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向韦小宝挥了挥手，双手据地，悄悄爬了出去。</p>
海老公的呻呤一阵轻，一阵响。韦小宝不敢便走，生怕他发觉小桂子已死，声张起来，</p>
他手下出动围捕，自己和茅十八定然难以逃脱，心想：“这次祸事，都是我惹出来的。茅大</p>
哥双腿不能行走，不知要多少时候才能逃远。我在这里多挨一刻好一刻。只要海老龟不发觉</p>
我是冒牌货，那便没事。这老乌龟病得神智不清，等他昏过去之时，我一刀杀了他，就可逃</p>
走了。”</p>
过得片刻，忽听得远处传来的笃的笃铛，的笃的笃铛的打更之声，却是已交初更。韦小</p>
宝见烛光闪耀，突然一亮，左首的蜡烛点到尽头，跟着便熄了，眼见小桂子的尸首卷曲成一</p>
团，很是害怕：“这人是我杀的，他变成了鬼，会不会找我索命？”又想：“等到天一亮，</p>
那就难以脱身了，须得半夜乘黑逃走。”</p>
可是海老公呻呤之声不绝，始终不再昏迷，他仰逃邙卧，韦小宝胆子再大，也不敢提起</p>
匕首往他胸口或小腹上插将下去，知道这老人武功厉害之极，只要刀尖碰到他的肌肤，他立</p>
时知觉，一掌打来，自己非脑浆迸裂不可。又过了一会儿，另一枝蜡烛也熄了。</p>
黑暗之中，韦小宝想到小桂子的尸首触手可及，害怕之极，只盼尽早逃出去，但只要他</p>
身子一动，海老公便叫道：“小……小桂子，你……在这里么？”韦小宝只好答应：“我在</p>
这里！”</p>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海老公又叫：“小桂子，你上那里去？”韦</p>
小宝道：“我……我去小便。”海老公问“为……为什么不在屋里小便？”韦小宝应道：</p>
“是，是。”</p>
他走到内室，那时他从未到过的地方，刚进门，只走得两步，便砰的一声，膝头撞在桌</p>
子脚上。海老公在外边问道：“小……桂子，你……你干什么？”韦小宝道：“没……没什</p>
么！”伸手去摸索，在桌子上摸到了火刀火石，忙打着了火，点燃纸媒，见桌子上放着几十</p>
根蜡烛，当即点燃一根，插上烛台。</p>
见房中放着一张大床，一张小床，料想是海老公和小桂子所睡。房中有几只箱子，一桌</p>
一柜，此外无甚物件。东首放着一只大水缸，显得十分突兀，地下溅得湿了一大片。他正察</p>
看是否可从窗子逃出去，海老公又在外面叫了起来：“你干什么还不小便？”</p>
韦小宝一惊：“他怎地一停不歇的叫我？莫非他听我的声音不对，起了疑心？否则我小</p>
便不小便，管他屁事？”当即应道：“是！”从小床底下摸到便壶，一面小便，一面打量窗</p>
子，见窗子关得甚实，每一道窗酚诩用绵纸糊住，想是海老公咳得厉害，生怕受寒，连一丝</p>
冷风也不让进来。倘若用力打开窗子，海老公定然听到，多半还没逃出窗外，便给擒住了。</p>
他在房中到处打量，想找寻脱身的所在，但房中连狗洞，猫洞也没一个，倘若从外房逃</p>
走，定然会给海老公发觉，一瞥眼见，见到小桂子床脚边放着一袭新衣，心念一动，忙脱下</p>
身上衣服，将新衣披在身上。</p>
海老公又在外面叫道：“小桂子，你……你在干什么？”韦小宝道：“来啦，来啦！”</p>
一面结扣子，一面走了出去，拾起小桂子的帽子，戴在头上，说道：“蜡烛熄了，我去点一</p>
枝。”回到内室，取了两根蜡烛，点着了出来。</p>
海老公叹了口长气，低声道：“你当真已点着了蜡烛？”韦小宝道：“是啊，难道你没</p>
瞧见？”海老公半晌不语，咳嗽几声，才道：“我明知这药不能多吃，只是咳嗽实在……实</p>
在……太苦，唉，虽然每次只吃一点点，可是日积月累下来，毒性太重，终于……终于眼睛</p>
出了毛病。”韦小宝心中一宽：“老家伙不知是我在他酒中加了药粉，还道是服药多日，积</p>
了下来，这才发作。”</p>
只听海老公又道：“小桂子，公公平日待你怎样？”韦小宝半点也不知道海老公平日待</p>
小桂子怎样，忙道：“好的很啊。”海老公道：“唔，公公现下……眼睛瞎了，这世上就只</p>
有你一人照顾我，你会不会离开公公，不……不理我了？”韦小宝道：“我……当然不</p>
会。”海老公道：“这话半点不假啊？”</p>
韦小宝忙道：“自然半点不假。”回答得毫不犹豫，而且语气诚恳，势要海老公非大为</p>
感动不可。他又道：“公公，你没人相陪，如果我不陪你，谁来陪你？我瞧你的眼病过几天</p>
就会好的，那也不用担心。”</p>
海老公叹了口气，道：“好不了啦，好不了啦！”过了一会，问道：“那姓茅的已逃走</p>
了？”韦小宝道：“是！”海老公道：“他带来的哪个小孩给你杀了？”韦小宝心中砰砰乱</p>
跳，答道：“是！他……他这尸首怎么办？”</p>
海老公微一沉呤，道：“咱们屋中杀了人，给人知道了，查问起来，罗嗦得很。你……</p>
你去将我的药箱拿来。”韦小宝道：“是！”走进内室，不见药箱，拉开柜子的抽斗，一只</p>
只的寻找。</p>
海老公突然怒道：“你在干什么？谁……谁叫你乱开抽斗？”韦小宝吓了一跳，心道：</p>
“我找药箱呢。不知放在那里去了。”海老公怒道：“胡说八道，药箱放在那里都不知</p>
道。”</p>
韦小宝道：“我……我杀了人，心……心里害怕得紧。你……你公公……又瞎了眼睛，</p>
我……我完全糊涂了。”说到后来，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药箱的所在，只怕单是</p>
这件事便露出马脚，说哭便哭，却也半点不难。海老公道：“唉，这孩子，杀个人又什么打</p>
紧了？药箱是在第一口箱子里。”</p>
韦小宝抽抽噎噎的道：“是……是……我……我怕得很。”见两口箱子都用铜锁锁着，</p>
又不知钥匙在什么地方，伸手在锁扣上一推，那锁应手而开，原来并未上锁，暗叫：“运气</p>
真好！这锁中的古怪我如又不知道，老乌龟定要大起疑心。”除下了锁，打开箱子，见箱中</p>
大都是衣服，左边有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药箱，当即取了，走到外房。</p>
海老公道：“挑些		化尸粉		，把尸首化了。”韦小宝应道：“是。”拉出药箱的一只只</p>
小抽斗，但见抽斗中尽是形状颜色各不相同的瓷瓶，也不知那一瓶是化尸粉，问道：“是那</p>
一只瓶子？”海老公道：“这孩子，怎么今天什么都糊涂了，当真是吓昏了头吗？”韦小宝</p>
道：“我……我怕得很，公公，你的眼睛……会……会好吗？”语气中对他眼病的关切之</p>
情，着实热切无比。</p>
海老公似乎颇为感动，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个三角形的，青色有白点的</p>
瓶子便是了。这药粉挺珍贵，只消挑一丁点便够了。”</p>
韦小宝应道：“是！是！”拿起那青色白点的三角瓶子，打开瓶塞，从药箱中取了一张</p>
白纸，倒了少许药末出来，便即撒在小桂子的尸身之上。</p>
可是过了半天，并无动静。海老公道：“怎么了？”韦小宝道：“没见什么。”海老公</p>
道：“是不是撒在他血里的？”韦小宝道：“啊，我忘了！”又倒了些药末，撒在尸身伤口</p>
之中。海老公道：“你今天真有些古里古怪，连说话声音也大大不同了。”</p>
便在此时，只听得小桂子尸身的伤口中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伤口中不住流出</p>
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灼臭气，眼见尸身的伤口越烂越大。尸身</p>
肌肉遇到黄水，便即发出烟雾，慢慢的也化为水，连衣服也是如此。</p>
韦小宝只看得抬舌不下，取过自己换下来的长衫，丢在尸身上，又见自己脚下一对鞋子</p>
已然踢破了头，忙除下小桂子的鞋子，换在自己脚上，将破鞋投入黄水。</p>
约莫一个多时辰，小桂子的尸身连着衣服鞋袜，尽数化去，只剩下一滩黄水。韦小宝心</p>
想：“老乌龟倘若这时昏倒，那就再好也没有了，我将他推入毒水之中，片刻之间也教他化</p>
得尸骨无存。”</p>
可是海老公不断咳嗽，不断唉声叹气，却总是不肯昏倒。</p>
眼见窗纸渐明，天已破晓，韦小宝心想：“我已换上了这身衣服，便堂而皇之的出去，</p>
也没人认得我，那倒不用发愁。”</p>
海老公忽道：“小桂子，天快亮了，是不是？”韦小宝道：“是啊。”海老公道：“你</p>
掏水把底下冲冲干净，这气味不大好闻。”韦小宝应了，回入内室，用水瓢从水缸中掏了几</p>
瓢水，将底下换上冲去。</p>
海老公又道：“待会吃过早饭，便跟他们赌钱去。”韦小宝大事奇怪，料想这是反话，</p>
便道：“赌钱？我才不去呢！你眼睛不好，我怎能自己去玩？”海老公怒道：“谁说是玩</p>
了？我教你几个月，几百两银子已输掉了，为来为去，便是为了这件大事，你不听我吩咐</p>
么？”</p>
韦小宝不明白他的用意，只得含糊其辞的答道：“不……不识不听你吩咐，不过你身子</p>
不好，咳得又凶，我去干……干这件事，没人照顾你。”海老公道：“你给我办妥了这件</p>
事，比什么都强。你再掷一把试试。”韦小宝道：“掷一把，掷……掷那一把？”海老公怒</p>
道：“快拿骰子来，推三推四的。就是不肯下苦功去练，练了这许久，老是没长进。”</p>
韦小宝听说是掷骰子，精神为之一振，他在扬州，除了听说书，大多数时候便在跟人掷</p>
骰子，年纪虽小，在扬州街巷之间，已算得是一把好手，只是不知骰子放在什么地方，说</p>
道：“这一天搞得头昏脑胀，那几颗骰子也不知放在什么地方了。”</p>
海老公骂道：“不中用的东西，听说掷骰子便吓破了胆，输钱又不是输你的。那骰子不</p>
是好端端放在箱中中吗？”</p>
韦小宝道：“也不知是不是。”进内室打开箱子，翻得几翻，在一只锦缎盒子中果然见</p>
到有只小瓷碗，碗里放着六粒骰子。当真是他乡遇故知，忍不住一声欢呼，待得拿起六粒骰</p>
子，又是一声欢呼。原来遇到的不但是老朋友，而且是最最亲密的老朋友，这六粒骰子一入</p>
手，便知是灌了水银的骗局骰子。</p>
他将瓷碗和骰子拿到海老公身边，说道：“你当真定要我去赌钱？你一个人在这里，没</p>
人服侍，成吗？”</p>
海老公道：“你少给我罗嗦，限你十把之中，掷一只		天		出来。”</p>
当时掷骰子赌钱，骰子或用四粒，或用六粒，如果六粒，者须掷成四粒相同，余下两粒</p>
便成一只骨牌，两粒六粒点是		天		，两粒一点是		地		，以此而比大小。韦小宝心想：“这骰</p>
子是灌水银的，要我十八才掷成一只		天		，太也小觑老子了。”但用灌水银骰子作弊，比之</p>
灌铅骰子可难得多了，他连掷四五把，都掷不出点子，掷到第六把上，两粒六点，三粒三</p>
点，一粒四点，倘若这四点的骰子是三点，这只		天		便掷出来了，他小指头轻轻一拨，将这</p>
四粒的点子拨成了三点，拍手叫道：“好，好，这可不是一只		天		吗？”</p>
海老公道：“别欺我瞧不见，拿过来给我摸摸。”伸手道瓷碗中一摸，果然六粒骰子之</p>
中四粒三点，两粒六点。海老公道：“今天运气倒好，给我掷个		梅花		出来。”</p>
韦小宝提起骰子，正要掷下去，心念一动『“听他口气，小桂子这小乌龟掷骰子的本事</p>
极差，我要是掷什么有什么，定会引起这老乌龟的疑心。”手劲一转，连掷了七八把都是不</p>
对，再掷一把之后叹了口气。</p>
海老公道：“掷成了什么？”韦小宝道：“是……是……”海老公哼了一声，伸手入碗</p>
去摸，摸到是四粒两点，一粒四点，一粒五点，是个“九点”。海老公道：“手劲差了这么</p>
一点儿，梅花变成了九点。不过九点也不小了你再试试。”</p>
韦小宝试了十七八次，掷出了一只“长三”，那比梅花只差一级。海老公摸清楚后，颇</p>
为高兴，说道：“有些长进啦，去试试手气罢。今天带五十两银子去。”</p>
韦小宝适才在翻寻骰子之时，已见到十来只元宝。说到赌钱，原是他平生最喜爱之事，</p>
只是一来没本钱，二来太爱作假，扬州市井之间，人人均知他是小骗子，除了外来的羊牯，</p>
谁也不上他的当。此刻惊魂略定，忽然能去赌钱，何况赌本竟有五十两之多，那是连做梦也</p>
难得梦到的豪赌，更何况有骗局骰子携去，当真是莆出地狱，便上天堂，就算赌完要杀头，</p>
也不肯就此逃走了，只是不知对手是谁，上那里去赌，倘若一一询问，立时便露出了马脚，</p>
那可是个大大多大难题。</p>
他开箱子取了两只元宝，每只都是二十五两，正自凝思，须得想个什么法子，才能骗出</p>
海老公的话来，忽听得门外有人嘎声叫道：“小桂子，小桂子！”</p>
韦小宝走到外堂，答应了一声。海老公低声道：“来叫你啦，这就去罢。”韦小宝欣然</p>
正要出门，猛然间肚子里叫一声苦，不知高低：“那些赌鬼可不是瞎子，他们一眼便知我不</p>
是小桂子，那便如何是好？”只听门外那人又叫：“小桂子，你出来，有话跟你说。”</p>
韦小宝道：“来啦！”当即回到内室，取了块白布，缠在头上脸上，只露出眼睛与嘴</p>
巴，向海老公道：“我去啦！”快步走出房门，只见门外一名三十来岁的汉子，低声问道：</p>
“你怎么啦？”</p>
韦小宝道：“输了钱，给公公打得眼青鼻肿。”那人嘻的一笑，更无怀疑，低声问道：</p>
“敢不敢再去翻本？”韦小宝拉着他衣袖，走开几步，低声道：“别给公公听见。当然要翻</p>
本啦。”那人大拇指一竖，道：“好小子，有种，这就走！”</p>
韦小宝和他并肩而行，见这人头小额尖，脸色青白，走出数丈后，那人道：“温家哥儿</p>
俩，平威他们都已先去。今日你手气得好些才行。”韦小宝道：“今日再不赢，那……那可</p>
糟了！”</p>
一路上走的都是回廊，穿过一处处庭院花园。韦小宝心想：“***，这财主真有钱，</p>
起这么大的屋子。”眼见飞檐绘彩，栋梁雕花，他一生之中那里见过这等富丽豪华的大屋？</p>
心想：“咱丽春院在扬州，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漂亮大院子了，比这里可又差得远啦。乖</p>
乖弄的东，在这里开座院子，嫖客们可有得乐的了。不过这么大的院子里，如果不坐满百来</p>
个姑娘，却也不象样。”</p>
韦小宝跟着那人走了好一会，走进一间偏屋，穿过了两间房间，那人伸手敲门，笃笃笃</p>
三下，笃笃两下，又是笃笃笃三下。那门呀的一生开了，只听得玎玲玲，玎玲玲骰子落碗之</p>
声，说不出的悦耳动听。房里已聚着五六个人，都是一般的打扮，正在聚精会神的掷骰子。</p>
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问道：“小桂子干么啦？”带他进来的那人笑道：“输了钱，给海</p>
老公打啦。”那人嘿嘿一笑，口中啧啧的数声。韦小宝站在数人之后，见各人正在下注，有</p>
的一两，有的五钱，都是竹签筹码。</p>
一人说道：“小桂子，今日偷了多少钱出来输？”韦小宝道：“呸！什么偷不偷，输不</p>
输的？难听得紧！”他本要乌龟儿子王八蛋的乱骂一起，只是发觉自己说话的腔调跟他们太</p>
也不象，骂人更易露出马脚，心想少开口为妙，一面留神学他们的说话。</p>
带他进来的那汉子拿着筹码，神色有些迟疑。旁边一人道：“老吴，这会儿霉庄，多押</p>
些。”老吴道：“好！”押了二两银子，说道：“小桂子，怎么样？”韦小宝心想：“最好</p>
别让人家留心自己，不要赢多，不要输多，押也不要押得大。”于是押了五钱银子。旁人谁</p>
也不来理会他。</p>
那坐庄是个肥胖汉子，这些人都叫他平大哥，韦小宝记得老吴说过赌客中有一人叫平</p>
威，这平大哥自是平威了。只见他拿起骰子，在手掌中一阵抖动，喝到：“通杀！”进骰子</p>
掷入碗中。韦小宝留神他的手势，登时放心：‘此人是个羊牯！“在他心中，凡是不会行骗</p>
的赌客，便是羊牯。平威掷了六把骰子，掷出个”牛头“，那是短牌中的大点子。</p>
余人顺次一个个掷下去，有的赔了，有的吃了。老吴掷了个”八点“，给吃了。</p>
韦小宝每见到一人掷骰，心中便叫一生：“羊牯！“他连叫了七声”羊牯“，登时大为</p>
放心。</p>
他怀中带着海老公的水银骰子，原拟玩到半途，换了进去，赢了一笔钱后，再设法换出</p>
来。掷假骰子的手法顾为极为难练，而将骰子换入换出，也须眼明手快，便如变戏法一般，</p>
先得引开旁人的注意，例如突然踢倒一只凳子，翻倒一碗茶之类，众人眼光都去瞧凳瞧茶碗</p>
时，真假骰子便调了包。但若是好手，自也不必出踢凳翻茶的下等手法，通常是手腕间暗藏</p>
六粒骰子，手指上抓六粒骰子，一把掷下，落入碗中的是腕间的骰子，而手指当中六粒骰子</p>
一合手便转入左掌，神不知，鬼不觉的揣入怀中，这门本事韦小宝却没学会。</p>
有道是：“骰子灌铅，赢钱不难，灌了水银，点铁成金。”水银和铅均极沉重，骰子一</p>
边青，一边重，能依己意指挥。只是铅乃重物，水银却不住流动，是以掷灌铅骰子甚易而掷</p>
甚易骰子极难。骰子灌铅易为人发觉，同时你即能掷出大点，对方亦能掷出大点，但若灌的</p>
是水银，眼什么点子，非有上乘手法不可，非寻常骗徒之所能韦小宝掷灌铅骰子有六七成把</p>
握，对付水银骰子，把握便只有一成二成，虽只一成二成，但十把中只须多赢得一两把，几</p>
个时辰下来，自然大占赢面。至于真正的一流高手，则能任意投掷寻常投掷，要小腹几点便</p>
是几点，丝毫不爽，决不需借?∮诠嗲嗨耐吨溃獾裙Ψ蛲蛑形抟唬ば”σ参丛?/p>
上过，就算遇上了，他也看不出来。</p>
他见入局的对手全是羊牯，心想投掷换入换出全无危险，且不忙换投掷，他入局时有二</p>
十五两的元宝，一只换了筹码，当下将另外一只放在左手边，以作掉换投掷的张本，又想：</p>
“小桂子既然常常输钱，我也得先输后赢，免得引人疑心。“掷了几把，掷出一只么六来，</p>
自然是给吃了。</p>
如此输一注，赢一注，拉来拉去，输了五两银子。赌了半天，各人下注渐渐大了，韦小</p>
宝仍下五钱。庄家平威将他的竹筹一推，说道：“至少一两，五钱不收。“韦小宝当即添了</p>
一根筹码。庄家掷出来是张”人“牌，一注注吃了下来。韦小宝恼他不收自己的五钱赌注，</p>
这一次决意赢他，心道：“你不肯输五钱，定要输上一两，好小子，有种，算盘挺精。我若</p>
用天牌赢你，不算好汉。”他左手抓了骰子，左手手肘一挺，一只大元宝掉下地去，托的一</p>
声，正好掉在他左脚脚面。他大叫一声：“啊哟，好痛！”跳了几下。同赌的人都笑了起</p>
来，瞧着他弯下腰去拾元宝。韦小宝轻轻易易的便换过了骰子，一手掷下去，四粒三点，两</p>
粒一点，是张“地”牌，刚好比“人”牌大了一级。平威骂道：“***，小鬼今天手气</p>
倒？”谩！？”</p>
韦小宝心中一惊：“不对，我这般赢法，别人一留神，便瞧出我不是小桂子了。”下一</p>
次掷时，他便输了一两。眼见各人纷纷加注，有的三两，有的二两，他便下注二两，赢了二</p>
两，下一次却输一两。</p>
赌到中午时分，韦小宝已赢二十几两，只是每一注进出甚小，谁也没加留神。老吴却已</p>
将带来的三十两银子输得精光，神情甚是懊丧，双手一摊，说道：“今儿手气不好，不赌</p>
了！”</p>
韦小宝赌钱之时，十次倒有九次要作弊骗人，但对赌友却极为豪爽。他平时给人辱骂殴</p>
打，无人瞧他得起，但若有人输光了，他必借钱给此人，那人自然十分感激，对他另眼相</p>
看。韦小宝平生偶尔有机会充一次好汉，也只在借赌本给人之时。那人就算借了不还，他也</p>
并不在乎，反正这钱也决不是他自己掏腰包的。这时见老吴输光了要走，当即抓起一把筹</p>
码，约有十七八两，塞在他手里，说道：“你拿去翻本，赢了再还我！”</p>
老吴喜出望外。这些人赌钱，从来不肯借钱与人，一来怕借了不还，二来觉得钱从己手</p>
而出，彩头不好，本来赢的会变成输家。他见韦小宝如此慷慨，大为高兴，连连拍他的肩</p>
头，赞道：“好兄弟，真有你的。”</p>
庄家平威气势正旺，最怕人输干了散局，对韦小宝的“义举”也是十分赞许，说道：</p>
“哈，小桂子转了性，今天不怎么小气拉！”</p>
再赌下去，韦小宝又赢了六七两，忽然有人说道：“开饭啦，明儿再来玩过。”众人一</p>
听到“开饭啦”三字，立即住手，匆匆将筹码换成了银子。韦小宝来不及换回水银骰子，心</p>
</p>
想反正这些羊牯也瞧不出来，倒也没放在心上。</p>
韦小宝跟着老吴出来，心想：“不知到那里吃饭去？”老吴将借来的十几两银子又输得</p>
差不多了，说道：“小兄弟，只好明天还你。”韦小宝道：“自己兄弟，打什么紧？”老吴</p>
笑道：“嘿嘿，这才是好兄弟，你快回去，海老公等你吃饭呢。”</p>
韦小宝道：“是。”心想：“原来是回去跟老乌龟一起吃饭，此刻再不逃之夭夭，更待</p>
何时？”眼见老吴穿入一处厅堂，寻思：“这里又是大厅，有是花园，又是走廊，不知大门</p>
在什么地方。”只好乱闯乱走，时时撞到和他一般服色之人，可不敢问人大门所在。</p>
他越走越远，心下渐渐慌了：“不如先回到海老乌龟那里再说。”可是此刻连如何回到</p>
海老公处，也已迷失了路径，所行之处都是没到过的，时时见到厅上，门上悬有匾额，反正</p>
不识，也没去看。</p>
再走一会，连人也不大碰到了，肚中已饿得咕咕直响。他穿过一处月洞门，见左侧有间</p>
屋子，门儿虚掩，走过门边，突然一阵食物香气透了出来，不由得馋欲滴，轻轻推门，</p>
探？”芬徽拧？”</p>
只见桌上放着十来碟点心糕饼，眼见室内无人，便即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拿起一块千</p>
层糕，放入口中。只嚼得几嚼，不由得暗暗叫好。这千层糕是一层面粉一层蜜糖猪油，更有</p>
桂花香气，既松且甜。维扬细点天下闻名，妓院中款待嫖客，点心也做得十分考究。韦小宝</p>
往往先嫖客之尝而尝，尽管老鸨乌奴打骂，他还是偷吃不误。此刻所吃的这块糕，显然比妓</p>
院中的细点更精致得多，心道：“这千层糕做得真好，我瞧这儿多半是北京城里的第一大妓</p>
院。”</p>
他吃了一块千层糕，不听得有人走近，又去取了一只小烧麦放入口中。他偷食的经验极</p>
丰，知道一碗一碟之中不能多取，这才不易为人发觉。吃了一只烧麦后，又吃了一块豌豆</p>
黄，将碟中糕点略加搬动，不露偷食之迹。</p>
正吃得兴起，忽听得门外靴声响，有人走近，忙拿了一个肉末烧饼，但见屋中空空洞</p>
洞，墙壁边倚着几个牛皮的人形，梁上垂下来几只大布袋，里面似乎装作米麦或是沙土，此</p>
外便只眼前这张桌子，桌前挂着块桌帷，当下更不细想，便即钻入了桌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