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2)

 不知道是不是省中医今年流年不利,魏繁星出院回家的第三天,麻醉科传来噩耗,一位麻醉医生在下夜班时突发心梗去世。

俗称猝死。

“听说他连续上了三十六个小时班。”冯悦下夜班,带了菜过来跟魏繁星吃火锅,说起这件事。

她涮了一块肥牛,抬头看了眼魏繁星,“所以你知道你当时有多危险么?”

一个不小心,脑出血就能把她带去见阎王爷。

魏繁星抬手蹭了蹭鼻子,“……我知道,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我命大嘛。”

顿了顿,她又问:“那医院怎么说,给他家赔多少抚恤金?”

“听说是五十万。”冯悦叹口气,“不多不少吧,但再多有什么用,人都没了,他儿子才两岁。”

上有老下有小的家庭,突然失去支柱,毁灭可想而知。

魏繁星忽然想起那天,母亲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如果她没了,这个家就散了。

每一个人都很重要,对于大多数家庭来说,是这样的。

“阿悦。”她忽然出声,声音轻轻的,有些犹豫,“我妈说……让我辞职,回临水去,或者调去社康,你觉得……”

冯悦吃菜的动作一顿,豁然抬眼,隔着火锅的烟雾看向对面。

魏繁星的脸孔在汤锅升起的雾气里影影倬倬,看得有些不真实。

她张张口,半晌才道:“这事儿不要问我,得问你,你怎么想的?”

魏繁星用筷子戳着碗里的青菜,声音又低了点,“我怎么想……不是很舍得,两边都舍不得。”

她舍不得这份有前途的工,“我才聘主治还没多久呢,主任之前还说下半年让我去进修,要是走了,我还不知道下次机会在哪里。”

但也舍不得让父母操心,“我爸妈,特别是我妈,她胆子挺小的,我住院的时候,好几次半夜醒过来,听到她偷偷地哭,回来之后,她天天大老远去烧香,还打电话让我爸回乡下去拜拜我爷爷奶奶,叫他们保佑我好好活着。”

说到这里,魏繁星停了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眨眨眼,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了。

“我中学那回……她跟我爸好不容易陪我闯过来,现在都要六十岁人了,还要替我操心,我就觉得吧……”

她停了下来,再没继续说。

冯悦放下筷子,把电磁炉的火关小了,烟雾很快散开,她得以看清魏繁星的脸。

她跟魏繁星本科是同班同学,研究生同一个导师,工作后同一个办公室,认识十年,她已经彻底摸清魏繁星是什么样的人。

她永远沉稳温柔,只在熟人面前多话,却给人一种绝对可靠的感觉,特别是她笑起来时,清秀得略显寡淡的眉眼会被瞬间点亮,灵动明亮,让人如沐春风。

她也永远踏实上进,热心善良,交给她的任务永远完成得最好,托她帮的忙从来最让人放心,她也勤奋好学,主任每次表扬谁谁的论文因子多少,总有她的名字。

魏繁星实在是个很好的朋友,也是很有前途的同辈,她如果离开,冯悦会觉得很遗憾。

但是,“如果你决定要走,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会支持你。”

顿了顿,冯悦继续道:“其实出走不一定就不好,除了工作和学习,还有更重要的事,比如你的身体,比如你的家人,压力小一点的话,生活应该过得更舒坦点吧。”

“我都忘了上一次出去旅游是什么时候了。”

她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

魏繁星又抬手蹭蹭鼻子,神色有点赧然,“其实我还担心一个问题,要是离开单位,我的房贷怎么办?”

容城房价日渐高企,魏繁星为了有个自己的小窝,选择了购买公寓,公寓的价格没那么高,而且房子的产权还是七十年的。

又因为是二手房,前房主着急等钱置换大房子,还让了几万块,魏繁星脑子一热,上车了,从此成了还贷一族。

冯悦摆摆手,“你总不至于几个月就断供了吧?”

魏繁星想想存款,觉得头大,“那不好说啊,万一我几个月都没找到工作,或者挂出去没卖掉呢?”

“那就先跟家里借着周转周转。”冯悦觉得房贷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你要考虑的事,你想不想走,想好这个就行了。”

魏繁星点点头,“……我再想想。”

说是想想,这一想,就把一整周都想过去了,转眼魏繁星就又回到了工作岗位。

体谅她刚出院还没完全恢复,主任让住院总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暂时不排她值班,于是她每天下午五点半以后就可以按时下班,慢吞吞地去赶地铁回家。

复工第一周的周末,就是同事的追悼会,在医院的小礼堂举行,魏繁星特地早早就来了。

在医院门口碰巧跟纪时碰上,他问了句:“身体好了么?”

魏繁星点点头,嗯了声,然后顿了顿,才道了声谢:“……多谢关心。”

纪时笑笑,没说什么,心里觉得她有点呆呆的,跟记忆里有点不同。

都是要往小礼堂去,俩人同路,安静地并肩而行,魏繁星不知道纪时觉不觉得尴尬,反正她有点尴尬。

尴尬了一会儿之后,她想要打破沉默,于是开腔:“那个……”

说了两个字,又猛地多住,她没有想好话题啊,说什么呢?

魏繁星抿着唇安静了片刻,发现他没反应,以为他没听见自己说话,忍不住松了口气。

是没听见么,没听见好啊,他没听见就算是她没说过!

然而纪时只是等了一会儿,没听她继续往下说,便有点疑惑,扭头来看她,“嗯?你刚才……想说什么?”

魏繁星:“……”

她没想到纪时还真的听见了,顿时有点囧,抿着唇一时间有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一时半会儿的,她实在想不到能跟纪时闲聊的话题。

要是冯悦在就好了,她肯定能应付这样的场面,魏繁星在心里哀嚎。

纪时看了她两下,发现她有些紧张,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垂着眼,视线一直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再看看她捏得发白的指节,顿时便反应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