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矛盾螺旋(1 / 2)

空之境界 奈须きのこ 174441 字 2019-09-06

 小时候。那个小小的金属片是我的宝物。

它扁扁的、小小的,只存在一种机能上的美。

我记得那个银色的铁片摸起来很寒冷,

一用力握住它,手就会感觉疼痛。

喀哒、一天的开始将它转半圆。

喀哒、一天的结束将它转半圆。

年幼的自己,只要每听到这个声音,内心就会感到自豪。

喀哒、喀哒。开始时一声,结束时一声。

一天刚好可以形成完整的圆…

每天一直重复这件事,转啊转,既不感到厌倦,

也不会感到无力,有的只是忧喜参半的心情。

转啊转,永不改变的每一天,就像理发厅的看板一样。

但是,如无尽螺旋般的每一日,突然地结束了。

银色的铁只是冷冷地——毫无高兴之情。

用力握住所渗出的血——毫无悲伤之情。

那是理所当然的。铁终究不是铁,并没有幻想。

八岁时知道现实的我,铁已经不再像以前是耀眼的存在。

那时候我领悟了,所谓的变成大人。

就是聪明地将幻想取回来这件事。

自认早熟的愚蠢,让我骄傲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矛盾螺旋

/0

今年的秋天很短。

在步入十一月、季节正要由秋转冬之际,警视厅搜查一课的秋巳刑警碰到一件古怪的恐怖故事。

因为工作的性质,在这死人数目仅次于医院的职场中,不外乎有摆脱不了季节存在的怪异听闻,不管是春夏秋冬都有。所以无论何时都尽可能不提,已经成为一种不成文的规定。

原本的秋巳刑警听到这种再普通不过的愚蠢故事后,自然是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这次的事件和目前为止所听过的传闻,实在有很大的不同。

不管怎么说,这份派出所的报告原本不会有任何人注意。而现在这种怪异听闻居然被堂堂正正记录于正式报告传到他手上,原因是因为他在署里是出了名的神秘事件爱好者。

这个内容单纯的事件原本只被当做说谎的强盗案处理。

十月初时,距离市中心不远的某个住宅区一角发生强盗案,二个家伙专趁屋主不在时闯空门,被害的住家共有十间公寓以上,而这个故事则发生在其中最高级的公寓房间里。

犯人是有前科的累犯,他不会进行有计划的犯罪行动,而是借由突发性闯入没人看家的屋子而得到快乐。

于是,犯人照着平常习惯四处闲逛后,便潜入第一间看到的公寓,再找出没人看家的房间闯空门。

问题就发生在这之后的数分钟,犯人连跑带滚地奔向离那里最近的派出所求救。

因为犯人的精神错乱到抓不住言词的重点,但大致上的内容是在该栋公寓里,有一问房间陈列了一家人的尸体。于是留守的警察和犯人一起赶到现场,但现场却和犯人所说的经过完全不同。那家住户全员健在,而且还幸福地吃着晚饭。

犯人为此感到不解,而觉得事有蹊跷的警官便开始质问犯人,最后便以意图对该公寓闯空门未遂、失风被捕而结案。

“这什么狗屁故事啊?”秋巳刑警眼睛盯着报告书大喊,底下的弹簧椅发出叽喳叽喳的声响。

要说这是古怪事件的确是古怪,不过也并非特别到让人注意。

报告书上记载犯人并没有饮酒及服用药物,精神方面也没有任何问题。一个疯言疯语闯空门的强盗被逮捕,说很少见也确实十分少见。

不过他实在是没空去插手这么琐碎又已经结案的事件(这能不能算是事件也很有问题)。

现在的他和三年前一样地忙碌,在巷子里行踪不明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令人怀疑那个事件是否会再度发生。

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的日子,但实际上已经有四个人行踪不明了,要堵住被害人亲属的口风似乎已经到达极限。

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可能放下手上工作来拨空处理这个疯言疯语的事件,但话虽如此,他也不禁被这个事件吸引住了。

“可恶!”

他一边发牢骚并顺手拿起电话筒,拨号到呈上这份报告的派出所去。

对方立刻接起电话,秋巳刑警便开始询问这事件的相关细节。

他提问有没有确认犯人所说的“陈列整家人尸体”的房问住户,以及犯人对尸体的描写是否有矛盾的地方。而答案和想象中的一样,派出所当然已调查过左邻右舍,犯人所说的尸体状况想当然尔被当作是疯言疯语处理。

在道谢后放下电话的同时,他的背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你在搞什么鬼啊,大辅,快点,第二个人的遗体已经被发现了。”

“已经发现了?这样今天又只能吃剩菜剩饭了。”

“是啊。”

对方点头回答。

秋巳刑警连忙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换成明快的思考模式。

不管心里再怎么在意这个报告,终究也不过是已经结案的事件,现在也不应该以它为优先。

就这样,一课里最富有好奇心的秋巳刑警,也忘了对这事件做追究。

/1(矛盾螺旋、1)

明明日子才刚步入十月,街道却是异常地冷清。

时问是晚上十点前几分。

风很冷,夜晚的黑暗此刻显得相当尖锐。

本来这个时间点的街道应该还十分明亮,但只有今晚时钟上的时针像是慢了一小时般,街道上的冷清和阴郁显得令人讶异。寒冷的天空就算下起雪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反而有冬天是否太早来临的感觉。

也因为如此,原本该要挤满人潮的车站前。也没有平时般热络。从车站出来的人,几乎都是拉紧上衣的领子,不去其它地方就直接回家。

一提到“家”这个名词,不论再怎么小都是可以给人温暖安息的地方,尤其是这种大冷天里,任何人都想要快点回家而加快脚步。

在流动的人群里丝毫没有停滞任何热气,街上的黑暗也比平时浓厚许多。

有一个少年一直看着这样的光景。

少年像是要躲藏般,坐在离开车站大马路上的一台罐装饮料贩卖机旁。这个抱膝而坐的少年眼神并不寻常,乍看之下根本分辨不出性别。

他的五官纤细加上身体纤弱,染红的头发也没有整理随之胡乱翘起,他的年龄约在十六、七岁间,没有聚焦的眼神十分细腻,如果穿着女装又远远遥望,或许真会被当成女生也说不定。

少年的牙齿不断发出卡叽卡叽的声响,服装也有些奇怪,脏掉的牛仔裤上只穿了件青绿色的大夹克,而夹克里面竟是全裸的。

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在忍耐什么,他只是一直让牙齿颤抖发出卡叽卡叽的声音。

不知道他维持这种状态多久了。

从车站出来的人影几乎没有时,少年在不知不觉间被好几个年轻人给团团围住。

“喂、巴。”年轻人之一带有某种轻蔑的口气开口说话了。

纵使对方出声,红发少年也完全没反应。

“……臙条,你这个混蛋竟敢忽视我们!”

年轻人抓住少年的上衣猛地把他拉了起来,开口说话的是一个和少年大约同年龄的人,而周围的五个人看起来岁数也差不多相同。

“怎么?一休学就把我们当成陌生人了吗?啊,我知道了,小巴现在可是社会人士了,怎么可能会跟我们这群混混在一起呢?”他啊哈哈地大笑了出来。

但是少年巴闻言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男人哼地一声把手从巴的衣领上放开,就一拳朝少年的脸颊上挥去。

碰地一声冲击,发出好像什么东西铿锵掉在地上的声音。

“——”

“别给我睡觉,混蛋!”男人用嘲讽的声音说着,周围的人也开始笑了起来。

那个声音让少年臙条巴从惊吓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臙条……巴。”

巴的口中念着自己的名字,仿佛思考已经停止,连自己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从口中说出名字的动作,似乎是要让自己恢复活动的仪式一般。

于是恢复正常的他,开始瞪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群家伙在不久前还是他的同学。

我还记得他们的事,在普通的学生群当中,难免会有一部分变成不良学生,进而专门欺负比自己弱小的家伙。

“你不是相川吗?这时间你在这里干嘛?”

“这句话我还想问你咧!我以为你跑去出卖**,可担心得很啊!小巴可是个很脆弱的女孩啊!!”

男人说完便回头对周围的伙伴说:“对吧?”

巴当然不是女生,只是高中时因为那纤弱的身体加上名字的关系,常常被人戏弄。

巴没对这番话做任何反驳,只是弯腰捡起一个空罐。

“相川。”他叫唤那男人的名字。

在对方回答啊的一刹那间,巴笔直地用空罐朝那个满是青春痘的脸用力砸了下去。

男人的嘴里被塞进一个空罐,巴更使劲用手掌将它塞进深处。

“呕!”

男人承受不住这一击便倒了下去,吐出的空罐上还沾着片片血迹。

男人的同伙被这一幕吓到,身体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动作。

他们只是单纯看到这个中途辍学的同学,想从他身上要点钱罢了。不管自己再怎么使用暴力,他们做梦都没想过巴会这样使用暴力反击。因此他们对同伙被揍倒在地的事,瞬间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相川,你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脑袋不太灵光。”

臙条巴边说就一脚朝已经倒地的男人头上踢了下去,犹如踢足球般脚尖特别使劲,在淡淡的语气背后,有股像是要借势杀了对手般的激动。

男人在地上动也不动,是已经昏倒了口还是脖子已经骨折了?

——还是只是单纯痛到站不起来的程度?

为了确认这点,巴开始跑了起来。

但他的目的却不是人多的车站前,反而是几乎没人经过的小巷子里。

一看到巴开始奔跑,对方总算可以搞清楚他们的立场了。

原本该交出锒铛给他们花用的对象,现在不仅揍倒他们一个同伴,让对方口中流血又倒地不起…现在竟然还想逃走。

“那个混蛋!居然敢做这种事——大伙们,杀了他!”其中一人如此大叫着,这股激动的情绪感染到剩下五个人身上,他们现在犹如要追捕一只跑掉的雌鹿般,为了报复而开始奔跑起来。

杀了他…是吧?

听到那群家伙大嚷大叫,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们很认真地说出这句话,却没有很认真去思考这句话的本意。

那些没有杀人觉悟的家伙,只是凭借血气对刚有杀人经验对象

说“杀了你”,还真是轻率的举动。

——我刚才杀人了。

从刚刚刺杀人的感触苏醒过来令我感到阵阵作呕,仿佛连胃里的东西都快要吐了出来。

试着一回想,身体又不禁颤抖起来,牙齿好像要敲坏般地不停发出卡叽卡叽的声音,脑袋里似乎有股暴风在大闹一番。

那些家伙根本不晓得杀人这件事有多严重,因为不清楚才可以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那么,就由我来告诉他们吧。

干涸的心让我的嘴边浮现笑容。

……其实,我的个性并非如此凶暴,但有仇必报是我的原则,像刚才那样被揍,我也是第一次加倍把对手打到昏厥。今晚的我好像特别奇怪……不对,应该说单纯想让自己发狂罢了。

——到这一带就没问题了吧。

我进入建筑物和建筑物间的空隙,一个连道路都称不上的小巷中,没多久,我就被那群家伙追上了。

不,应该是说,我让他们追到了这里。

我站在看不清楚人数的小巷里,等到确定人数为五人后,便对带头那个人打了过去。

我的手掌击中那个人的下颚,外行人的打架只是在相互殴打,先认输的一方只会落得被对手痛扁的份,所以我很了解现在和他们互殴我必败无疑,因此——要动手一定要认真杀了他们。

我丝毫不留情,在被对手痛打和包围住之前,只能一个个确实解决掉。

被我打的家伙挥拳过来,在他出手前我先把指头捕进他的左眼里,那感觉就好像手指插进乳胶一样。

“哇啊啊啊…!”

对方因为剧痛而发出惨叫声。我利用这个空档抓住对方的脸,再使出浑身的力道把他的后脑往墙壁撞去。

咚的一声,带头男人浑身瘫痪地坐了下来,他的一只眼睛流下了血泪,后脑流出的血也在墙壁上划下血迹。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没死。

看到跟前发生的惨状,剩下四个人惊愕到僵直不动。虽然有看过因为互殴而溅血的场面,但这种把人打到半生不死的流血场景他们应该是头一次见到。

趁这个时候,我赶紧攻击离我最近的那个对手。我先使用手掌攻击,之后抓住他的头发让他低下头,接着像上踢般用膝盖顶上去,从膝盖骨那里传来鼻粱碎裂的感触,这一击已经让对手失去任何反击意志了。

我之后连续用膝盖攻击他的脸部三次,再用手肘往已经精疲力尽的对手后脑门上用力敲了下去。

冲击让我的手腕嘎嘎作响,第二个人就这样倒了下去。

“臙条,你这个混蛋——!”

两个人,已经有两个人被我打到无法起身了,看来那群家伙终于有了觉悟,剩下的三个人丧失了理性和统帅,就这样一窝蜂冲了过来。

这样的结果相当清楚,我只有一个人,无法同时和三人交手。

于是我被揍、被踢,轻易被逼到墙角瘫坐在地上,任凭他们使劲揍我脸颊、蹋我肚子。

即便如此,我只是一直冷眼观察他们是否能施加出像我刚才那种程度的暴力行为。

——三个人把一个毫无抵抗的人当成沙包在打,但这种暴力明显不能称之为杀戮。

不过再这样下去,我随时都有可能会死掉,就算不会构成致命伤,不停反复袭来迟早也会伤害到心脏。

这样持续被殴打而忍受的痛苦,毕竟就是苦痛罢了。

——看吧,就算是没有杀人意志,人类还是可以简单杀害别人。

那是种罪恶吗?像自己一样有着明确的杀人意志而杀人,或像他们一样丝毫没目的结果却杀了人…到底哪…边的罪孽比较深?

他的脑海里一边想着奇怪的事一边让人让人围殴,他的脸和身体全都已经淤青,也早已习惯疼痛,那群家伙可能已经坷惯围殴别人,所以到现在还无法停止吧?

“臙条!长得一副可爱的脸,人倒是挺狠的嘛!”

咚地一声,我的胸膛被这之中最强劲的一脚给踢中,害我开始咳嗽了起来。

不知是被揍时嘴巴破皮还是从体内吐出的,咳出的呕吐物居然混着像血一般的东西。

这三个人完全没注意到这点,这之后如果再持续数秒的话,臙条巴真的会死在这里了吧?

……而且我总算注意到自己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被他们的拳头打中一只眼睛,眼皮因此睁不开,而意识也和肿起失去视线的眼皮一样即将模糊。

在失去意识之前——

卡啦。

旁边传来一个悦耳的声音。

和那种被人殴打的钝重的击声相比非常微弱,像是铃铛一般的声音。

三个人的动作停顿,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就是进入这个小巷的入口处。

我睁开红肿的眼皮看着对方。

“——”

意识在一瞬间冻结住。

正当我这样想的同时,我的视线已经离不开那个人了。

因为站在死胡同的那个人影,实在是太脱离常轨,在这种寒空之下居然光脚穿着像圆木屐的东西。

黑红相间的细绳使那双自净的脚更加醒目.实在是让人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不、令人惊讶的不只这点,那个人穿着一件橙色的和服.并非豪华的盛装。而像是在祭典时可以看到的轻便浴衣,外头还披了一件红色皮夹克。

卡啦,那声音再次响起。

那是木屐踩着地面的声音,对方一步步地走了过来,摇晃的头发、衣服磨擦的声音,一切我都知道。而我的眼睛也不想漏看这个人任何的细微动作。这和我——臙条巴的个人意志完全无关。

人影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般自然走了过来。

那头黑溜溜像是墨滴在上面般的黑发,长短刚好在肩口前,剪得有点零乱的发型看起来却意外地适合她。

她的身体与轮廓相当纤瘦、雪白的肌肤、看穿我灵魂般的黑色瞳孔…与这个脏又小的巷子完全不相称的优美站姿…

看来是个女人吧……不对,年龄应该和我没差几岁。应该要说少女才对。

她的姿容实在是过于端正,一时之间真的有点雌雄莫辨。

想当然尔,她毫无疑问有着不论是男女都可以带给人寒意般的美形。但是,我居然可以在一瞬间就分辨出她是女性。

这个身上混着和风和洋风的少女,用很不客气语调说:“喂。”

并且神情十分不悦地看着这里,接着毫不犹豫地走了过来。

把我包围住的三个人顿时感到十分困惑,接下来立刻把少女团团包围。

这些被暴力给麻痹的家伙们,对于这个自动送上门来的女孩自然会意图不轨。他们将平时不会浮现的压抑情感一旧气解放,并威胁着那个少女。

“找本大爷们有何贵干?”

这些家伙一边靠近她一边说道,把她紧密包围到无法逃走的地步,仿佛三个人的心结合在一起般。

“这群人渣!”虽然我这样骂但却无济于事,毕竟我被揍到全身上下都是淤血而使出不力。

一想到这个穿着和服的少女被这群冒牌流氓般的小鬼玷辱,我就气到按撩不住。可是…那群家伙有玷污她吗?

“我问你有何贵干啊!你这女人没耳朵吗?”那些家伙其中之一靠了过去,生气地大叫着。

但少女不作任何回答,只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来。

“…之后发生的事,真的像是魔法一样,少女用她纤弱的手腕捉住包围她的年轻人手腕并轻轻一拉,对方就好像没有体重一般地,转了一圈后头部落地。

看起来虽然有点像是柔道里的内股,但这一连贯的快速动作却因为太自然而变得像慢动作一样。

剩下的两人袭向和服少女,她伸掌推向其中一人的胸部,仪是如此对手就立刻颓然倒地。

为了要让一个人昏倒,我非得用出像刚才那样激烈的暴力手段才办得到的,她居然可以用最少的几个动作就让两个大男人昏倒,而且仅仅花不到五秒钟。

我不禁感到战栗,而剩下的那一个似乎也知道他的对手并非泛泛之辈,哇啊一声地大叫后便拔腿就跑。

对于这个背对她而逃的脑袋,少女用一个很漂亮的回旋踢踢了下去。

那个人连声音都没发就这样倒了下去。

“啧,头跟颗石头一样。”少女一边咋舌般地讲着。一边整理自己的和服下摆。

我一言不发,只是一直眺望着她——

在这个遍地垃圾,无论是街灯或月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仿佛只有少女的头上,降下一道银色的光线。

“喂。”少女转向我。

我虽然很想说些话,但嘴巴里满是伤口,连话都很难顺利地讲出来。

少女从皮夹克的口袋里伸手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朝我丢了过来,我整个人瘫痪在地面,看着这个似曾相识的钥匙掉到地上。

“这东西是你掉的吧?”

她的声音在我的脑海深处回响着。

……钥匙,啊啊,刚才被揍的时候掉的吗?

真是的,这把家里钥匙已经毫无用处,她居然为了要把这东西还给我而专程过来。

少女完成事情后立刻转身而去,就连再见或安慰的话都不说,和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像是在散步般地离开了……似乎像我变得怎样都无所谓。

“——等…”我把手伸了出去。我要用什么理由留下她?为什么想留下她?

对臙条巴而言,这种不良少女应该不用管她的吧?

可是——可是,我现在无法忍受被人放置不管的感觉,不管是谁都好,不要舍弃我,那些自己没有任何的价值的想法,其实都只是装出来的。

“等一下!”

我大叫,并且站起身子……不对,应该说我想站起来,却无法好好站着。我全身关节痛得要命,只有手扶着墙壁勉强用近半蹲的姿势站起来。

穿和服的少女停下脚步,用冷冷的眼神看着我。

“什么事?你没有掉其它东西了。”她平淡地说着。

她的脚边明明倒下了五个人,但她似乎投有任何的感觉。

“喂,你难道想这样走掉吗?”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后,她才注意到她身旁的惨状。

在倒下的家伙里,有两个被我弄伤到血流不止,这就是粗犷暴力所造成的结果。

哼的一声,少女拾起视线瞪着我。

“你放心,这家伙的眼睛虽然瞎了,但这种程度还不会死人。一开始就醒来的那个家伙我也搞定,还是你现在需要人帮忙?”

她用女性才有的细高音调说着男人般的台词。

我回答没错后点了点头。

“是吗?这情况我要通知哪里才好?警察?还是医院?”她认真地问了一个有些偏离重点的问题。

虽然我只想到医院,但考虑到算是正常防卫这点来说,应该要通知警察才对,但是…

“——不能够叫警察。”

为什么?

她的眼神如此问着。到底是为什么.我居然把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说了出来,就好像是使出最终王牌般地告诉她。

“我刚才杀了人。”

时间仿佛在刹那问停了下来,少女似乎相当有兴趣地靠了过来,然后很认真地观察靠在墙壁上才勉强站起来的我。

“是吗,真看不太出来。”她略带讶异地说着。

不过接下来她又面有难色地把手放在嘴前考虑着,仿佛无法确认一般。

我全身发热地继续说着这个自虐式的自白:“这是真的,我刚刚才杀的,用菜刀把对方的内脏搅得七零八落,然后把头切了下来。有人这样还活得下去吗?……嘿嘿,现在条子应该是张大了眼在找我吧?没错,只要天一亮,我就会一跃变成名人了——!”

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开始用自嘲式的语调在笑,还听到自己“呵呵”的笑声……但不知为何,那声音听起来像在哭一般。

“喔,看来是真的。那还是别联络医院了,你应该会直接被送进监狱吧?……啊,沾血的衣服你丢了吗?我还想说那可以当做一种流行呢。”

她用冰冷的双手抚摸着我的胸部。

“你…”

我倒抽了一口气,正如她所说,原先穿着的衣服因为沾满血迹所以被我扔了,我就这样穿着一件裤子,上半身全裸披着一件夹克逃走。

我明白了,这女孩明明就知道我杀了人,却完全看不出她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而且——她反而让我不安了起来…

“你难道不怕?我可是杀了人的。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对我而言都相同。你认为我会让知道全部事情的你走吗?”

“——杀一个人和杀两个人不一样。”

穿着和服的少女不太愉快地眯起眼睛,就这么把脸靠了过来。

……我明明比她高出一个头,却被由下方看着我的那个眼神给震慑住了。她黑色的双眼盯着我,让我的喉咙忍不住发出咕噜的声响,但我会倒吞一口气并不是因为被威吓,只是因为我看她看到入迷。

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对人类这种生物没什么实际感觉,活了十七年,也从没有让我着迷或如此感动到忘我的事。

——没错,到现在为止。

我没有感受过人类美丽的一面。

“我真的——杀人了。”

我只能说着这件事。

少女低下头微微地笑了出来。

“我知道,因为我也是。”

我听到布匹的磨擦声,少女这下好像真的兴趣尽失地要离开了,她一边发出卡啦卡啦的声音离开这里……我不想放开那个背影。

“等等,你刚刚说‘我也是’吗!”

我想跑过去却倒在地上,但即使如此我也要想尽办法站起来,我瞪着回头看我的那个女人。

“既然这样你救救我吧!我们不是类似的同种人吗?”

我就这样用平常完全无法想象的模样大叫出来,因为我非常认真,不管有多丢脸或被人听到,那毫无脉络和理由的声音,让少女流露出吃惊的神色。

“类似的同种人吗……嗯、你现在的确是空空如也的样子,但是你要我救你什么?帮你脱罪?还是帮你医治浑身的伤痛?很不巧,这两样都不是我的专长。”

——是啊,没错。

我到底想要她帮我什么?虽然我只想着要别人的帮忙,但明确地要别人帮忙什么?

我无法好好思考想这个问题……这明明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明明正刻划在臙条巴的心里。

“——我在这里迟早会被人发现,在那之前先让我躲起来。”

不管事情会如何演变,目前最优先的应该是这件事。

那个女孩一改至今为止的无感情态度,用像是人类感觉的动作思考着。

“躲起来?你的意思是要我提供可以藏匿的屋子吗?”

“你只要帮我找到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就行了。”

“这街上根本没有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真的看不到的也只有自己的家吧?”她面有难色地说着。

这件事我心里当然很清楚,但不知是否因为被人殴打而疼痛的缘故,我的脾气变得暴躁了起来。

我便怒吼地回她说:“我不是早说过我家不行吗!让我躲到你家不就好了?你这个白痴女人!”

可恶,我真是恶态百出,但少女却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好啊,我住的地方就随你用。”

“——咦?”

“小事一桩,原来你要我帮的忙只是这种小事啊?”

她开始走了起来,既不伸手拉我,也不把肩膀借我扶。

但即使如此,我还是跟在少女背后走着。

我感觉到有一股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力量让我跟在她身后,身上被人殴打所还留的伤痛,还有杀人时心里所留下的瘀伤,好像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只是追随那个超然向前走的背影。

我连那个少女的名字和是否独居的事都没有问,明明非得问清她的事就像山一样多,但现在却什么都想不出来。

……对了,这说不定是至今我都不曾相信过…所谓的命运。

从很早之前,我的双眼就无法离开她了。

/2(矛盾螺旋、2)

隔壁的房间传来阵阵的滴答声。

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十点左右吧?

我把因为工作疲劳的身体包在棉被里,才刚渐渐进入浅眠状态后不到几分钟,我就从浅睡中被吵了起来。

隔壁的房间又传来了声响…

纸门打开了,那是通往隔壁房间的纸门。在我已经熄灯的房间里,一阵四角型的强光照了进来。

是母亲吗?我稍微睁眼一看——

——我总是在想…

如果我没有看到这副光景该有多好。

拉开纸门的是母亲,她站在逆光处,我也只能知道她站在那里。

除了她的身影,我眼中所能看到的只有隔壁房间发生的惨状。

倒在便宜小茶几上的人影是父亲,原本应该是茶色的小茶几上现在被染得一片血红。卧倒的老爸身上所流出的血红色鲜血就这样流在榻榻米上……简直就像坏掉的水管一样。

“巴,去死吧。”

那个站立不动的影子这么说着。

我被刺中胸膛后才想起那个影子是母亲,她不知往我的胸部刺了多少刀后,最后往自己的喉咙给刺了下去。

要说这个是恶梦的话,还真是个够可怕的恶梦。

而我的夜晚,总是在这样的恶梦中结束。

卡啦卡啦卡啦。

……一个像是从耳朵深处传出的声音吵醒我时,两仪已经出门了。

我拖着这个被殴打到浑身是伤的身体爬起来,然后环顾观察这个房间。

这是一栋四楼高的公寓住宅,位于二楼最角落的房间是那个和服少女的家。不,要说这里是家还不如说它是房间比较合适,从大门到客厅的走廊约有一公尺长,在那途中还有一扇通往浴室的门。

看来她是把客厅和寝室共享,有一张刚才为止还躺着一位女孩的床。另外在隔壁还有另一个房间,不过看起来因为没必要所以没在使用。

——昨天夜里跟着少女走了一小时的目的就是这房间。

公寓人口的邮筒名片上写着两仪,她似乎姓两仪。

这个叫两仪的少女带我到这个房间后,什么也没讲脱了夹克就躺在床上。

漠不关心也该有个程度吧?一气之下,我还认真考虑过要侵犯她。但想归想,如果她大声尖叫引人注意的话就很麻烦。那终究是胡思乱想,最后我就把滚在地上的抱枕当成枕头睡着了。

醒来之后那个女人已经不见了。

“——她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不自觉地呢喃着。

但冷静想想,两仪看起来是和我同年纪的女性,不对,与其说是女性还不如说是一个少女比较恰当。

如果她是十七岁的话应该还是学生,这样应该是去学校吧?

话说回来,这个房间真是太单调了,房间里只有床、冰箱、电话及吊着四件夹克和放洋装的衣橱,没有电视或收音机,就连那种看完就丢的杂志和茶几也没有。

我突然想起她昨夜讲的台词。

对于我说我是杀人凶手的事,她回答:“因为我也是。”

缺乏现实味的她所说的话或许是真的,因为这房间简直就像逃亡者专用,异常地缺乏生活感。

想到这一点,我背后不禁升起一股寒意。本来以为自己抽到了一张黑桃ACE,不过现在看来,搞不好抽到一张鬼牌也不一定。

……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打算在这里待太久。虽然我很想当面和她道谢,不过既然她人不在这也是莫可奈何的事。

于是我就像是偷溜进来的小偷般,慎重地注意脚步离开这个陌生少女的房间。

到了外头后,我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

一开始还提心吊胆地走在住宅区的街道上,但是这世界却好像从没发生过事情如往常一般,就像时钟上的指针,毫无变化地绕着日常生活回转。

结果只是这样吗?

我自暴自弃地走向大马路,街道也和往常一模一样,既没有四处在搜寻臙条巴的警察,也没有蔑视我是杀人犯的视线。

看来尸体好像还没有被发现。对,像我这种半调子干下的行为,世间根本不可能立刻有所改变,也还没到追捕我的地步。不过话虽这么说,我还是不打算回家。

过了中午后,我走到一个立有一尊狗铜像的广场,随便找了一张长椅坐下来,并抬头看了一下挂在大楼上的电子公布广告牌,就这么呆呆地过了数个小时。

虽然是一般日子,但这里的人潮也未免太多了点。

人行道上布满了人,只要变成绿灯,斑马线上的人潮就以可以堵住车辆的势力流动着。

人潮里大部分都是和我年纪相差不多的人,大家几乎都带着微笑且充满知性的脸庞向前一步步地走着。

他们似乎没有迷惑,不——应该说他们不曾考虑过迷惘这回事。

他们脸上连沉思的“恩”都没有,连一张有着想实践梦想、为了相信的事物而存活至今的面孔都没有。

不管是哪个人,都用理解一切的表情在走着,但郡其中到底有多少人是真实的?

全部吗?还是说只有少数人罢了。

是真货还是假货?

我试着从那群我无法融人的人群中找出真货,但是却判别不出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再说那本来就是只有本人才可能知道的事。

于是我的视线离开那堆人群,开始瞻仰天空。

对了——毕竟我不是真货,虽然我一直觉得自己是真货,但最后还是露出真面目了。

……在进到高中前,臙条巴在田径界可是小有名气的短跑选手。

在国中时代不曾输过,也没有看过对手的背影的经验。

但我相信可以再缩短更多的时间,也不曾怀疑过自己的才能。

而且——奔跑比任何事都能让我快乐,只有这点是我的真心话,我有一颗遇到任何障碍都不会认输的心。

但纵使如此,我还是停止了奔跑。

我原本的家庭环境就不是很宽裕,小学的时候父亲失去了工作,家里一下变得一片混乱,母亲虽出身有名的望族,但似乎为了和父亲结婚而和家里断绝关系。结果家里只剩失业的父亲,还有一个完全不知世事的母亲。

生活在这个渐渐崩坏的家庭里,让我比同年龄的小鬼们更加早熟。

当我发现这个事实时,我已经谎报年龄工作,甚至自己支付学费。

我完全不管家里的事,因为光照顾自己就已经用尽全力。

自己工作,自己去学校,用自己的力量进入高中。面对不把父母当双亲、活下去的金钱这两个烦躁问题,只有跑步能救赎我的心。

所以我不管再累都持续社团活动,最后也顺利进入高中。

但是没多久父亲就发生事故了,他开车碾到人,而且最要命的地方是他并没有汽车驾照——

支付给对方的赔偿金,好像也是母亲向娘家那边低头借来的。

那时的我实在是万念俱灰什么都不想管,也不清楚事最后怎么解决。

在争执事件结束后,等待我的是周围环境的改变。我的父母明明已经和我没什么关系,但只因为我是他们的子女,学校的态度急剧地产生变化。

至今一直力挺我的田径社顾问老师不但刻意忽视我的存在,本来把我当成期待新人的学长们,也开始对我施加压力逼我退社。不过我早就习惯这码子事,所以没有太大的问题。

问题在于家里的事,因为事故的关系,父亲至今努力存下的钱一夜尽失,连维持这个家的力量都没有了。就算母亲去做她一点也不习惯的兼职零工,充其量也不过足以支付电费和瓦斯费而已。

父亲在好几年前就找不到周定的工作,最后还无照驾驶撞死一个人,这件事弄得街头巷尾几乎都知道,结果让父亲根本无法出门。虽然没有人在暗地里说母亲的坏话,但她也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好好工作。

最后落得我只要走在路上,就会被别人唾弃般地丢石头。

虽然对周遭环境的嫌恶感与日俱增,但我并未为此感到愤怒,因为父亲所犯下的错的确存在,会受到差别待遇和侮蔑理所当然。这不是社会的错,全是我老爸的错。

相反地,我也没有为此向双亲大发雷霆。

那个时候的我对任何事物都已经感到厌倦,虽然仍有许多的障碍在阻挠我,但我已经失去面对挑战的力气。

不管再怎么做,再怎样地努力,反正得到的结果都一样。无沦我跑得多快,只要被卷进家人制造出的麻烦事,根本就投有所谓的将来可言——

我一定是在这个时候放弃抵抗,因为冀求一般人有的平常生活,所以才得吃这样的苦。只要接受自己的人生,便不会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幸了。

和小时候一样,我决定将幻想替换成现实的知识,一个人活下去。

之后,我便将愚蠢不已的高中休学。因为我不全天工作就养不活我的家人。

就算年纪轻轻但只要有经历,工作倒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虽然我不算很有良心的人,但还是无法这样舍弃家人。不过,休学后我还是从没和双亲讲过话。

过了一段时间等我注意到时,我早就忘记我曾经那么喜爱奔跑,我明明那么喜爱它,明明只有它是我唯一的救赎。

我十分地愕然,因为我发现自己不过是发生不幸的事就能将它舍弃。

“因为赞美我的人消失了。”、“也没有奔跑的时间了。”我喜爱跑步的心情居然败给了这些像借口般的事。

如果是真正的臙条巴——跑步这项优点对我而言应该无可替代。

如果它是臙条巴身为一个人的“起源”,那事情不应该会变成这样。

……小时候,父母曾经带我去牧场看马。看到那些不知名的马儿…我哭了。

我仅仅看到它们在奔驰的模样,泪水就无法停止。

如果说真的有前世,我一定是马吧?我一直相信这一点,所以我被奔跑这个行为深深感动。

但是,现在的我却是个不折不扣时冒牌货。

没错,我只是抱持确信自己是真货的想法,事实上却只是个失败品。

“——最后。居然还杀了人。”

我喀喀地笑着,明明没有一丝一毫高兴的成份在,却还笑得出来,看来人类真是有一堆故障。

老是看着天空也看腻了,我将视线移到街道上。

……人潮还是老样子,一副根本无法中断的模样。

那堆笑脸络绎不绝的家伙们,不可能会是真货的。

如果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要生存下去,怎么可能留在这种游玩场所呢?不对,就算游乐才是那群家伙的目的,我也绝对不可能承认他们是真货。

……滴达滴达。

我突然恢复了正常——我应该不会有这种独善其身的考虑或主张。

看了一下手表,马上就要黄昏了。

也不能就一直待在这里,我便漫无目的地,离开了人潮的奔流。

走在一条陌生的住宅区街道上,街灯正用着微弱的灯光照着四周。

秋阳西沉之后,我足足走了三小时。

烦恼要在哪里渡过漫漫长夜时,我一回神,自己已经来到两仪住的公寓附近了。

人类一堕落,居然会软弱到这种程度?我不禁感到吃惊。

我——臙条巴的长处,就是对感情转换的快速感到自负。这种情况既不是快也不是慢,根本就是完全无法切断这道缘份嘛。

抬头一看,两仪的房间还没点起电灯,看来是还没回来。

“——算了,顺便进去看看好了。”

我明明知道没人在不可以随便进去,但我仍开始走上了楼梯。在严苛的现实面前,我唯一的救赎可能只剩有人能否给予一盏明灯。

发出了铿铿的声音,我爬上这个铁楼梯后走到二楼角落的某个房间前。

今天早上,我出门前还插在信箱里的报纸不见了。

两仪似乎有回来过,但是我再怎敲门就是没人应门。

“看吧,果然没人在家。”

在打算走掉时,我试着转了一下大门的门把。

——开了。

门轻易地打开了。

里头很暗。我就这样手握着门把僵硬在那。脑海里一片空白。

难道我要这样伫在这里好几个小时吗?这样一想的当下——

我就将身子从门缝里钻进去,溜进了房间。

“————”

喉咙响出咕噜一声。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太难以置信了。

我居然会干下这种难以置信的行为来。

虽然我是个无视法律的人,可是我对于犯罪行为还是相当讨厌。

因为我从小就很讨厌卑怯的行为,但明明如此,我杀了人之后接着竟然又侵入别人的房间。

——不,这是不可抗力的事。

而且那家伙也说过,我可以随意使用这个房间。

卡答卡答卡答卡答。

我一边对自己说了一堆支离破碎的理由,—一边让自己的脚往前走。从门口到走廊,走廊到客厅。

因为没有开灯的关系,所以房间漆黑一片。在黑暗之中,我呼吸急促地轻声走着。

——可恶啊,这样我岂不是跟小偷没什么差别了!

电灯,先开电灯。

一片漆黑会让我胡思乱想。啊、但是电源开关在哪呢?

为了找日光灯的开关,我伸手到墙壁上摸索着。

——此时,大门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两仪回来了,比我动作快上许多!这个家的主人已经开好灯并开启大门了。

开灯之后,她用呆滞的眼神盯着非法入侵的我。

“——什么嘛,你今天也来了啊?你在搞什么鬼啊?连个电灯都不开。”

她就像在责备同学般用冷淡的口气说着。

然后她将大门关上,脱下了皮夹克。

接着她坐在床止,然后将手伸进另一只手牵着的便利商店塑料袋里。

“要吃吗?我讨厌吃这种冰冷的东西。”

她丢了一个杯装的冰淇淋给我。是Haagen——dazs的草莓冰。

虽然完全不在乎像我这样子的入侵者是谜,但买自己讨厌的东西回来这一点更谜。

我两手拿着那个冰冷的杯装冰淇淋,让自己的理性总动员起来。

这个女人,完全不把我当一回事。即使我告诉她我杀了人……

虽然我不知道她有几分认真………她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提供自己的房间让我当栖身之处。

难道这家伙也是被警察追捕的人吗……?

“喂,我问你,你是不是什么危险的人?”

她听到有人这样子询问她,不经意地就啊哈哈哈地大声地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耶,对啊——我这个人是很危险啊。你表现的很好,真的叫我不得不好好地赞美你。”

两仪她很认真的笑着。

我看着她那头剪得很零乱的头发,真的觉得她一定是个危险人物。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啊对了,在这附近会像我一样喜欢吵闹的只有两个人,你也很喜欢吵吵闹闹吧?那样子就没什么关系了,还有你想对我讲的话就只有这样?”在笑完之后。穿和服的少女抬头看着我。

总觉得她的表情有种危险之中又带股沉稳感,现在的她就像捡到一个新玩具一样的小孩子。

“不只这样…我还想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不是开口要我救你吗?反正我又没有什么其它目的,所以就救你啰。你现在还在说梦话吗?这里就暂时随便你用没关系啦,反正我想干也应该是不会过来才对。”

因为没什么其它事情好做才救我?

再怎么想,这种理由也未免太过于愚蠢了吧?

我现在的确是有一点神经质,但可没有到精神方面整个都被囫囵吞枣般地坏掉,证据就是我可以看得出来这家伙在说谎。

我瞪着这个穿着和服的少女,但她不在意这件事和无视不一样,她是那种堂堂正正的自然态度。

怎么可能有这种矛盾的事发生。这实在太叫人感到困惑了,因为两仪她就像是说出了她内心的真话,连让人怀疑的余地都没有。

还是这个人根本就不需要一般世俗的理由。像是因为你是朋友,因为可以赚到钱等等、可是这个女孩看起来又不像那种单纯又好了解的人物、但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话非问不可:“你是认真的吗?什么都没想地就包庇像我这样子的可疑人物?还是你根本是服用了什么危险的禁药?”

“你这个人真的是有够没礼貌的耶。我很讨厌药物,而且很认真。我也没向警察报案,不过如果你想要投案的话,我倒是随时都可以帮你没关系。”

是没错,不过我丝毫没有在担心这件事。

毕竟我完全无法想象这家伙跟警察联络的画面,我所担心的是更基本的事。

“我说啊,我是男的,而你是女的吧。要让不认识的人住下就是像这样,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无所谓吗?”

“咦?男人想要抱女人的话,不是会去其它地方过夜吗?”被她这样一脸正经的反问,我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是,我要说的是——”

“啊,烦死了。你要是不中意这里,另外找地方躲不就得了?干嘛一直征求我的意见啊!”

少女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又把手伸进便利商店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三角形的蕃茄三明治……

看来,她真的是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

“那我就睡在这里喔,这样没问题吧!”

就算我用吼的,对方还是无动于终的点点头。

“嗯,你要住就住吧。”

两仪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说着。

我也因此无话可说而坐到地板上。

时间就这样一直流逝着。

我心想:先暂时这样吧,并试着重新打起精神。

“臙条巴是个心情切换很快的人。”

在取回这点自负的感觉后,我接着开始盘算今后的行动。

住的地方暂时有着落了,餐费靠着手上的三万元,撑一个月不是问题。在这期间,我非得找出不被警察抓到的维生方法才行。

“——嗯?”

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间房子为何今晚没有上锁呢?

“喂,你为什么不锁门啊?”

“当然是因为我没有钥匙啊。”

“——啊?听到这句话,我不禁哑然。”

这个叫两仪的女人竟然说她没有房子的钥匙,她只有在自己睡觉时才会锁门,出门就只是把门关上而已。据她本人所说,就算出门时遭小偷,对自己也毫无损失。

所以说我能跑进来完全不是因为偶然,这间房子之所以啥都没有,该不会是因为有某位常来光顾的小偷吧?

“你这笨蛋,至少也拿把钥匙吧!一般来说就算没有钥匙,也可以跟房东借备用钥匙用啊!”

“备用钥匙也搞丢了。随便,没差啦,反正又不会造成你的困扰,钥匙只是多余的东西而已。”

……可恶,虽然说这家伙本来就是如此,但事实上没钥匙我是无法安心的。

除了自己的切身安全外,也担心这难道不会造成两仪生活上的问题吗?我抛下直到刚刚对两仪还一直拥有的反抗意识,开始认真担心起这个不知世事的家伙。

“别说傻话了,哪有房子没钥匙的。既然这样,那就把门锁整个换新好了。”

“…好是好,不过你有钱吗?”

“别看不起人了,这种程度不算什么。我今晚就换,明天起你要好好的锁门喔!”我说完便站了起来。

最近正好在搬家公司打工,有接触到进行公寓房间的屋内改装训练。所以我几乎没有不会修的地方。才刚辞职两天的公司仓库里,应该有门锁库存。

我以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冲劲,一口气走到夜晚的街道上。

突然,我发觉自己明明是随时可能被警察追捕的身份,却认真的在考虑该如何潜入公司的仓库,这要冒着多大的危险啊!

……真是的,看来我也没啥资格批评两仪嘛。

为了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性而打算潜入曾经工作过的公司,我的常识也挺淡薄的嘛…

/3(矛盾螺旋、3)

开始在两仪的房子过夜已经快一周了。

由于我们白天都外出,所以过着只有晚上睡觉时才会碰面的奇特生活。这样过了一周后,不知道对方姓名生活起来实在很不方便,所以我们便互相告知了自己的名字。

她的全名是两仪式。

令我惊讶的是原来她真的是高中生,除此之外则一无所知。

两仪叫我臙条,因为如此,所以我也用两仪来称呼她。

她虽然不喜欢被人用姓氏称呼,但是我实在没办法用式来叫她。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的认知实在不够,对于迟早都要分别的对象,我不想太过亲近。要是我用式来称呼她,我一定会变得无法离开她。对于不知何时会被逮捕的我来说,那种关系只会造成困扰而已。

“臙条,你没有女朋友吗?”

如同往常一般的夜晚,两仪在床上抱着枕头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她的质问,总是这样突如其来。

“女朋友……要是有的话也不会跑来这地方了吧。”

“是这样吗?你明明长的一副很受欢迎的样子。”

“被你这种不带感情的声音称赞,我一点也不会高兴,而且我已经受够女人了。”

“——喔,为什么?”

看来这句话引起了她的兴趣,两仪把头伸出床边向着我。

对于躺在床旁边的我来说,就像只有脸冒出来一样有种可爱的感觉。

“臙条你是GAY吗?”

……我收回刚刚说的话,我一定是神智不清才会认为这家伙可爱。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麻烦而已。实际交往后也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真要说起来,我本来就不太喜欢异性。高中时虽曾交往过约三个月,但也不是啥甜蜜的关系,反而感觉像在相互逼迫对方一般。

不知不觉间,我开始慢慢说出了往事。

“我并不是眼光太高,要说的话应该是对方对我要求太高,刚开始我还一直勉强忍耐她。”

没错,她想要的东西我都买给她,她要求我打扮帅一点我也照做,这应该是满足她的期望了吧。

虽然对方越来越高兴,但相反的,我确越来越冷淡,**也不是大家所说的那么有趣。

…两仪专心听着我说话。

“渐渐的我开始感到厌烦了,不只是对周围的环境。不论是时间、金钱或是感情,要分给他人都太辛苦了。

虽然我还算是喜欢她,但**也不是不能一个人解决——如果我是普通学生的话,时间应该相当充裕,但我却没有自己的自由时间,跟她相处的时间越多,我的睡眠时间越少。对于没有多余时间的我来说,恋爱这回事一开始就不可能吧?”

但就算这样,我也没提出分手。

她看起来一脸幸福。我不想提出分手让她哭泣……伤人又伤己,感觉也蛮蠢的。

“不过你们还是分手了吧?你怎么甩掉她的?”

“我说你啊,别说的好像都是我不对。是我被甩耶,有一次我们去旅馆做完爱做的事后,她突然对我要求分手。她说我都没有注意她,只看她的外表、都不看她的内心之类的话,说实话我还蛮震惊的。”我边缩着身子边说完结局后,两仪很没礼貌的笑了出来。

“真厉害。‘不懂她的内心’吗?哈哈哈,臙条你可真是碰上难缠的女孩啊!”

床架嘎嘎作响着,这家伙,竟在笑到在床上打滚。

“什么吗,这些话有啥好笑?这是青春时期苦涩的回忆啊!”我有点不爽的站了起来,看到两仪正目不转睛地望着我。

“因为真的很奇怪,人类只能看到外表不是吗?她不希望你只看着她的外表,却要你去看那个看不到的心,这种女人很特别啊!特殊也就是异常。你看,这不就是奇怪的事吗?那家伙也真是的,想要看到心的话写在纸上不就得了。臙条,你跟那家伙分手是正确的。”两仪一边冷静地污辱人,一边啪地躺到床上。

她就像猫一样一直盯着我的脸,然后像是有口难言地说话了。

“……不过,这也不是我能插嘴的事,对于那种‘看不到’的不安,一说出口就好像是假话,恋爱就是在不了解的情况下去相信对方嘛。所谓恋爱是盲目的,不就是指这么一回事?”

她补充说:“不过我这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她说完就这样睡着了。

对话如往常般突然结束后,我也默默的躺下了。

关掉电灯后陷入沉眠的寂静中,我思考着。

我虽然已经受够“女人”那种感情丰富的对象,但若是这名少女的话,她应该不会那样单方面的要求对方吧。

不、如果对方是两仪,就算对那种事也能笑着接受吧?

第二周的夜晚。

我打开房门进入屋子时,两仪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她可能把我当成猫还是什么吧,就算注意到我发出声音,她还是连动也懒得动。

但今天这件事对我来说可幸运了,我边掩饰着被打的瘀青边坐到地板上。

滴答滴答滴答。

床旁的时钟不停的走着,两根指针都指向l2点的地方。

……不知为何,我很讨厌时钟,使用数字显示的没关系,但对于这种绕圈走的时钟,我会感觉没有自己存在的地方,感觉害怕。

“好痛。”

踢到脚让我不禁叫出声。

两仪有如死了一般沉睡着,毫无醒来的迹象。

我漫无目的地凝望着她的侧脸。

——在一起过了两个礼拜后,我了解到一件事。

这家伙简直跟人偶没两样。

她总是在床上像死人般地沉睡着,让人感觉她不是到早上会清醒。而是因为有事要做才从死人复活成活人。

刚开始我以为她是为了去学校,但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

关键是电话。

在接了不知从哪打来的电话后,两仪才回复了生气。

我隐约感觉到电话内容应该是在谈危险的事,不过两仪却是一直等待电话。

如果没有人打来,这女人就会一直像人偶般待在这里。

卡答卡答卡答。

她的这种生活令我感觉到美丽,并不会感到悲哀。

两仪只对自己该做的事感到欢喜而复活,那是毫无一分多余的完美。

我生平第一次,遇上了原本认定不存在的“真货”。

那是我相信的存在、那是我想成为的存在。

只要有自己就一切足够了,无须去在意其它任何事物,单纯的强劲。

“——式。”

从我的口中,轻轻流露出了两仪的名字。

那是应该比轻声细语还小声的,有如呼气般的一声。

但是,两仪却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什么嘛,你又满身瘀青的回来啦。”

眼睛“刹”地睁了开来后,两仪皱起了眉头说道。

“没办法,对方突然打了过来啊。”

我用事实回答了她。

今天在回程时,我被一对陌生二人组包围还打了一架。当然,我把对方打倒了,但因我还是生手,所以对方的伤也多了不少。

“你有学过什么吧,这样还这么弱。你那么喜欢被打吗?”

两仅从床上挺起身子后说道。

学过什么,是在指柔道或空手道之类的东西吧。

“别随便下结论,在武术方面,我可是个生手。只是说到打架的话,还算是有一般人以上的实力吧。”

“是吗,因为你打人时会使用手掌,所以我才认为你应该会武术的——既然这样,那你干嘛用手掌打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样说来,我曾因为这样而被称赞过。

在打人的时候,没有锻炼过拳头的人,打人也会造成自己的拳头疼痛,多打几次的话还可能骨折。所以生手用手掌打人较好。不,有的武术里,甚至用手掌攻击还比较具有实战性呢。

当然,我对这些是一无所知的。

“因为手掌比较硬嘛。要压扁空罐时,大家不是都用手掌吗?可没有人用拳头去压啊。”

“那是因为手掌比较好用吧。”

两仪冷静的回答道,不过我可以感觉到,两仪是真心赞同。

因为她一直盯着我看,让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便半强迫的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两仪你学过什么吧,合气道?”

“合气道只不过稍微接触了点,真正从小就在练的,只有一项。”

“从小时候就开始练了啊,难怪会那么强。看你用高踢腿去踢逃跑对手的后脑,我还以为是搞错了呢,不过啊,那个应该是必杀技之类的玩意吧?”

我还真是问了个蠢问题,不过两仪却很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要说是那种架构的话是有,因为大家都是以打倒对手为前提在进行锻炼,所以要说是必杀技倒也没错。

不过,我没有那种东西,我是完完全全的自我流派。”

“而且我所锻炼的是心灵的方面”两仪继续说道:

“主要是把身体完全重新锻炼过。光是达成这点,所有事物都会改变。从呼吸到步法、视野、思考等,全都重新锻炼成战斗用的东西。

因为连使用肌肉的方法都不一样,说不定感觉像是变成另一个人吧?发生战斗后,就集中心灵与身体来空战,这是所谓武术的入门境界。但我则是只追求这一点,以结果来说算是练过头了。”

对于这有如轻蔑自己般的台词,我也只能点头称是了。

“有什么关系嘛,只要强劲不就好了吗。也不会像我一样被打一顿。

那可是一瞬间解决三个大男人啊,真是厉害的自我流派。”

我一边回忆起与她相遇时的情景一边说道,两仪听完显得有点惊讶。

“那个不是喔,那只是模仿别人的招式而已。首先,我都还没用过自我流派之类的招式呢。”

轻松说完一句很可怕的话,两仪又一下子倒在床上睡着了。

……蒸汽从某个地方一直冒上来。

发出了咻~、咻~,如同故事书里一般的声音。

这里好热啊。

我只能靠着加热铁板的声音,以及犹如溶岩般的红光来前进。

周围的墙壁上,排列着大型的坛子。

地板上散落着细长的管子。

我只能听到蒸汽的声音,还有水泡破裂的声音。

…………………………………………………………………………

…………………………到了晚上,我突然醒了过来。

看来是——梦到讨厌的梦了。

卡答卡答卡答。

时钟指在凌晨三点,离起床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问。

我望向床铺去,发现两仪她不在。

……那家伙,有时会在三更半夜的跑出去没错。

但也不至于在万物沉睡的凌晨三点跑出去吧。

要不要去接她昵——虽然了解在这里过夜,最好是尽量避免去探索对方的**,但我还是不禁这么想着。

在烦恼了好一阵子后,我下定决心而站了起来。

虽然她强到乱七八糟,但仍然是个少女。加上她那种打扮,要吸引深夜闲晃的笨蛋们也十分足够了。

就在我下定决心要前往走廊时,玄关的门静静的打开了。

和服上穿着皮夹克,少女穿着如同往常的衣物站在那里。

两仪一样静静的关上了门。

“什么啊,你回来了啊。”

我有点被浇了盆冷水般的感觉,不禁向她打了招呼。

两仪往我这边瞥了一下——

一瞬间,我以为我就要被杀了。

没有灯光的走廊相当暗,在那黑暗中,只有两仪的眼睛闪耀着蓝色的光芒。

什么也做不了,连呼吸都不行,连正常思考都不行,我只能呆立在那里。

“——连你也不行啊。”

我听到她的声音回过神来,才发现两仪轻轻的从我身边走过,像是出气般把皮夹克扔到床上。

她坐到床止后,便靠着墙壁看着天花板。

就这样,似乎经过漫长到会让人失去意认的沉默时间后,少女不经意的脱口而出。

“我,刚刚是去杀人的。”

这是要我怎么回答呢。

我只能点点头道,喔,是这样啊。

“可是没办法,今天也找不到想杀的人。刚刚在走廊碰到你时,还以为你应该可以吧,还是不行,杀了也没有意义。”

“…我可是认为,自己百分之百会被杀啊。”

率直的说了这句话后,两仪说道,就是这样才不行啊。

“我想要体会活着的感觉。但是,光杀人是没有意义的,我每毫无目的的在晚上散步,就像幽灵一样。总有一天——我会毫无意义的去杀人。”

两仪虽然像是在跟臙条巴说话,但实际上却不是在跟任何人说话。

……她像是没毒可吸的瘾君子般喃哺自语着。

这种状况,到目前为止都没发生过。刚与我相遇时的两仪。就算会在深夜漫步,但应该也不会那样杀气腾腾的回来才对。

“喂,两仪你怎么了。这样一点也不像你啊,振作起来!”

真是奇怪——我竟然抓着至今都不曾碰过的少女肩膀。

实在无法置信。

这个比起什么都超然的少女肩膀,竟是…那么的纤细。

“……我很清醒,夏天时也会有跟现在一样的感觉,那个时候我也——”

似乎是察觉了什么不好的事,两仪闭上了嘴。

…我放开两仪的肩膀离开床铺。

两仪不再靠着墙壁,而是躺了下去。

“喂,两仪。”

向她说话但没有回应。

这家伙以前说过,心是看不见的东西。所以,这种看不见东西的烦恼,对不会向他人倾诉。

没错——两仪是孤独的。

我虽然以前也是那样,但为了掩饰还是交了几个不很熟的朋友。

可是对这家伙来说并非那种存在,跟我不同,连细节都十分完美的她,是不需要那种东西的。

“——喂,两仪。你有朋友吗?”

我有如要避开少女的面孔一般,背靠着床问道。

两仪想了一下后回答‘有’。

“耶?有吗?你、你有朋友?!”

跟吃了一惊的我相反,两仪相当冷静的点了点头。

“那就好说了。当心情消沉的时候,就算没有意义,也要把麻烦的事交给他们。

就算只是一时之计也能轻松很多喔。放开自己的烦恼,只要跟他们谈些无关紧要的事就好。”

“……现在不在。他去了很远的地方。”

对少女的这句话,我不禁无言了。两仪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的寂寞。

但那可能只是我的错觉吧,两仪当的一声。用力槌床铺并发起脾气来。

“说来说去都是那家伙太任性了!想想他只有高兴时才会擅自跑来。而且也只告诉我他的电话号码。

夏天时也在这住了一个月,为啥我得为了这种事生气不可啊!”

趴搭趴搭的,传来了阵发泄的声音。

这一次真的让我难以置信了。

那个两仪,竟然在床上有如小孩耍赖般的发着脾气——

不,说不定实际上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而是拿小刀在戳着枕头吧。

因为声音从趴搭趴搭变成了沙沙沙的样子。

我很怕去确认事实,所以放弃回头去看两仪的状况。

稍微发泄一下后,两仪安静了下来。

不论如何,我实在羡慕能让两仪如此失控的朋友啊。

我开始想问有关那家伙的事了。

“喂,两仪。”

“……………………………………”

可能是心情仍然不好,两仪投有回答。我不放弃的继续追问。

“那个朋友是怎样的人啊,是高中朋友吗?”

“啊啊,是高中朋友,像是诗人般的家伙。”

两仪不带感情的喃喃说道。

哪些部分像是诗人呢?那朋友是男是女呢?我决定不去问这些东西。

因为就算我知道也没有意义。

“那,你之所以半夜会去夜游,就是因为那家伙?”

两仪稍微思考了一下。

“不对,半夜散步是我的兴趣,杀人冲动也是我一个人的东西,这些跟谁都没有关系。因为问题是我个人的事,所以我也知道现在的自己到底是处在何种状态。

…哼。也就是说,我现在很不安定,甚至因而让你感到不安。”

两仪淡淡的,犹如在谈其他人一般说着。

“不安——我可没有啥不安……”

“刚刚明明说感觉像要被我杀了不是?”

美丽的声音,拍打着我的后脑。

…有如被冰冷的蛇缠住脖子般的感觉。

我一瞬间不禁怀疑,睡在我背后的那个人真的是人类吗?

“你看,现在也这样想了吧。不过那是不必要的担心。

我想杀人是因为想体会活着的感觉,你不会变成我的对象。”

…这是什么意思,意指杀了我——臙条巴,两仪式也不会觉得快乐吗?

“不过——的确,你果然该去找新的藏身处了,臙条。

虽然我无法存有活着的实感,不过——两仪式一定喜欢杀人。”

两仪有如告白般的低语着。

感觉像是咚的一声。是吐露不安心情,犹如断线般的声音……可恶,本来就是好像身处远方的女人,现在感觉更遥远了。

我领悟到这件事,我对这家伙就像是那时害怕一般……

不,可说是超越那时以上的,被她强烈的吸引着。

“——笨蛋,这种事哪有可能。”

总之我想否定两仪说的话,因而继续说道。

“你只是情绪不安定而已。快点把那个朋友叫来,丢给他一堆不可能的难题吧。朋友就是为了这样而存在的,而且不这样的话双方会渐行渐远——”

说到这里,我的话停了下来。就跟刚才的两仪一样。

凭着一股情感说出了心中思念后,发觉到一件不可不察觉的事。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要睡了。”

充满苦涩的说出这句话后,我往地板躺了下去。

两仪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我不管那些自顾自的睡觉去。

今晚,我已经没信心能跟两仪继续正常的交谈了。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自己说的话正冲击着我自己的内心。

问我为什么。

因为对我来说,那个朋友的角色永远轮不到我。

/4(矛盾螺旋、4)

那一天,我来到遇见两仪的小巷里。

虽然是大白天,但若无人经过的话,这里是听不见市街里各种噪音的。

在那已清干净的血迹上,我一个人默默吐着白烟伫立在这里。

卡答卡答卡答。

十月已经走到尽头,离我丢下家庭、工作一切进出来已经过了一个月。

但是,警察似乎没有打算寻找我。

就算每天准时前往百货公司前察看电视新闻,但却从未报导我所犯下的杀人案件。

报纸我也看了不少,但同样没有相关的报导。

那个事件跟一般的杀人事件完全不同。

应该一定是能引起大众注意的新闻才对。

所以不可能被人用意外事故来处理掉。

“——该不会——还没有被人发现吧。”

我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感到一阵阵的恶心。

虽然那些家伙怎样都无所谓——

但是一想到一具尸体整整一个月没人发现的情况,整个心情瞬问沉重起来。

去看看情况吧——不,不行。一来我没那种勇气,二来搞不好警察正在附近埋伏。

总之,我所能做的事,就只有这样默默的打探情况而已。

——只要一次。

只要新闻报导那个事件一次,我就可以放下心从两仪面前消失。

因为臙条巴是个杀人犯的事实被批露出来,会带给两仪困扰——

我想不再与人牵扯,坦然地离开这个城市。

“可恶,我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我已经无法离开两仪了吗。

卡答卡答卡答。

风势变强了,而我则有如被寒冷的北风追赶般,开始往小巷外走去。

在街上走了一阵子后,我在斑马线上看到两仪的身影,和服外加皮夹克,这种装扮非她莫属。

当我远远望着她时——一张我曾见过的面孔映人了跟帘。

就是那一夜,造成我与两仪相遇的成员之一。那人踏着熟悉的步伐,以一副可疑的样子走到两仪背后。

卡答卡答卡答。

——有什么事不对劲。

我边用人群做掩护,边偷偷跟踪尾随两仪的男子。

该男子尾随两仪一段路后就消失了,而换上成员中的另一名跟着两仪。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对两仪出手,只是想跟踪她罢了。

但就算如此——

那群人的行动,仍然是精准的令人惊讶。

在监视这群人约一小时后,我才想起应该查出之前那些人交捧后的行踪。

现在跟踪两仪的那人,是挨了她一记踢腿家伙,他正好准备结束跟踪而离开。

在快步跟着那家伙走一阵子后——

他走进了我先前刚离开的那条小巷。

——这是陷阱。

虽然不知他们的目的为何,但这其中含有危险的味道,不容置疑。

当我走到通往小巷的窄小人口后,开始仔细打探巷里的情况。

非得设法查出这些人究竟有计么企图才行。

当我集中注意力开始察看时,突然看到有个人站着不动。

他的服装,是件葡萄酒红色的大衣。

这修长的身影应该是位男性,他留有一头金色长发,即使从远处观望,也能看出他脸上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情。

但——这家伙是谁?

“——————————”

耳边响起了一阵流畅的话语。

但我回头一看,身边却毫无他人的踪影。

我马上匆忙将视线转回小巷里,但那个身穿大衣的男人已经消失了。

寒冷的北风飕飕地刮着。

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

我一边紧抱并非因臙条巴的意志而发抖的身体,一边拼命忍住那股想哭的冲动。

因为我感觉秋天,以及我本身的存在都将要结束。

到了晚上,我告诉两仪她被人跟踪的事。

“那晚的那群人开始认真盯上你了。”

不过,两仪的回答仍是如以往一般的简洁。

“喔,是喔。”

“所以呢?”她那清澈的眼神向我这么询问着。

而这次我也终于失去了理性。

“你不该回答‘所以呢’吧?监视你的人可不只有那群人!还有个穿着红大衣的外国人啊,你有印象吗?”

“我可没认识那种有趣的家伙。”

说完这句,两仪便再也没有对此事做出任何反应。

应该是没啥兴趣吧,就算那家伙会对两仪造成何种影响,只要两仪本人不在意,那就可以置之不理。

就算是被冤枉成杀人犯也没关系,重要的不是外界的评价,而是自己的心情。

……我自己也希望事情就是这样,想把平静面对那些的两仪想成气度过人。

但这次我实在做不到。

那些家伙——不,那家伙是真货。

他的危险性不是像我或那群人一般虚假或是人为的。他跟两仪一样,都有静谧般的危险性。

“你听我说!这可不是其他人的事啊。而是关系到你自己!你也多少体会我担心的心情吧!”

或许是对发脾气的我感到厌烦吧,穿着和服的少女灵活的爬上了床,转而看着其它的地方。

这时候我真的感到很生气。

不是因为两仪那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而是更为单纯的理由。

那就是——

“的确,这不是其他人的,而是我自己的事。可是为什么臙条会替我担心呢?”

那是因为——

“你这个笨蛋,我当然会担心啊。我可还不希望你死呢,因为我——我爱上你了呀。”

原本剑拔弩张的空气,突然冷静了下来。

……说出来了。即将要消失的我,竞说出不该说出口的事。

为我自己好——这句话是比任何一句都不该说的。

两仪有如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盯着我看。

过了几秒后,穿着和服的少女笑了。

“哈哈哈,臙条你在说什么啊!你怎么可能爱上我。

该不会是被那个穿红大衣的人给催眠了吧。你好好回想一下,一定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两仪——式不理会我自顾自的一直笑着。

不知那股信心从何而来,她真的认为不可能有这种事。

而我一想当然尔,不会承认是如此的。

“不!我是认真的,在遇见你后,我第一次开始觉得人类是美丽的,觉得终于能接近他人了,你是真货,若是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我抓住坐着的两仪肩膀,凝视着她。

两仪也停止了笑,回望着我。

“哼,是吗。”

她的声音变的冰冷。

两仪抓住了我的领口,然后——把我像纸一样的转了起来,然后把我面朝上的丢在地上。

在我上面,是手里握着短刀的两仪——

“那么,你可以为我而死啰?”

短刀抵上了我的喉咙。

但两仪的双眼,却一如往常的冷漠。

她会跟以往一样,冷漠的划下短刀、冷漠的杀了我吧

她不是问我能不能为她做什么事而死。

她的意思是要我为了她高兴而死。她所说的话乃是这个意思。

——这家伙,对于爱情只有这般的了解而已。

我好怕死,怕到现在都还不敢动。但,我终究活不了多久了。杀了人的我,迟早会被警察逮捕,再也无法回到现实世界来。既然这样——

“好。我就为你而死吧j”

说出来了。

两仪的眼里,开始有了人类的影子。

“随你便,反正我也活不久了。

因为我杀了双亲,弄不好可是会被判死刑。既然这样,比起绞刑台,被你杀死还轻松点。”

“杀了双亲?”

在短刀抵着我的脖子的状况下,两仪重复问了这句话。

而我则将隐藏至今的记忆,在死前的这一刻全都说了出来。

我想这一定是——想在死前,来一次类似忏悔般的举动吧。

“没错,我杀死了我的双亲。真是一对烂父母啊,两人瞒着我到处借钱供自己玩乐。我终于也无法再忍耐,而拿刀一次次的——为了确定他们一定会死——一次次地搅动着他们的内脏。

因为我家连暖炉都没有,加上那天很冷对吧?连吐气都是白色的,人的内脏还比较温暖呢。

从人的肚子里冒出热气,这可是一生值得看一次的景象啊!

嘿嘿,我也真是的——在一切都麻痹后,我也成了个笨蛋。手指放不开刀子,手也无法停止在身体里搅动。到后来,连我是为了杀死双亲而刺杀他们。还是为了搅动内脏而刺杀他们都分不清楚了,连那些是不是人类,也都感觉不出来。”

要哭吗?但泪水却流不出来。

我反而感觉轻松了很多,终于杀了那两个烂父母,我真正的自由了。

“——巴。你为什么要杀他们?”

眼前的女子这样问我。

想想,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因为恨?因为感到厌倦?不,不是那种感情。

是因为——我在害怕吧?

“我好怕。我——看见了那个梦。

下班回家后,我钻入了被窝。过了一会,听到隔壁传来父母争吵的声音。

然后纸门开了,父亲倒卧在血里,母亲则站在一旁。

接着母亲在刺死我之后,也割喉自尽了。刚开始,我以为我就这样死了,但事实并不是如此。

到了早上醒来后,我发现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定是我想杀了双亲却又不敢下手,所以才会做这种梦吧。此后——我每晚都做着一样的梦。

每天每天,这个梦一直重复着。虽说是梦,但可是每天来一次啊。

我终于忍耐不住了。我害怕,害怕那个我被杀了的夜晚。我不想再做邵个梦了。

所以——为了不再做梦,只有在被杀前先下手为强了。”

没错,在那一晚,我拿着预先藏好韵菜刀,不断刺着有事打开了纸门的母亲。

因为我被杀了好多次。就像是为了发泄至今的愤恨,我彻底的杀了她。

我是自由的。

不管是那种烂父母,或是那种恶心的梦,我都不会再被那些所束缚了。

“——你呀,真是个笨蛋。”

两仪认真的这样说。她那直接的态度,反而让我无话可说。

真的,就像是她讲的一样。

因为我是笨蛋,所以想不出其它的解决方法。

但我并不后悔。就算最后被警察逮捕,我的生命也比那些日子好多了。

——但是只有一件事,让我发现我说出了自己的罪孽。

我是那种只为自己而行动的人。

这种人就算是认真的,也不应该说出爱上他人那种话。

…连说那种话的资格都没有。

两仪会感到好笑且不予以理会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一想保护她的这份心情是千真万确的。

明明这是虚假的我所拥有的唯一一件真实。但身为卑微杀人犯的我,却连这份思念都污辱了——要说后悔的话,我的确为了这件事感到后悔。

就在理解这一点的同时,直到刚刚都一直让我陷入激情的热病,就像被取代的旧型电视般急速的冷却了下来。

“即使如此——”

我仍不后悔当初杀了人。

在巴的心底,一直说着杀人是不做不可的事。

两仪的双眼,如同望向远方般的望着我。

她清楚的观察,有如要看透名为臙条巴的心中。

“——你真是错的离谱。明明忍耐是你的长处,结果却偏偏选择痛苦的一方。

初次遇到你时,臙条巴正变得不是臙条巴。对未来不抱希望,心灵空虚的你,就像现在一样想寻死。”

……一时兴起打算杀了我的少女。

……认为我被杀也无所谓的少女。

两者都在问我。

……那又如何呢。

那一晚,我自暴自弃。

认为杀了对方也无所谓,就算被杀也是一样。但是,我并不想死。

那时候,只不过是……很难活下去而已。

对于没有活下去的目标,像个虚假的自己感到很凄惨。

觉得明明想死却不敢自杀的自己很丑陋,我无法承受下去。

即使像现在对两仪表明了自己的罪孽,依旧是不愿意死。

——不过到头来,人还是免不了一死。

我只是比他人早一点、比他人凄惨一点、比他人更没价值一点罢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无法忍受这样的死法啊。

这种无价值、无意义的死。

若要这样的迈向死亡,倒不如——

“——为了你而死。这样还比较真实。”

“我拒绝。我才不要你的命呢。”

短刀移开了。

有如对着失去兴趣的小猫一样,两仪离开了我。

可能是要去哪里吧,两仪拿起皮夹克,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而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

“喂,臙条,你家在哪?”

两仪的声音就像是初次相遇一样冷淡。

…我的家一直在各地的出租公寓飘移,那是因为才半年就付不出房租、或是欠债太多被扫地出门。

我很讨厌这样——所以从小时候起,就一直想要个普通的家。

“你问这打算做什么?我家在某问大楼的405号房。”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在问你想回的家在哪,不知道的话就算了。”

两仪打开了房间的门。

离开时,少女头也不回地说道:“再见啦,心血来潮时再来我家吧!”

她说完后便消失了。

剩下我一个人,待在这里简直闷到有如只剩黑白两色一样。

我看了一眼这间待了一个多月,单色又让我的心生锈的房间,便转头离开了这里。

/5(螺旋矛盾、1)

冬天到来。

如同今年夏天对我来说很短一般,对街道来说今年秋天也相当短。

从事务所的窗户望出去,整个街景还是笼罩在仿佛要下雪的寒空。

今年这前所未见的异常气候,或许把四季中的秋抹去了,每天的天气就是无法让人联想到秋天。

没错,从九月底到今天十一月七号之间。秋天就像赛马中的马儿般一瞬间消逝了。

这段时间的我呢,十月初开始在亲戚经营的驾训班补习。这问驾训班是位于长野乡间的全住宿制学校,以住宿的方式在三周内让学生上完一般驾训班的课程。

我并不想因此离开这个城市约一个月,但是一来不好拒绝亲戚的邀请,二来上班地点的橙子所长也赞成我去住宿,到头来只好勉强前往了。

在那不知是驾训班还是收容所的地方糊里糊涂的过了三周后,我回到了这个我成长的城市。

“…嗯。姓名:黑桐干也。”

我无意义地试着念手里拿的驾照。

在那小小的驾照上清楚印出我的姓名、此外还列有出生地、出生日期、目前地址加上大头照等。明明只记载了最低限度的个人资料,但却是每个人所拥有的身份证明中用途最广的——关于这一点我始终觉得不可恩议。

“这张驾照是什么样的证明呢,橙子小姐。”

我同睡在同间房内角落床上的橙子,当然,我并不期待她的回答。

“——那个啊,算是契约书吧。”

但是,橙子却很正经的回答了我。

这个人因为感染重感冒,已经躺在床上快一周了。

直刭刚才因为发烧到三十八度而睡着,看样子是刚醒过来。

理由——大概是肚子饿了吧。

因为时钟上的指针,指出现在已经是中午了。

现在我身处公司的事务所里,正确说来是事务所所在的大厦四楼,平常很难得能进入的橙子私人房问。

我拿了张椅子在窗边坐下,欣赏刚拿到的驾照,而橙子则是躺在床上。

……这可不是什么私人感情,只是因为橙子感冒病倒了而已。

当我从驾训班回来,迎接我的是无言且带有点责备眼神的式,以及因感冒而无法起床的公司社长。

这两人在我离开时似乎亲密不少,但对于照顾橙子这件事,式却很干脆的拒绝,似乎还说顺便连脑袋都溶掉好了……如往常般展现出冷血的一面,这就是我从高中以来的朋友,全名是两仪式,性别为女性,偶尔还会因为出现粗暴口气而被当成男人。

而另一边,在我眼前用湿毛巾退烧的女性叫苍崎橙子,是我上班公司的所长。

由于员工只有我一人,称它作公司实在有些牵强。

这个人可算是天才,但原大多数天才一样,她认识的人并不多。

所以在感冒后她啥也不做,整天就窝在棉被里。

据她本人觉悟地说,是因为现在身体里没有今年感冒的抗体,所以感冒了也没办法。

……若是没有抵抗力,我想那更不该整天睡觉吧,身为魔术师的橙子不打算去找医生,一定是自尊心作祟的原因。

而发生这些事,当我回到一个月不见的家时几乎碰不到式,沦落到整天负责照顾橙子的地步。

在橙子有气无力地回答了一句“契约书”后,便拿起了枕头旁的眼镜。

平常太过冷峻的她不会让人察觉她是个美人,但感冒后的她有着跟平常判若两人的稳重,令人感觉到她的美丽。

可能是因为意识还没从睡眠中清醒,橙子继续开口说道。

“那个是证明你学到开车技术的契约书,明明重要的是学习,但这国家却将目的弄反了。

不是在学习后得到资格,而是为了得到资格去学习。

所以在取得资格时,所学的东西也就消失了。像这种一点也无法证明学习过程的资格,跟契约书有啥不同。”

不过根据某个意义来看也是堂堂正正的竞争吧?橙子补充说明这一点,并且抬起身子来。

“不过资格就是这种东西,每个人也都是因为有目的所以才去学习。”

“当然,相反的状况也有。所以目的与结果、行动与过程才会背道而驰。有些人是为了取得驾照才去开车,但也有不去驾训班却直接开车考照的人在啊!”

虽然橙子在戴上限镜时口气会变得温柔,但因为今天加上感冒这因素,她的用词遣字更加亲切了。

虽然是题外话,但据说这个人曾经突然去考试中心,并在学科与技能测验得到无可挑剔的成绩,主考官就这样瞪着眼看她取得驾照。

“虽然听说有人不去驾训班而直接考到驾照,但橙子小姐是完全靠临机应变吧……也对,实在很难想象所长去驾训班上课的样子——”

——太可怕了,我无法想象。

橙子皱起细眉瞪着我,仿佛相当在意我突然吞下不说的话。

“你真没礼貌,干也,那时的我还只是学生,所以去驾训班混正常吧?在那里就像大学生一样啊。”

橙子说了句“真令人不满”后便闭上了眼睛。

……原来如此,这样说起来,橙子也是有过十多岁的岁月,在开始想象她学生时的可爱姿态后,我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那可是能让人心跳停止的强烈精神攻击啊。

“……那模样可真算是异次元的东西呢,所长。”

“……你一定要对着病人说出心里话吗?”

当然啰,我平常老是被欺负,不趁这时反击一下,心里可是会不平衡的。

在我起身打算更换湿毛巾时,橙子直接表示她肚子饿了想吃东西,但麻烦的是,早上做的稀饭现在已经见底了。

“我去买些东西回来吃吧?昏月的赏月乌龙面如何?”

“不~要,我吃腻了。干也呀,你能不能做些料理呢?一个人住的话,大致上都多少会做吧?”

……因为一个人住所以一定会自己煮饭,这到底是谁所散布的偏见啊?我忍受橙子充满期待的视线,一边耸肩一边清楚地说出残酷的事实。

“抱歉,我会做的只有面类而已。最差是在泡面里加热水,最好则是水煮意大利面。

如果这些你能接受的话,那就借我厨房吧!”

正如我所料,橙子露出一脸讨厌的神色。

“那今早的稀饭呢?我可不认为那口味是便利商店的东西。”

“那是式做的,真奇怪,她本人虽然很少下厨,但对日式料理却很拿手。”橙子听了也意外地眨了眨眼。

虽然对此我也有同感,但是式的烹饪功夫真的好到连板前厨师(注:纯日式料理的厨师称作板前)都会吃惊。

由于两仪是名家,式本来就对吃很挑剔。虽然她不挑食,但由于不是她所做,所以不管味道如何都无所谓。

然而要是式亲手做莱,就代表那是式自己能接受的水平,她烹饪功夫会不断进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真是令人惊讶啊,式竟然会帮我做东西。不过也对,那孩子很擅长使用刀子……没办法,桌上有药罐,可以帮我全都拿来吗?”

在知道食物没有着落后,橙子又再度躺了下去。

橙子的桌上有三个药罐,当我伸手去拿时——一张照片映人了我的眼帘。

那个背景应该是在外国,石铺的街道、有如电影般的时钟塔。在仿佛即将要下雪的天空,三个人并排在一起。

两位男性配上一位少女。

男子们的身型都很修长,其中一人似乎是日本人,另一个则像当地居民般的融人了风景中。

不——这是因为日本男子存在感太强的缘故。

一脸阴郁表情的日本男子,存在感有如突出相片般的浮雕一样强烈……

这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苦闷,我以前曾经在身旁感受过。

对了,就是那个时候,那是股想忘也忘不掉的感觉。

在我为了确认而凝视着照片时,看到了存在感更强的东西。

黑发和服的日本男性,与穿着红大衣的金发碧眼男子间站着一名少女。

她的头发有如黑檀木般的漆黑,甚至让旁边的日本男性大衣颜色都看起来变淡。

那头留至腰部的长发,与其说是头发,不如说是某种精美的装饰品。

而年少青涩的脸庞,一言以蔽之就是玲珑美吧。

少女太过华丽,甚至像能透过照片夺走灵魂一般——

若是把身在暗处如同花朵般美丽的日本幽灵结合外国童话里的妖精,应该就像这个少女一样吧?

“橙子小姐,这照片是——”

我不自觉的问出这句话。

躺在床上的橙子边拿下眼镜边说道。

嗯?喔,那是以前认识的人、因为他们的脸我已经想不太起来了,所以才把相片抽了起来——那是我还在伦敦时唯一一次的失误。”

拿下了眼镜的橙子,口气完全变了个样。

我的朋友两仪式,拥有模糊的双重人格。

而苍崎橙子则是能像切换开关般的变换人格。

虽然她主张改变的不是人格,只是个性,但就我看来其实都差不多。

拿下眼镜的橙子,一言以蔽之就是个冷漠的人。

冷漠的言行、冷漠的思想、冷漠的理论——这些印象所组成的人,就是拿下眼镜的橙子。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大概已经八年以上了吧,因为那时我妹刚要上高中,虽然我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但要想起来可就不容易了。这实在是白费功夫,所以我也懒得去好好整理。”

橙子就这样躺着,若有所恩般地不停说着。

……实在难以想象橙子会谈起自己的过去,看来她说她第一次感冒的事似乎是真的。

“伦敦——是那个英国首都吧?”

我把三个药罐放在橙子枕边后,搬来椅子坐在她的床边。

橙子从药罐取出药吞下后,仍旧继续躺着说话。

“没错,当时我刚离开祖父家里,无处可去。只是一个新人魔术师的我,连自己建造工房的技术和资金都没有,最后只有加入大型组织一途。

就跟大学一样,虽然组织本身老旧、耗损、不断衰退,但设备并没有罪。

在大英博物馆的内部有个研究古今文物的部门,真不愧是拥有一半魔术师的协会,那儿的收藏远超过我所期望的。”

橙子有如因发烧般喃喃自语不停说着。脸色也越来越差。

我担心问道刚才的东西该不会是毒不是药吧?

但橙子却打断我的话,对我说那并不是毒。

“趁这机会我就多说点吧……二十岁出头的小女孩要到学院留学本来就难,更何况苍崎家还被视为异端者。

为了进入学院,我开始专攻卢文字魔术,因为当时卢文字不受欢迎也没什么人研究,学院也希望能有进行研究的人才。

就这样,我在那花了两年让卢文字安定,又花了几年接近“Thule协会”的原始版本,最后能拥有自己的研究室。

不过正当我埋首为了某个目的而制作人偶时,某天遇见了那个男人。他的经历可比台密(注:日本天台宗密教的一支)僧侣,有如地狱一般可怕的男人。

他强悍的意志,仿佛要用烈火烧尽自己锻炼而来的身体……

黑桐,之所以说他像地狱,是假设地狱这概念能化为人形的前提下。

他就是那样不接受他人,只是不断承受痛苦,作为一个魔术师,这样的他充满缺陷,但他的强悍远胜任何一个人——我,迷上了这个迟钝的家伙。”

有如凝视着回忆中的男子般,橙子微微眯起了眼,那含有憎恨与怜悯,令人难以解读的眼神。

虽然不太理解话的内容,但我还是应了句:“喔,这样啊。”

不要违抗病人,是照顾病人的要诀之一。

“原来橙子小姐制造人偶的技术,是从外国学来的啊。”

对我这明显搞错场合的发问,橙子还认真的点头说是。

……她不行了,连开玩笑都无法理解。

虽然听听橙子自言自语是最差,不过对一个听不懂的听众来说可是很难忍受。所以虽然我希望她这些话能对式或鲜花说,但橙子却继续说下去,而且还越来越难懂。

“我之所以进行人偶制作,就是打算透过这过程达到人类完美雏形‘’的境界。

但他却相反地不从**,而是从灵魂着手动作,像‘薛丁格的猫’一样,以‘存在’与‘不存在’的事物,来达到“”的境界。

内体有形因而无法看透,但无形之块则是透明的。就像某个心理学家提倡的无意识集合体一样,顺着那连锁就能到达中心。

简单来说,我跟他都在追求原始的作品,也可说是伟大的源头、人类的起源。现在的人类分化过头,已经成为一个无法测定的属性和系统,所以无法到达根源,属性跟系统,换句话说就是宿命吧。

跟数学公式一样,给予某些能力及角色,就会产生某种的人生。

产生一定结果的人生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DNA只被赋予这样的能力,要说那是宿命的话,那就是宿命了。

灵长类已经太过复杂,这是因为想追求万能,而取得太多种能力的结果。

构成人类的DAN,只不过是四个种类的核甘酸而已。

但是由这四种核甘酸不断累积而成的单纯螺旋,却陷入累积到无法测量的矛盾中,因此无法进行解析。

所以现代的人类已经不可能回到根源了。所以——我认为只有靠自己才能制造。结果相当的凄惨,因为不论我怎么努力,出现的都是完美的我。”

看来是药效起作用了,橙子的脸恢复了血色。

她望着天空的眼睛,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不过——那家伙应该还继续在做吧,因为听说有个看到人类‘起源’的人,被追求灵魂雏形的师傅赶出门下……真是孽缘,竟然到了现在还碰上这种事。

黑桐你听好了,因为你太松懈所以先提醒你。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接近照片里的男人。”

在使力说出这一句话后,橙子便闭上眼睡着了。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静静地呼吸着,看来是药效让她睡的很熟吧?

我更换橙子额头上的毛巾后,为了不打扰她便离开房间。

隔壁的事务所内一个人都没有。

只有大楼周围的工厂不断发出机器的声响。

我一边聆听机器的回音,一边喃喃自语道:“橙子小姐,纵使你叫我别靠近,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早在两年前就已经认识那个人了。”

但这件事实意味什么,目前我还不可能知道。甚至连当时救我的是否就是照片里的人也还不确定。

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很模糊,橙子发烧时所说的话也像拼图的图片一样散乱。

不确定的事物会招来不确定的话语。只不过是这样,直到刚才还在的平稳气氛,一下变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有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不安,让我不禁发抖了起来。

/6(螺旋矛盾、2)

隔天,十一月八号的白天。

天气跟昨天一样阴暗,没有开灯的事务所有如废墟般的昏黑。

这间事务所对我跟橙子来说实在太广了。十人座的整齐桌子,也有招待客人坐的沙发。

虽然地板不甚整齐、墙上也没贴壁纸,但只要人数足够,看起来一样是个充实的工作场所。

但是现在在这里的,包括我也才三个人而已。

窗边的所长座位上看不到橙子的身影。是昨天的药生效了吧,感冒治好就不知跑哪去了。

在没有所长的事务所里,我进行着下个月开始的美术展场地配置、发包材料、调查价格等工作。边拿着橙于的设计图,边采购便宜合用的材料。

因为那个人的观点是“能做出来就好”,所以她不喜欢这种默默的努力。结果就只有身为社员的我来做了。

查了材料行的数据后打电话前去交涉,然后再找下一家。

这里除了虽忙但不确定是否充实的我之外,还有两个人在。

其中一位身穿和服的少女坐在客人用的沙发上发呆。

不用说,两仪式正用端正的姿势坐着。

穿着黑制服的女学生则是在离我最远的桌子上做事。

跟式相反,背后留着一头长发的她,名叫黑桐鲜花。

这位姓跟我一样的女孩,也是我的亲人,我妹鲜花目前是高一的学生。

因为体弱多病,她十岁时不适应都市空气而被寄放到亲戚家,此后便很少碰面。

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我升上高中后的一月吧。那时她还是个符合年龄,有点年幼的女孩。在今年夏天与鲜花重逢时,让我有点惊讶。

面对许久不见的妹妹,她的大小姐模样让我怀疑这真的是我家的遗传吗?

果然,看来只是出生的家庭与成长环境不同,就能让人成长得很美丽。

她的身材挺立许多,完全看不到以前瘦弱的影子。

由于成长期的十刭十五岁间不曾见面,一时让我有点无法实际体会到这女孩就是妹妹鲜花。

我偷偷的瞄了桌子对面的鲜花一眼。

她正拿着比广辞苑还厚重的书在抄写什么。

……那是橙子离开时留给鲜花的课题。

虽然昨天与橙子的对话也让我心情沉重,但目前来说,我最担心的还是眼前的这个妹妹。

“哥哥,我成为橙子老师的弟子了。”

不知在想什么,她一个月前居然这么跟我说。我当然是采取反对的态度,但妹妹很顽固的不肯听劝。

……真是的,为什么我们这平凡无比的家系一定得出现魔法师之类的怪家伙呢。

“鲜花。”

在打电话的工作告一段落后,我向坐在对桌的妹妹开口。

在鲜花把文章全都抄完后,她边甩着头发边抬头望向我。

明明好强却又沉静的那对眼眸,该怎么说呢,很彬彬有礼的看着我。

“我知道因为创校纪念日所以放假。不过,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啊。”

“哥哥,你也偶尔回家一趟吧。因为学生宿舍起火目前关闭中,学校希望家里近的学生能暂时离开宿舍一阵子,母亲知道这件事。”

她用让我想起高中班长的沉稳声音与眼神回答我。

“火灾——整栋宿舍都烧毁了?”

“只有东馆而已。一年级与二年级的宿舍烧掉一半。因为学校有动作,所以没出现在新闻上。”

鲜花平然地说出了重大内幕。

的确,要是知名的礼园学园学生宿舍被烧掉,不论真假都会成为丑闻才是。或许是校地广阔到媲美大学的礼园,才能私下秘密的处理掉吧。

不过,学生宿舍失火还真是令人不安的消息。从鲜花的口气很容易可以推断,这是遭人纵火——而且还很可能是学生干的。

“——哥哥。你没在想些多余的事吧?”

有如看穿我心中一般,鲜花瞪着我。

……从夏天发生那件事后,妹妹就很讨厌黑桐干也沾惹上麻烦事。

因为这样下去只是持续冷站,所以我换了个话题。

“不说这个,你在做什么呀。”

“跟哥哥无关的事。”

看来是了解我想讲的是啥,妹妹冷静地回答我。

“当然有关系,亲妹妹打算成为魔法师,这要我怎吆跟父亲说呢。”

“唉呀,哥哥你有回家呀?”

……呃,这家伙,明明知道我跟父母吵架而断绝关系中…

“还有啊,哥哥。魔法师跟魔术师是不同的。你在橙子老师底下工作却不知道吗?”

这么说来橙子曾经这么说过。为求方便,对于门外人来说,魔法师比魔术师更容易被接受因而自称魔法师。

但实际上这两者乃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啊啊,确实有听过。不过应该没多大差别吧,两边都在用可疑的魔法不是?”

“魔法跟魔术可不一样,魔术这玩意的确是超脱常识的现象,但这却只是将常识可能发生的事换成非常识也能发生而已。举例来说——”

鲜花走到了橙子的桌旁拿起桌上的拆信刀。这把银制、手工精细的拆信刀的确像橙子会用的物品。

鲜花再找出些不需要的文件后,用拆信刀刻上了一些东西。突然——

文件开始冒烟,然后慢慢的燃烧殆尽。

“…………………………………………………”

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静静看着这过程。虽然以前橙子也做过类似的事(规模大上许多就是),但看到亲妹妹做出这种事,实在不知该怎么说好。

……不对,成为橙子的弟子就是这么回事吧,我心里这么想着。

“——饶了我吧。那个,连特殊手法跟机关都没有吗。”

“当然有啰。只是不知道的人看起来像是没有而已。但实际上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不用在意。

因为,现在要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费力。要烧东西的话,用百元打火机就够了。不管用手或用打火机,点着火的事实并不会改变。这种东西一点都不神秘对吧。听好了哥哥,魔术指的就是这类的事。”鲜花用淡淡的口气继续说着。

魔术,基本上就像是文明代用品一般的东西,鲜花补充道,说成被当成代用品比较正确。

“像是想让天下雨,魔术跟科学都一样。方法不同,但为了达成目标的努力则都一样。魔术为了要让人看来好像是瞬间发生,事前需要很多的准备。

换算成时间与金钱的话,跟用科学方法制造雨云是一样的。的确,在以前可是奇迹一类的,但在现代则不值一提。

以前能烧掉整个城镇的魔术师会被称为魔法师,但现在只要有钱谁都做的到,只要发射颗飞弹就好了。”

“那样还反而更有效率呢!”鲜花补充说道。

“魔术只是将现今可办到的事,以个人的力量花费许多时间精力使它变得可能。为了得到真理,与其几十年每天花一定时间冥想,搞不好持续一个月不停冥想还比较快能到达真理呢。

可惜的是,魔术只是密仪、禁忌,而不是奇迹——因为奇迹,乃是指人类无法达成的事,不是吗?

在现在的地球上,达成不论花费多少时间金钱都无法达成的事,这就是魔法。”

人类还无法做到的事,就被称为魔法。

鲜花这么说着。

那么,以前魔法师不就比魔术师还多了?因为以前没有打火机或飞弹吧。”

“没错。所以以前魔法师才会让人畏惧,且成为职业的一种。

但现在就不同了,坦白说魔术根本是不必要的东西,在现代魔法越来越少。

因为人类无法达到的事,已经用双手就数得完了。

所以据说现在可算是魔法师的,全世界也不过五人。”

……原来如此。

的确,这样说来,魔法师跟魔术师完全不同。

现在人类无法做到的事,大概就属操纵时间空间吧。

因为这是个虽不完全,但已渐渐可以看到未来或过去的时代,不可能的事,真的已经屈指可数了。

总有一天——人类能完全排除魔法吧。

就像是小时候因为被种种不可思议所吸引,而成为科学家的青年,最后靠不断的努力把不可思议变成单纯的现象。

“嗯…这样的话,最终的魔法,大概就剩让大家幸福之类的东西吧。”

嗯…虽然还不是听的很懂…

“————”

不知为何,鲜花安静了下来。

当我注意到她用发现意外物品的眼光看我的时,她就立刻把脸转了过去。

“……魔法是无法到达的东西啊,而且我也不是想成为魔法师。只是为了目的在学习魔术而已。”

“对喔,虽然不能用魔法,但魔术是可以学习得到的,就像鲜花现在所做的一样。”

在我这样下了结论后,鲜花却左右摇了摇头。

“你到底听进什么东西啊,哥哥,魔术在过去一样也是魔法啊。

只不过是因为被人类文明简单追过去,变成只要努力就能学到或使用的东西而已……

虽然很悔恨,但是我没有魔术师家系那种悠久的历史。

魔术师那些人都是每代累积血缘与历史而来。

每一家一开始的人都是普通的学者。他们将他们所学的力量传给后代,后代再加以研究后再传给后代。

为了接近魔法,他们就是像这样一代代不停累积下去。橙子老师虽然是第六代,但因为第三代是超级天才,所以橙子老师的才能应该也有一部分是因为那浓厚的血缘所致。

像我这种刚开始要学习魔术的人,是无法简单成为魔术师的。”

“晤,感觉好像相当辛苦啊。”

嗯,我总算是理解了。

血缘的浓度——血统之力。

的确这一点所有家庭都一样,就像我们的亲戚多寡,我们所继承的财产数量。

但是,这样一来——

“喂,那你到底在学什么。我们可是普通的家族,别说魔术,连信佛的人都没有,这样哪能学习魔术啊?”

虽然是这样说投错,但据老师的说法,我好像有才能能够异常巧妙地准备好发火的机关。”

鲜花有点别扭地说。

……真是的,要是真的着火怎么办。说不定学生宿舍的火灾就跟这个有关。

“你啊,刚刚不是才说过仅限一代的才能使用吗?要成为魔法——不、魔术师,也是白费功夫。不回到正常道路上的话,可是会连糊口的工作都没有喔。”

就算不是这样,近来要就职也越来越难了。

就在鲜花打算反驳的时候。

在她开口前——一句更加具攻击性的台词随着脚步声一起进入了事务所。

“就职率可是很不错的喔。以鲜花日前年纪就能做到那样,再过两年可是一堆地方想要呢。而且表面上也可以做一流的设计师。”

随着开门声,橙子回来了。

病刚好的橙子,用令人无法感觉刭曾经生病的脚步走到所长的桌子旁。

在她脱掉上衣坐下后,看着自己桌子的眼睛眯了起来。

看来是因为拆信刀的位置不一样了吧。

“鲜花,我不是说过不要使用别人的东西吗。依赖道具的话功力会下降喔,我猜你是因为不想在黑桐面前失败,所以才……对吧?”

“——是,您说的没错。”

对于橙子的质问,鲜花脸虽红但仍清楚的回答了……关于这一点,虽是妹妹却也相当令我敬佩。

“不过,你们真难得会谈到这些东西。黑桐不是对魔术没有兴趣吗?”

“是没有啦……不过橙子小姐,你还记得昨天的事吗?”

啊?拿下了眼镜的橙子歪头恩考着。

……说到底都是因为昨天那段意义不明的对话,但当事者似乎完全不记得的样子。

橙子拿起烟抽了一口。

“不过,鲜花啊。你为什么跟黑桐提那些事呢?秘密、隐密乃是魔术的大前提……不过,对象是黑桐的话,的确没关系。”

“对象是我的话,说什么都没关系吗。”

“说了你也听不懂,所以你也不会泄密。因为你会看对象来说话,面对正常人体是不会说这种事的。”

“是这样没错啦——不过对魔术师来说,被他人知道是很糟糕的吧。”

“当然糟糕啰,社会的反应不用管,但魔术的纯度会降低。黑桐,你知道mistel的语源吗?”

橙子从桌子上探身问道。

“mistel是指英文的mystery?”

“没错,这不是指侦探小说,而是指神秘。”

“原本是希腊语吧,因为这是英语。”

“………是没错啦。在希腊语中是封闭的意思。表示闭锁、隐匿、自我完结等。

神秘这回事,必须维持神秘才有意义。隐藏乃是魔术的本质,机关等都被解析出来的魔术,就算使用再怎样厉害的超自然技法,也不能算是神秘,只会沦为单纯的把戏罢了。一旦如此,那个魔术就会突然弱化。

说到魔术,原本乃是魔法。也就是说那是从根源引出一定程度的力量。如果说漂浮的秘密原本拥有十的力量,只有一人知道的话能发挥十成的力量。

但若变成两人知道,力量就会被分散成二分之一,如此一来力量不就减弱了?虽然说法不同,但我想这是世界上所有东西的基本法则。”

虽然我还是无法理解橙子说的事情整体,但多少能了解她想说的事。

若隐藏、封闭是魔术的存在根本,也就能理解魔术师不在人前表演魔术这件事。

“那么,橙子小姐应该是在没人的地方大肆活动吧。”

“不,我不会那么做。”

橙子一边弄熄烟一边说。

“若是魔术师之间的战斗那没办法,单独一人时我通常不会使用魔术。

基本上除了作为进入下一阶段的仪式,我也不会拿出魔术来的。

从中世纪开始成立了被称为学院的团体,他们的取缔也相当病态。学院很早就预测到魔术师将会衰退,因此他们使用该组织的力量让魔术成为决不可揭露的东西。他们将可以看到的神秘,提升成无人知晓的神秘。因此,神秘渐渐消失在社会上。

为了彻底执行此事,学院订定各种的戒律。比方说,若魔术师将一般人卷入魔术现象中,学院会派出刺客暗杀那个魔术师。这是为了抹杀可能会危害到魔术师群体的一个因素…魔法术师被人看出本尊、会失去力量,这传闻便是由此而来。

学院为了防止魔术衰退而强化了隐匿性,结果就是属于学院的魔术师变得很少使用魔术。

虽然也有讨厌戒律而离开的魔术师,但学院所拥有的书籍、土地都太过庞大。能够继续学习的资源几乎都在学院的控制下。不属于学院,跟被放逐出村子没两样。

用来实验的地脉歪曲的灵地都是学院所拥有。

想学魔术,教科书被扣押就没法学了吧。所以不属于学院的魔术师,就算想使用魔术也用不出来,这就是组织的力量。关于这点,学院是很值得称赞的。”

“不过,橙子老师,这样一来我不就得加入学院…?”

在鲜花开口的质问声里,可以感受到她的不安。

不加入也行,但加入会很方便。这并不是要你去进出学院,那边所禁止的只是自由由,因为他们自称不是因大义名份而存在的富者。”

“那死守隐匿性不就没意义了吗。学得的人出了门,魔术不就会流传更广吗?”

对于鲜花这实际的疑问,橙子点了点头。

“没错,事实上,想进学院累积实力,然后离开学院的人也不少。

但过十年后这想法就会消失了,因为学院乃是学习魔术的最佳环境。

都已经准备好对魔术师来说最棒的环境了,何必特地跑去啥都没有的外面呢?对魔术师来说,学习魔术最为优先。

不会想去使用学到的知识和力量,如果有那种离开的时间,倒不如拿来研究更高级的神秘。

不过鲜花的目的一开始就和我们不同,就算进去也不会被同化吧。

但如果要追求更上一层楼的话,最好是去一趟学院。”

鲜花困扰地皱起眉头,让我感觉她本人似乎很不想去。我也不愿意妹妹去那种地方留学,鲜花的犹豫对我来说正好。

“……我想问一件事。既使在学院里,也要保守那些秘密吗?”

突然的,从沙发传来一阵声音,那是从刚才就一直静静坐着的式。

她的个性不会加入没兴趣的对话,所以到目前都一直看着窗外的风景。

——没错,学院中的魔术师对于自己的成果也是完全保密。

隔壁的人在研究什么、目标为何、得到什么全都是谜。魔术师要说出自己的成果,只有在死前让子孙继承时而已。”

“不过明明是为了自己在学习,却不用为自己使用力量,这样的研究究竟有什么意义。目的在于学习的话,那过程也是学习吗。

如果只在最初和最后才拥有,那跟什么都没有的差别在哪?”

…跟以往一样,式用那纤细的女性声音配上男性的口气说话。

对于式这番辛辣的反驳,橙子看来在微微的苦笑着。

“目的是有,但也像你所说的一样。魔术师追求无,以一开始就没有的东西为目标。”

魔术师们的最终目的,乃是到达“根源的漩涡”。虽然这也被称为灵子记录,但把它想成是漩涡一端拥有的机能比较好。

根源的漩涡应该是所有的原因,各种的现象都从那儿流出。

只要知道原因,就能产生出结束,以存在来说是“究极的知识”。

但即使做到究极的标准,到头来还是有限的东西,所以这个说法并非完全正确,只是因为最容易了解所以这么称呼。

在这世界上流传的各种魔术系统,原本都只是从漩涡流出的一条细流而已。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各国才会有相似的神话或传说,只是各个汲取川水的民族加上各民族性而已。

占星学、炼金术、卡巴拉密学(注:KABBALAN,原意为希伯来文的‘传承’,乃是古代犹太教的中心思想。)、神仙道、卢文字等数不清的研究者,正因他们的根源相同,所以才都抱有一样的最终目标。

因为他们接触到同样名为魔术根源漩涡分支出来的细流,因而会去想象——在顶点处究竟有着什么呢。

魔术师的最终目的,除了到达真理外别无其它学。

他们那并不是想要知道人类生存意义的低俗目标,只是纯粹想知道真理究竟是何种型态而已。这些人的集合体,就是魔术师们。

这些让自己透明化,只保持着自我的——永远无法得到回报的群体。世界上称这些人为魔术师。”

静静说话的橙子眼神无比锐利,琥珀色的瞳孔有如着火般摇曳着。

“……不过她虽然这样认真地解释,但很抱歉,这些话我连一半都理解不了。

我知道的只有一件事,所以我决定先问问看。

“可以请问一下吗?即使有目的后才去学习,也有其意义存在不是吗?

无法得到回报是指……啊。原来如此,是还没有人到达吧?”

“有人到达了。正因为有人前往,才能够了解它的真面目。

那些流传到现在的魔法,也是那些到达者所留下的东西。

但是——去了那边的儿们都没回来。以前曾在史上留名的魔术师,在到达的瞬间都消失了。

是因为那边的世界太美好…还是因为去了就无法回来呢?没有答案,因为这得去过才知道。

但是,要到达那边,是不可能一代之间完成的。

魔术师累积血缘、将研究留给予子孙,是为了增加自己的魔力。

那只不过是让几个子孙能够到达根源漩涡的行为罢了。

魔术师好几代都做着根源漩涡的梦而死,把研究传给子孙,那些子孙也再传给子孙,那是没有尽头的。

他们永远元法得到回报,就算出现可以到达的家系,也不一定能顺利成功——因为有妨凝的人存在。”。

与略带憎恨的口气相反,橙子轻轻的干笑了。那动作像是——因为有妨碍的人存在,而感到高兴一样。

“总之,不管怎样那都是不可能的事。现代的魔术师是无法到达根源漩涡——创造出新秩序、新的魔术系统的。”

橙子一边活动肩膀一边说道。

漫长的话到此结束了。

我跟鲜花也因此不好再说什么,只有式仍然直接追问橙子话中的矛盾之处。

“真是群怪人,明明知道不可能,为什么还继续下去?”

“这是因为,被称为魔术师的人中,大多数带着‘不可能’这个浑沌冲动出生,不然就是一堆不肯放弃的笨蛋吧。”

橙子很干脆地耸耸肩回答。

只剩下式在喃喃自语道:“什么嘛,原来自己也很清楚啊。”

谈话结束已经过了一小时,事务所又回复了以往的平静。

由于时问已经是下午3点了,我便给每人泡了一杯咖啡,只有鲜花是用日本茶代替。

接着我回到自己位子上。

工作将近大功告成,看来这个月的薪水有保障了,在安心之余我拿起了咖啡。

沉静的事务所里,回响着啜饮咖啡的声音。

但鲜花就像要打破这平静一般,向式问了件不该问的事。

“——式,你是男人吧?”

这个有如地狱一般的问题让我差点掉了杯子。

“———————”

同一时间,式也把咖啡杯拿离了嘴,表情一脸不愉快但又在烦恼。

她目前暂时没有对我那笨蛋妹妹进行反击。

而鲜花把这当作是胜利的征兆,又更进一步追问着。

“不否认的话就是承认啰。式,你绝对是男的。”

“鲜花。”

糟糕,我插嘴了。

明明知道式一定无视这种问题,但真的发生事情时,我还是忍不住动摇了。

我趁势站了起来,但在想不到话说的情况下,又静静的坐了下去……感觉就像打败仗的士兵样。

“你别管这种无聊的事。”

式面无表情地说道。

看她一手按着额头,应该是在压抑怒气吧。“是吗?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喔。”

外表刻意装的像冷漠的式一样,鲜花也一副冷漠的样子。

两肘架在桌上、手指交叉,就像是推动议事的议长一样。

“重要吗?我是男是女都没差吧,而且这跟鲜花也无关,还是说你想找我吵架?”

“那种事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决定了吧?”

两人虽然没有看着对方,但气势却像在互相怒视一样。

……虽然我想问到底决定了什么,但现在不是问问题的好时机。

“……鲜花,你让我到现在还得一直重复这些话,我真的感到很不可思议,我只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听好了,式是女孩子,真正的女孩子。”

总之,我只能这么说了。

原本这应该是一边保护无礼的鲜花、一边让式情绪回复的一句话。

但似乎对两人都造成了反效果。

“这我当然知道,哥你别捕嘴。”

既然知道为啥还要这样啊?

“我想知道的不是身体上的性别,而是想了解精神上的性别。不过就目前看来,式看起来是‘男’的吧。”

鲜花一边加重语气,一边瞄了式一眼。

这让式更加不愉快了。

“身体是女性,不管性格怎样都没差吧。如果说我是男的,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介绍礼园的朋友给你认识吧。”

——啊。

鲜花已经不是在讽刺了,我听着这种有如挑战书般的台词,不禁咽了口口水。

鲜花这家伙,还记恨两年前的事啊。

在高中一年级的正月时,我跟式一起去拜年,回程时我招待式来我们家。

那时鲜花刚好趁寒假从乡下回来,看到式让她陷入轻微的震惊状态。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当时的式还拥有一个名为的韵人格。

那时的式比现在更有精神,口气动作完全是个少年般,最后让鲜花整整昏迷一整天。

但就算如此,现在说的也太过份了,就算被式揍也无可厚非。

“鲜花,我说你啊。”

在我再度站起身瞪着鲜花时,式同时也从沙发上站起来说道:

“我拒绝,礼园的女孩没一个好家伙。”

式在哼了一声后,就离开了事务所。

蓝色的和服边发出声音边消失在视线里。

虽然我一直考虑要不要去追式,但没人能保证我不会让她更生气。

我边感谢啥都没发生的奇迹一边坐下,一口气喝干了咖啡。

“可惜,结果还是被逃走了。”

鲜花喷的一声坐了下来。

她到刚才一直都是作战状态的样子,不断用力挺起背脊。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鲜花只有在跟式说话时会性格大变呢,这得跟她好好谈谈才行。

“鲜花,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因为哥哥跟式一直不明不白的,还是说你们都没想过?式到底是以女性身份与哥哥在一起、还是以男性的身份呢?”

鲜花虽然口气很果决,但还是涨红了脸。

多亏她奇妙的表现,让我了解到妹妹说不出口的事了。

“鲜花,那些只是无聊人的猜测罢了。不管式是男是女,我们都不会变成人们的话题。第一,因为式原本就是女生,就算她的想法跟男生一样,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鲜花听完我的话,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

“——是吗。看来只要对方是女的,其它问题都是旁枝末节了。相反的也就是说,你也觉得同性之间的感情很奇怪啰?

那你回答我,这里有一个从男变成女的变性人、以及从女变成男的变性人,两人都一样深爱哥哥的话,你会选择哪一边?

是表面是女人,内心是男人的那个?或是表面是男人,内心是女人的那个?快,你回答我吧。”

…鲜花的问题,很难回答。

我越想越觉得两边都无法选择。

的确,猛一想应该是选择原本是女性的人,但她的性别变成男人,所以该选择性别为女性的人…

可是她的内心又是个男人。也就是说,黑桐干也会变成以男人的身份喜欢上男人。我还无法接受恋爱与性别无关的想法,但这样一来我就像光靠外表区别男女的人,感觉自己实在很丑陋。

不过由于同性间的结合本来就不被允许,所以男人不能以男人的身份来爱黑桐干也。这样的话,我就得选择毕竟算是女性的那位,但她的性别却是男人——

啊啊,为何我得为这种事情烦恼啊。

……不、等等,这不是跟前提有所矛盾吗?明明不能认同性间的恋爱,但现在不管怎么选都逃不掉同性恋的结果。

我发现这件事后抬起头来,看到橙子在一旁不停地忍着笑。

“鲜花,这招太肮脏了啦。这不就是‘真假同时成立’的问题吗?”

“没错,这就是有名的爱比梅尼迪斯的矛盾,不是吗。”

“没错,这对黑桐来说真是致命的矛盾追求。有你们在啊,真的是让我一点都不会无聊呢。黑桐家的人都是这样的吗?鲜花?”

跟还在笑的橙子相反,鲜花认真的看着这里。

……原来是这样,她还是以她的方式在关心我。

既然式没有说明白,起码我自己要给个明确的答案。

“……嗯,我知道鲜花想要说什么。但是我还是不在意式是男人或女人。就算式是织,我的心意还是一样。”

我边掩饰自己的害羞边这么说后,鲜花惊讶地站了起来。

“——就算对象是织,还是一样喜欢?”

“…嗯,大概吧。”

咚,我感觉有什么打中我的脸。

“什么嘛,真肮脏——!”

空气中响起“搭搭搭”有人跑出去的脚步声。

当我意识回复后,察觉鲜花用刚刚阅读的书丢中我后跑走了。

现在事务所只剩下我跟橙子。

式被鲜花激怒而走,而鲜花则是刚刚才跑了出去。

我边摸着还在刺痛的脸颊,边瞪着还在一个人笑不停的橙子。

又过了两小时到了下班时间。

式跟鲜花都没再回来,于是我泡了下班前最后的两杯咖啡,考虑下班后绕去式的公寓看看。

“对了黑桐啊,今天抱歉麻烦你留下来加班啰。”

边喝咖啡边听见橙子这句话,我的烦恼瞬间消失了。

“加班?是指接下其它案件了吗?”

“不,不是那边的工作。是另一个无法赚钱的工作。

我今天早上就是为了这件事出门。我从刑警那听到一个有趣的消息,黑桐,你知道茅见滨的小川公寓吗?”

“茅见滨,就是建在填海地带的公寓区吧,据说那是近未来的模范都市。”

“是啊,离这里大约是电车三十分左右的车程。

那个都市使用比市中心更难以想象的土地范罔建造完成,在那里有栋旧式的公寓好像发生了奇怪的事件。

昨晚十点左右,有位二十多岁的上班族在路旁遭到攻击。

因为被害者是女性,所以初步认为是路上的强盗犯。但很不幸的是,犯人刺伤被害者后逃跑了,但被害者可没法逃,腹部被刺的被害者没有手机。场所又在那个公寓区,附近没商店、晚上十点后连人影也没有。

她一边留着血,一边进了最近的公寓寻求救援。

但是该栋公寓的一、二楼无人居住,三楼起才有住户。她搭电梯前往三楼时用尽了体力,虽然在那里大叫,但公寓住户没人察觉,最后她终于在十一点时死亡了。”

真是悲惨的故事。

现代的公寓规模越大,与邻居间的互动就越少。

生活在都市中,真的可说是把冷漠当做不成文的规定。

我曾经听朋友说过跟这次类似的故事,半夜时楼下不断传来哀嚎声,但是没人前去帮忙。等到早上才发现那一家的孩子已经被双亲杀死了。

其他住户虽然有听见,却只把它当成有人在开玩笑。

“问题是,隔壁的公寓也有听到那个被害者的声音。但那并不是哀嚎,而是有人在求助的声音。隔壁公寓的人认为这么大声,一定会有人马上去看,所以也就不管它。”

“怎么会这样——那栋公寓的人难道都没人察觉吗?”

“嗯,他们是这样说的。每个人都说那是跟平常没两样的夜晚,但只有这样还不算怪。那栋公寓以前曾经发生另一件怪事,虽然我没问出那是什么事,但是会连续发生异常事件,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所以才会找刑警帮忙啊。”

“……也就是说,所长要我去调查那里啰。”

“不,现场会有两个人去。黑桐你先从不动产商方面取得住户资料,还有尽可能查出他们以前住哪里。因为这是拿不到钱的工作,所以我们慢慢来也行,期限是十二月。”

回答‘我知道了’后,我便喝了一口咖啡。

……总觉得,有一种又踩进奇怪事件的预感。

“对了,黑桐啊。”

“什么事?”

“就算式真的是男的,你也无所谓吗?”

……此时若对方是学人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喷出嘴里的咖啡。

“当然不是啊,我是喜欢式没错,但可以的话还是女孩子较好。”

“什么嘛,真无聊,这样的话不就没问题了吗。”

橙子缩了缩肩叨念一句真失望,就开始喝着咖啡。

…这样的话,就,没有问题了?

“请等一下,所谓没问题是指什么事没问题啊?难道是——”

“没错,式的精神面也毫无疑问是女生。因为阳性的织不在,她本来就不可能是男的嘛。”

这样说来——倒也没错。

但是她那种口气是怎么回事?以前的式不都是用女孩的口气说话吗?

“我跟你说,式原本就同时代表男性的阳性和女性的阴性,这样想起来就简单多了。阴阳的想法是来自太极图,你知道韩国的周旗吧?啊?不知道?就是像巴纹的那种东西。”

巴纹,就是……在圆形里有条波状的线,把圆形分成两半的图吗?

但那不是普通的半月,而是代表两个魂魄互相吞食的歪曲半月。

用文字表示的话,大概和“0”字有些相近。

“太极图的一半是黑、一半是白,而且不管哪一边的中央都有相反颜色造成的小洞。黑色半月有白点、白色的半月有黑点。你了解我的意思吧,黑色的是阴性,代表女人。这张图是表现双方较近且相克的——黑白螺旋。”

“相克的——螺旋?”

这句话我以前曾经听过。

“没错,你也可以说是阴与阳、光与暗、正与负的关系。这代表了根源里的某件事被一分为二的状态。在阴阳道中,这就称之为两仪。”

“——两仪,那不就是…”

“没错,那就是式的姓。她之所以会变成双重人格,八成是在遥远的过去就已经被决定的事实。

两仪的家系之所以成为双重人格,或是早就预见式的诞生,而将姓定为两仪?我想应该是后者吧。

两仪家就如同浅神、巫条,是旧家族之一的家系。

他们这种家系企图创造出超越人类的人类,因此各自使用自己的方法和思想来不断繁衍后代。

这都是为了让后代继承他们家的“遗产”。

这其中,以两仪家的特别有趣。

他们了解超越于常人的能力总有一天会被文明社会给抹杀,因此他们开始思考取得表面上与普通人一样生活的超能力,

——黑桐啊,你知道被称为专业人士的人们为什么都只能在一个领域内达到巅峰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回答不出来。

今天真的是很漫长的一天,我脑中取得的情报已经超过自己的极限了。

而且——式既然是生在那种家庭,为什么——

“那是因为不论拥有多优秀的**和素质,一个人还是只能穷极一项事物的缘故。你爬的越高,离其它山就越远。而两仪家解决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在一个人的体内给予无数的人格。

跟计算机一样,在式这个硬件里放进数百个软件,就诞生了所有领域的专业人士了。

所以她的名字叫式。式神的式、公式的式。她是个会完美执行所下命令的程序。是个无论道德观、常识、人格都能瞬间切换的人偶——拥有无数的人格。”

式知道这件事吗。

……啊,她一定知道。所以她才会一直不肯跟我有所牵扯,因为她承认自己不普通、也承认自己出生在不普通的家庭,所以她只想隐密地活下去——

“太极图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从浑沌之‘’诞生为二的两仪。

为了安定,将种类增为四象,为了更复杂化而变成八卦,以这种二分法分裂下去,这也表现了式的机能。但现在这些东西都已经没有了。

因为完美的程序遇到了bug。现在的式,虽然多少有点问题,不过已经成为拥有自我的普通人了。”

喀锵的一声,她点着了打火机。

听见橙子的话,我发出“咦?”的一声疑问。

“你那是什么表情,她可是被你弄坏的喔。精神异常的人由于不认为自己异常,所以不会认为自己有任何不对,而式以前也是一样。但是,有个叫做黑桐干也的人让式察觉到,两仪式的存在是异常的。

啊啊——对了,说到拯救,你在两年前就已经救了式,对吧?”

“拿去。”

橙子边说边将烟递给了我。

虽然我不抽烟,却还是收下并点燃了它。

……这辈子抽的第一根烟,还真是复杂的味道啊。

“唉呀,重点跑掉了。关于两仪,我是不想多说什么啦!

但总觉得你最近好像被什么事给逼急了,搞不好不小心说漏了嘴。黑桐,或许你明天就会死了喔。”

“——真可怕,我会小心车子的。”

“嗯,知道就好。那我们继续来说太极圈的事吧。

刚说过两仪之中各有一个小点对吧,

那各是白中之黑与黑中之白。

也被称为阳中之阴、阴中之阳。

也就是指男性中的女性部分,以及女性中的男性部分。

不过只因为口气像男人就认为是阳性,这结论下得太快了。

不论是哪种人都会有另外一性的嗜好,但女装癣是其中最极端的一个。

现在的式单纯只是阴性的式,她的口气之所以像男人,是她在无意识间为了死去的织所做的补偿。

她希望你至少能够记住织的事。呵呵呵,真可爱对吧。”

“————”

……啊,这么说来的确是如此。

式的口气虽然像男人,但并没有像两年前那样做出男人般的举动,她的一举一动终究都还是女孩子的动作。

失去了织这半个人格的她,现在处于很不安定的虚弱状态。

在体认到这一点后,我的心头不禁揪紧了起来。

我以为从两年长眠中醒来的她,会比以前更加的稳定,看来我是猜错了。

实际上,式还是孤单一个人。

现在的她还是一副随时有受伤危险的模样,和那个时候一点都没变。

而我也是一点都没变,我到现在还是觉得不能抛下那样的式不管。

……没错,虽然两年前的我什么也做不到,但如果还有下一次,这次我一定要拯救她才行。

/7(螺旋矛盾、3)

第二天早上醒来已经9点了。

看来我是完全迟到了。

我带着说是手提包都略嫌沉重的包裹到达事务所,橙子与式在那里等着我。

“抱歉,我迟到了。”

把如同竹刀袋的包包挂在墙上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有如刚跑完马拉松一般大口地调节呼吸。

不到一公尺长的小包包,背起来却像包着铁一样重。

刚离家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但走了约一百公尺后,手已经像铁棒一样僵硬了。

当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按摩两肩肌肉时,式走了过来。

“啊,早安,式。天气真不错啊。”

“嗯,听说会晴天一阵子。”

式穿着一身洁白的和服,看来今天也是有事要办,跟她丢在沙发上的红色皮夹克相配,成为很鲜明抢眼的配色。

她平常虽然不喜欢有网案的腰带,但今天却绑着落叶图案的带子。

仔细一看,她的和服上也有着三片飘零的枫叶。

“干也,那是谁干的?”

式伸出手指问着。

她的手指,正指向墙上挂的包包。

“啊,那个是秋隆先生送来的东西。式,你昨晚出门了吧。回家时我经过你家发现你不在,而秋隆先生就站在门口等。因为好久不见了,所以我们大概聊了一个小时。但看你一直没回来,最后我们就各自解散了。

这东西就是那时他托我转交的,虽然上面没注明,但很像是兼定,我也不确定是真是假。”

“兼定,是指刻有九字的兼定!?”

式的脸孔稀奇地亮了起来。

她前往墙旁拿下包包。连我都觉得有点重的东西,式却能单手拿起并解开捆绑的绳子。她仿佛是剥掉香蕉的皮一样,布一下就滑丁下来。

里面出现的是一片细长的金属板。不,与其说是金属,不如说是像古铁、古铜感觉的东西。

虽然包包只解开了一部份,但从露出的部分来看,应该可以确定这东西是棒状的物体了。

竹刀袋里的铁还另外用棉花之类的东西包住,有如圆规放大般的铁板上头开了两个小洞,粗糙的表面并刻有汉字。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秋隆那家伙,竟然把这种东西都拿出来了…”

式虽然看起来很困惑,但却藏不住眼里的喜悦。

平常的她顶多会微微一笑,但现在竟然会拿着不明的铁板一直嘻嘻笑着,总觉有点怪异。

“式,那是什么?”

因为实在太奇怪了,我忍不住向式提问。

式随即转过身来笑道:

“要看吗?这可不是常能看到的东西喔。”

她很兴奋的开始取出袋中的物品。

此时,一直沉默的橙子说话了。

“式,那是古刀对吧,别在这里拿出五百年前的刀。要是把整个结界都切开了该怎么办?”

橙子才刚说完,式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橙子口中所称的刀,看来就是那个像大圆规的东西。

这个看起来连东西都切不了的铁板,也算是刀吗?

“而且还刻上了九字。临兵斗者皆阵烈在前,是吧?”

真抱歉,我的结界可抵挡不了百年级的名刀,你可以试着拔看看,下面那层的东西可会满出来喔。”

听到橙子不同于往常且充满了危机感的话,式惊讶地开始将刀收起来…

看来这两个人真的趁我不在时傲了许多可疑的事啊。

“——也对,拿这种日本刀给干也看根本没有意义。但秋隆居然没帮我准备刀柄,他八成也有点痴呆了。”

式心不在焉地说着。

……用这种形容词这样批评从十岁起就一直照顾她的秋隆,未免也太过份了。

何况秋隆也才三十出头,那只会让人觉得他的能力相当熟练。

式仿佛感到很可惜般的把包包放到沙发上躺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候的刀还没有装上柄。

会在时代剧里出现的日本刀都已经装有刀柄,未装柄的刀则像是小刀那样毫无装饰。

所以上头那两个洞,就是用来同定住柄的。

附带一提,古刀指的乃是平安中期到庆长之间所产的刀,绝对可说是重要的文化遗产。

“式,你听好了。拥有悠久历史的武器本身就能对抗魔术的神秘。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把那种东西带来大楼,发生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可算是国宝的东西,竟然受到这样的待遇。”橙子说完叹了口气。

“黑桐,那你今天迟到的理由是?”

“抱歉,因为在调查上进展不顺利。

但我还是把那栋小川公寓的住户名单情报整理出来了。”

——没错,因为我从昨晚开始调查那间公寓,回过神来时间已经天亮了。

最近由于网络的普及,不论昼夜都能进行调查。不再像以往一样因为晚上大家都睡了,所以调查工作只好停顿。

结果我整个晚上都在和大辅哥交谈或是在网络上寻找情报,同时还得进行筛选,就这样,这件事也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件大工作。

“……我不是说十二月前解决就可以了吗?黑桐你还真是劳碌命耶。好吧,那你就说来听听吧。”

“是的,小川公寓在茅见滨一带的公寓中,是数一数二的高级指标性建筑。

但是它的形状有些奇怪,稍后请您看一下设计图。

建筑期间是九六~九七年,工程由三家建筑公司同时进行。施工人员的名单我也同时把它列出来了,这里也有详细的建筑进度,请参考。”我拿出了印好的数据摆在橙子的桌上。

不知为何,橙子的眼睛突然张大了起来。

“这一看就能了解,这栋公寓的形状是两间公寓彼此相邻。

共有两栋半月形的十层楼建筑,而两个的半月是彼此相对的。

从航空照片来看会更令人惊讶,它竟然形成完整的圆形。原本是要当做员工宿舍,而一、二楼则是作为休闲用的设备。但因为不景气没有多余的电力可浪费,所以现在是停止使用中。

大楼的设计都采十层楼建筑,房间数各层都为五间,所以两栋共十间。

房间格局是三房一厅的和洋混合,但水管配置得很粗糙。

大概十年后就会造成底下漏水了,嗯…停车场的部份,在大楼内可停四十台车、加上地下也可停四十台车,对住户总数来说可能不够,但停车地目前算是合乎标准的。

由于打算把这里做为员工宿舍的公司缩编,老板也途中换了人。

新老板跟旧老板不同,它将这里的用途转为一般住宅。

住户在九八年开始搬人,也就是从今年开始。

这里到三月为止都一直在招揽住户,但现在也只住有约一半的人。西栋最近似乎要重建,这个是设计图的拷贝。”

我“啪”的一声把数据都放在桌上。

橙子的脸色更加复杂了。

“虽然公寓分成东栋跟西栋,但一楼的大厅共通,电梯也只有一座。”

明明整栋建筑这么宽广,公用设施却这么贫乏。其中一定有偷工减料,不然就是重视外观胜过内都机能。

那座电梯刚开始也是常常故障,虽然关系人有抱怨过,但据说直到五月前电梯都不能使用。

房间数每栋各五间,从六点钟方向逆时针开始是一号房、二号房来加以区别。东栋是一号~五号房,西栋则是六~十号房。

而屋顶禁止进人。

三楼的住户为园田、空房、渡边、空房、树、竹本、查房、杯门、空房、桃园寺。

四楼的住户为空房、盔房、链符、望月、新谷、空房、空房、迁之官、上山、臙条。

五楼的住户为奈留岛、天王寺、空房、空房、白纯、内藤、夏本、空房、空房、戌神。

六楼的——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很充分地了解你一旦没人控制,究竟会失控到何种地步了。”

橙子边叹息着边制止我继续念下去。

“给我看看这份清单,就算你把家族成员上班公司跟之前的住址全列进去,我也不会觉得惊讶。”

“说得也是,我也念的有些累了。”

我将清单递给橙子后,橙子不舍身份地随即呜啊的惨叫一声。

“天啊,你竟然真的去调查了啊!黑桐,有没有打算认真从事侦探业?一定很快会走红的。”

“不行,这次我也才调查了一半的住户而已。”

没错,要说可惜的话是真有点可惜。

结果,在迁入的户口之中,能查到数据的只有约五十户,其它顶多只找到户长名称及家族成员而已。

橙子无言地一页页翻着清单。

我回头看了一下式,只见她脸色凝重地在想着什么事。

她那双眉皱起的脸庞与其说是恐怖,不如说是带有一股美丽。

“橙子,给我看一下那份清单。”

式走到橙子身后,开始阅读清单的内容。

“真的耶,这种稀有的姓不会有第二家了。”

式喷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橙子,有什么可以用来移动的交通工具吗?”

“车库角落的200机车可以用。”

“你是要我穿着和服跨坐骑机车吗?”

“柜子里有衣服,因为是我的所以对你来说可能会有点大,但总比穿和服好吧。还有,侧边车还没完全取下,要小心。”

式点头回应后,便披上皮夹克、拿起竹刀袋离开了事务所。

白色的和服,发出有如蛇信般不吉的声音。

“——式!”

……怎么回事,我感觉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因而叫住了式。

式背对我只把脸转了过来,她的眼眸里充满了单纯的疑问,好像只是因为已经遗忘的恶作剧而被叫住一样。

“怎么了,干也?我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吗?”

她真的像是要去购物一般轻松,我该说什么呢——我不知道我想说什么。

“不……没事。晚上我会过去,有话那时候再说吧。”

“你真是个怪家伙。不过——也好。晚上对吧,那时候我会在房间里。”

式举手告别后便离开了。

在式稀奇地借了橙子的机车出门约一小时后,我跟橙子直接前往公寓查看。坐着如迷你车般名为MAINA一1000的橙子爱车,我们离开市中心已快要三十分左右。

来到了建筑有如西海岸般整齐的港区,这个被称为茅见滨的地方非常广大。

可能是因为土地很多,又只有偶尔几栋高楼建在平原上,因而让人联想到早期的3D模拟游戏。

我记得那是叫brocken还是drakkhen之类的游戏,四个人在平地上进行冒险。

那栋公寓确实位在公寓林立的地区,因为周围只有相同巨大的公寓,明明已经可以看见圆形的塔,要到达却得花上一段时间。在几乎所有公寓都像豆腐般的四角型环境中,只有那栋公寓独自违反规则耸立着。

以十层楼的建筑来说它相当高,圆形的公寓周围有用砖块堆起的矮墙。

从门口到公寓只有一条通路,就像延伸到印度泰姬陵一样,而这条通路则直直通到了公寓大厅去。

“什么嘛,看来没有地下停车场的样子。”

橙子在驾驶座抱怨完之后,只好将车停在路边。

“那我们出发吧。”

橙子边叼着烟边开始朝公寓走去。

当我跟在她身边一起踏入公寓周围时,突然感到一阵昏眩。

可能是今天的阳光太强了,我光是看着如高塔般耸立的公寓,就觉得一阵头晕。

我赶上了自顾自走在前面的橙子,一起进入了公寓里。

——突然,一阵恶心瞬间袭来。

公寓内的大厅墙壁是统一的奶油色而且非常干净。

但我却感到寒冷,似乎不咬紧牙关就会昏倒一样。

不对,这几乎已经是厌恶的感觉了。

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让人想爆发出来。

虽然外面的空气那么寒冷,但公寓中的空气却很温暖。

可能是暖气开太强了吧,感觉跟人的呼吸没两样。

温温的、包围着肌肤,好像——好像在生物的体内一样。

“黑桐,那只是你的错觉。”

橙子的声音在我耳边轻轻响起,才终于让我从奇妙的寒冷中解放出来。

我重新集中精神,并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个大厅是连结两栋建物唯一的空间。

形状建成像是把一个圆切成两半一般。

联系两栋区域的地方只有中间地带,到二楼以上就无法在东西栋之间往来,一定得回到中央地带,并通过大厅才行。

大厅里没有管理人室。

柱子的旁边有一个像楼梯般的东西。

在圆形的空间里有根可称为公寓脊椎的巨太柱子。

这就是从一楼通到十楼的电梯。

而柱子就像是把电梯跟楼梯用墙壁包起来一般令人感觉阴森。

“——这真是介令人讨厌的建筑啊。”

“好像鬼屋一样,充满了完全无法藏匿的不吉气息。

但是这种建筑意外的相当多。因为要让人发疯的建筑很容易就可以建成。

光是改变壁纸的颜色、楼梯的位置就能让人感到不快,若是每天使用的住户会更加的严重。”

橙子首先踏进了电梯,而我也尾随在后面。

“黑桐,你说到几楼好?”

“嗯,哪层都好……硬要说的话,就四楼吧。”

“那就四楼。”

橙子环顾电梯内部说着。

这部电梯在墙壁的四角做成弯曲,感觉像是被捏过的柱子。

从B到十的按钮里,她按下了四楼。

嗡——

大到令人感觉不自然的马达声。

明明正在上升,却让人感觉在往地底下沉。

没多久,电梯门开了。

四楼的大厅也同样是圆形,出了电梯,我们眼前出现了通往东栋的通路。

因为公寓出入口朝南,所以通路是往六点钟方向延伸。

这通路一路通到外面,碰到外墙后往三点钟方向转半圈,绕至西栋的外墙。

公寓各房间的入口,看来也都是朝向外侧的吧。

“现在我们在四楼了,那这里就是401,从那间一直延续到405,接下来就没路了,我们要怎样才能去西栋?”

“要绕到电梯的另一边,出电梯后,正面朝南的通路通往东栋。而电梯另一侧往北的通路则通往西栋,看来这公寓真的一分为二啊。”

“真是奇怪的设计,明明只要外面连起来就可以了嘛。”

“那就没特色了啊,会设计到这种地步,就好像仔细地把这里分为黑白一样。

那黑桐,你来四楼有什么事吗?要去应该已死去的家族房间拜访?”

被橙子这么一说,我整个人呆住了。

她的声音在奶油色的大厅里回响,打光磨亮的地板反射着电灯的光芒,让人感觉——现在好像是半夜一般。

对了,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

……进入这间公寓以来我们还没遇过其他人啊。

不,不只如此…

——连人的气息都没有。

“所长,你在哪里听到这件事的?”

“就是从那个亲切的警察那边听来的啊。据说强盗入侵时他们全家人已经都死了。不过没问出那间房的号码跟家族姓名就是,但是你应该已经调查过了吧?”

的确如此,我昨晚与大辅哥通电话,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如何黑桐,要去确认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现在有点……”

老实说我是害怕。

到这里之前本来还期待发生点事件,但这里是真正的鬼屋,我光是站着就感觉发抖。

说起来真可耻,明明是大白天。我却害怕去拜访发生事故的家族。

“去看看吧,我想一个人使用电梯看看。这样好了,我们就在楼上碰面,你用旁边那个楼梯上来,虽然可能是螺旋阶梯,但还是闭上眼睛比较好。”

橙子小姐留下一句再见后就进入电梯,接着电梯就往上面的楼层去了。

灯号显示电梯到了十楼。

——我茫然地目送她离开后,想到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了。

整个大厅里除了我,没有其他的人。

整个世界只有自己的呼吸。

无法辨别白天或是黑夜的密室。

像是要把整个房间压成真空包装一般,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从来不知道,公寓这种建筑物可以这么地令人毛骨悚然,像是与外界隔绝的异世界一般。

“可恶,橙子小姐绝对不会再下来了吧。”

我开始自言自语活络气氛,但却得到反效果。

自己的回音就像别人的声音一样传到耳中。

……我想就算是晚上的坟场都没这么可怕。

总之,只要继续待在这个大厅,这股密室般的压迫感就会围绕在身边。

下定决心后,我走向通往东栋的通道。

一走到外面,就没有大厅内那种压迫感了。

环绕外面一周的走廊所看到的景色实在是很乏味。

再怎么样看,四周全都是一样的公寓而已。

我一边斜眼看着这些景色,一边走到了通路的尽头。

最后我走过东栋,来到四楼的五号室。

——九天前的夜晚。

强行进入这里的强盗,看到了数具尸体落荒而逃。

被吓坏的强盗就这样去报了警,但是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过着一如往常生活的一家人,因此让强盗相当困惑。

那个强盗看到的是幻觉吗?

还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明知道不该这么做,不过我还是顺势按了一下门铃。

电铃“叮咚”清澈地响了一声。

过了一会——公寓房间的门叽地一声打开了。

房问里面一片漆黑。

有某个东西从里面出来了。

首先是人的手。

接着是头。

“来了,这里是臙条……你是哪位?”

一个满脸严肃的中年男人打开门来,不耐烦地说着。

——结果,那件事情只是胡说八道罢了。

传闻中出事的他、臙条家并没有任何异状。

我回到大厅一看,电梯还是一样停在十楼。

虽然只要按下按钮电梯应该就会下来,但橙子应该还在电梯里面。

我可以想象得到,她一定会责怪我没胆走楼梯。

所以我只好无可奈何地走向电梯旁的楼梯。

虽然大厅依旧充斥着沉重的气氛,不过由于得知臙条家并没有异状,我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些。

我开始走上这座薄暗、被泛红电灯映照又有点阴暗的楼梯。

楼梯呈直角弯曲的外型,像是缠绕着电梯一般的往上延伸。

正如橙子所说,这确实是座螺旋阶梯。在到达各楼层的地方,阶梯的中途开了一个大洞,像是为了从大厅出来而设计的。

……乳白色的墙壁在泛红的电灯照射之下,看起来像是中古时代的城堡楼梯。

电灯的灯光总让人觉得像是摇曳的火光一般,照明不良又没办法照到角落,让人每往上走一步就逐渐感到郁闷。

在曲折阶梯的前方、墙壁另一端似乎有某种东西伫立着,我一边与这种恐怖的错觉对抗。一边爬完楼梯到达了五楼的大厅。

……不,应该用脱逃这种表现方式比较正确。

五楼的大厅跟四楼的大厅构造完全一样。

虽说因为是公寓,所以当然不会像百货公司那样每层都有变化,但就算如此,完全相同的构造还是令人不寒而栗。

“你来啦,那我们下去吧。”

橙子在大厅里等着我。

我不发一语地跟着她进去电梯。

一进入电梯,橙子就站在对应各楼层的按钮前,头也不回地说道。

“黑桐,把头低下去,我们来猜个谜。”

“咦?喔,把头低下去就好了?”

电梯的门关了起来,巨大的运转声再次响起。

往下降的时间大概还不到三秒。在公寓这个巨大的密闭空间中,最小的密闭箱子停止了。

“好了,问题来了,这里是几楼?”

听到问题后我拾起了头。电梯门开着,我可以清楚看到大厅。

和刚才那一楼完全一样构大厅墙上,嵌着塑腔制的数字五。

“咦?……还是五楼?”

但是电梯的确移动了。

这么说来,难道弄错的人是我?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说出了一句理所当然的结论。

“那么…我们刚刚在六楼对吧?”

“正确答案,你本来只想往上爬一楼却爬了两楼。

这个楼梯的设计很容易让人搞错,这就像是附加赠品一样。

不过话说回来,公寓还真是奇怪的东西,用来确认自己所住楼层的标示,居然只有大厅里那么一丁点大的字。

住在越高的楼层,越难分辨在电梯里的感觉。

只要利用这一点在电梯按钮上做手脚的话,不是住惯的人大概就分不清是四楼还是五楼了吧?

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去附近的公寓试试看。

时间的话就挑深夜比较好吧,会让心情一下子变的高亢。”

橙子说完这些话后,就把电梯门关上了。

过了不久电梯到了一楼,我们离开电梯来到大厅。

“对了,我们去东栋大厅看看吧。应该在每一栋的一楼都有大厅对吧?”

“嗯,正好是跟二楼设备相连接的贯通构造。有点像是旅馆大厅的感觉……设计东栋大厅的不就是橙子小姐你吗?”

橙子随便回答我一句“是喔”,便踏出了步伐。

一楼的大厅简单来说就是圆的中心。

从大厅中心有一条通道像细线一样往东西延伸,连接各栋一楼的大厅。

各栋的大厅,真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像休息室吧。

我们很快就走到东栋的大厅。

这里只是个有点宽敞、空无一物的广场。大厅直通到二楼,宽阔的楼梯直直地延伸到二楼楼梯平台。

感觉像是在电影中常出现的洋房大厅。

半圆形的休息室从正中央延伸到二楼的,是一座俗气的楼梯。

周围只有乳白色的墙壁,而地板则是染上花纹的太理石。

“要设陷井的话应该在这里吧,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至少先预留逃走的路线。”

橙子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让膝盖及地跪在大理石地板上。

她就像个寻找化石的学者一样,用手掌触摸着地面。

“——请问你在做什么啊,所长?”

“我这是在小心求证。对了,你在爬楼梯时没发现到吗?

那里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对吧?”

“?”

楼梯……被移动过?

要移动那个像是塞到箱子里的楼梯,也就表示要移动电梯所在的中心柱子。

怎么可能有这么扯的事情。

“不是柱子,只有楼梯。你没有看到墙壁的角落吗?墙上有摩擦的痕迹对吧?

“啊,我知道了,你是因为害怕所以没注意到吧。”

…的确我是没有仔细注意到。

不,那是因为楼梯太暗了,灯光照不到墙壁角落,所以根本不可能注意到。

“…可是,移动楼梯是不可能的事啊。移动那个支柱不就代表把公寓毁了?”

“所以我说只移动有楼梯。简单来说,就是火箭铅笔。”

“火箭铅笔?那是什么东西?”

橙子小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她倏地站起来。

“你不知道吗?就是一种里面有十个左右像小笔心的铅笔。

笔心像小飞弹一样塞在笔里,就像手枪的弹匣一样。

笔心在铅笔里面头尾相连,等到第一个使用的笔心变短后,就把飞弹拔出来塞回最后面。

就是像这样,下一个新的飞弹会冒出来。这是不用花时间削铅笔就可以写东西的物品……

现在应该还买得到吧,可以想象成是推挤面条的器具。”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不知道…”橙子说着。

虽然我想象不到她所说的飞弹铅笔,但是用面条的器具来比喻我就恍然大悟了。

也就是指只有楼梯从下向上滑动。

“就是说用活塞之类的东西,从下面把螺旋阶梯往上推吧?”

“应该吧,这里大概是一开始就多做了半个楼层的楼梯。

在电梯可以使用的同时,从下面推上去的不是为了增加一层楼,而是为了错开螺旋阶梯的出口,这样的话北跟南就会相反过来。”

橙子说了一句“好了,回去吧”,然后开始往回走。

在我们走回中央大厅并离开公寓的这段时间内,所长还是无法接受,一直在嘀咕着那件事情。

“……你真的不知道吗?火箭铅笔在我学生时代很流行呢。”

停在路边的车子被开了一张违规停车的罚单,作为我们最后的成果。

仔细一看,公寓前的路明明很宽却没什么车子,停在路边的只有橙子的车子而已,所以才会特别明显吧。

/8(螺旋矛盾、4)

那一夜。

在工作结束并完成查阅数据的手续后,我前往了式的公寓。

十一月九日晚上八点多。

从那之后即使日期变换到隔天,式仍然没有回来。

/9(螺旋矛盾、5)

……滴达滴达滴达。

一醒过来,我发现我还在两仪的房间。

自从我将杀了父母的事告诉她的那一晚以来,我再也不想踏进这间单调的房间。

窗外的太阳即将西沉,仍旧惹人嫌的时钟,上面的时针已经快要走到六点了。

——头好痛。

跟两仪断绝关系后已经过了九天了吧。我在十一月初的街上过着流浪汉般的生活。

我连饭也不吃,只是在寻找父母尸体被发现的新闻。

也许因为勉强自己过着一个人最糟糕的生活,结果我的头痛得一天比一天厉害。

不只如此,我的身体状况也很差。或许是不注意健康的缘故,我全身每一个关节都觉得好沉重。

“……我在干什么啊。”

我抱着膝盖喃喃自语。

原本打算不再来这里的。

但是现在——我只想听听两仪的声音。

我的牙齿因为颤抖而不断相互敲打着。

害怕的我为了寻求帮助,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这里。

在没有灯光的黑暗中不知道过了多久。

世界突然地充满了光亮。

“你在于什么啊,臙条?你是喜欢不开灯埋伏起来吗?”

穿着白色和服与红色皮夹克的少女说着。

她一点都不觉得我在这里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那披肩的黑发、黑色深邃的双眼,像男生一样的口气——一切都跟以前一样,两仪理所当然地进到房间里来。

“不过话说回来时机也太刚好了,好到让人不敢相信。”

两仪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把手上的包裹放在床上。

她就这样走进原本应该没在使用的隔壁房间,并拿出一个跟包裹差不多细长的木箱。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组好了。”

两仪解开了包裹,里面露出了一把刀。

白衣少女熟练地打开木箱,拿出像是刀鞘的东西、刀柄和很像大型小判(注:日本江户时代的金币,外型类似椭圆)的刀锷装在刀刃上。

“哎呀,刀身卡进刀锷的环太小了。明明是手工打的为什么会不合,该死。

…伤脑筋,那东西就只有这么一个而已啊。”

两仪不满地说着,接着就将这把只有刀刃组装完成的日本刀丢在床上,转向这边来。

“好了,你要说什么?”

跟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正好相反,两仪的脸上仍是不带一丝关心。

我——连要说什么、还有要怎么说都没有去想。

我只希望有人可以救救我。

……一点都没变。

当我第一次遇见两仪的时候也是,连希望人家能帮我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已经对自己没信心了。”

两仪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我。

我只能说出所有的事情经过。

“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我母亲了,一开始还以为是很像的人。

但是……那个人确实是我母亲。我跟在她后面,结果发现了很可怕的事——那个人,她竟然回到那问公寓了。”

身体的颤抖无法停止,我全身缩在一起。

——这时候。

两仪说了句“这样啊”后站了起来。

“重点就是你父母还活着对吧?报纸上也没有登,这样想很正常啊。”

“这怎么可能!我确实杀死我妈了,我爸也死了。这是千真万确的,他们还活着才是搞错了!”

没错,为什么他们还像平时一样活着?

为什么跟平时一样的回到自己家。

为什么要回到那个沾满了血,像地狱一般的家——

“喔,搞错了啊。那就去确认一下吧。”

“——什、么?”

“我是说,到那间公寓去确认一下不就行了。

看看臙条你的父母究竟是活着还是真的死了,这样不是比较干脆吗?”

做完决定之后,两仪便马上开始行动。

她将一把长刃小刀放进皮夹克的口袋,又在腰带后方夹带第二把小刀。

即使是准备这么多危险的东西,白衣少女的态度却是轻松自在,就像是去附近买包烟而已。

两仪似乎打算只有自己一个人要去。

我虽然不想同意她的提议,但也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因此我也跟她同行了。

“臙条,你会骑摩托车吗?”

“……技术和一般人差不多。”

“那就这样吧,有一台刚刚骑回来的车,就骑那一台去吧。”

两仪往地下停车场移动。

虽然像这种小公寓竟然有地下停车场很令人惊讶,但两仪准备的车也很令人惊讶。

那是一台哈雷等级的重型机车,旁边还附一台侧车。

两仪毫不犹豫地坐上了侧车。

我也抱着自暴自弃的心态跨上了重型机车,朝向直到一个月前居住的港区公寓出发。

由于还不习惯重型机车,我们抵达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

在令人联想不到是十一月的寒空下,仿佛要到达月亮般的圆形建筑物矗立着。

与四周的方形公寓界线分明,这栋怪异的建筑物有着奇怪的设计,分为东栋与西栋。

我家在东栋的四楼,不,连西栋也根本没有人住在那里。

这里因为迁入者少所以不常被利用。

听说虽然有一大票人想要搬进去住,但好像因为大厦所有者怕生的关系,因此拒绝了一半以上的申请。

……能够住进这种高级的大厦,似乎是因为老爸认识大厦所有者的关系。

“到了,就是这里。”

我对坐在侧边车里的两仪说道。

两仪用一副仿佛看到幽灵般的表情仰望着大厦。

“这什么啊。”

她嘴里只进出这一句话。

我将车子在路边停放好后,走进大厦的院子里。

这个由木板围起来的院子甚至比一些小学的校地还要大。

虽说大厦本身是圆筒型所以占地较小,但周围的院子实在相当了不起。

在院子中央有条将之一分为二的道路,一路延伸到大厦门口。

我带着沉默不语的两仪走进大厦的大厅。

在大厅里走着走着不久,便来到矗立于大厦中心的巨大柱子旁。

柱子里有着电梯,而在一旁的则是鲜少有人使用的螺旋阶梯。

我按钮等待电梯的到来。

滴达滴达滴达。

……好讨厌的感觉。

我的,心跳很明显快于平常,呼吸也不太顺畅。

想想也是当然,毕竟现在正要前往的房间里有被我杀害的尸体。

电梯到了。

我走了进去,而两仪紧跟在后。

电梯的门阖上。

嗡——

随着早已习惯的机械声响,电梯缓缓地向上。

“——扭曲了。”

两仪喃喃自语着。

电梯到达四楼。

走出电梯后,我顺着电梯正前方朝南的通道直走。

一路走到大厦外侧,通道在这边向左弯九十度。

这里是环绕东栋外围的走廊。

房间并列在左侧,右侧是窗外。

为了防止有人不慎从四楼坠下,这里加装了高约达到成人胸部的护栏。

“这边走到底就是我家。”

迈步向前,这栋大厦还是像平常一样宁静,虽然声音会从房间里传出来,但我不曾在走廊上遇到人。来到路底的房间之前,我停了下来。

——真的要进去吗?

我的手不听使唤,眼睛也模糊起来,没办法抓住门把。

啊,对了,得先按门铃才行。

就算有家门的钥匙,但如果不按门铃就进去会吓到老妈。

以前曾有个要来讨债的家伙突然闯进家里,从那之后如果不按门铃进去,就会看到老妈吓的发抖。

我的手指对着门铃伸了过去。

但伸到一半被两仪给阻止了。

“门铃不必按了,我们进去吧,臙条。”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想要擅闯吗?”

“哪有什么擅闯不擅闯,这里本来就是你家吧。而且还是不要按门铃的好,按了的话机关会混乱掉。你有带钥匙吧,拿来。”

两仪从我手中接过钥匙后,喀哩一声转开了门锁。

门打开了…里面传来电视的声音。

有人在。

里面传来了丝毫不带有任何情感,空有躯壳的家人交谈声。

一边是满口抱怨的老爸将落魄至此的惨况都推给母亲和社会。

令一边是默默承受抱怨,只是不断应声的母亲。

“——————”

这一切毫无疑问都是臙条巴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两仪不发一语地走了进去,我也就这样跟了进去。

穿过走廊打开了通往客厅的门。

在豪华的房间里,摆着不相衬的破烂桌子和小型电视。

放跟望去,只能说这是一间堆满垃圾而且很少打扫的肮脏房间。

待在那边的,毫无疑问就是我的双亲。

“喂!巴还没回来吗?都已经八点了,距离他下班已经有一个小时了吧?真是,那小子到底在磨蹭什么啊!”

“谁知道呢?”

“那小子现在会不把父母当父母看,就是因为你太宠他了。可恶,老是把钱拿去送给那些不用理也没关系的债主,却连一毛钱都不肯给我。

那混小子,以为是靠谁才能像现在这样生活的啊!”

“谁知道呢?”

——这是什么。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双亲就在那边。

那个明明胆小的要命却又坚信自己是大人物的老爸,还有只会应和他的母亲。

这应该已经死掉的两个人,竟然跟平常没两样地活得好好的。

不,但事情并不是那样。

他们两人为何对进入屋内的我们不做任何反应——?

“臙条你平常都是几点回家?”

两仪在我耳边小声问着。

我回答她九点。

“还有一小时吗?那先等到那个时候吧。”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仪!”

面对这毫不在乎的态度,我不禁发怒向她质问,但两仪只是一脸不耐烦地瞥了我一眼。

“因为我们既没有按门铃也没敲门,所以他们才没有做出招待客人的反应。

我们并没有按下会让他们做出既定模式以外之行动产生反应的按钮。

所以对他们来说就像没有人进来一样,臙条,你的双亲只不过是过着像平常一样的生活而已。”

话说完,两仪就直接穿过客厅中央进入旁边的房间里。

……那里是我的房间。

我犹豫一阵子后,最后还是歪着头将目光避开双亲走进房间里。

接下来,我就只是呆若木鸡的站着。

两仪也靠在墙壁上默默的等待着。

在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我和两仪只是空等着时间流逝。

等谁?

哈,那还用说。除了像平常一样下班回家的臙条巴之外还能有谁。

我待在自己曾经杀人的地方,等待着我自己。

这真是一段奇怪的时间。

感觉到永恒与瞬间的煎熬。

现实感荡然无存,时钟倒着前进。

最后,我回来了。

我终于回到家了。

我已经回到家了。

在两种情感交错而过的同时,巴对着两亲不发一语,这样无言地走进了房间。

微翘的红发,纤弱的体格,直到中学都还会被误认成女生的瘦小脸庞。

有着一副冷眼看待世间的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像是在深呼吸一样。

他仿佛相信这样做,就能让一整天的辛劳一笔勾消似的,那是他极尽压抑下所能做出的最简单仪式。

然而,就连巴也还是没有察觉到我这个巴的存在。

我和两仪好像变成了幽灵。

最后巴将棉被铺好,开始进入梦乡。

过了好一段时间。

我明明就对接下来的发展了然于胸,可是却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只是呆然的凝视着臙条巴。

这时从客厅传来了争吵的声音。

老爸的声音,还有至今第一次听到…母亲那带有感情的声音。

我只听见母亲以尖锐的音调对老爸大吼。

简直就像是不停狂吠的狗一样,几乎不像是人类的声音。

她或许是身份不明的金星人也说不定。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女人的歇斯底里,竟然是像毒瘾发作的人一样狂吵狂闹。

真是令人无力,那是无关紧要的真实体验吧。

铿的一声,突然传来了令人不安的声响。

听起来像是母亲所发出的激烈喘息声从纸门的另一端传来。

滴达滴达滴达。

“……住手。”

即使我如此嘟嚷着,还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因为,这是……

滴达滴达滴达。

巴睁开眼爬了起来并打开纸门。

在他眼前的是手持一把大菜刀,僵在原地的母亲。

“巴,去死吧。”

这声音来自一个看起来好像某根神经断掉,失去感情的女人。

滴达滴达滴达。

巴大概因为反光的关系没有看到吧。

母亲真的……

非常悲伤地留着眼泪。

滴达。

母亲拿刀在巴身上猛刺。

腹、胸、脖子、手、脚、腿、指、耳、鼻、眼、最后甚至刺中额头。

菜刀也在这时折断,于是母亲拿起断掉的菜刀砍进自己的脖子。

——屋里回荡“啪滋”一声的微弱声响。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滴达滴达滴达滴达滴达。

啊啊,这真是——

“——糟糕透顶的梦啊。”

正上演的现实是我的恶梦。

不过,这到底是什么现象我已经都无所谓了。

只是这实在是太过真实,我只能强忍住呕吐感缩在一旁。

忽然,一个白色的身影有了动作。

两仪正要动身离开房间。

“觉得够了的话就走吧,留在这里已经没有用了。”

“…没有用处,为什么!有人——我死在这里耶!”

“你在说什么啊,看清楚了,地上根本连一滴血都没有吧。

等到早上他就会醒来了,这是个会在清晨重生,夜里死亡的‘轮回’。

倒在地上的那个可不是臙条呀,因为你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听了两仪的话,我才恍然大悟般地回头重新观察惨剧的现场。

……的确,在发生了刚刚那样的惨案后,现场竟然没有溅出任何一滴血……

“为、什么——”

“不知道。我几乎搞不懂这样做有什么意义。总之这里已经结束了。走,快点到下个地方去吧。”

说完她便跨步离去。

但我还是压抑不了心中的疑问,追上去对她提出质问。

“下个地方指的是——难道还有其它要去的地方吗,两仪!”

“那还用说,就是你真正的住处啊,臙条。”

毫不犹豫地——两仪像是要把我心中那名为混乱的心魔驱散般回答道。

回到中央大厅后,两仪不搭电梯而绕道。

在电梯的后方……北边有着通往西栋的通道。

西栋的构造和东栋建法完全相同。

以这栋大楼的性质来说,住在东栋的人是不会进入西栋的。

尽管在此已经住了半年以上,我到现在才发现到这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们走在连接大楼的通道上。

时针指向十点。夜风也逐渐变的寒冷刺骨。

……西栋并没有住人。

不知是否因为这样,这里的电灯都只点亮到最小的限度,并排的房间里也都没有透出丝毫光线。

这个寒冷的黑夜,只能依靠月光的照明。

两仪就在这个无人的走廊里迈步前进着。

六号房、七号房、八号房、九号房。

……来到最后的十号房前,她停下了脚步。

“让我感觉到奇怪的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

忽然,两仪一边直瞪着门扉一边说了起来。

“你不是说是405号房吗。但是千也却最后才说出你的名字。

那个死脑筋的家伙不会没理由乱改顺序,这么说来,臙条,你家是在四楼的最后一间,如果不是410号房不是很奇怪吗?”

“——你说什么?”

“那个电梯曾经好一段时间没动过对吧?是等到入住者到齐,大家住习惯了才开始运转。那就是事情开端的暗号。

这整栋大厦的格局,都是为了要让你们没发现北边和南边交替所设下的机关。

圆筒型的电梯和巨大的噪音都是个大幌子。

二楼禁止使用也只是为了同样的目的。

因为想要让搭乘的人没发觉电梯回转了半圈,少说也需要一层楼的距离吧。”

北边和南边——交替了……?

真的有这种像是小鬼游戏般的机关吗?

不过,如果真的有的话会怎样呢?

从电梯出来后,正前方的路是通往东栋的通道。

这是没有任何足以怀疑之余地的事实吧。

那么——如果没有注意到电梯回转半圈,从电梯出来后直走是很正常的举动。

假如电梯真的在我没注意到的时候回转,而出口也从南边改成了北边。那就变成我至今都一直住在西栋。

因为大厅南侧和北侧的构造几乎是一模一样。通往各栋的通道不管是哪边都是向左九十度直角转弯,因此即使走错也难以发现。

“那——你是说这边才是我家啰?”

“嗯,正确来说是你只住了一个月的家。

当电梯开始运转后,你家就变成刚刚那边了。

想必楼梯也是配合电梯错开来了吧。

如果不把楼梯的出口方向也颠倒过来就没意义了。

这里的楼梯应该是螺旋状的吧?”

啊啊,她说的一点都没错。我惊讶到甚至连点头都忘了。

“不过这也太夸张了,一般来说还是会注意到吧!”

尽管我不愿承认而提出了反驳,但两仪只是以一副泰然自若的眼神否定了我的意见。

“这里可不是普通世界,是异界。因为周围几乎都是相同造型的四角形大厦,所以风景上并没有什么差别。

大厦之中则是以墙壁区隔开,在淡黄色墙壁上到处都混杂着诡异的图样,会在无意识之中给予视网膜压力——虽然不是很强力。但真的是费了相当大功夫的结界啊。因为细部没有半点异常,所以你反而察觉不到大的异常。”

两仪将手伸向门把。

“我要打开了喔,这里可是你阔别半年的家喔,臙条。”

两仪喜孜孜的说着。

我——从心底涌出一股不该把门打开的念头。

在十号房里充斥着一股郁闷的黑暗。

除了黑暗之外并无他物。

滴达滴达滴达。

在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整个身体,所有的关节都突然感觉变得好沉重。

“电灯的开关是——这个吗?”

黑暗中听到两仪的声音。

啪的一声,室内现出了光明。

“————”

我不禁倒抽一口气,但是却不感到吃惊,因为老早以前我就已经知道是这种结果了。

“已经死半年了吧?”两仪的声音沉着地传来。

没错,应该是那样吧。

我们进入的客厅里躺着两具人类的尸体。

枯黄的人骨,还有少量附着在上面看起来像是肉的东两。

如烂泥般的腐肉散在地板上堆积着,看起来像是一堆难以分辨的垃圾聚合体。

那是臙条孝之与臙条枫——也就是我父母的尸体。

我在一个月前为了不想再做自己被杀死的恶梦,面对他们痛下毒手。

可是这是半年前的尸体,那现在正生活在东栋的臙条一家究竟是——。

这些矛盾让我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

我和没事可做、只是静静站着的两仪一样没有一丝讶异,带着如同眺望沙漏般流逝且毫无波动的心情望着眼前的尸体。

刚刚窜入眼中的景象——和我每晚所看到的恶梦回放影像相比,这种早已被杀死的尸体虽然令人恶心,但并不会令我吃惊。

死了很久的尸体。

连主人是谁都尤法判别的骨头山。

眼睛的部分像是黑暗洞窟般开了一个洞,仿佛只是不断地睥睨着虚空。

…太没价值了,像这种无意义又没回报,简直就像白痴一样的死法就是我的父母。

父亲承受不了周遭的迫害,却也不敢违抗老是说错不在己,如此一天又过一天,母亲终究杀死了父亲,自己也随即自杀。

“—————————”

明明、明明只是这样的事情而已,我却无法将视线移开。

这到底是什么?

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明明连我的父母都不要了,明明自己讨厌的两个人都死了,为什么我会变得犹如木偶一样——?

此时,大门传来开门的声音。

“喔喔,看来对方杀气十足。”

两仪笑着说,并从夹克内侧把小刀拿了出来。

有人慢慢地进入了客厅。

没发出声音也没发出脚步声而出现的人影,似乎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中年人。

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虚无的眼神反而让人清楚知道他是危险的家伙。

这个似乎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就这样向我们袭击过来。

他像个悬丝人偶般,动作唐突又无任何前兆。

但两仪很简单地就把他给杀了。

一人、二人、三人、四人。住户不断涌进来,两仪就像跳舞般利落地将他们给——杀掉,不带任何多余的动作。

这个客厅立刻遍地堆满尸体。

两仪她拉着我的手开始跑了起来。

“待太久也没意义,走吧。”

两仪终究还是两仪。

虽然我在看过双亲的尸体后,整个人就开始变得怪怪的。

但我还是无法允许这种事。

为什么——这家伙居然这么不南分说地就开始杀人。

“两仪,你居然——!”

“有话等一下再说,这些家伙并不是人类,连我都不晓得他们死过多少次,那样子已经连人类或死人都不是了,他们只是一具具的人偶,真令人作呕。”

我头一次——看到两仪脸上充满着憎恶的表情,然后她开始跑了起来。

我稍微犹豫之后,也踩着被两仪杀害,像是家族集团的尸体离开房里。

一离开房内已经有五人倒在走廊上。

在我把视线移开时,两仪她在八号房那里又不知道砍倒了多少人,

——好厉害。

根本是压倒性的强。

看起来这些家伙是从东栋过来的。

但是他们的动作没有像电影里出现的僵尸那样缓慢,而是像普通人类那样子快速地袭来。

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两仪却眉头皱都不皱地一下解决了这些家伙。

看起来真的就像两仪讲的一样,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人类。

丝毫没有被溅出来的血给喷到,就这样轻松地将居民们杀害。

往中间大厅那里开路前进的两仪,简直就像一个白色的死神。

我则是看着被两仪给斩开的人群前方,大厅那里漏出一些灯光,刚好照到没有灯光的西栋走廊,被光照到的通路人口处,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和这群没有意识的居民们不同,他会让人误以为是黑色石碑,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

看到他的一瞬问,我的意识也跟着冻僵,仿佛像是线被切断的人偶般,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我不应该看见他的。

不,打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来这里。那样的话,我压根就不会遇见他。

那犹如恶魔般的黑影,和现在这个宁静凄惨的情况真的很相符——

/10

那个男人在黑暗的走廊等着。

为了将延伸到中央大厅唯一的道路给挡住,身穿黑大衣的男人像是比夜晚更加黑暗的影子,连月光也拒绝照射。

黑色的男人毫无感慨地看着白色少女把公寓住户们一一斩倒。

她也感受到那股眼神了吧?

在她斩倒最后一个站着的居民后,两仪式停下了脚步。

少女——式,直到这么接近才终于发现到他。

双方已经距离不到五公尺,在这么近的距离居然感觉不到敌人,这件事连她本身都无法相信。

不,她根本无法办到。

明明看着这个男人,却丝毫感受不到他任何气息,这个事实已经把式心里那种绰绰有余的感觉给完全剥夺了。

“…真是讽刺,本来应该要等我完成之后再来做这件事才对。”

沉重感…魔术师用一种让听者的魂魄都被压至屈服的声音说着。

男人向前跨出了一步。

丝毫没有任何小动作,但全身是破绽地走出了一步。

式无法做出反应。

明明得知眼前这个敌人要杀了自己和臙条巴,但她却无法像平时一样冲过去。

——目视不到这家伙的死…?

式一边压抑着内心的惊讶,一边凝视着这个男人。

至今可以在每个人身上看到的死,在这个男人身上居然不存在。

人类的身上有着许多可以让身体活动停止的线条。

那是生命的缝线?

还是分子结合处的弱点?

式并不清楚,她只是能够目视到它。

至今为止,每个人身上都有“死之线”,没有任何一个人例外。

但是,这个男人身上的线条实在太过微弱。

式很强,她一直瞪着至今还没出过手的强壮男人。

她的脑袋大概已经过热,意识大半已经变得一片空白,但她仍观察着这个对手,才总算能目视得到他身上的死之线。

……身体的中央,她目视到胸部的正中间有一个洞。

线一圈一圈地,像小孩子涂鸦般一直在同一地方画圆,看起来就像洞穴一般。

“——我知道你是谁。”

那个拥有着奇怪生命点的对手,式的确认识他。

……她回想起来了。

那是式无法想起的久远回忆。

那是在两年前的雨夜所发生的记忆片段。

男人回答说:

“没错,像这样子见面,已经相隔了两年了。”

又是一股好像在紧握听者脑门的沉重声音。

男人缓缓地摸着自己的太阳穴,在头部的侧面,从额头到左边有道一直线的伤痕,那是在两年前被两仪式弄伤的伤口。

“你是——”

“荒耶宗莲,一个要杀两仪式的人。”

魔术师眉头连动都不动地说着。

男人的外套的确很像是魔术师穿的东西。

从两肩垂下的黑布,像是出现在童话故事里的魔法师披风。

从那个披风的下方,男人伸出了一只手。

好像要抓住离他有点距离的式一般,他的手慢慢地举了起来。

式两脚微微撑开展开了架势,到现在为止都一直用单手拿的刀子,不知不觉也改换成两手来拿了。

“你的兴趣真糟,做出这种公寓有什么意义吗?”

自己的紧张——大概再加上第一次体验到畏惧这种东西,两仪大声地说着。

“回答啊,魔术师!”

式仿佛自己应该有聆听的权利般说着。

“并没有什么普通意义,这终究只是我个人的意志罢了。”

“那么让他们不停地重复一样的生活,也是你的兴趣啰?”

式充满敌意地瞪着男人看。

不停地重复——就是像臙条家那样,夜晚死去,白天又复活那种不可理解的现象。

“虽然效果不是很好,但我做了一个能在一天之中完结的世界。可是,这还是无法与将生与死并列的两仪相比。

所以若不在人们身上使用相同的仪式死亡,给与你的献祭就会不完全。

如果死亡再复活的螺旋不完全,就算结合在一起,没有达到相克的条件,他们还是必须联系在一起。

“所以晚上就让他们变为尸体,白天替他们准备平常的生活。”

“哈,所以这里是停尸问,另一头就是日常生活?你还真是拘泥在无聊的事上,根本毫无意义嘛。”

“——我应该告诉你‘本来就没有意义这种东西’。”

然后,男人看着一直站在式背后发呆的少年。

臙条巴直视到名为荒耶宗莲的黑暗后,立刻全身僵硬。

“没错,本来就没有意义这种东西,原本一个人就不可能同时拥有两个属性存在。

死者和生者根本就不能相容,在充满矛盾的这世界,共通个人根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存在。”

魔术师把视线从少年移阿到少女身上。

那举动好像在说,臙条巴已经是个没有意义的存在了。

“这是一个很单纯的实验,我想试验看看人类到底能雨迎接不同的死法。

人一定会死的,但是死法却是依个人来决定。

一个人最后执行的死亡,仅仅只能有一个。

因为火灾而死的人,他们怎样被火烧死。

被家人杀死的人,他们是怎样被亲近的家人夺走生命。假如第一次逃离了鬼门关,那第二次,第三次一定会有可以让你确实死亡的方法。

我们就称呼这个被取决好的方法为寿命。

人的死法已经被注定好了,只是如果让同样的终结重复数千次。我想那个螺旋也会产生失控的现象吧。

失控不外乎是一些小小的事件,像是在工作完回家的路上被车给撞死这种平常的不幸事故。

像是——不过虽然这么说,结果还不是相同,就算被车重复碾个二百次,还是可以看出人类的命运不容你去改变。”

男人无趣又不带一丝情感地说着。

光是因为如此——直觉告诉式,一定要在这里把这个男人给杀死。

她不清楚这个男人是用什么手段、经过了什么过程才能办到这种事。

但是可以确认的只有一件事,男人本身都认为无关紧要的实验。

让臙条巴的家人每天活在互相残杀之中。

“为了这个,让他们用相同的死法……反复着最后一天吗?

你准备了用相同的条件开始早晨,和相同的条件生活在一起的家人,所以,在夜晚死去的只有臙条家而已吗。”

“这里的意义并非是异世界,被这里吸引来的家族,都是不断崩坏的人们。他们原先就持有破碎的关系,他们只是慢慢消失走到人生的终点,这是要花上数十年才能结束的苦行。而他们在这里只要花上一个月的时问,就可以走上终结的道路。”

魔术师这么说着……

这不是夸耀也不是感叹,式眯起她那黑色的瞳孔,瞥了黑衣男子一眼。

“……推了煞车坏掉的人一把是错误,的确,这个建筑物会让人累积压力,让所见之处尽是歪斜。地板做得像海洋般四处倾斜,让人的平衡感产生错乱,

而让眼睛增加负担的涂装及照明方式,都会叫人精神错乱。

连什么咒术都没使用就可以让人如此疯狂,你真是个厉害的建筑家。”

“你错了。设计这里的人是苍崎,要赞美的话,不应该赞美我,而是要赞美她才对。”

男人更往前踏进一步。

看来他已经言尽于此。

式瞄准这个男人的颈部——最后,她问了一个真正的疑问。

“荒耶,你为什么要杀我?”

男人并没有回答,

反倒说了很奇怪的事。

“巫条雾绘和浅止藤乃没什么效果。”

“——咦?”

他讲出了两个意料之外的人名,让式把话给吞了进去。

趁着这个空隙——男人又跨进了一步。

“不依存死亡便无法存活下去的巫条雾绘,她的属性和你非常相似但不同。”

……巫条雾绘被不知何时死去的病魔给侵蚀,她是一个只有透过死亡才能体会实际存活的女性,只有死亡这件事,才能感受到活着的人……她是只有一颗心,却拥有两个**的能力者。

然后……

两仪式一直依存在死亡身边,只有抗拒它才能实际体会到活着的实感…你是二颗心却同时存在于一个**的能力者。

“而只有接触死亡才能得到快乐的浅上藤乃,她的属性和你非常相似但也不同。”

……浅上藤乃因为没有痛觉而无法体会到外界感情,这个少女只有借由杀人这种终极行为才能得到快乐。

利用杀人,并且看到那个痛苦的过程和优越感才能感受到活着…她属于能力被人工方式给封印的旧血统。

然后……

两仪式则是接触死亡,只有借由互相残杀才能感受到彼此存在

…属于能力因人为因素才能开启的旧血统。

“死亡就在身旁的她们选择了死,而你选择了活。

她以消灭生命取得愉悦,而你却尊重相互残杀这件事。

你应该注意到了,她们虽然是你的同类,却是和你属性相反的杀人者。”

式愕然地——看着这一边说话一边接近的黑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

“两年前是个失败。因为你和那家伙的相异性太大了。我需要的是一定要有着相同的起源却彼此分离的人。

没错,两仪式,开心吧!她们两人就是为了你而准备的祭品。”

男人的声音高亢犹如笑得合不拢嘴,但是表情却一动也不动,那一成不变的表情,仍然是充满苦闷的哲学家面貌。

“虽然我还留有一只棋子,但是被苍崎给注意到也没办法。

臙条巴只是个捡来的东西。明明你在我的意志掌握不到的地方,却凭着自己的意志来到了这里了啊。”

“你这——!”

式双手用力握紧了刀子。

而男人却停住脚步,指着式的背后。

在那里的东西,全是她现在为止所杀害的死者们。

那是压倒性的罪孽,还有黑暗的具体化。

“虚无才是你的混沌冲动,同时也是起源。

——看清楚那股黑暗,然后回想出自己的名字吧!”

含有魔力般音韵的咒文开始响着。

式虽然整颗心都被抓住了,但还是拼命地摇着头大声呐喊着:

“——元凶…………!”

伴随着这股呐喊,式把魔术师当作目标跳了出去。

就犹如拉到紧绷再射出的箭一般地快速,带有野兽般的速度和杀意。

两者之问的距离,只剩下不到三公尺。

对于对峙在细窄走廊的式和魔术师而言,彼此都没有可以退路可逃。

后退这个念头,根本不存在脑海里的任何一角。

式的身体弹了过去。

这个距离要接近对方,连数秒钟也不需要。

在喘息的一瞬间,小刀已经剌进那家伙的胸膛。

白色的和服漂着一股黑暗。

在那之前,魔术师发出一道声音。

“不俱、”

空气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