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2 / 2)

这阮大铖肯定也算是大文化人了,却居然能够对陈贞慧等人张口就是一句国骂,这其中是大有缘由的,原因就是那金陵四公子虽然和阮大铖都是这南京城中的名人,但是两边的关系早已到了水火不相容的程度。

他们之间的恩怨还要从阮大铖初到南京的那段岁月说起,可能是那段时间阮大铖比较高调的缘故,已经引起了这帮人的不快,于是某夜,复社四公子中的陈贞慧、冒辟疆、侯方域三人,在南京鸡鸣寺宴饮时,颇感无聊,就去召阮家戏班来唱戏,只这一个召字,分明就没把阮大铖放在眼里。

但没被他们放在眼里的阮胡子却受宠若惊,立刻怀着荣幸之至的心情,赶紧吩咐管家把戏班送了过去。他这么忍气吞声,当然是希望两边能够修好,结果事情后续的发展却证明,对这三位贵公子的想法,不可以常理度之,他们甚至很有些行为分裂的倾向:

因为等戏班到了之后,这三位公子在对事和对人上分开到了令人惊异的程度:他们坐在在阮家班子的戏台下面,一边不住地夸阮大铖戏写得妙,阮家班子曲唱得好,一边竟然同样不住地骂阮大铖人做得烂,狗阉党事干得坏,不折不扣地实践了什么叫“看起戏来叫好,看完戏来骂人”,更是把对阮家戏班的艺术鉴赏和对阮大铖的人物品鉴,干干脆脆地来了个一分为二。

等戏也看完了,人也骂完了,贵公子们却没有尽兴,反而更加看不起“皖髯”(即阮胡子)这副苟且逢迎的嘴脸,虽然阮胡子这次苟且逢迎的对象正是他们自己,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仍旧为此义愤填膺。于是以陈大公子为首,复社迅速纠集了一百四十余名社内社外人员,联名发布了《留都防乱公揭》,对阮大铖的各种丑行来了个全面揭发,把他的老底掀了个一干二净。

这里面攻击的内容大体还是有根据的,当然也加了不少醋,简要来说,就是法网略有疏阔,阮逆侥幸逃脱,竟不闭门杜客,反而为人请托,尤其好乱乐祸。

更有各种招摇撞骗,呼朋招友的行径,把这光荣的留都南京弄得乌烟瘴气。如今李闯、张献闹得这么厉害,要是他的那些狐朋狗友里面有个内应什么的,那这金陵城还保得住吗?

不仅如此,复社们还仿效当年田蚡攻讦窦婴的手法,说阮大铖“常招求术士,妄谈星象,推测禄命,此其意欲何为也?”,就差明说阮胡子准备诅咒崇祯先帝了。

同时江宁三闲汉那晚看戏时表现出来的审美分裂似乎也有在复社内部扩散的趋势,因为《揭》里对阮胡子的那些优美戏曲也没有放过,各种剖析阮大铖借戏中人之口诋毁皇上,侮辱朝廷,为自己被定为逆党鸣冤叫屈。

实话实说,阮大铖肯定是在戏曲里塞了自己的私货的,但问题是,自古以来那些得志或者不得志的文人,又有哪个不塞私货的?就算是李白杜甫司马迁,也是要抒发自己情感的吗!自己的作品不能讲自己的心绪,那不成了卖文、青词,写来作甚?关键你们复社那帮人当初看戏的时候不也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吗?

而此文在最后更天才地指出:孔子当年只是因为担心少正卯会蛊惑人心,就要把他诛杀,而阮大铖的罪恶早已上达于天,远胜于少正卯,这还不更得杀之而后快?

也就是说,他们把少正卯作为了一个标杆,只要错误被比他严重的,就可以而且应该当场击毙,幸亏他们东林的祖师爷在开门讲学的时候没有被人和少正卯联系起来,不然怕也是要挨上这一刀的。

但这一标准着实厉害,此《揭》一出,南京城里喊打驱逐之声立刻四起,阮胡子瞬间就成了全城公敌: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费心费力的马屁,居然还能拍到这帮正人君子们的马掌上,送戏班子给人唱了场戏就平白无故挨了这么一记重蹄。

但此时想要辩解,只会遭到更猛烈的攻击,所以阮大铖只能像一只被追猎的野兽般落荒而逃,默默地躲进南京郊外的牛首山,舔舐伤口,等待复仇,而他和东林、复社结下的梁子,从此也再无解开的可能。

所以一说起这些人,阮大铖便斜着眼睛,咬牙切齿道:

“他x的,我和这帮崽子们无冤无仇,还不惜卑躬屈膝,俯身结交,他们却非要如此作践我!尤其是那个方以智,我以前还一直把他当成同乡朋友,他却把我卖了,真是个卖友求荣的东西!等我将来翻了身,他们谁也别想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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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下面就是《留都防乱公揭》的全文,属于明朝末年搞派系、打笔仗的高光之作,文辞慷慨,骂人诛心,而且不仅被骂的人倒霉,骂人的人后来也倒霉了,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没兴趣就直接下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