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坟茔被星辰海来人迁走,却有官府的文书,段缺追踪着这条线索由县衙到了云阳府衙,找到经办曹吏一问,居然又扯上了行省衙门。
正是行省衙门打了招呼,云阳府衙才在那人没法证明与段曹氏关系的情况下给云西县衙下了动迁文书。
涉及坟茔之事固然重大,但这一棺坟的动迁居然牵扯到行省衙门就实在有些伸的太远了。
星辰海是天机盟老巢所在,天机盟则是散修界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势力,若真是星辰海来人,以他们的修为在人间世中迁一棺坟实是易如反掌之事,又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费这么多事?
越往下追,这个蹊跷的疑惑就如迷雾般越聚越浓,飘荡在段缺心头难以散去。
那人是谁,为什么要迁一座无用的坟茔?又为何如此行事?
追根溯源,段缺在时隔四个多月之后再次到了省城。
到达的这日下午,山南行省省城四主八副共十二道城门尽数开放,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城头及城内四处花灯高悬,短暂营造出的热闹竟将城内衰残的末世景象也给掩盖下去。
不知不觉之中,又是一年上元夜!
逢三元节,天下官署俱给假三日乃是大盛朝定鼎以来的通例,段缺径直找到行省衙门经办人家中,看到的却是一片缟素。
此人已死,距今堪堪是三个月时间。
女人不掺和外事,段缺也实不忍心对孤儿寡母狠手逼问。转身又去了空无一人的行省衙门户曹,但任其将四个月以来相关公文的存档翻了个遍,也没找到有关云阳府云西县段曹氏的那份。
至此,通过衙门追踪的这条线已是彻底断了。
出了行省衙门,当下已无事可做的段缺随着拥挤的人群随意闲走排遣心中失望。
又是一年上元夜!
又是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景象。
走了没多久,段缺已耐受不得拥挤人群的过度喧闹,见旁边一条小巷中甚是清幽,遂折身转了进去。
这条斜巷中的人果然少了许多,段缺悠悠吐出一口长气的同时,脚下却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眼前的一切如此熟悉,五年前的上元之夜,他就是在这道小巷中被显圣上观道士所俘,随即有了断云山之行,有了五行涧天坑暗无天日的三年,也有了……王石陈达之死。
抬头向天,圆月正满,在古朴的斜街中洒下一片清寒的月辉。
就连这月,这月辉都与五年前一模一样。
同样的上元夜,同样的圆月,同样的斜街……此情此境,即便段缺绝非多愁善感之人,也难免心思如潮,诸多回忆纷至沓来。
元夜明月依旧,但……人呢?
连日来因祖母坟茔之事带来的情感冲击,乍入斜街的心思如潮,在这个游人如织的上元之夜,段缺第一次放纵开自己的感情,不加控束的任其自由流动。
就连铁树也会有偶尔的花期。
在斜街街口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后,段缺迈步缓缓前行。
清冷月辉洒照,将他颀长的身形在麻石长街上投射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幽独而孤寂。
蓦然,前方暗影处有牙板之声响起。抬头望去,五年的时光真似凝固住了。
轻敲牙板的竟然依旧是五年前那两个瞽目歌叟。
感应到段缺走近的脚步声,手执牙板的哥哥如五年前一样催促着弟弟唱一首喜庆些的曲子。
牙板轻叩,叮叮脆响,瞽目歌者方一开口,段缺便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一样的倔强,一样的《生查子》: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沉郁而微带沙哑的歌声起于斜街,恰与圆月元夜丝丝入扣。回忆随着歌声纷飞开去,五年前的元夜,温婉风情的闺阁女儿文绣笑颜如花的面容,灿放如满城花灯的绚烂。
“是你!”,偶遇花玉蝶的瞬间,他又是何等的欢然。
歌至下阕,段缺嘴角的笑容早在不知觉之间悄然散去。又是一年上元夜,斜街依旧,人事全非。昔日的温婉女儿已然化作巨血剑的冰冷,至于飘飘然不似人间人物的花玉蝶……
无尽的惆怅,无尽的凄凉。物是人非的惆怅,今昔对比的凄凉,最终都随着歌声化为不堪回首的苦涩。
说不清,吐不出,这是段缺从不曾经历过的感受,但其第一次来就显得如此霸道,汹涌澎湃的不给人任何抵御及反应之机,当你感受到时,已沉进骨子把整个心都塞的满满当当。
以段缺的生性,对这种无法言说的惆怅凄凉实在难受的不惯,欲像对待仇人那般果断挥刀剪除满身满心的郁结时,才又发现这种举动不啻于抽刀断水。
抽刀断水水更流,即便锐利更胜灵官斩鬼刀,也无法解决心头的莫名烦忧。
正在这时,牙板余音之中,全曲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