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四年九月二十七，乾元帝退位，禅位于太子玮。</p>

但事情也没这么快就定论，按照规制太子要哭辞不受，皇帝再三坚持，如此三番之后，才会正式更名改元。</p>

当然新帝登基该准备的事大家已经开始准备了。</p>

作为拥立第一功臣的张纯的家门水泄不通，家里人来人往，门房里应接不暇，上下仆从忙乱，大多数人都是递了帖子送了礼物就告辞了，只有个别的亲朋好友才能被请进去喝碗茶。</p>

男客由张纯的长子招待，女眷则有张纯的夫人作陪。</p>

“江州先生呢？”</p>

难道是在忙新帝登基的事？</p>

“去书院了，几篇书要讲，还有文章要写。”张纯长子含笑说道。</p>

客人听的愕然，这个时候还去什么书院讲什么书啊！</p>

“生民已经立命，圣学却还任重道远，家父不敢懈怠。”张纯长子整容答道。</p>

意思是朝事张纯不会为重？他不会接替陈绍的宰相之位，而还是要做他的馆阁校书？</p>

这是何必呢？</p>

不过众人旋即又释然，就算不为宰相，以张纯对太后的救命之恩和新帝的拥立之功，将来他在朝中的地位也稳稳而重。</p>

厅堂里变得更加热闹欢悦。</p>

内宅里亦是笑语嫣嫣。</p>

“今日我们是要留下来吃饭才走的。”一个夫人笑道，“你家的厨娘难请，干脆在你家里来总可以尝尝手艺了吧？”</p>

这话让屋子里的其他夫人都笑着应和，还有人开始点要吃的菜。</p>

张夫人笑着摇头。</p>

“真是不巧。”她说道，“就是来我家，厨娘也不好请。”</p>

屋中的人愕然。</p>

“厨娘今日不在家。”张夫人笑道，“有事出去了。”</p>

自己家的下人有事出去了？主母一句话难道叫不回来？下人能有什么事？主家的事就是下人最大的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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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张家的厨娘还真是……不一般啊。</p>

“当然不一般了。”离开张家，一个夫人低声说道，“你们忘了，张家的这位半芹厨娘原本是谁家的？”</p>

妇人们对视一眼，顿时恍然。</p>

太子妃！</p>

不，不止张家的这个厨娘，京城里有好几家的厨娘都是对外标榜自己是太子妃一手教导出来的。</p>

其他人家的也就罢了，都是自己家的下人送去学徒，而这张家的厨娘丫头可是真正的程家的人，是太子妃在江州时赠与张家的。</p>

如今太子妃就要成为皇后了，身为旧仆的张家厨娘可不是不一般，张家怎么能把她当一般的下人呼来唤去。</p>

“不过。”</p>

一个夫人忽地想到什么，压低声音。</p>

“太子妃还能成为皇后吗？”</p>

太子成为皇帝，夫妻一体，夫荣妻贵，别的时候自然太子妃理所应当的要被册封为皇后，但这个时候的太子妃有些不同。</p>

“病的很厉害的，是昏迷不醒。”一个夫人低声说道，“就跟太上皇那样，已经快要两个月了。”</p>

竟然如此！</p>

夫人们对视一眼。</p>

那就是恶疾了啊，就是在普通人家也是可以别院另养的，甚至七出的。</p>

“太上皇不是也醒了嘛。”有人说道。</p>

“可是太上皇那样的口不能言身不能动，醒跟没醒一样嘛。”也有人摇头说道，“难道要册封一个那样的皇后？”</p>

说到这里，她停顿下。</p>

“追封倒是可以的，我听说太后已经准备要给皇帝选妃了，而且秀王妃也带着好几个年轻女子进宫求见太后了，别的不敢说，至少在子嗣问题上，太后和秀王妃应该是一条心的。”</p>

…………………………………………………….</p>

午间正是太平居生意最好的时候，门前等位的人排了长队，搭着草棚，摆着几案，还有热茶点心。</p>

“干脆在外边也摆了席好了。”有人说道，一面端着茶碗喝茶，“夏日有凉豆腐不怕热，冬日有乐得自在不怕冷。”</p>

另有一些人则站在门前看门匾上的字。</p>

“这就是程娘子的真迹。”</p>

“跟茂源山是不同的字体。”</p>

“怎么还叫程娘子，那是太子妃，就要是皇后了。”</p>

“太子妃皇后万万千，程娘子可是只有一个。”</p>

“太平，太平，有程娘子在果然是得太平。”</p>

门前说笑着，有人急急的走过来，挤开了众人。</p>

“哎哎，排队。”有人忙喊道。</p>

那人回头看了眼。</p>

这是一个年轻女子，长得普通穿着打扮却不普通。</p>

“半芹姑娘来了。”门前引客的伙计忙招呼道。</p>

原来不是吃饭的人，门前的客人便不再理会了，看那女子疾步蹬蹬上楼去了。</p>

“半芹姑娘。”</p>

一个伙计在一间屋门前敲了敲。</p>

“半芹姑娘来了。”</p>

一个半芹姑娘，说的却是两个意思。</p>

屋门拉开，丫头急匆匆的进去，看到半芹站起来。</p>

“你怎么来了？”半芹颤声说道，看着丫头，后退一步，似乎不想见到她。</p>

“半芹姐姐，你别怕。”丫头说道，“娘子没有消息。”</p>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半芹伸手掩着心口坐下来松口气。</p>

“我做不到，所以不敢留在京城里，我怕我忍不住跑去皇宫找娘子，躲在这里至少还能好一些。”她说道，一面抬手拭泪。</p>

“皇帝醒了，禅位给了太子，太子就要登基了。”丫头说道。</p>

半芹抬起头看着她。</p>

“那我们能见到娘子了吗？”她急急问道，皇帝醒了还是死了，太子登基还是不登基，这些被满京城人议论纷纷的事，对她来说根本就无关紧要，满心只有这一个问题。</p>

丫头挤出一丝笑。</p>

“快了吧。”她说道。</p>

半芹闻言欢喜，转身对着一旁摆着的菩萨跪下去虔诚的叩拜。</p>

看着她的样子，丫头面上的笑容变得苦涩。</p>

…………………………………….</p>

神仙居，手握着算筹的素心闻言抬起头。</p>

“老太爷说过这样的话？”她问道。</p>

丫头点点头，面上半点没有适才在太平居露出的笑，取而代之的是悲痛。</p>

“是啊。”素心喃喃，看向窗外，“他们怎么容得下这样一个皇后，他们只能容下一个被追封的皇后，既得了名，又得了利，还不耽搁再有新人。”</p>

“素心姐姐，我去求求老爷，我们别的不要，我们不要皇后，我们什么不要，只要把娘子还给我们，我们走得远远的。”丫头哭道。</p>

“要，我们可以要追封的皇后，只要他们手下留情，把这个被追封的皇后交给我们。”素心说道，一面站起身来，“我也去，我也去求求老爷。”</p>

丫头点点头，忙跟着站起身。</p>

“家里人多，老爷躲出去了，在书院。”她说道，“我们走。”</p>

二人坐着马车疾驰来到书院，却没有见到张纯。</p>

“求求你了，你就跟老爷说，是半芹，是半芹要见他。”丫头含泪说道。</p>

那小童叹口气。</p>

“半芹姐姐，我认得你的，不是我不和老爷说，而是老爷出门了。”他说道。</p>

竟然没在书院？</p>

“那老爷去哪里了？”素心急问道。</p>

小童摇摇头。</p>

“老爷的习惯半芹姐姐也知道的。”他说道，看着两个侍女。</p>

躲了，躲了。</p>

躲了家里恭维的客人，也躲了她们吧。</p>

聪明透彻如张江州，怎么会想不到这个。</p>

素心慢慢的闭上眼，眼泪留下来。</p>

“娘子以前从来不求人。”她喃喃说道，“不管遇到多大的事。”</p>

她说着话面前似乎又浮现程娇娘的形容。</p>

“不用，我还没到，无路可走的时候。”</p>

女子神情木然淡淡。</p>

“我只是不喜欢，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而已。”</p>

那么现在呢？昏迷不能自理的她是不是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她的希望在哪里？</p>

……………………………………………………….</p>

香火旺盛的普修寺此时山门紧闭，院中一片空寂，来往的僧人神情肃穆。</p>

钟声忽地在寺内响起，绵长柔和。</p>

一个小内侍上前伸手，方伯琮微微搭了一下他的胳膊，从跪垫上站起身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