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大业大名声清明的骆氏家族，他真恨。少年时的远游，不过几年，回来竟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已入葬半年的消息。怎么能信？果然叫他查到一些消息。

一定没有死。他记得骆家父子对骆眉的疼宠发自真心，不会因为那莫名的不老症下狠手。

反常为妖。上天的偏爱？于这世间俗人，真是可笑。他找了她二十年，失望过无数次。原本可以像每一次失望过后那样，用自然的表情掩藏心里的软弱凄凉。但“偏爱”这个词，叫他受不了。

他恨骆家人，也怨过自家父亲。但这些怨，在他奔波寻找时成府被抄，家破人亡的变故之后，也成了伤痛。有时候他会怀疑，自己的命数，是否太恶，将所有至亲至爱的人，都害了。

骆眉的画像，他从不打算展示出来公开寻找。对他来说是宝贝的东西，一经别人的手，也许不会受到尊重爱惜，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他交待弟子寻找的，是那根玉簪。成家谪传的长媳信物，虽然不是太耀目，也不至于泯然众物。若非仿制，不会有一模一样的。至于有心仿冒的人，大概不敢再有了。

经营近二十年的落梅阁，情报搜集能力不差，却仍找不出骆眉的藏身之处。他有时，也会有绝望的心思。但怎么能不找呢，他的骆眉，也许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找去。

骆疏说他不知情，他信，但骆疏屈从了族人的决定，在寻找骆梅的事上，不坚定，不决断。这使他恼怒，却也无法。明明当初那么疼爱妹妹的哥哥，为什么可以忍受妹妹的不知所踪，即使那是族人所为。

骆眉的父亲在他偷袭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找不出突破的空隙。除非下狠手。但他能那样做吗？那是骆眉的父亲。二十年的苦寻不果，叫他对许多人都心存怨恨。他很努力的保持态度的清明，总算没有崩溃。外人看来，他仍是那个理智威严的落梅阁主。他应该说自己克制得很好吗。

等待是痛苦的，寻找同样使人绝望。或者别人不明白，世家子弟的联姻，也这样执着。但已经认定了一个人，做好了好好疼宠的打算。找不着了，就换一个？他不曾后悔投入的感情，不打算把所有的喜欢一把抹煞或者淡忘。

……

未谋面的小孩子的行踪，成岳不是神仙，也需依靠手下的情报才能明确她的方向。同蓝长月告诉他的地方偏得不是一点半点。好吧，他承认很多地方都需要绕一些路才能到达，但偏成这样，走下去，只会离目的地越来越远。难道那个小丫头不想直接回去？一个人走远路，还敢乱跑，挺自在啊。但那会给他增加难度，要陪她耗到什么时候？或者应该什么时候吓唬一下，叫她明白外面的艰险，乖乖回去。

如果不是故意，那么给她指明方向，暗处看着就行，他不想费神照顾一个小孩子。他手下的弟子，哪个被他亲手看顾过？他自认不是亲善慈爱的人，这样的词，也不符合他的风格。他不打算把自己保护者的身份叫她知道。小姑娘若是性子讨厌，他还能半途而废？会有损他的声誉。

不紧不慢的跟上小丫头，成岳并未刻意收敛气息，倚着棵树饶有兴致地看她在一堆火旁耍一套剑法。有模有样的，虽然不比他最优秀的几个弟子，也算是不错的了。他向来不关注资质一般的弟子，若没有勤奋努力到在落梅阁足够出彩，哪里有资格得到他的注目，他的记名弟子太多，能得他亲自教授的其实没有多少。

剑势有缺，身法倒是很好。成岳看了半晌，小丫头还是不来搭理他，这使他觉得不快。一定发现了，但还是自顾练剑，一眼也没扫过来。很能忍。他只好走去火堆边坐下，捡起根棍子，果然拔出两个烤得差不多的地瓜。小姑娘终于忍不住。

“你要是想吃，我可以分你一个。”个子小小的女孩儿，脸在火光照耀下有点淡淡的红晕，五官清秀可爱，眉目间的神色很淡，稍有流露，却很真实。一把剑提着走来，颇有点利落的爽气。她走回火堆，看看地瓜，又看看成岳。有点委屈的不甘。想伸手护食，又不敢显出冒犯。成岳并不想吃这东西，烤得不是一般的惨烈。只是看她那么谨慎的作派，还不掩饰那一点不舍，就有尝一尝的兴趣了，也许不会太难吃。

“多谢。”他应道。小姑娘礼貌的笑笑，伸出只小手，拿走他随意握在手中的烧火棍。确实，旁边的树枝棍子还有很多，但这根最光滑最顺手。“还要烤一会儿才熟透。”解释着，小丫头将地瓜拔拉回火堆里去。其实外边已经快成炭了，放在火堆里不隔东西，等到熟透，就要舍弃很大一部分。然后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彼此观察着，都不肯太露痕迹，却也没有非要瞒过对方的心思，于是相看着，觉得对方笨拙有趣。

待地瓜熟了，小姑娘偏头看看他，颇不情愿却又利索的把较大那个推到他跟前。“这个是你的。”她努力作出很平常的表情。还是可以觉到她的沮丧。他也不介意，将地瓜吃了。地瓜不算小，虽然焦了许多，也能剩得几口。

火烧了许久，小姑娘添了几次柴火。

“你不走吗。”终于耐不住。他心下生出些小得意。转眼又好笑起来，较什么劲呢，这个孩子，做他的女儿都嫌小。欺负后辈占了上风还暗自高兴，是他不理智了。

他摇头回答她的话。

于是小姑娘烦躁起来。

“你到旁边一点儿。”她对他说。他也不恼，听话的移开。小姑娘将柴火移到旁边的空地上，再把灰碳什么的拔走，挖起什么来。浅浅的泥土之后，两只中等个儿的地瓜，表皮完好，散发着热腾腾香甜的气味。原来是藏了私，怪不得。见者有份，她不得不分给他了。

其实他不爱吃这个打发自己的肠胃。他更愿意叫手下买了饭菜送到跟前来。环境恶劣的时候他可以忍饥挨饿，现在一切都在他所能掌控的状态，也这么寒碜。这有违他一贯的作风。但有些事情是应该去做的。比如同这个小丫头一块儿吃吃烤地瓜。

如果一定要保护她，还是先同她熟识了吧。至少保护起来不会觉得不甘愿，不会因为要为不相干的人拼命，觉得麻烦讨厌。就算没有什么难解决的危险，要默默地跟着一个人许久，也不是愉快的事情。<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