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谁都不知道在情绪起伏的下一秒,占据主导地位的是理智,还是冲动。
冲入了总督府的受害者家属们其实也未必真的想要做什么,他们所有的举动,反而像是一种情绪上的宣泄。儿子死了,有人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有人失去了未来,可就算这样,把贵族放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或许也未必就真的敢伤害贵族。他们只是想近距离的看一看,杀死自己儿子的恶魔们是不是没有一丝愧疚,是不是还能保持着虚伪的平静。
其实最初那一刻,当这些受害者家属们聚集在总督府外想要讨一个说法的时候,作为总督加赫尔只要能露面,能站出来近距离的面对着这些愤怒的人群,哪怕用最敷衍的方式表达一下自己的悔恨和歉意,这些人也不会失控。森严的阶级等级存在时间可以追溯到众神混战时期,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阶级等级所造成的一切不平等,已经“公平、公正”的刻入了每个人的灵魂之中。
贵族向平民低头,那么贵族所有犯下的过错,也就意味着会被原谅。
这就是阶级等级差距,所带来的影响力,只需要加赫尔一个动作,一个表情,或是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他就能平和的处理掉这些麻烦。如果他再表现出一种悔过和慷慨,这些人不仅会原谅他,说不定还会赞扬他认清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并且愿意为此道歉补偿的美德,他将成为一个高尚的人。
可是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法,另外一种对那些受害者家属伤害最大,对自己也伤害最大的处理方式。他不仅只是激怒了这些暴怒中的受害者家属他高高在上轻蔑的俯视着这些人的表情,点燃了整座火山!
为什么加赫尔要这么做?
其实这也是他不得不这么做。向平民道歉,获得平民的谅解,诚恳的为死去的亡灵们祈祷一下,请牧师来净化城外那片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土地并且引领这些人的亡魂进入天国。他将成为人人称赞,与美的并行的高贵贵族。
可这些,并不能让帝都的帕尔斯女皇饶恕他犯下的过错!
用学者们羡慕嫉妒恨的说法,总督是帝国皇帝陛下的牧羊人,他的工作就是管理好皇室奥兰多家族的“羊羔”。但是现在,这位总督不仅没有把奥兰多家族的羊羔照看好,避免他们受到外来因素的伤害,反而主动的杀死了几十只“羊羔”!这是十分严重的渎职和犯罪,即使他拥有了人人称赞的品质,依然逃不过帕尔斯女皇的惩罚。
政治从来和美德无关,并且恰恰相反。
所以加赫尔必须选择这种方式来结束这一场闹剧,没有了被害者,没有了被害者的家属,没有任何肆意妄为,只有一群暴民,一群死掉的暴民。死人不会说话,也不会有人去为了死人说话,从而得罪一名还有这上升空间的总督。这件事会被人们有意无意的遗忘,会成为某些人手中交易的筹码,而他,也不会被帕尔斯女皇惩罚。
这,才是一名合格的政客应该做的。
遇到麻烦,不解决麻烦,而是消灭麻烦。
一楼的噪杂声让加赫尔深吸了一口气,窗户外冰冷的空气涌入之后房间里的温度迅速的下降,冰冷的空气经过气管的加热,进入肺叶里的时候依然带着一丝凉意,这让他的头脑一瞬间变得更加的冷静。他皱了皱眉头,望着远处的街道,按照他的计划,现在警备队和城防军应该到了。他们会亲眼目睹一群暴徒攻入了总督府,威胁到总督大人的生命安全。
为了保护总督大人的生命安全以及主权的稳固,他们会出手击杀这些暴民。
然而,这些应该出现但是没有出现的角色,让加赫尔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惶恐。心脏骤然间开始剧烈的跳动起来,有一种莫名的东西抽离了他的勇气和底气,让他身形微微一晃,伸手扶着窗台才让他没有丢脸的倒下。他的脸色苍白,心思电转之间,已经想到了某些可能。
是的,虽然他被发配一样派遣到德马拉古承担起总督的职务,这并不意味着他在政治上就是一个白痴、傻子。他一样有着敏锐的嗅觉和聪明的大脑,一个人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雷恩。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加赫尔心中咆哮着,紧紧攥起的拳头用力砸在了窗台上,发白的指关节因这一拳用的力量很大,已经裂开了,往外冒着血珠。冰冷的气温让空气十分的干燥,所有的水分都变成了冰晶和霜冻落在了地上。干燥的空气,让人体表的皮肤也变得干燥,脆弱。
疼痛刺激着他,他脸颊上的肌肉抽了抽,眼前一阵阵发黑。千算万算,唯独算漏了雷恩。只能说雷恩之前表现出的急躁真的骗过了他,结合他所有得到的信息,他一直都认为雷恩如此急躁的处理西斯丁的问题,是因为雷恩想要在成年礼之前回到帝都。但他错了,人心,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猜测的东西。
街道上,数十武装整齐的警备队员被诺顿拦了下来。
一个城市的暴力机关,温和只是他们的面具,这些警备队员中很多人都和诺顿有所联系。在诺顿人生事业最巅峰的时候,他不仅和警备队里的人打成一片,成为了非常要好的朋友,更是将一些自己的手下塞进了警备队中。外人,永远没有自己人好用。在诺顿足以称之为“慷慨”的金弹攻势之下,这些小兄弟们都稳固了下来。
而现在,他们也开始要回报之前诺顿在他们身上的投资。
“十分钟!”,诺顿孤身一人站在街道上,拦住了这些警备队员,他就一个人,但是他的气势反而比这些警备队员要强得多。“我不要求你们见死不救,我只有一个要求,在这里,陪我聊十分钟。十分钟后,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但是现在,你们不能过去。”
警备队中绝大多数都认识诺顿,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转瞬即逝。警备队长眉梢挑了挑,站了出来,“诺顿,别玩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