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易心中大怒,突然哈哈大笑道:“裴大人,原来孤家还有一个地方最象武夷岩茶,你可知道是什么么?”
裴永庆一怔,微笑道:“愿闻其详。”
楚易嘿然笑道:“武夷岩茶既不是红茶,也不是绿茶。但喜欢红茶的,都想要喝它,喜欢绿茶的,对它也颇有兴趣。可惜它却偏偏生长在绝壁之上,采摘起来危险万状。你说,它和本王是不是很象哪?”
“王爷是人中龙凤,它是茶中乌龙,都是至尊至贵之身,自然相象……”
裴永庆知道他在讽刺自己和宣王两帮人,都在玩命似的争取他的支持,心中恼怒,脸上却依旧笑容可掬,续道:“不过,即便是长在峭壁上的岩茶,也知道如何因地借势,牢牢地抓住每一个缝隙,生根求存。王爷,你说是么?”
楚易心想说了这么久,戏也演得够了,如果再玩下去,让裴中书看透自己的真实立场,只会给自己增加一个强敌。
当下扬眉微笑道:“裴中书这番话至情至性,说得很有道理,本王会好好考虑的。”
眼见裴永庆脸上闪过淡不可察的喜色,他心中忽地一动:“他***,这老狐狸既敢敲我竹竿,我索性顺着竿子往上爬,借他的竹竿一用。”
话锋一转,微笑道:“不过……就算孤家有心相助康王,也需得让天下人心服口服才是。眼下有一件事迫在眉睫,若不尽快解决,对康王的清誉只怕会有莫大影响,少有不慎,还会被诬为叛党……”
裴永庆目光闪动,淡淡道:“王爷说得可是唐梦杳唐掌门一事?”
楚易一凛:“老狐狸果然厉害。”对那淡雅温柔的上清仙子,他原就有心相救,不仅要让她毫发无伤地离开魔窟,还要帮她恢复名节,洗清冤屈。眼下机不可失,岂能错过?
哈哈一笑道:“不错!眼下朝野都在哄传唐掌门与魔门楚狂歌勾结,陷害同道,图谋叛乱,结果连虞太掌门也一起连累了。茅山派与康王,与裴大人向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可半点也马虎不得啊。”
他这话绵里藏针,将茅山派与康王紧紧绑在一起,就算裴永庆想抛弃茅山派,独善其身,也不可能了。
“王爷为我们设想周到,老臣感激不尽。”
裴永庆微微一笑,道:“王爷放心,唐掌门、虞夫人两位与魔门没有半点瓜葛,这些日子我已搜集了大量的证据,她们平冤昭雪指日可待。绝不会让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利用。”
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意森然,双目中倏地闪过凌厉无比的杀气,犹如神器出鞘,凶兽解印,刹那间变了另一个人般。
楚易心头大凛,莫名地涌起一阵寒意。
裴永庆凶芒一闪即逝,瞬息又恢复为清雅从容的模样,微笑道:“王爷事务繁多,老臣就不多打搅了。今晚除夕,康王要在府中为伍娘娘祝寿,届时贵宾云集,高朋满座,正是平息谣言,彼此坦陈心迹的大好机会。老臣就翘首以盼王爷大驾光临了。”
“今晚?”楚易愕然一惊,茶水险些泼了出来。
送走了裴永庆,楚易回到梅湖小筑,将适才之事一五一十地复述给萧晚晴二女听。两人听说他反复逗弄不倒翁,都大觉有趣,格格直笑。
但听到后来,萧晚晴却渐渐蹙起眉头来,沉吟道:“裴永庆向来谨小慎微,没有十分把握,不敢轻言妄动。今日一反常态,竟敢在齐王面前语带威胁,锋芒毕露……难道他当真已经自觉胜券在握?又或者,局势竟已紧迫到了让他不得不孤注一掷的地步?”
三人猜测了片刻,均觉似是而非,就身处茫茫大雾,隐约中似乎看见了些什么,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这时,一阵大风吹来,垂幔鼓舞,香烟缭乱,窗子吱嘎作响。转头望去,万里蓝天白云翻涌,如巨浪汹汹高叠,又象万千猛兽瞬息变幻。
楚易心中那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了,原本晴朗的心情也象是笼罩了一层阴霾。
风云诡谲,变幻无常,他原以为还能有些许时日准备,没想到一切竟已迫在眉睫。
宴无好宴,今晚康王府中,他又该如何应对呢?难道当真如老狐狸所愿,推举康王作太子么?
晏小仙眉尖一挑,冷笑道:“不管啦!只要能安内攘外,击溃魔门,谁当太子又有什么干系?如果这老狐狸真有这等把握,索性成全他就是!”
楚易一怔,摇头嘿然道:“万万不可!裴老狐狸貌忠实奸,和李木甫半斤八两,一丘之貉。日后康王若真当上了皇帝,也只是他的傀儡罢了。再说,若不雪平太子的冤屈,那些忠臣义士、灵宝派的修真们,岂不都要白白牺牲么……”
“楚郎,我倒觉得晏妹妹说得极是……”
萧晚晴嫣然一笑,柔声道:“现在最为紧要的,可不是为太子伸冤,也不是分辨谁忠谁奸,而是尽快团结各方力量,平息这场浩劫。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与其力挽狂澜,倒不如乘风破浪。只要过得了这关,还怕将来不能拨乱反正,惩奸除恶么?”
楚易苦笑不语,心中虽然觉得颇不赞同,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当是时,又有婢女来报,说御史大夫吉冷与刑部尚书罗希瑕求见。
三人面面相觑,晏小仙格格笑道:“看来今日齐王府的门槛注定要被踏破啦。满朝文武去康王府表态之前,多半都要先到大哥这里请安垂询呢。”
萧晚晴抿嘴一笑,道“这样也好,楚郎不必表明自己观点,只需诱使这些宾客将他们的意思表露清楚,最后统计分析,看看哪位皇子最为得势,咱们再锦上添花吧。”
果不其然,吉、罗两人前脚刚走,又有大批文武官员接踵而至。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就象是约好的一般,你去我来,走马灯似的好不热闹。
短短四个时辰内,楚易便几乎将京城内所有的王侯显贵都见了一面,惟有左仆射李木甫、右仆射韦庭松、金吾大将军王忠良等寥寥十几人没有现身。
登门宾客无一不是旁敲侧击,想方设法打探楚易口风。楚易却只是含糊其辞,摸棱两可。
到了后来,除了少数老谋深算的闷葫芦之外,大多人都沉不住气,反倒被他诱激,纷纷亮了自己的底牌,开始游说楚易加入己方阵营。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对楚易表明耿耿忠心的齐王旧部,例如兵部尚书齐远图等人,便明确表态,无论楚易支持哪个皇子,他们都会鼎力拥戴。
楚易三人分析整理下来,与昨夜紫微门众妖女提供的情报一一验证,果然相差无几。
仔细一算,宣王、康王两派的支持者,无论从人数上,还是实力上,都是旗鼓相当。
虽然这个结果早已在意料之中,但还是粉碎了三人的侥幸之心,备感失望。
萧晚晴蹙眉沉吟道:“这可真叫人左右为难了。两边势均力敌,无论我们支持哪一方,势必都会引起决裂,少有不慎,只怕还会直接引发叛乱……”
晏小仙咬牙道:“裴老狐狸忒也可恨!故意将日子选在今天,分明就是想要打乱我们的部署,让我们根本没时间调和斡旋!”
楚易思绪飞转,心乱如麻,原以为回到长安,化身李玄,一切难题都会迎刃而解,现在才知道自己先前未免太过盲目乐观了。
虽然比起这些混惯了官场,老奸巨滑的政客们,他们未见得逊色,但想要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扭转乾坤,何其之难!
饶是楚易三人个个聪明绝顶,智计百出,在这种完全被动的情况下,也有些一筹莫展。眼看着夕阳西落,暮色降临,竟仍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
到了酉时,丁六娘又遣人来汇报当日情况。
信报中说道,金吾卫大将军王忠良以“除夕宵禁、护卫圣驾”为由,前后七次共调动了近六千名精兵,逡巡在安邑坊康王府一带。
而右金吾卫将军郭朝忠,则以相同理由,率领三千兵卫,直接镇守在王府四周。
楚易三人心下大凛,王忠良与郭朝忠分别是李木甫和裴永庆的死党,彼此间素来水火不容,此次分率精兵包围在康王府四周,自然是奉了各自主公的意旨,未雨绸缪,有备无患了。
双方剑拔弩张,满怀敌意。一旦王府中发生冲突,安邑坊必定血流成河,堆满公卿尸骨。一场席卷全国的叛乱可能就此爆发。
到了那时,天下大乱,即使魔门、番国不想即刻偷袭,也只能顺应时势,提前发动进攻了。
这除夕之夜也会因此成为西唐王朝的末日。
楚易心潮汹涌,越想越是凛然,忖道:“今夜康王府的晚宴,只怕比鸿门宴还有凶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天帝、李道长、萧天仙……为了平定大劫,牺牲自我,将希望尽数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又岂能轻言退缩?就算前面真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让它变成一马平川!”
想到这里,豪情激涌,杂念俱消。哈哈一笑,扬眉道:“两位娘子,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眼下多想无益,咱们还是见机行事吧。”
“驾!”
马车出了齐王府,在三十六名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朝南疾驰。
爆竹声声,轰鸣不绝。姹紫嫣红的烟花冲天飞舞,此起彼伏,将夜空映照得光怪陆离。
除夕宵禁,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沿途府第无不张灯结彩,挂上了桃符春联,焕然一新。
放眼望去,十里长街,万点华灯,漫天烟花怒绽,好不壮观。
看着窗外急速倒掠的瑰丽而朦胧的夜景,看着车内萧晚晴和晏小仙指指点点,低声谈笑,亲昵得象是姐妹一般,楚易突然想起那日初到长安,他也是和晏小仙一起,坐着马车前去赴宴,心中顿时涌起恍如隔世的沧桑之感。
短短七八日之间,物是人非,一切都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再也不是那未见过世面的穷酸书生了,摇身一变,赫然竟已成了当日宴会的主人。
世事无常,天意难料,有谁能猜到下一刻发生的事情?今夜之后,他的命运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但无论如何,成也罢,败也罢,这一刻起,他的命运要由自己来掌握!
思忖间,马车已经过了春明门大街。街上穿巡的金吾卫士越来越多,瞧见齐王府的灯笼、旗帜,纷纷高呼行礼。
绕过东市南街,朝西奔驰,斜下里突然冲出一行车队,来势汹汹,差点与楚易马车撞个正着。
骏马惊嘶,车子陡然顿住,萧、晏促不及防,娇呼失声,撞入楚易怀中,被他软玉温香抱个正着。
“操你***,你瞎了狗眼啦!齐王的车子也敢乱撞?老子剥了你的皮当毬踢!”马夫狂怒地从地上跳了起来,挥鞭大吼。
两侧的卫士也风驰电掣地冲上前,骂骂咧咧,将肇事车马团团围住,正想好好教训,一个眼尖的,瞥见马车上的白玉拂尘标识,顿时脸色大变,失声叫道:“仙宜公主!”
萧晚晴又惊又喜,嫣然一笑,传音道:“楚郎,你的贵人来啦。今晚若能得她相助,皇帝对你必定更加言听计从。快快去和她打个招呼吧。”
楚易心中突突大跳,他昨日便听萧晚晴说过,齐王李玄有个同父同母的妹子,叫做李思思,美丽端庄,温淑典雅,深得皇帝和李玄的宠爱。只是她无意荣华,一心慕道,很早就出家当了女道士。
唐元宗将亲仁坊西南隅的藩王府邸改造成道观,供她居住修行,观内有吴道子等名家的壁画,极为奢华富丽。官宦世族的女子有不少追随她,到这道观入道清修。
因此,这“仙宜女冠观”也被称为天下第一女道观,声名之著,竟在“茅山上清女冠观”之上。
楚易对这皇家第一女真闻名已久,想不到今日竟会在此邂逅。
只听一个温柔婉转的声音叹息道:“七哥,好久不见,你不来陪我说话,还叫这些奴才吓唬我,是什么道理?”
众兵士慌不迭地翻身下马,俯身请罪。
那马夫更是骇得面无人色,抽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伏地咚咚直叩响头,鲜血淋漓。
楚易哈哈笑道:“普天之下,数你最大,还有谁敢吓唬你?”
下了马车,走到那辆玲珑素雅的马车前,弯腰行礼,笑道:“蒙公主召唤,小王李玄特来陪聊……”
话音未落,珠帘飞卷,一只纤纤素手将他衣领一把抓住,猛地拽入车中。
眼前一花,香气扑鼻,触手所及,竟是温软滑腻的女人**。
楚易心下一惊,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嘴巴已被甜蜜柔软的唇瓣封住。
既而只听见一声梦呓似的叹息,那湿漉漉的丁香舔过他的的脸颊,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道:“七哥,七哥,你这狠心寡义的薄情郎,让我想得心都碎啦……”
话音未落,肩头忽然一阵椎骨似的剧痛,疼得他险些失声大叫。
(注:唐朝时,玄宗有位女儿叫咸宜公主,也就是唐肃宗的妹妹。公元762年,她在“咸宜女冠观”出家入道,此道观是旧时王府改建而成。受她影响,世族女子入道,常常都愿进入此观修行。但本书中所描写的西唐并非唐朝,唐元宗并非唐玄宗,“仙宜公主”李思思自然也就不是那位咸宜公主。本书中还有不少类似情况,恕不一一例举,请各位熟悉唐史的朋友不必深究。)<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