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 之一:合伙人、网吧 一(1 / 2)

残章断简 笑我痴 6115 字 2019-08-24

 1999年5月,我来到浮城。

我快30岁了,还一事无成。我总是梦想着有朝一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把享受生命当成毕生的事业。听说浮城遍地黄金,我就来了。

是黄教授把我叫来的,他毕业后来浮城5年了,积累了一定的人际资源。他想开一家餐馆,要找两个合伙人,就想到了我。另一个是刘壮士,他刚刚结束了岌岌可危的运输生意。我到浮城后,黄教授安排我在他住处附近住下,与刘壮士住在一起。

黄教授一心从仕,毕业后一直勤学不辍,不仅拿下硕士学位、考取了律师资格,还在公司培训部授课,估计课讲得不错,公司里有大型晚会什么的,便请黄教授主持。

我没听过黄教授的课,因此自以为是地认为其风格一定是以逻辑解析取胜,因为日常生活中的黄教授过于严肃而相对显得无趣。然而黄教授说:听过我课的都说我幽默风趣。如此便不容置疑了。不少教授都有这个毛病,生活中不苟言笑,课堂上却另一番模样。

黄教授目前与黄夫人同居,说是黄夫人,其实二人尚未结婚。

黄教授是在酒吧认识黄夫人的,当时二人正失意,一下就对上了眼。黄夫人叹道:“现在工作真不好找啊!”黄教授便戏说:“那就给我当保姆吧,我生活上也没人照顾。”不料好戏成真,黄夫人就职后连升三级,到了现在这个职位。某日黄夫人又叹道:“现在找个好丈夫真难啊!”期望黄教授回应:“那我们结婚吧。”不料黄教授默不作答。

黄教授根本没打算跟她结婚,只不过象跳槽的想找块跳板而已。一时自是不愿分手,又恐怕日子久了脱不开身,最后还是以事业为重,下定决心分了手。分开后,黄教授发现并没有一段更可贵的感情在召唤他,反而念及黄夫人的种种,倒象是产生了感情。

不久二人便复合了。黄夫人泪眼涟涟说:“我是多么爱你啊!没有你在身边,我已经快活不下去了。”黄教授先自动起情来,黄夫人又说:“原以为断了就断了,大不了是个死。现在你找我回来,以后再让我离开可就不那么容易了。”黄教授只当是情话,不料一语成鉴。

此后,黄教授仍然不愿结婚,而黄夫人一逮着机会就征求黄教授意见:“你看我们今后该怎么办呢?”终有一回,黄教授忍无可忍,咬牙切齿说:“我是不会跟你结婚的!你别自说自话,也得替我想想,我辛辛苦苦拼来的前程,怎么可以毁在你手里!”这便言过其实了,即使结了婚,前程也不见得便毁了。黄夫人也不与他理论,闷闷气走出门去。黄教授心中诧异,遂尾随。不想黄夫人行动敏捷,转几个弯便失了踪影。黄教授半天寻不着,回来发现屋里冒烟,原来黄夫人绕了道回来在屋里纵火,见了黄教授恶生生说:“姓何的,我今天与你作个了结!当日我如何跟你说来着?我说你寻我回来,以后再让我离开就不那么容易了,你耳背没听见怎地?学人家养情妇你还嫩着呢!闲着没事就想打发我,真当老娘好欺负是不是!”黄教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火扑灭,脸都白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吓的,从此被降服。

归顺后,黄教授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仍然视黄夫人为仕途的挡路石,不肯携同黄夫人出入社交场合,又怕黄夫人再度发作,便想出一条权宜之计,请我们朋友几个私下相处时,以“黄夫人”相称,将她稳住。

黄夫人心情好时,我们便“黄夫人”前、“黄夫人”后,令她美滋滋受用。黄夫人心情不好时,便会说:“我不是什么黄夫人,黄夫人不知道在哪里呢!别再叫我黄夫人,我听着发毛。”黄夫人心情极度不好时代,我们便不敢这么叫她,怕叫到她痛处;也不便以其他称谓,怕她以为我们不承认她了;不理会她也不行,她会以为我们故意疏远她;态度方面怯生生的不可以,她会说我们同情她;若无其事也不好,她会说我们不把她当回事。总之,我们也很为难。

对刘壮士我知之甚少,只看到他身高体壮,豹头虎目,眉宇间有股姻脂气。

我们开始做市场调查。黄教授因为要上班,便把公司配车(一辆旧桑塔纳)交给我和刘壮士使用,让我们去做这件事。

调查进行了一段时间,我们发现浮城的餐饮业是遍地开花,已经形成了利之所驱,一涌而上的局面。店租高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

这就意味着,我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但不可能遇到困难便打退堂鼓,那样的话什么事情都做不成。为今之计,只有耐心寻找机会。就这样,我在浮城住了下来。

晚上只要有时间,口袋里只要有钞票,黄教授必定会去酒吧。他总是固定去一家酒吧,因为那的酒每天有特价。他喝酒并不是纯粹为了喝酒,据我观察更多地是为了消解心中的苦闷。我始终不明白他何以会有那么深重的苦闷,在我看来他各方面都挺不错,不仅人长得一派斯文,课也讲得幽默风趣。职位虽然迟迟不能升到正级,好歹也配了辆车,更有一个随时愿意与他同归于尽的痴心女子……如此一比,我便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的生活。

我到浮城后,便经常陪黄教授喝酒。喝酒的时候总是一大帮人,黄教授在这个时候是自由的,因为他以不喜欢女人喝酒为由,得以把黄夫人留在家里。

6月的一天晚上,黄教授又召集大家喝酒。两扎啤酒落肚,黄教授进入状态,手舞足蹈,开始倾诉他的心事:“我老总调令来了,升官了!”

“那不是好事吗?”我渗和。虽然我不理解他的痛苦,但是他的痛苦毕竟是痛苦,不能置之不理。

“他是好事,我就完了,被抛弃了!他说今年考核后升我正职,现在要走了,说过的话不算话了,不算话了!”黄教授痛心疾首地猛拍一下桌子,四座的人纷纷转头看究竟。

黄教授“腾”地站起身来,双手作煽动状:“看吧,看吧,我被抛弃了!你们谁要我啊?我被抛弃了,你们谁要我啊?哈哈哈……”

我们将他按回去,向四周举手示意表示不好意思。我们倒不担心黄教授借酒闹事,以前闹过一次,吃了亏,之后再没闹过。而且他并不是真的醉了。

“为什么阿兰(黄夫人)不抛弃我呢?为什么妨碍我的人偏偏要留在我身边呢?为什么我不能追求我想要的生活呢?”黄教授继续倾泻,这番话是不敢在黄夫人面前说的,即使醉了也不敢。

“你跟阿兰说去,看她收拾你。”刘壮士说。

“你放屁,放屁!你害怕别在这坐,要坐就陪我喝,干!”黄教授将一满杯酒一口干了,举起空杯吟道:“何生醉酒吐真言,浮城街头酒吧卧。”吟毕“扑通”一声便扒在桌上。

我看着他不禁寻思,他到底明不明白他的压力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呢?他何不尝试接受这样的命运呢?

刘壮士不无同情地低声说:“我早叫他快做了断,舍不得,自作自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