——你在说什么?”
我再次如同小鸟般歪着头。
这还真让我完全无法了解其中的意义。
这家伙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昨天我问你想要什么,你不是说无法决定吗?所以我后来不就决定去吃饭吗?”
我愕然地看着干也。
我记得我确实是说还没办法决定,但如果要吃饭的话就出去吃,可是,接下来我就挂断了不是吗……?
“……没办法,如果无法决定的话,就找间看起来不错的餐厅进去吧。放心,我今天可是好好充实过钱包才出来的,就算是价钱像怪物一样的餐厅也不怕。”
“所以放心吧!”干也微笑看着我。
……怎么会这样,这人真的觉得女孩子会因为被请吃饭就高兴吗?
“……他果然真的这么认为。”
“唉。”我一边叹气一边小声说着。
虽然干也回头问我说了什么,但我以无视他作为回应。
……因为,即使抱怨也没办法,这个人就是这样的人,是我自己喜欢上他的。如果把我的理想强加在他身上,那我的恋慕或许也会跟着迷失。
“……是啊,我也亲眼看过失败的例子了。”
我像念咒文般反复在心里念着,要慎重…要慎重。
“什么事啊?鲜花,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自言自语喔,发生什么事了吗?”
被这么问时,我只是静静把头撇了过去。
“没什么,我只是发誓自己不会像学姐那样失败而已。”
我肯定地回答,并挽住了干也的手臂……嗯,这种程度应该是兄妹间可以允许的范围吧?
干也一边红着脸,一边像平常般地走着。
我也假装没事一般用平常心走着,没多久,充满亮丽装饰的大街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那稍稍来迟的新年,就这样开始了。
所以晚餐得要和这心情相符合,是非常非常豪华的和式餐点喔!
/忘却录音
这一天的课程结束后,玄雾皋月回到了准备室。
今天的天气是好几天不见的阴天,走廊就像黑白照片般沉静。
他打开准备室的门,缓缓环视了里面的样子。
房间里虽然堆满物品,但却排除掉名为生活感的事物。
灰色的日光照映着,准备室的时间仿佛停止了。
在确认这个风景和玄雾皋月所纪录的情报一致后,他踏进里头。
“啪搭。”
门关了起来。
“——”
同时,他感受到锐利的疼痛。
他的视线向下移动。
那里有个认识的学生。
她拿着小刀,深深地刺人玄雾皋月的腹部。
“——是谁?”
他静静地问着。
学生没有回答。
她的手只是颤抖拿着小刀,就连头也抬不起来。
他观察着她的身体。
身高、体重、发色、发型、肤色、骨骼。
在玄雾皋月的纪录中,拥有这个学生特征的只有一名学生而已。
但是——
“你是为了杀我才在这里等吗?”
学生没有回答。
他耸缩了一次肩膀,将自己的手放到她肩上。
那样温柔,仿佛要缓和她的恐惧一样。
“那么你已经可以离开了,你要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
这句话让学生颤抖起来。
玄雾皋月即使面对杀害自己的人,也是那样地温柔。
这事实比杀人更让她感到恐怖,于是她放开手中的小刀奔跑离去。
他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到最后,却还是不知道——那个学生到底是谁呢?
虽然借由各式各样的特征分析出一名学生,但是那名学生的发型却和资料不同。光靠这么一点,她对他来说便是从没见过的人。虽然只是发型改变了,但只要这一点与纪录情报不同——那名学生便成为初次见面的人。
他将准备室的门关好,并从内侧锁上。
在他持续流血的同时,他一边将房内各式各样的锁都锁上。
最后在身体无法行动后,他背靠着墙壁缓缓坐了下来。
——死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事。
不管何时,我都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
他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流出的鲜血染成一片赤红,这和至今所记录的玄雾皋月身体不同。
即使如此,再过不久就要死去的恐怖感,却和自我一样非常稀薄。
他——不,我正采集着现在的玄雾皋月。
……出血很严重。恐怕是没救了。
到达死亡的时问,大约再十分钟左右吧?
那么…吸一口气。
至少到死亡为止的时间,就好好自由利用吧!
但是十分钟实在太短。要思考什么,该找出什么答案呢?
不、时间的长短并不是问题。
他在现在诞生,然后在十分钟后死亡。
简单说来,这十分钟便是他的人生,再也没有比这更长的时问了。
来,思考些什么吧!
试着思索些什么吧!
如果是至今的自己,光是思考需要思考何物便已用尽全力。
但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渐渐结束的人生中,他以令人惊讶的节奏得到了思考的议题。
——呼吸相当絮乱。
——十分钟很漫长。
——出血非常严重。
——人生十分短暂。
他的头脑渐渐被空白洗净,毫尤意义的他,将思绪说了出来。
“——对了,首先应该思考的是关于出生前的部分啊!”
最后,他得到了答案。
所谓究极的忘却便是出生前的记忆,只有出生前的纪录是人们所没有的,自己出生前的世界非常无意义且和平的,啊,原来我苦恼的东西是这么简单的事。
“也就是说,只要自己没出生的话,世界就是和平的。”
非常高兴、非常愉快地,玄雾皋月笑了。
虽然不知道那种事有什么意义。
但是,只有一点。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是第一次有自己在笑的实感。
/7
…
——魔术师说,即使是我,也无法杀死言语。
可是,纵使如此,那种东西总有一天也会灭亡吧?
所有的事物终究会消失、灭亡、进而死去。
如果不是这样,过去与未来的境界就会变得暖昧不明,事物就是因为无法挽回,才会让人重视而不让它逝去。
……话说回来,为何只因为逝去,就认为它没有永远呢?
即使消失、郎使被遗忘,事物的存在依旧不会改变,会改变的东西,只是自身用以接受事物存在的心而已。
我应该说出来才对。
因为——从忘却中追求永远没有意义。
被遗忘的事物就像理所当然般被忘却,从此不会继续歪曲下去地沉眠着。
看吧——忘却这种行为的本身,便是定义永远的一种方法。
我现在可以理解,过去在我之中那名为织的少年,为何要让我忘却以往那些日子的理由。
他为了让我生活到至今的心不因此改变,因此让真正重要的回忆沉眠于我体内。
即使无法想起,但他曾经存在的这件事不会改变。
……那个魔术师明明该知道这件事,却不承认那便是答案。
没有自我的他,正因为没有确实的事物,所以才会希望言语这种不会死的事物永远存在。
——这真是不值得啊!
以言语所构成的永远,才没有任何价值可言。
…
◇
到了一月七日,我终于摆脱那件古板的礼园制服。
我——两仪式将鲜花留在校园里,便从礼园女子学园的校门钻了出去。
虽然花了一整天时间取消掉原本预定的转学手续,但事件既然已经解决了,学校应该没什么好抱怨才对。
我穿上秋隆送来的蓝色和服,在外面套上皮夹克,便悠悠然地离开这个用森林与校舍组成的世界。
而那里有个熟面孔等着我。
“你这闲人,来这种地方做什么啊?”
“拜托…我也不是一直都闲闲没事做的啊……嗯,虽然不是闲着没事,但今天刚好有空……”
“所以啰…”干也边耸着肩边说道。
看见干也的模样虽然让我感到放心,但同时也感受到如同针刺般的恶寒,我不禁摇了摇头。
……本来是暂时不想跟干也见面的。
那段回想出来的记忆片段,让我心中的不安一点点地扩大。
不过,现在比起那个恐怖,我倒想多看看这家伙脸上呆瓜般的表情。
“……是吗?那我就陪你打发空闲好了,刚好我也听了些无聊的故事,告诉你也无所谓。”
我边说边踏出了脚步。
干也一边说我不老实又口出粗言,一边窥视越我的脸。
在聊完玄雾皋月与黄路美沙夜的故事时,我和干也通过了我们居住的城镇。
一边走路一边谈话。竟然不知不觉就走过了自己的家。
在彼此默契十足的情况下,我们改以橙子的事务所为目标。
“……但是,为何只公开一年四班的事件呢?照鲜花所说,玄雾皋月不是采集了全体学生的记忆吗?”
我将到最后依然存在的疑问说出口后,干也以难懂的表情点点头。
“那是因为黄路美沙夜的愿望是对一年四班学生进行报复,忘却的记忆会以信件方式回到学生手上,也是因为美沙夜如此希望,所以一年四班以外的学生,就仅限于采集忘却之后便结束了。”
“你当我白痴吗?这点我也知道啊,重点是,为何只有黄路美沙夜的愿望有引起事件呢?”
“说的也是…一定是因为只有黄路美沙夜最特别,其他学生愿望是直接由玄雾皋月来成形,但黄路美沙夜并不是如此。她的愿望由她亲手实行……这个差别,我觉得实在太大了。”
玄雾皋月虽然说自己只是镜子,但却只在面对黄路美沙夜时违反了原则。
“但是,为什么?”
干也没有同答。
我们便暂时无言地在冬天冷冽空气中行走着。
在漫长的沉默与思考之后,干也用哀悼般的表情看着我。
“式,其实玄雾皋月真的有妹妹。”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理由也许只要这样就够了,就算她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即使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也好,现在知道事实的也只有玄雾皋月而已……可是,即使是皋月自己本人,也没有可以确认的方法了。
真实永远在黑暗之中——真是讽刺,就连这种地方也有永远存在。
“……真是奇怪的故事,玄雾这个人也还真可怜啊。”
我是真的那么想才说出这句话。
因为这个没有自我的魔术师,跟数个月前的我非常相似。
……但听见我的这种感伤,干也却用意外的眼神看着我。
“真令人惊讶,式明明输给他却还帮他说话。”
“我段有帮他说话,我只是不恨他而已。”
对,不憎恨。
不可能感到憎恨。
那是因为——
“因为那家伙跟干也很像吧。”
“咦?”
“干也的名字是黑色的桐树对吧?那家伙也是黑色的雾啊!(注:日文中,“黑桐”和“玄雾”的发音相同)”
我无聊地回答道。
干也在一旁苦笑着。
“原来如此,那就看瞬息间谁比较机敏,对吧?”看来干也把我的话全都当作玩笑话,还在天真地笑着。
……但是,也不是以谁比较机敏来做比较吧?
“这已经是死语(注:不使用或退烧之流行话)了啊,干也。”
我一边斜眼看着干也,一边这么说。
“啊——”
这时我注意到某件事,不禁小声地笑了出来。
“咦,怎么了。”
“没什么……我无法杀死的东西,你却在刚刚把它杀死了。”
我的回答让干也歪头陷入了思考。
这也是当然的,我的自言自语对干也来说,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而已。
“没什么啦,这只是无意义的自言自语而已,忘了它吧!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罢了。”
……没错,在现代,即使是语言也会死亡,不具有普遍性的语言,将被剥夺意义而成为单纯的发音……正好,就像那个在幼年期被丢下后持续成长的魔术师一样。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不好意思,我的个性可不像式那么危险,我就连殴打别人这种事都没做过,更不可能提到杀人啊……嗯嗯,没有,我想一定是没有的。”
真好笑,干也更加深入地思考起自己的话了。
我想正因为是他,所以他应该在反省自己是不是无意中伤害到别人了吧?
……这种个性虽然挺像笨蛋的,但我心里却想继续看这家伙这样下去。
于是两仪式放弃告诉他理由,让嘴角保持笑容继续行走着。
夕阳落下,天空开始闪烁星点,冻结的明月也到达我们头顶。
等注意到时,我们已经超过橙子的事务所,并走在不知名的路上。
看着对方的脸,我们互相为对方的粗心叹了口气。
听见干也说出:“真白痴。”我稍稍高兴了起来,如果真要说理由的话,我应该算是知道吧?
因为对我而言,这是我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在夜里散步——
/忘却录音·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