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士及的外院书房里，穆夜来坐在他书桌对面，看着他郁郁的神情，将到口的话又咽了下去。</p>
陛下没有封赏，萧大哥应该已经够难过了，自己就不要把自己家里那些狗皮倒灶的事情拿出来烦他了……</p>
穆夜来这样想着，就换了个话题，道：“萧大哥，今日在太极殿是怎么回事？”</p>
萧士及将一只胳膊放在书案上，身子微微前倾，定定地看着穆夜来问道：“太子有什么话说？”</p>
穆夜来很是惊讶，扬了扬眉，道：“太子？太子没有为萧大哥说话吗？”很是忿忿不平的样子。</p>
萧士及有些失望地往后退了回去，皱起一双既黑又长的眉毛，喃喃地道：“……不是太子让你来的？”</p>
“……萧大哥，你别难过。就算太子没有为萧大哥说话，也只是避嫌而已。萧大哥人中龙凤，只要过了这坎，就能一飞冲天了。——不管怎样，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着你。不管你纳不纳我进府，我这辈子，都不会跟着别的男人。”穆夜来叹口气，也不敢狠劝萧士及。</p>
她记得上一世是两年后，突厥人突然不知从哪条道突破大齐的防线，直逼长安，吓得永昌帝和太子一阵忙乱，甚至打算要迁。是萧士及站了出来，带着将士将突厥人打得落花流水，战功显赫。</p>
穆夜来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将前世的事情渐渐记得一清二楚。</p>
萧士及上一世的战功和这一世相比，只多不少，但是他的官职，好像到了柱国侯就到顶了，并没有继续往上升。</p>
后来，在毅亲王上位做皇帝之后，萧士及就没有再带兵打仗，而是在朝堂做了兵部的一个官儿，开始跟安子常死磕，花了十年的功夫，终于把安子常整得五马分尸而死。</p>
安子常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获罪的，穆夜来并不晓得。因为她那时候一点都不关心朝政……</p>
当然，现在她后悔了。如果她想做萧士及的正室，光会在后宅跟女人斗是不够的。</p>
不过，想想她为萧士及招揽的那些人手，她又觉得欣慰。——这一世，她总算能真正站到萧士及身边，跟他并肩而立了……</p>
听见穆夜来的表白，萧士及笑了笑，摇摇头道：“这些傻话就不要再说了。我无意纳妾，而且让你这样的好姑娘做妾是辱没你，我也做不出让救命恩人做妾这种下作的事。”</p>
穆夜来心里一沉，“萧大哥，可是大家都认为我是你的人……”</p>
萧士及没有再说话，往后半靠在紫檀木高背椅上，脸上的神情淡然，眼眸深沉如暗夜里的星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像是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又像是什么都不明白。</p>
书房里一片静寂，连两个人的心跳和呼吸声都清晰可闻。</p>
穆夜来被这静寂搅得很是慌乱，被萧士及的眼神更是看得头皮发麻，脑子里一团迷糊，想不出有什么话说，可是她又不甘心现在就走，讪了半天，才想起一事，忙问道：“今儿你夫人没有去长安城外的十里长亭接你，她去做什么了？”</p>
萧士及垂眸，伸手从书案上拿了自己的一个墨玉老虎镇纸在手里把玩，还是不说话。</p>
穆夜来只好自问自答：“……她是不是生我的气？她气萧大哥给我送了十万两银子？”</p>
“这就是说，太子并没有只言片语让你带给我？”萧士及打断她的问话，换了个话题，似乎不想听她继续说杜恒霜，只不过语气萧索，有些意兴阑珊的样子。</p>
穆夜来一窒，忙搜索枯肠道：“……呃，太子是没有什么话，不过，我爹倒是说过几句话。”</p>
萧士及偏了偏头，做出侧耳倾听的样子。</p>
“我爹说，陛下先前已经封了检校荆州刺史一职，这个位置位比王爵，已经是封无可封。现在不给你封赏，也是情理之中。你只要好好打理你的荆州刺史府，萧家几辈子的基业就打下来了。”穆夜来连忙将穆侯的话说了出来。</p>
“就这些？”萧士及有些失望，这不是他想听的话。检校荆州刺史是一回事，大捷归来，主帅不得封赏，是另一回事。这是脸面，哪怕只是圣旨提一句，也比现在完全不闻不问要好。</p>
“嗯，如果萧大哥想知道太子的想法，我马上去东宫。”穆夜来马上道，她话音刚落，就听见书房门口传来两声叩门声，忙闭了嘴。</p>
萧士及扬声问道：“谁？”</p>
萧义的声音传进来：“侯爷，夫人传话过来，问穆三小姐是不是要留饭？如果要留，她去吩咐厨房准备客饭。”</p>
穆夜来慌忙站了起来，道：“不用了，不用了。你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她是赶我走呢。——我现在就走。”说着，慌慌张张转身就走，像是被杜恒霜臊到了，其实她是不敢瞎编太子的话。毕竟假传圣旨这种事，很少有人做得出来的。</p>
萧士及也没有留她，目送她离开自己的书房，转身回了内院。</p>
杜恒霜去照顾两个孩子吃晚食去了，然后看着他们沐浴，换上衣裳，到床上准备睡觉。</p>
等孩子安置好了，她才回到自己的房里，却看见萧士及已经洗好澡，换上衣裳，靠在床上看书。</p>
她迟疑了一瞬，在妆台上坐了下来。</p>
要是换了昨夜的杜恒霜，她肯定连这个门都不会进，会住到东次间去，跟萧士及分居。不过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让她的感觉已经变了许多。</p>
杜恒霜早上本来是堵气不去接他的，结果没料到，永昌帝这样迫不及待，萧士及今天刚带着大军回城，就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地扇了过去。</p>
今天早上在长安城外十里长亭和后来在朝堂的事情她都听说了，心里更是五味杂陈。</p>
萧士及现在的状态，有她的推波助澜，也有她坐视不理的不作为，当然，更多的，是萧士及本人还不具备匹配这样权势的能耐。打仗是一回事，做官是另一回事。</p>
她对萧士及了解甚深，知道他的抱负，他的雄心。不过，他伤她实在太深。如果只是普通朋友，她会理解他，甚至欣赏他的种种做法。</p>
但是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是她爱逾生命的人。有时候，就是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有些事情，别人做了，她可以忍，但是自己最心爱的人做了，却完全不能忍。</p>
萧士及却满心都是今天陛下的用意，一直揣摩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更没有心思琢磨杜恒霜和穆夜来两个女人之间暗潮汹涌。</p>
看了一会书，他叹口气，放下书本，双臂抱着后脑勺，靠在床板壁上，对杜恒霜淡淡地道：“今儿你没去接我，做什么去了？”</p>
杜恒霜对着镜子放下自己的发髻，淡淡地道：“早上海西王发病了，我一时情急，就先去看他去了。从他府上回来，发现你们已经进宫去了，就没有再去城外。”</p>
海西王杜那兹就是杜恒霜的爹杜先诚，当然是他的假身份。杜先诚已死，这个身份永远不能恢复。</p>
萧士及当然知道海西王就是杜先诚，是杜恒霜的亲爹，也知道杜先诚有心疾，杜恒雪和诸素素一直在给他治病。</p>
“这么巧？”萧士及偏了头，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故意拖长声音道：“早不发病，晚不发病，偏要赶在我回城的时候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