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李青竹等磨磨唧唧的雪尘收拾好行囊再上路时，已临近正午。

清风裹挟着两人向南而去，在雪尘的再三要求下，李青竹不得不一次次放缓了速度，甚至偶尔停下来，欣赏沿途的风景。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雪尘看见的是小如蚕豆，好似可以随他摆布的城池，以及万里冰封的奇景，而李青竹眼中却是无穷的悲悯与无奈，鬼蜮的寻常百姓也算人族，可远没有圣朝寻常百姓过得好，一路南下而来，朱门酒肉臭见了不少，可瞧见最多的，还是路有冻死骨的凄惨景象。

他虽心生怜悯，但也没出手帮助任何一个人，因为他知道自己以为的这些善举，并不能解决这些人的问题，可能对这些人来说，死亡反倒是一种解脱。

雪尘见他神情低落，整个人显得很沉默，便也收起玩闹的性子。

“没见过这般景象？”

她的言语中，或多或少地带有些许调侃的意味。

李青竹轻轻摇头道：“不是没见过，我小时候也当过流民，只是这样冻死饿死伏尸路边，蔓延千里不绝的景象，我真的是第一次见。有点……震撼。”

雪尘扫一眼下方的景象，叹道：“你知道我来做苦力是为了什么吗？”

李青竹苦笑：“为了口吃的呗。”

雪尘叹了口气，点头道：“确实。不过，我可不仅仅是为了这口吃食，只要我能在矿场熬过这个冬天，身子骨稍微有那么点肉，我便有机会去眠月楼，只要进了那里，哪怕是先从丫鬟仆人做起，我自信以我的姿色，绝对能有出头之日。”

李青竹微微皱眉，沉声道：“你知道明月楼是做什么的吗？”

“你不知道？”

“我知道。你知不知道？”

雪尘闻言，呵呵一笑，“伺候男人的地方呗，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比你清楚。别忘了，我有可能比你年纪还大那么丁点呢，讨饭的日子也比你久。”

她没敢看李青竹，继续感慨道：“我去过一次眠月楼，人家见我那皮包骨头的样子，眼看着随时都能饿死，于是就将我赶了出来。你要知道，在这里大多数平民的眼中，女孩只要送去眠月楼，那可是件光宗耀祖的事情，哪怕不能进眠月楼，就是去了寻常青楼柳巷，也是件幸事。谁都知道明月楼是做什么的地方，也都清楚不该这么做，可大家好像都将那份羞耻心不约而同地藏了起来，或者直接丢掉了。因为与饿肚子一比，羞耻心什么的，便没那么重要了。”

李青竹没吭声。

雪尘自言自语道：“起初跟着你时，我是真怕你对我做些什么，毕竟那样一来，你走后我若还有幸活着，那时再去眠月楼，可就不值钱了。现在嘛，无所谓了，你教了我吃饭的手艺，而且还是神仙手段，这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以后我若再去眠月楼，便不是为赚钱了，我要痛快地花钱，撒钱！”

“嗯……很有志气，不错。”

李青竹面无表情地称赞一声，看不出喜怒哀乐。

雪尘伸手扯着他的脸颊，笑道：“虽然你摆着臭脸依旧很好看，但我觉得你笑起来会更好看。”

李青竹没躲，只斜瞥着她说道：“我觉得你胆子越来越大了，这可不是件好事。”

“嘁！无聊！”

雪尘松开双手，甩着手臂，轻飘飘地问道：“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李青竹撇了撇嘴，上下打量她几眼，点评道：“总的来说，你也就八分多一点吧，我看见过九分的秀色可餐。”

“你不会是说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吧？”

雪尘翻个白眼，下意识低头去瞅脚尖，结果一览无余。

她眉头一皱，转而心有不甘地问道：“那人是谁？我，我这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而已，很快便能追上来。我告诉你啊，我现在去眠月楼，随便都能在楼顶挂牌子，不差了好吧。”

李青竹摇头苦笑，挑开话题道：“去了符箓司之后，我打算开春之后让你进入人仙境，然后我便要离开了。”

“你要去哪？！”

雪尘立即紧张起来，“你不会教一半就不管我了吧？”

李青竹沉声道：“暂时还没有打算。不过你放心，就算我不在符箓司，我也保证你会成为那里技压群雄的存在。”

雪尘顿时松了口气，摆手道：“那随你吧。”

她一扭头，忽然叫道：“快看！好大一只王八！”

李青竹顺着她的指尖望去，只见海天之际果然趴着一个巨大的乌龟，好似正低头饮水。

两人加快速度又走了一截去细看，结果哪是什么大乌龟、大王八，分明是一座临海而建的壮阔大城池。有河自北向南流经城池入海，好似一只乌龟的尾巴，而城池东西两边各有两座小城，像极了乌龟的四肢，至于正南临海处，则是一处建在海湾里的宫殿群。

这里已然是一副深秋的景象。

“五鬼城？”

李青竹失声道。

雪尘瞪大了眼睛，满脸匪夷所思，“乌龟城？还真叫这名字？”

话音刚落，一目鬼飘然而来。

“你可算来了，我都等你一整天了！哈哈哈……”

他人还没走过来，声音却先传来。

李青竹笑道：“那乌龟脑袋莫不是符箓司所在？”

“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