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阁下也是清楚,这件事确实不太对劲……”
丁润笑了笑,起身看了看四周,没有仆从往来,又回到席位上,低声道:“假如太后遇刺的幕后主使,是宫中那一位呢?”
李彦神情凝重起来,定定地看着他:“且不说你此言真假,既然有此想法,你和公孙判官又回了汴京,接下来准备如何?”
丁润眼珠转了转,声音愈发低沉:“简王乃先帝同母弟,为人仁孝温良,可为明君。”
李彦:“……”
好家伙,你俩想废立?这事他都没想过!
眼见他只是沉默,却没有惊慌失色,丁润心头已是一定,继续诱惑道:“林二郎不信也罢,就当听个故事罢了,但若是成了,那可是从龙大功啊!”
李彦暗暗摇头,想了想道:“说到故事,我倒也想到了一些前汉权臣霍光的事情,此人效法殷商尹尹,行废立天子之事,后人合称为‘尹霍’,殷商尹尹太过遥远,暂且不说,丁公事可愿意听一听霍光废昏立明,功着汉室的事情?”
丁润明白,这是以古喻今,笑道:“当然愿意,请林二郎细说。”
李彦道:“霍光虽为权臣,行皇帝废立之事,但他是麒麟阁十一功臣之首,在历史上的名声也不错,被称为文臣典范。”
“实是因为此人能力不俗,做事又谨慎细微,辅左汉武帝,足有二十余年,从未犯过任何错误,在对东宫的态度上,作为近臣也不站队,明明是卫氏一族的外戚,与卫太子刘据更是不存在联系,这也为他后来在巫蛊之祸中幸免于难打下基础。”
“巫蛊之祸太惨烈了,太子刘据和卫氏一族被屠杀殆尽,霍光能存身已是万幸,但也受了影响,被其他臣子瓜分了权势,但霍光不急不躁,低调隐忍,矜矜业业,重新取得了汉武帝的信任,终于成为了遗诏中的辅政大臣。”
“在此过程中,那些瓜分他权势的臣子,腰斩的腰斩,逃亡的逃亡,一个个参与巫蛊之乱的人,被抓住了把柄,送上了刑场,却是名正言顺,没有引发朝野非议……”
丁润起初没听懂,为什么不直接讲霍光废立,先从这些说起,渐渐的才醒悟,这其实是拿霍光与章惇进行比较。
同样的复仇,两人的手段却是大不一样,霍光润物细无声的报仇,章惇则大刀阔斧的报复,将旧党一股脑的清洗,剥夺官职荣宠,连太皇太后都想废掉。
李彦将汉武帝时期的讲完,又说了霍光在汉昭帝时期,斗倒了其他辅政大臣的事情,最后才讲到了废立:“汉昭帝英年早逝,没有一个合适的继承人来继承皇位,霍光听从太后的建议,选择昌邑王刘贺继承皇位。”
“然刘贺和汉昭帝一样,都属李夫人一脉,是巫蛊之祸的发起者,亦是霍光的仇人,辅左汉昭帝,是因为汉武帝的遗诏,确实也别无选择,轮到刘贺,局势就已经不同了。”
“这位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大将军,历数昌邑王登基二十七日,所犯下的一千一百多条罪状,让太后颁布诏书,废掉了刘贺的皇位,并且将卫太子刘据的孙子刘病已,作为新的继承人,继承汉昭帝的皇位。”
“自此,昔年大仇才算得报,巫蛊之祸中的仇人全部诛杀,并且将皇权从李夫人一脉夺回,重新交给卫太子刘据一脉的手中。”
李彦说到这里,做出总结:“当然一千多年前的古人所思所想,我们已不可知,这种分析很可能是片面的,仅作参考,丁公事以为如何?”
丁润摩挲着下巴:“我大致听明白了,章相公不是霍光那样的人,他权倾朝野时,靠的是大肆株连,反对者众,远不如霍光的三朝威望,一言九鼎。”
“何况之前太后选端王时,章相公评价过‘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的言辞,这个时候如果让章相公出面,肯定会有许多臣子,怀疑他是为了保住权势和地位,故意污蔑官家谋刺太后的。”
“到时候一旦事败,谋刺太后的黑锅,指不定就直接栽到章相公头上了。”
李彦暗暗点头,这师兄弟俩人都是聪明人,虽然难免受限于眼界格局,但一点就透。
丁润啧了啧嘴:“我早该想到的,朝堂上党争不休,一方同意,另一方必然反对,这废立之事就算太后下定决心,朝堂上的群臣也得吵翻天,最后拖到太后驾崩,肯定是不了了之!”
他的心里原本也没什么底,但是急于改变自身的处境,所以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现在明白了首相章惇指望不上,不禁打起了退堂鼓:“那这事我不参与了,有个官当,总比亡命天涯来得好,只是小师弟那边……”
李彦沉吟片刻,缓缓地道:“公孙判官百折不挠的精神,我是相当佩服的,他为了公理道义这般做,更有种九死而不悔的信念,我等能做的,就是给他安排一条失败后的退路了。”
丁润有些动容,真心实意地抱了抱拳:“我如今知道,小师弟为何对林二郎这般尊敬了,佩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