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醉方休, 但是到最后，伏波也没有喝醉。倒不是说她这副身体的酒精耐受有多强, 或是手下挡酒挡的有多好, 而是身份使然。在酒场上，但凡给女子灌酒的，有一个算一个, 全都抱着“亵玩”的心思, 从来就没安过好心。她现在是赤旗帮的帮主，是能跟沈凤平起平坐的海上大豪，没人敢在这事上犯浑。至于正常的“拼酒”，更没人会找她，跟个女子拼酒量，胜之不武，败了那真是脸都能丢干净, 何必自找不痛快？</p>
于是就连沈凤都被人灌到走路打晃了, 她却没什么大碍, 回去睡上一觉，又是清清爽爽的一天。</p>
旁人可就没这种好运道了, 除了没参加宴席的田昱，她手下大小头目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喝扑了, 第二天来见她时, 严远的脸都是绿的。</p>
也是当兵的出身，伏波对这还真是见怪不怪，笑着打趣道：“阿远你酒量可不行啊, 以后还是得讲究技巧，别被人一忽悠就喝大了。”</p>
严远的脸更黑了，要不是防着沈三刀使坏，他至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吗？不过也知道自己理亏，他干咳一声：“昨夜有些失态，以后不会了。”</p>
伏波叫他来，可不是为了喝酒这点小事，直接转过了话题：“昨日我跟丹辉商量过了，打算拿俘虏换些赎金，只要是百户以上，全都按军阶明码标价，算下来大概是十万两白银。还有之前那伙勾结长鲸帮的海商，每家都要掏个二三万两的补偿款，如此一来，就能抵消咱们这次大战的损耗了。”</p>
这岂止是抵消损耗，简直是发了一笔横财啊。然而严远也不得不承认，那俘虏换赎金这法子很有可行性，十万两瞧着不少，但是打一场仗得花多少钱？这次损兵折将，光是船和炮的损失就要几百万两，再从其他卫所搬救兵，能不能打胜仗且不说，又要烧个几十万两，还不如直接给钱赎人来的划算。不说朝廷答不答应，那些人的家眷恐怕都愿意把钱掏了，若是运作得当，说不定还能抹平一些罪责，指不定有多少人心动呢。</p>
至于那些海商，能花几万两银子就把事情给平了，他们估计也要欢天喜地，痛快掏钱吧？</p>
不过只说这两者，可还漏了一样，严远不由问道：“那乌猿岛上的俘虏呢？”</p>
三四千的俘虏里，百户以上的将官才能有多少，大部分还是普通兵士。这些人官府未必就舍得花钱赎买了，兵没了再征就是，说不定还能瞒报些人头，吃点空饷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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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波道：“我叫你来就是为了此事。那群降兵，是咱们重点的收编对象，要从中筛选出一批留下，剩下的随将官一起放回去。”</p>
“要如何筛选呢，看他们有没有家小？”严远皱起眉来，这不失为一个收编的手段，可是也未必所有人都愿意投靠船帮啊？若是为了活命也就罢了，现在都要放人走了，谁还肯留下来。</p>
“当然不是，要选有怨气的才行。”伏波也没卖关子，直接道，“最好是敬重我父亲，对朝廷多有怨言，或是曾被将官们欺辱折损的，这些人才是最容易被说服的。”</p>
严远一听就懂了，“邱大将军旧部”和“邱氏孤女”这两块牌子，对于有些兵士还是极有吸引力的，若是战前还不信，现在打了大败仗，总该信了吧？这些人原本就是水师出身，只要稍加操练就能在船上任事，是个填补兵源的好法子。</p>
然而伏波还没说完：“不过筛选的手段得花点心思，你带口齿伶俐的前往乌猿岛，每日放饭的时候，就宣讲一番我父当年的功绩。不要讲那些朝廷看重的，而是要讲为民除害，保境安民的故事，可以提前找说书先生润色一番，要简短有力，让人听着就心生敬畏。除此之外，可以安排一些小会，把俘虏们编成二三百人的小队，要跟自己原本的队伍拆散才行。让这些小组轮番讲自己在军中，在家中的遭遇，不论是被上官欺凌，还是被恶霸折辱，只要是诉苦就行，要让人感同身受，咬牙切齿才好。只要肯讲的，就能多领一碗粥。”</p>
说邱大将军的故事，对严远而言并不难，他最是憧憬军门，又早已习惯了赤旗帮里那些说书匠们的风格，只要稍作整理即可。可是后面的安排就不一样了，如今俘虏们可是每天只有一顿饭，只要开口就能多一碗粥，这分量可不轻啊，究竟是想干什么？</p>
思索片刻，严远突然道：“莫非跟二王村那次一样？”</p>
他刚刚入赤旗帮时，曾经手过二王村的处置，那是一个对赤旗帮心存不轨，给贼人带路的渔村，他杀了他们的村长、族老，分了他们的祖产，替村中被欺压的百姓主持了公道。那次他按照帮主的吩咐，就让所有村人陈述冤屈，如今让俘虏们“诉苦”，是不是也为了这个？</p>
伏波眼中带出了笑意：“不错，是有些大同小异。”</p>
严远立刻道：“那赏粥恐怕会让他们所言不实啊！人饿的前胸贴后背时，什么话都是能说出口的。”</p>
他小时候也是挨过饿的，自然知道人饿极了会干出什么。况且还故意把他们跟原队友打散，没人认识自己，说谎的只会更多。</p>
“是谎话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大多数人都会被送回去的。而他们个个都听过同伴那些满腹怨恨，大逆不道的话，你猜若是有人告密，会发生什么？”伏波慢悠悠的反问。</p>
这一番话轻描淡写，却让严远背上都冒出了凉意。会发什么什么？一群心存不轨，怨恨上官，仇视豪富的家伙，就这么大大方方被海贼送了回去。这样的兵士，到底还能不能信，能不能用？别说在用他们来攻打赤旗帮了，如何安排都成了问题。一想到这里，就连严远都同情起了那些掌兵将校，真是屋漏偏逢雨，太难办了。</p>
一想到这里，严远也笑了：“东家放心，这些就交给我好了，定然让那群降兵好生表现。”</p>
伏波又叮嘱了一句：“记得筛选其中真正可用之人，尽量多留下些，咱们这次缴获的船太多了，得赶紧让它们动起来才行。”</p>
兵什么时候都是不嫌少的，虽然打败了官军，伏波可没忘记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长鲸帮，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怎么充裕。</p>
严远立刻应诺，然而在告退之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东家，那姓沈的为人奸猾，还是得防着点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