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是和大家一起睡在工地的。</p>
一天的卖力工作,大家都挺疲惫,虽然还有心去调笑一下雉,然而身体疲倦,相熟的几人只是略略提了几句,便回去休息。</p>
雉也有些累。</p>
但是他心里热腾腾的,像是有把火在烧,无论如何没有困意。</p>
白日里,他其实并没能听到邻人的低语。</p>
那话,声音太小了。</p>
大约除了说话的人自己,旁人谁也无法听个真切。</p>
然而雉总是在想。</p>
白日里邻人的神态与往日是不同的。</p>
以前他们都挨饿,即便是年轻的身体,也扛不住饥饿的摧残。</p>
于是什么别的心思也没有,就只是想着要找吃食,填饱肚皮。</p>
而现在吃饱了,虽然比以前劳累些,可是日子总算是好过些,也能想一些以后,想想除了吃食之外的事情。</p>
这时候,年轻的身体产生躁动。</p>
吃饱之后的人,脸色也慢慢好一些,青春的活力回到了身体里,目光所及,春天到来。</p>
邻人因此神采焕发出来,再用心洗漱,便是不施粉黛,也是天然绝美的姿态。</p>
言笑之间,勾人心魄。</p>
雉不懂的太多的事情,以前也只是为了活下去,身体的异常,他并不关心。</p>
他关心的只有一张肚皮。</p>
他为这张肚皮活着。</p>
肚皮填饱了,他便快活,肚皮饿瘪了,他便难过。</p>
出了问题,便是得了病。</p>
那就只能是,学着父亲教过的办法。</p>
填饱肚皮,硬抗。</p>
扛得过就继续那么活,扛不过那就死。</p>
至于别的,他并不关心。</p>
什么秦王、官差。</p>
给吃的就是好人,好人只要给吃的,那就叫做啥做啥。</p>
道德、文化之类的,从未有人教授。</p>
他这种人,本也就无所谓那些东西。</p>
只是邻人一家曾照顾他,教授他埋了自己的父亲,他于是也照顾邻人一家。</p>
以前邻人家中男人并未病死时候,他也时常抓些兔子、蛇、之类的,分与他们一家。</p>
十五岁时候,到县中服兵役,为雉准备粮食和路费的,也是邻人一家。</p>
那时候真好啊。</p>
雉那么想着。</p>
身体越发燥热了。</p>
躺在席子上,感受着大地的冰凉,却无论如何不能凉快下来。</p>
呼吸都热热的,好像身体里有个火炉子,呜呜地往外冒着热气。</p>
雉有些迷茫。</p>
脑海里浮现出白天邻人的神态。</p>
她雪白的肌肤、她红艳艳的唇瓣。</p>
身体开始躁动了。</p>
雉翻身起来了。</p>
睡在一边还没睡着的石神和即立刻来了精神。</p>
“你猜他们今晚能不能成事?”即热切地问。</p>
“我觉得不能,雉好似是什么都不懂的……就像你我以前一样,只管一张肚皮,吃饱了就快活无边,别的一概不关心,活像个小野兽。”石神摇了摇头,黑暗中,他们有些追忆过去的状态了。</p>
“说的也是。”即苦笑:“我以前也是如此的。”</p>
底层人没有那么多的常识。</p>
很多上层人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和条件,底层人都是没有的。</p>
他们所拥有的,只不过是忍饥挨饿的一生,和为吃饱喝足而奋斗的一生。</p>
许许多多的作为“人”而存在的所谓尊严、国家、族群的概念,他们是没有的。</p>
因为他们从未从中获利,他们生活的重点只是吃饱和挨饿。</p>
这是他们所要面对的主要矛盾。</p>
人的精力是很有限的。</p>
吃不饱的人的精力,尤其如此。</p>
他们没有什么精力去关心和开发技术、积累经验、学习能力。</p>
他们和野兽,差不多。</p>
即和石神、去疾这些人,是曾与雉有过一样的经历的。</p>
秦王脚下,首善之地,同样多的是吃不饱饭的穷人。</p>
如今,这些穷人吃得饱饭了。</p>
他们于是脱离了过去的苦难和懵懂的状态,真正的,从野兽变为了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