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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家郑存智说,自打进了这个圈子,我就很少正经地读过书,不是不想,而是太忙。

不要不信,这个圈子里确无一是小事儿,稍有不慎,往往就会功亏一篑,既上不了天堂,必要下地狱。这是现实,绝无丝毫夸张。

譬如一桌酒席,倘若该去的未去或者不该去的去了或者说了不该说的话,都能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也可以这么说,在这个圈里,无一不是工作,即使一场酒,该不该去去了该喝多少又有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都有着明确的潜规则,绝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所以,我的神经总在紧绷着,不敢稍有疏忽。

这么说并非说我的办公室和书房里堆满了书就完全是为了摆样子,摆样子固然重要,所以有的领导总喜欢把自己的房间装饰得如同字画展览室,虽然有的字画并不适时适境或者有的字根本不认得,但那是一种品味。

不知从何时起,我们县的领导就兴起了这股热,仔细推敲,这也是具有丰厚文化底蕴的,象周瑜一样有个儒将的雅号有谁个不喜呢?却偏偏忽略了周瑜的心胸。

逢有这样的领导,你千万不要客气,该讨的字一定要讨,哪怕你转身就偷偷地扔掉,也不要以为会让他们尴尬,其实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因为领导的字与读书又有不同,书读了只放到肚里没人能看得见,而批文件批条子哪一样不需要字?所以领导都会有准备,最起码要练一手好字,至少也有个能拿得出手。

如果你能耐心地观察就不会感到唐突了,任何哪一位领导的字最好的肯定是他的名字,其必定已下过了苦功,这可是事关面子的大事,在这个圈里,丢了命也绝不能丢了面子。

好了,不啰嗦了,单说我的这些书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功效,催眠!

逢有其实常有过于紧张,临睡前,我必要读书,哪怕只读三两行,否则决无法入睡。当然是无论何书,只要翻开,用不了三两分钟必会酣然入梦。

所以,我闲时从不读书,逢有紧张却必要读书。这便是我这些书的最实在功效,却让我因此而博得了儒雅的名声。

最后冲刺副县长位置的那一段的某一日,我照例随意地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就躺到了床上。

却不料非但没有象往常那样安然入睡,反而非要一口气读下去,待合上书一看,居然是金庸先生的《笑傲江湖》。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话题,也说金庸,只不过话题实属偶然所得,也未免有些狂妄,却自觉感触颇深。

对于这位足以影响了我们在坐的这一代人的老先生,相信大家必不陌生。准确地算起来,我于初中二年时始闻其名,而且未免有些荒唐——那时,班里悄然兴起一股金庸热,同学们竞相找一些老先生的书来读,先是课后读,渐渐地课中也在偷偷地读。

如果我们用“潮”来形容这股“热”,应该一点儿也不为过,因为虽然知道如此肯定要影响到课业成绩,但连我这种一贯听老师话被誉为最肯用功的人居然也已经禁不住诱惑开始与同学协商试图借来一读。

同学象是担心什么似的,自不肯,却终抵不过我那因迫切而带来的灵敏劝说才勉强答应了。

书到手了,我虽被强烈地诱惑着,多少次都要忍不住翻开来读,但我还是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欲望。

好不容易捱到了晚自习结束,我终于无法克制才一本正经地把书摆到桌上,仿佛怕沾污了书本似地把手往衣服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来读。

这无疑是违反学校规定的行为,我既怕管理老师发现了告知班主任而紧张不已,又实在无法克制自己——竟是如此的优美、奇妙,仿佛一下子就把我带进了书里……

我显然读得很仔细很慢,唯恐错过了其中的哪怕只有一个字符。所以,我当天大概只读了十几页的光景。第二天,老师就以不能耽误学业为由把老先生的书作为禁书全面禁止了。

我是个肯听老师话的孩子,老师的话就是圣旨,尽管老师只是说禁书而并没有说黄书,但既为禁书,按照我当时幼稚的观点,便以为必是黄书了。

这个由于只是服从的臆测的而没有经过求证的观念当然是错误的,却被顽固地坚持到了临近师范毕业。

是我的一位恩师提醒了我,那是因为我在自己的一篇东西里武断地把《射雕英雄传》说成了黄书。

恩师并没有声色俱厉地指责我,只是在那一句话的下面加了句“你认真地读过老先生的书吗?”。

我确没有读过,却胡乱地断定,竟是浅薄如斯。

人哪,有时候就这样怪,明明没有经过认真地求证,意识里也明白或许事实未必如此,却常常非要循着既定的哪怕是非常错误的思路说下去,甚至做下去。

之所以会有如此荒谬的行为,这里面还有这样一个故事:那时,为了配合老师的禁书行动,我居然当众撕掉了那本自己费尽心思才借来刚读了十几页的老先生的书。

这种现在看来不可理喻的行为无疑得到了老师的肯定与赏识并当场表扬了我,但我还是难免要感到担心,因为书的主人是一位比我更强壮的家伙,尽管我知道他慑于老师的威力不敢把我怎么样,但终究是自己先做了错事,我仍怕他找我麻烦,我明确感受到了他那仇视的目光。

尽管他最终直至中学毕业也没有找过我麻烦,我还是失去了这位朋友,而且总要觉得理亏,那种仇视的目光至今仍无法让我忘怀。

正是这种矛盾的心理,让我非要把老先生的书认成了黄书而决不肯更改。待恩师指出了我的浅薄,我原该求证一番,但由于临近毕业,临近毕业必然会有的浮躁让我错失了这一机会。尽管如此,“黄”的观念虽仍被无原则地坚持着,却已是似是而非了。

越是被禁止的东西,往往越多被探究的欲望。当这个迟到的欲望再度被激起时,已是二十年之后,早已物是境非。或者准确地说,这个再度被激起的欲望虽然是强烈的,却是下意识的,因为只有到了我一口气读完《笑傲江湖》第一册才完全意识到了这一点儿。

——在那一次或许只是为了赶时髦的购书行动中,我居然买了可以说能够买得到的所有老先生的书,有十几套之多。

读完《笑傲江湖》显然不是我唯一的目标,精研细读了每一本之后,总算对自己这个二十多年之前的错误有了清醒的认识,也终于明白老师的苦心:

现在居然仍会为之痴迷,在尚无自制力的学业阶段,先生的书确是不宜多读的,但并非因为黄,只怨其太过奇妙容易因此痴迷而荒废学业,这只能是老师当初畏之如虎的唯一原因,相信老师肯定读过有切身的感受。

至于其奇妙,我们不应该忽视这样的现象,读过了先生的书,其他的武侠书便已丧失了去读的兴趣。这是一座奇峰,又是一个分水岭、里程碑。若要从事武侠的创作,与先生同处一个时代,不能不说是一个悲哀。既如此玄奥,便不能也不应该不关注其中的原因。

系统地读过了几遍之后,又反复地观看了由此而拍摄的电视剧,自觉有了点儿认识,便作为这次讲述的内容。

其实,关于读书的故事和感受,兄弟们已讲了不少,我不想重复,便以此了了自己的心愿吧。

老先生固然是位高超的心理学大师,最善于而且具备抓住人们心理儿的能力。

但单从某一方面去了解一个人无疑是远远不够的,要客观公正地认识这位久违了的老朋友,便不能只关注其作品的趣味性和休闲娱乐性,必须全面地把握:书让人痴迷,当然不单纯是书的原因,而是源于与读者的共鸣,老先生的巧妙便是创造了让读者共鸣的机会,我们不妨现在走近他。

首先,便是不能不令人感叹的民族意识和爱国心。民族意识和爱国心永远是一个人的首要意识,除非先生笔下的那些大奸大恶之徒,即使这些人最终必也要屈服于这个意识之下。

老先生首先牢牢地把握住了这一点,《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天龙八部》、《鹿鼎记》等无一不把故事所必须的大背景定位于这个意识之上,难免要让人感到荡气回肠。这里面当然有老先生鬼斧神工的设计,但绝不可以否认由此而引起的读者意识的共鸣的存在。

关于这一点儿,老先生的设计无疑是巧妙的,既有宏观的民族之争与对立,又有微观的门户对立,而且总把二者纠缠到一起,而最终微观的门户之争必要统一于宏观的,既符合历史的史实,又满足了现代读者通过英雄的不懈努力与牺牲终能化干戈为玉帛的强烈渴望。

记得有一位外国作家关于“最好的战争也不如最坏的和平”很容易就成为流传名言,便是这种意识最强大最有力的证明。

到了现代,战争虽已不再是主题,但并不等于说完全没有了战争的危险。这种认识无疑是普遍的,即使最普通的人,也会因为这样的担心而渴望英雄,尽管战争才是创造英雄的场所,但难道和平年代就没有英雄吗?到什么时候,人们都需要英雄渴望英雄,正是因为英雄,人们才更有信心,和平也才更和平。

老先生巧妙地抓住了这一点儿,并把战争挑起者通过英雄的牺牲最终置于失败的境地,仅这种奇思妙想就不能不让人叫绝。象《射》、《神》、《天》中的英雄虽最终没能挽住历史的进程,却终于迟缓了战争,倘若按照能否顺应历史潮流来分,他们或许算不得英雄,但老先生却让他们更多地关注毫无抵抗力的普通百姓的命运,就不能不令人叹服了。

另外,必须提及《鹿》中的韦小宝,他虽算不得英雄,却能顺应历史潮流,在忠诚与背叛的矛盾行为中帮了康熙,最终完成了除鳌拜、平三藩、统一台湾等一系列大事。把如此嬉闹荒唐的人物置于如此严肃的历史事件中去描述,待人掩卷之后,不由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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