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目鬼再次返回矿场时，不仅给李青竹带来了七分之一的残阵符文碎片，还出人意料地带了些衣物，只不过都是些女孩子的衣鞋。

小女孩下意识在胸口蹭了蹭乌黑的手，接过华丽的衣衫，以及那看着就厚实暖和的靴子，眼中满是小星星，瞬间觉得一目鬼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好像还挺不错的样子。

李青竹对此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一目鬼走后，笑着提醒道：“我屋里的浴桶借你了，自己烧水先去洗，毕竟是一身新嘛。”

知道男女有别的小女孩抱着崭新衣物，死盯着李青竹，仿佛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什么来。

李青竹后知后觉地补充道：“我在院里练刀。还有，你趁着烧水的空挡，自己去收拾下屋子，你踩过的被褥我叠好放在那了，自己糟蹋的东西自己就别嫌弃。”

小女孩哦了一声，抱着以前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的东西，蹦蹦跳跳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她的力气着实不小，搬麻袋、铺板子，取来被褥铺下，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张床归置妥当后，这才去烧水。

李青竹一直坐在院中的青石条上，安静地看着。

他十六年的人生中，前半段过得也属实不易，奈何他有个好哥哥，后来更是多了个嫂子，这才算苦尽甘来，日子虽称不上什么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穷苦潦倒。

初秋的凉风中。

小女孩称得上是春风得意，忙前忙后乐此不疲，李青竹的思绪飘然远去，压根没注意到院中灵气的诡异变化。

风，骤紧。

李青竹罕见地感觉到一丝寒意，不由拢了拢血色法袍，心中疑惑道：“自从有了灵境，寒暑于我无关，怎么地这他乡的秋风，要格外渗人些不成？”

不知自何时起，院中已没了小女孩跑来跑去的脚步声，他回头去看，一切都在逐渐变得模糊，再回过头来，已然置身于风雪中，四周白茫茫一片，来路不清，去路不明。

“哼！雕虫小技！”

李青竹自知是着了道，恐怕还是幻阵，遂学着符箓入门知识里教的方法，准备抬手结印强行挣脱幻境的束缚。

可一抬手，他整个人不由愣在原地。

飘落在他手心的三两片雪花，竟比他的手掌还大，不，不是雪花的问题，是我自己！

李青竹忽然发现自己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就在这时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自风雪中走出，将他抱了起来。他这才发现四周有高墙，有隐于雪中的遍地尸体，以及冻成红色坚冰的鲜血。

“开！”

李青竹单手掐诀猛喝一声，四周的景色再度变幻。

小女孩提着水桶正往他屋里走去，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后，可能是觉得他神神叨叨，因而并没有理睬。

李青竹见自己重新回到了院子，不由长舒一口气，浑身的无力感及寒意瞬间一扫而空，心中忍不住庆幸，还好自己学了破解阵法的东西，否则还真要费点功夫。

那么是谁对我出手呢。朱勋？一目鬼？亦或是符箓司的人？

幻境中对方直接让我变成了婴儿，从而限制我的行动能力，不管是谁对我出手，这肯定是个厉害的角色，且来者不善！

他缓缓起身，绕着院子走了一圈，顺带着散出神识去四周的黑暗里，结果一无所获，没有人，没有阵法的残存痕迹，有的只是苦力们挑灯夜战，江平带人打着呵欠四处巡视。

再回到青石条上坐下时，石条上残存的温热，让他没来由地觉得心安。

身后的房间内，传来了故意拍打水面的哗啦啦声响。

李青竹下意识想回头去看，可又瞬间止住，但脑子里还是不由自主地想着，应是那丫头在浴桶里胡闹吧，千万不要弄得满地泥水才好。

秋夜里，远处夜莺咕咕作响，李青竹的耳畔竟响起了歌谣。

毫无疑问是那小女孩唱的。

麻屋子，红帐子，里面住了个白胖子……

李青竹会心一笑，这几句自己在很小的时候可就听过了，那时哥哥会的东西总是很多，不仅能击退野狗、狼群，还能变出衣服、馒头，不过最让他感兴趣的却是那把柴刀，因为柴刀在哥哥的手中，总能将竹子木头变成一件件令他欣喜的小玩意，甚至能将割来的细长野草，编织敲打后变成蓑衣草鞋。

“喂！你傻笑什么！”

李青竹闻声望去，只见穿了新衣新鞋的小女孩正走过来。

她看起来干净清爽，整个人也白了很多，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肩头，发梢还有水珠凝聚，尤为惹人注意的是那一双清澈的眸子，虽是在夜里，但也闪着光。

星辰大海，不过如吧。

李青竹恍惚地想着，竟又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当初惊鸿一瞥，便再难忘记的人。

“我说你傻笑什么呢！”

小女孩的言语中再次带着怨气。

李青竹看着小女孩那两撇几乎要凑在一起的细长眉毛，忍住想要伸手将其揉散的冲动，失笑道：“没什么，想起了点往事。”

“诶，不对啊。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我笑我的，几时要你来管了？”

李青竹一脸诧异。

小女孩撇了撇嘴角，将他往旁边推了推，自己也坐在了青石条上，咕哝道：“今天心情好，话自然就多喽。要你管？”

李青竹往旁边挪了挪，笑道：“就因为有新衣鞋？”

“不然呢？”

小女孩挤着发丝间的水珠，感慨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穿新衣服呢。你也就比我命好罢了，否则你现在恐怕混得还不如我。”

李青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确实命好，没有那样的哥哥，他不会活到现在。

常年挨饿，因而个头并不高的小女孩一脸羡慕地盯着李青竹，问道：“看你长这么高，十八？二十？二十几？”

李青竹想了想回答道：“十六。”

“你是星汉圣朝那边的人，为什么要来鬼蜮？居然还能当官。”

“活不下去了呗。”

“听说圣朝那边穷人很少，你怎么还活不下去？我看你肯定是心大了，否则怎么着也能吃饱饭，哪有活不下去的道理。”

李青竹没有反驳，只反问道：“那你呢？”

小女孩抬起一只脚放在青石条上，拍了拍那根本就不存在的灰尘，继而将胳膊搭在膝盖上，望着夜空说道：“我没骗你。我本来就是在乞丐窝里长大的，有吃食大家就分一分，没有就都饿着，互相之间也都是‘喂，那个谁’这样叫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青竹轻轻摇头。

小女孩兴冲冲地说道：“不想记住名字呗，这是规矩。因为早上出门，可能转眼就被那些为了找乐子的大人物们给打死了，或者无缘无故不见了，名字有啥用？”

她也不管李青竹听没听，继续说道：“我只知道自我第一次出门讨饭，已经过了十二或者十三个年头。其实我没有亲人，那日看你好像不太聪明，便顺手帮了一把其他人。起初觉得你跟那些大人物一样，可是你明明发现我做了什么，却没骂我，更没打死我，我就觉得你其实挺好欺负的，跟咱们这群小孩一样。”

李青竹呵呵一笑。

小女孩故作惊恐状，往旁边仰去，失声道：“你不会生气了吧？”

李青竹也学她将一只脚踩在青石条上，用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脑袋再次呵呵一笑。

小女孩怕了拍他的肩膀，眯眼笑道：“既然咱都这么熟了，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当上官的呗？放心，我不会抢你饭碗，大不了我自己去别的矿场便是了，这里还留给你称王称霸。”

李青竹瞥了眼搭在肩头的手，含糊不清地警告道：“你可有点放肆了哦。”

“不说就不说嘛，”小女孩讪笑着收手，换了另一只脚踩在青石条上，双手抱着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嘟囔道：“小气。等我学会了那本事，看我不让你也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打转。”

“唔，想法不错，你还想干嘛？”

“看你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要不你给我起个名字吧？要威武些的。”

“死心眼怎么样？”

“我是认真的。”

小女孩将头枕在膝盖上，可怜巴巴地望着李青竹。

李青竹笑道：“我可不算什么文化人，只会杀人而已。不过你既然开口了，那我也不好拒绝，你姓什么？”

他正准备扭头去看小女孩，那张干净且带有几分英气的脸，却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暖香袭人。

两人靠得很近了。

李青竹的心间忽然躁动起来，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他微微探过身子，且缓缓抬起了手。

小女孩瞪大了眼睛，却无惊恐，有的只是好奇与期待。

李青竹即将沉沦之际，他的手猛地停了下来，指尖是湿漉漉的头发，与粉嫩的耳垂。

“怎么了？”

小女孩轻声问道。

李青竹一皱眉，猛地掐住小女孩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吼道：“你是谁！”

小女孩艰难地喘息着，哪还能说的出话。

李青竹发现了不对，将她丢在地上，单手掐印，爆喝一声：“开！”然而四周景物没什么变化，他再度变幻手印，小金龙没有出现，反倒身前多了一嫩芽初开的莲子，当莲子出现的刹那，寒霜以他为圆心，瞬间席卷出去，将整个院子都冰冻。

“破！”

李青竹话一出口，那覆满院子的冰霜，似一块被震碎的玻璃，寸寸碎裂。

冰霜碎裂后，跟着莲子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然而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只不过被他丢在地上，原本还怨毒地望着他的小女孩，此时却依旧是原来的小乞丐模样，人已经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