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我困了要休息。”周箙打断他说道。</p>

素心和半芹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转过来转过去，眼中浮现几分疑虑。</p>

景公公闻言再次笑了。</p>

“是这样，殿下要论功行赏。”他说道，“不知这次卫戍军镇逆贼是否也有钟将军功劳？你当初与钟将军是怎么约定的？太子妃殿下可…..”</p>

他的话音未落，周箙就站起来了。</p>

“我如果说这件事不是我事先安排，更不是她见过谁跟谁说过什么，你信不信？”他说道，“我知道我做了什么，至于别人做了什么又是怎么想的，与我无关，也别问我，我不知道。”</p>

景公公一怔旋即笑了。</p>

“是，是，六公子说的奴婢自然信。”他说道，一面躬身施礼，“那奴婢告退了。”</p>

景公公退了出去，屋子里恢复安静。</p>

半芹和素心也不再说话了，呆呆的看着周箙。</p>

周箙却没有看任何人，面色木然，撩衣坐下依着凭几再次闭上眼，虽然似乎是睡了，但他的身子绷的直直的，似乎随时都能弹起来。</p>

看着景公公走出来，顾先生忙迎过来。</p>

“怎么样？他怎么说？”他低声问道。</p>

景公公摇摇头。</p>

“跟范江林和李茂说的一样。”他说道，</p>

顾先生皱眉。</p>

“…..太子妃没有叮嘱我做什么……只是让我做一些东西，说是路上防身的，并没有别的吩咐……行远路备些兵器不是应该的吗？更况且我家妹妹一向行事谨慎。”</p>

“….那些烟花？那些烟花是我请教师父做出来的，师父说有机会让我验证看到效果，然后她都拿走了，并没有说要做什么用……特意给皇后的？我不知道啊，我真不知道啊…师父没有安排我做什么，也没有和我说什么的……你们也知道的，我师父不怎么爱说话的，我拜师我学艺，就是看了她的烟花自己悟出来的……”</p>

“…我师父不是常说做者无意看者有心，你们是不是想多了……”</p>

做者无心看者有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p>

这种事这么细致的各方各面的安排难道单靠看就能安排周全的吗？</p>

“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没好气的说道，“从龙之功护主大功，就算是见不得人的事，也只是说让你知我知而已，又不是要宣告于天下，这些人搞什么把戏呢。”</p>

景公公默然一刻。</p>

“也许，并没有什么为了殿下如今而做出的刻意的安排？”他说道，“就如那范江林说的，行路就是备兵器，李茂说的，研讨改进试验一些烟火弹之类的，周公子说的，他也不知道那时高陈要害太子，卫戍军也只是察觉城中异动所以来卫戍，也不知道其内高陈二人谋逆……”</p>

他的话没说完顾先生就打断了。</p>

“不是刻意的安排？难道都是人之常情？行路准备兵器的人之常情，指导弟子的人之常情，关心皇后娘娘的人之常情，对于弱太子坐江山而知道必乱的常情？”他瞪眼说道，“人之常情会做到如此？一个个的那么多人都心领神会如此？你信吗？”</p>

的确是……太匪夷所思了，太难以置信了。</p>

景公公搓了搓手没有说话。</p>

顾先生看向内院，眉头皱起。</p>

“其实这些会巫祝之术的人就是这样。”他忽的说道，“也知道是秘术不能见人，所以做事都故弄玄虚的，问了就说一些道可道非常道道不可言之类的。”</p>

他摇摇头。</p>

“随便吧，反正如今大局已定，过去的就不说了，只是以后行事还是不要这样自己一个人藏着掖着的好，就比如那晚从清远驿突然的往回跑，为什么不说一声，这样大家还可以多带些人，也不至于在城门牵绊太久。”</p>

“也许太子妃殿下自己也不知道具体出什么事……”景公公笑道。</p>

顾先生瞪眼看他。</p>

不知道的话跑什么跑，景公公讪讪笑了，举举手示意自己错了。</p>

“什么都好，就是这样不好，以后呢有事希望太子妃殿下提早说，大家都是一家人。”顾先生接着说道。</p>

以后……</p>

景公公忍不住回头看向内宅。</p>

“也许没有以后了。”他喃喃说道。</p>

如果真是巫祝反噬的话，那就是无解的。</p>

没有以后？</p>

顾先生心里跳了一下，也忍不住回头看去，神情变幻一刻。</p>

……………………………………………………..</p>

夜色深深，天子寝宫内还亮着灯火，端坐在几案前的方伯琮合上最后一本奏章，抬手揉了揉眼。</p>

“父皇。”他对这卧榻上躺着的皇帝低声说道，“儿臣已经看完了，怎么处置的您都听到了，您觉得如何？”</p>

室内沉默，自然无人应答。</p>

“如果有不妥，请父皇指点儿臣，儿臣告退了。”方伯琮说道，施礼。</p>

至此一旁的内侍才躬身过来搀扶他起身。</p>

“殿下，不如留宿宫里吧。”内侍说道，“今日太晚了。”</p>

方伯琮摇摇头，没有说话抬脚。</p>

内侍们忙给他披上斗篷带着兜帽，拥簇着离开天子寝宫。</p>

摇曳的灯火点缀在宫殿中，忽的在一处停下来。</p>

看着方伯琮看向一个方向，那一处宫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内侍们心里有些不安，那里是宣文太子停灵的地方。</p>

“殿下今日累了，不如……”内侍们低声说道。</p>

话没说完方伯琮已经向那边走去了。</p>

内侍们无奈只得忙招呼人跟上。</p>

穿着孝衣的内侍宫女们纷纷退开，方伯琮慢慢的走到棺椁前，四周摆满的冰让这里如同冰窖寒气森森。</p>

他慢慢的坐下来，看着棺椁。</p>

“六哥儿。”他说道，“就要送走你了。”</p>

他的话说到这里，嗓子沙哑再也说不下去了。</p>

再也见不到了，再也没有了。</p>

他垂下头。</p>

“哥哥…”</p>

耳边陡然有声音响起。</p>

“哥哥救我….”</p>

方伯琮猛地抬起头，看着眼前，棺椁里有小小的孩童冲他伸手。</p>

“哥哥，哥哥，救救我….”</p>

六哥儿？六哥儿！</p>

方伯琮狂喜起身伸手，但有人拦住了他的手。</p>

“程昉？”他看着身侧的人，又惊又喜，“快，快救救六哥儿……”</p>

眼前的女子面色木然，摇摇头。</p>

“不行。”她说道，“不能救他，让他死，要不然，怎么治高凌波的罪？”</p>

方伯琮看着她，只觉得呼吸停滞。</p>

不，不。</p>

“你忘了。”眼前的女子看着他，木然一笑，“你不离开京城，高凌波怎么会来杀你？六哥儿不死，高凌波怎么伏诛？方伯琮，你忘了吗？你们都是诱饵啊。”</p>

诱饵……</p>

都是诱饵……</p>

“哥哥！哥哥救我！”</p>

方伯琮猛地坐起来，气喘吁吁，入目一片昏昏，青色的帐子闯入眼帘。</p>

旁边有视线落在身上，他猛地转过头。</p>

窗边矮榻上的周箙正坐起来看着他。</p>

内室帘子外有脚步声传来。</p>

“殿下？”婢女的声音关切的传来。</p>

是做梦的。</p>

方伯琮坐正身子。</p>

“什么时辰了？”他问道。</p>

“卯初过一刻。”素心答道，“还早，殿下再歇息一刻吧。”</p>

方伯琮看向卧榻内，程娇娘安然，他坐着身子投下一片阴影遮住她，已经瘦了一圈的身子看起来更加娇小。</p>

他伸手轻轻的抱起她让她翻个身，再捏了捏被角，起身下来，径直出去了。</p>

看着洗漱更衣在内侍的拥簇下离开的方伯琮，素心和半芹转回，内室里周箙已经躺下了，面向窗侧睡着，似乎对屋子里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丝毫无觉。</p>

“这叫什么事啊。”半芹忍不住低声说道，“简直太荒唐了，殿下怎么就纵容他如此。”</p>

“因为殿下纵容娘子啊。”素心低声喃喃，“娘子珍视的，娘子喜欢的，殿下自然也珍视喜欢包容。”</p>

半芹沉默一刻。</p>

“但愿娘子快些醒来吧。”她垂头低声喃喃。</p>

………………………………………………………..</p>

天色蒙蒙亮，城门却已经打开了，一队人马疾驰而出，在青光里给外的显眼。</p>

“殿下，您要去哪里啊？”景公公跟上方伯琮，低声急急说道，“实在是太危险了。”</p>

“不危险，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方伯琮说道，随着风罩在兜帽里的脸忽隐忽现，“太子就要发丧，朝事已停，孤可以走一走。”</p>

景公公有些无奈只得跟紧。</p>

方伯琮的马儿却猛地收住了，人看向一个方向。</p>

“哦，殿下，那边是太子妃给茂源山兄弟还有程四郎立的墓。”景公公低声说道。</p>

程四郎啊。</p>

方伯琮轻轻吐口气。</p>

“说起来，孤还没去看过他呢。”他说道，“好歹他也是因为孤而死的。”</p>

“殿下，怎么能这么说！”景公公摇头断然说道。</p>

方伯琮没有说话，催马过去了。</p>

坟墓前围着栅栏，收拾的干干净净。</p>

方伯琮下马走过去。</p>

“……殿下也还没看过茂源山字吧。”景公公说道，“果然写的很美呢。”</p>

那是自然。</p>

方伯琮嘴边浮现一丝笑，目光扫过这些墓碑，忽的笑容凝滞了。</p>

那是……什么？</p>

他猛地上前一步。</p>

这是什么？</p>

“这是什么？”他问道。</p>

景公公被他的突然动作吓了一跳，忙看过去。</p>

“这是，程字。”他凑过去念道，“哎，怎么就刻了一个字？这也是太子妃刻了吗？是不是没刻完？”</p>

话音才落，就听方伯琮陡然大笑起来。</p>

景公公吓的抖了抖，愕然看着方伯琮。</p>

年轻人大笑着，仰起头，兜帽掉下来，露出形容。</p>

“现在，可以刻完了。”</p>

他大笑着说道。</p>

“现在，可以刻完了！”</p>

现在，可以刻完了！现在，可以刻完了！（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