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鼎之轻重 第二十二章 生我者猴死者雕(1 / 2)

篡清 天使奥斯卡 8014 字 2019-09-24

 光绪二十年,对于紫禁城和颐和园来说,是一个那么难以熬过去的年份。

甲午这场战事,将所谓咸同中兴的最后一点面子,扒得干干净净。如果说战场上真刀明枪的战事,还有一个徐一凡给这煌煌大清留下了最后一点尊严。那么战场之外,这个朝廷的一切变故,一切所作所为,却把自己的招牌砸了一个干净彻底。

召李鸿章入京宫变,诏书求和,让北洋水师出港投降。接着又是赶紧把得胜功臣徐一凡手忙脚乱得赶到了南边两江去,种种桩桩,只要是个明白人都知道这个朝廷之靠不住了。

气数一说,是民间最为相信的——其实不只是民间,哪个读书人在读史的时候儿,不时常出一代兴亡观气数的浩叹!大清已经眼瞧着无可奈何花落去,支撑着朝局二十年的北洋集团已经分崩离析。而财政,兵制,行政,也无一不破烂不堪。重臣凋零,而新进说的本事远远过做实事儿的本事。人才、钱财、大头兵,无一不缺,这种烂摊子,神仙也得束手!

当初咸丰年间,还有曾胡左李兴起,靠着这些不世出的人物,大清撑过了最危难的关头。这大清朝要有救,也只能指望老天爷再托生几个贤才出来。

这挽末世危亡的贤才倒是如愿降下来了,一个徐一凡如闪电一般崛起,如彗星一般耀眼。可是他却偏偏不是曾国藩!

两江那份奏折一上,整个京城为之哑然。徐一凡的野心,就算瞎子已经看得出来。总督任上胁杀巡抚,未经圣旨许可。拿掉江苏官场大部分人的顶子。并擅自收编武毅铭军。这些事儿,竟然是大清立国以来所未曾见!

徐一凡已经摆明车马要在两江另起炉灶。什么时候北上叩问鼎之轻重,也是说不准的事情。他有兵,有地盘,有威望,朝廷却无一拿得出手的制约手段。更让紫禁城和颐和园惶恐不安地是。徐一凡已经隐然表露出承担气运鼎革的众望之所归!

权臣到了徐一凡这个地步,天下都在眼睁睁的看着,如他地位,已经再无退步之余地。现在已经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儿,而是明确要表达出自己的野心。天下怀从龙之心人尽有。思变之人心在此末世也是蔚然成风。怕的就是徐一凡扭扭捏捏,又要当"biao zi"又要立牌坊。他表明了态度,那些决定追随他地人才不会觉得怕落一个没下场!说起来这篡逆前朝,鼎革天下真是一门技术活儿,该装孙子的时候儿不能太招摇,免得早早被人拍死。该表露志在天下的野心的时候儿,就要果断明快,表现出足够的王八之气。好让天下从龙之士景从。逆而夺取,实在是高风险高回报地一份工作…………

徐一凡在恰当的时机,以恰当的方式,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这个国家里头。虽然还是号称大清朝,但是两江和北京两头并立的态势已经隐隐形成。下面就是各自积蓄力量,等待最后的决胜负了。

现在北京城里头,传得最为沸沸扬扬的就是谶纬鼎革之说,御史都老爷采风奏报,这些内容是非报不可,但是这些奏报,却又是朝廷里的人最怕看到,最烦看到地东西!

京城里头地旗人太爷们。往日进茶馆地时候都是挺胸凸肚。一摇三晃。二百多年旗人天下了。不管腰里有钱没钱。这架子可不能倒。进了门儿就大声武气地招呼挂鸟笼子。上高沫儿。来碗烂肉大面。席间个个谈笑风声。仿佛军机处是他们家开地。什么人说话不对了他们心思。就是嗤地一声儿:“乡下大脑壳子!”

这段时间里头。旗人太爷们上茶馆却改了规模做派。腰也下来点儿了。脑袋也不冲着天上了。上座说话地时候都是唉声叹气。窃窃私语。个个儿都相对无言。

“…………推背图言之凿凿。有客西来。至东而止。这不就是说地从西洋归来地那个姓徐地?那一象更是巨人负弓射日。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打日本地不就是徐一凡?……至东而止。止地什么?还不是止地咱们大清江山!还有一象。生我猴死雕。我瞧着也象。姓徐地在朝鲜东北得意地时候儿。园子里头诸列位知道在做什么来着?在上演安天会魇镇这个姓徐地!还不就是瞧出他是海东泼猴儿一个!死雕…………大家知道是什么意思没有?咱们旗人论根里寻老祖宗。那叫女真。女真是什么化身。海冬青哇。就是雕哇!猴儿生了。雕死了。这意思大家伙儿还不明白?”

“气数要变。气数要变哇!

“姓徐地得了江山。我们这铁杆庄稼。该得到哪里领去?”

“还铁杆庄稼。脑袋都得没了。还想这些没魂得地事儿。咱们就且等着来日大难吧!”

“完不了,大清国运长着呢!当年长毛凶不凶?不过十四年……当年曾国藩势力大不大?湘军就有十四万,七八个省督抚都是他们湘军的人物,还不是在太后老佛爷面前规规矩矩地?”

“曾国藩是大蟒托生,怕的就是雕,他能不老实?徐一凡这天不管地不收的泼猴,哪里来个如来佛祖降伏他?罢罢罢,就等着看楼起了,就等着看楼塌了罢!”

一众旗人太爷个个商议得一脸晦气色,越到后来越是相对无言,只有唉声叹气儿。跑堂的小伙计悄悄去了柜台,冲着正剔剔他他打算盘的掌柜一努嘴:“掌柜的,瞧瞧那帮太爷!鸟笼子也不带了,也不挑咱们茶叶坏了,也不吹祖宗了…………瞧那个丧气样儿!掌柜的,那徐大帅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掌柜的横他一眼,将桌上几个当十大钱丢进钱筒子里面,望着外面晦暗的天色:“什么世道。冬天还起风沙!天真地要变…………你瞎咧咧什么呢?这些事情是你议论得了的?咱们将本求利,讲究的就是吃安稳饭,这事儿,不是该咱们操心的!”

呵叱完小伙计,掌柜的慢条斯理的朝柜子里面收算盘,最后只是叹息了一声。神色也变得愁苦起来:“大人先生地事情,咱们不看不听不理就是了…………天下变动,就希望能少苦一点咱们小老百姓…………”

“…………别看这些旗人太爷们愁,紫禁城里头那位爷,更不知道愁成什么样子!”

颐和园。玉澜堂。

大清朝光绪皇帝只是在自己的御书房里头,烦躁的走来走去。他只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半旧箭衣。宫变重新回位以来,光绪私下里就是穿这身衣服多。说是天下多艰,要穿祖宗行猎打仗的衣服,以求振作。不过他地身板实在单薄到了极点,窄身子的箭衣一穿,更显得风一吹似乎都能飘起来。

这个时候,他的腰板已经佝偻了下去。垂在后面的辫子中间也夹杂着花白的颜色。不过三十许人,正是少壮的时候,可这大清皇帝一眼望去,竟然是无边暮气!

文廷式挨着下的一张椅子。只是瞧着光绪皇帝。谭嗣同的官儿升得人人侧目。但是光绪身边自从翁同去后,第一信重地帝党大臣却还是文廷式。虽然他没有进军机学习行走,却进了另外一个清季位高权重的衙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里头办事。帝党商议,在军机里头争权,只怕是争不过后党了,有一个谭嗣同这呆书生在里头捣捣乱,已然足够。要另出捷径,做出一番事业来,还不如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清季的总理衙门,并不单单是一个外交部门。所有和洋务有关。如矿山,铁路。电报,工厂。兵船……朝廷能管到的事儿,都归口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办理。翁同曾经和文廷式往来书信反复熟商,谭嗣同于军机争权在明,帝党中坚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培植势力在暗,苦心经营,结欢于列强,总有一天,能将朝纲执掌在手中!

归根到底,文廷式这个三十七岁,正当青壮地大清翰林院侍读学士,特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学习行走的人物,才是帝党自翁同退后的真正旗手!也是离光绪最近,最能影响光绪的近臣!

这个时候儿,瞧着光绪皇帝,他们帝党口中的圣君。忧思如是之深,憔悴竟然如此,文廷式只觉得自己眼眶里面满满的都是泪水。

光绪召他而来,见面却没有说几句话,君臣二人,差不多是凄恻对视。接下来半个时辰,光绪就是在这御书房当中拖着脚步,一圈圈的弓腰踱步,这气氛就在一片沉默当中,让人越来越觉得窒息,越来越觉得喘不过气来!

到了最后,文廷式终于绷不足了,一下双膝跪地:“皇上!臣的好皇上!您要撑住哇!徐一凡悖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不过是将他的狼子野心全部暴露出来而已!我们怕的不是他跳出来,怕地就是他一直藏而不露,在背后耍阴地!现在他如此大逆不道,皇上圣君在位,天下归心,只要雷霆震怒,大张讨伐,两江重回大清手里,也不过就是指顾间的事情!”

文廷式地话语里面都带了哭音,这些言不由衷的话说到后来,竟然已经是声嘶力竭!

光绪缓缓地回过头来,双目当中,看不到一点神采,他似乎在看着文廷式,又像是越过了他,在看着远处什么地方:“…………讨伐,怎么讨伐?兵呢?饷呢?一年两千多万旗饷,三千多万兵饷,还有两千万要养这大清的好臣子,…………现在这些好臣子在哪里?玉昆,算是来历再硬也没有的老满洲子弟了,就和徐一凡联衔上了这份大逆不道的奏折!可朕还得捏着鼻子批知道了。溥仰,朕的同父弟弟,现在在徐一凡手下当一个戈什哈头子!…………这几天,朕老梦着荣禄。满身是血,跟朕说荣禄他走了,要朕振作,却叫朕从哪里振作起来?”

光绪突然间爆了起来,单薄的身子仿佛在狂风中剧烈抖动起来,消瘦地两颊满满都是病态的潮红。他奔向书案,一下就将上面对着的奏折夹片书稿全部掀翻在地!接着又举起一本书朝文廷式这边砸来:“推背图!生我猴死雕!现在大家想的就是这些东西!朕放你们走,去两江投奔徐一凡去!要讨伐,拿出章程来啊,怎么压过这徐一凡一头?说啊。说啊!朕封他贝勒,封他郡王,封他铁帽子王!拿出章程出来哇!谁能如徐一凡一般不要朕的钱就练出一支得用新军出来,朕重用他,老佛爷也重用他!”

谁都知道,光绪本来就是操切急躁的脾气,但是在大臣亲信面前,却从来都是休休有容。可是今儿。他地全部涵养都已经烟消云散,疾风骤雨般的爆了出来!

文廷式心里头叫苦,可还得安抚光绪,他不住的碰头:“臣等无能死罪!皇上。现在咱们不振作也得振作了,现成的题目就是一个,赶紧将对日和谈办下来!办个日本人退兵赔款,办个风风光光!谭嗣同已经给臣来信,说在此事上对东洋人是寸步不让,臣支持他!办下这个来,也是国朝近几十年未曾有的盛事,能缓一口气儿,然后再刷新改良,咱们不得不变了!皇上。现下最重要地事儿。莫过于此!”

这个时候,尽管明知这场战事是徐一凡打下来的。才赢得这场和谈,可也顾不得脸面了。什么金都先朝光绪脸上刷了再说。

没想到光绪今天却绝不领情:“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哪!谈成了,全天下谁不说是靠着徐一凡,才有这么一个结果?再说了,他们就谈得下来么?世铎已经几次来电奏报,日人态度坚决,寸步不肯退让,英国人法国人态度暧昧…………咱们可用的兵,现在最贴心,最得用的,就是依克唐阿的吉林练军,可是就为这战事迟迟不能结束,至今还在满洲备边,备朝鲜徐一凡那一路偏师,不能进京入卫!老佛爷已经几次说这个事情,说依克唐阿不进京,她觉都睡不安稳!依着谭嗣同,什么时候才能将和谈办下来?那时候徐一凡早就进京师了!”

文廷式浑身冰冷,看着光绪:“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