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做的简陋木耙带上，拖上柴房角落里拎出来的一只大筐，在屋外一棵树上扯了藤条，缠好筐子上破得太大的口子，就出门了。

青玉追上来。我也以为她会跟着我，所以并不意外。她若是一直呆在我旁边，就是起了看我做事的心思。我不必很努力猜想，也明白她想找趣儿。

“去哪儿，我也去。”

我望她一眼，没有必要拒绝，就没有反对。虽然我一个人会很自在，不过她难得有兴致，就随她吧。

附近的叶子不多。也许是偶尔会很凌厉的山风，山头至山腰处的叶子都不很多。新落的叶子寥寥的叫人不起收集的心思。我的目标是更远的，要走上五六个小山包的更远的山。那儿望着是密密的林木，应当可以从那里尽情的装落叶。

我敛了步子。

我有时会对青玉有一种包容的心思，像对一个小孩子的心情。这很可笑。她年纪比我大，懂得的也不少，性情也清正。之所以有这种怪异的心情，是因为她很弱，在武力上，我比她强大。这多少使我有点骄傲的心思，是对比出来的自豪感，很能叫人觉得愉快。当然我也明白这种对比很卑劣，所以隐藏着这种自得。被高手打击后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比武力，这种自欺的满足，太不磊落。不用人说，我也知道要掩饰。偶尔想想偷着乐一会增强自信也就罢了。

青玉走了两个小山头，就说走不动了。我放下扛在肩上的木耙，甩了筐子，坐在枯草地上，等她什么时候觉得不累了，再继续走。如果我没有练武，也是这样吧。想去的地方，总不能轻易到达，诸多束缚。我现在并不算得十分自由。但完全的自由，要做的准备太多，我知道自己不够积极，很难努力到辛苦的程度。也许会懒得想谋生手段吧。嗯，看来，以后我还是得巴着什么人才能维持懒散的生活。很没出息的想法。师兄们是很好，但他们要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不知道肯不肯带我。好吧，累赘我是不愿意当的。只要他们有一点为难，我就自个儿闯荡着吧。

是不是想太远了?

我在村子里同阿娘一起生活的时候，捡落叶是常事，装备是同样的，只是小一些，整齐一些，那时候我还小哪，想来阿娘给我制作了那样小小的工具，不过叫我同伙伴们一齐热闹。我不太记得自己那时是多大的个儿了。大年哥哥和小竹同我一起，我累了，大年哥哥会帮我扛一下耙子，我只要拎一个竹筐就成。小竹再累了，我也休息过，就帮她拿耙子，她背一个筐，再拎上我的一个，这样，也可以走得很远去拾落叶。

砍柴太累，我和小竹从来不做这个，大年哥哥有时是要去砍柴的，我们只要跟着去，在旁边玩耍，回家的时候帮他背几根柴，也就是了。那样的生活，其实很快活。我不否认，我去捡落叶，是存了怀念的心思的。我希望他们也一样的会偶尔想到我。但想与不想，其实没什么要紧，我从想念他们这件事之中获得愉快的心情，就很好了。他们或许想念别的哪些人，那是他们的事。

青玉脸蛋涨得通红，额上，鼻梁上，细密的汗。休息的时候，也不说话。对她来说，走那么长的路，是很辛苦的事了。虽然做过丫环，也还是细皮嫩肉，加上那种斯文清秀的俊气，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过如此吧。想来她是没做过什么重活的。

我在小猪林，倒是砍过几回柴，那时习武只初见成效，虽然力气比普通小孩大了些，也还是项费力的活儿，多是师兄们去砍。他们也要吃饭，别的不做，砍柴这件事，是能叫他们吃我做的饭菜能安心些的。他们不在的时候，我常常捡树叶对付。树叶没有柴经烧，不耐烦了，我也拎起砍刀去砍一些枯枝。住在林子里，怕没有东西烧火么。偶有几个砍柴人，也默契一般不靠近小猪林中我们所在的那一带。对于乱跑的小孩子，小猪林没什么趣味，和别的林子没什么区别，又还算远，倒是少见到的。大概普通百姓与武林人之间，有着互不相与的普遍观念。普通百姓，须生活得本分规矩，受律法的严厉约束，武林人士却是拿着刀剑不定时发疯的游离于正常法规之外的人。一个生命同安全没有保障的人群。

青玉站起来，“走吧。”我于是迈开步子，并不刻意走得太慢，她只是体力不足，并不是孱弱不堪。走得多了，习惯了，就不会那么累。是她要跟来的，不是我邀请她。她的状态，我顾着一点便是了，不必负责。

我把树叶用木耙收拢的时候，青玉找了块齐整干净的草坐下，在一边歇着。我把叶子扫进筐里，摇几下，就得了小半筐。

“为什么跟来。”我觉得是时候说说话了。一路沉默，感觉很怪异，就像我们彼此不喜似的。

她扬起她白晳细致的脖颈，飞快的瞟我一眼，就去望远处起伏的小山包，或者是那空阔湛蓝的天空。我不是她，当然不知道她想要看的是什么。只能顺着她的视线出作出猜想。很多时候，我是什么也不看的，只是望着，什么也不入眼，什么也不上心。不知道她此刻是否如此。

“因为好奇啊，小柯你怎样自在的过活，我想知道，就跟着看看。”

我有点费解，又有些难为情。我的生活有什么好奇怪的。看起来很自在？难道是我太不满足，竟在实际上很自的生活里忧虑烦恼。我郁郁着，走到一边，继续耙叶子。密集的叶子聚拢来，老大一堆，很有成就感。我承认我是有些不坦然了。不习惯成为别人注目的中心。也许脸红了。但我背对着青玉，她不会看见。

“呵呵。”我听见青玉笑了几声。真恶劣。

如果我要观察某个人，一定是安静的旁观，决不会对他坦言说我在看你，在探究你。我不喜欢被人探究，别人一定也不想。所以，不受欢迎的事，要暗地里进行啊。我对青玉真是无法了。她的无礼简直是故意的作弄。平白增添我的不自在。我现在觉得一举一动，都在她的眼里，手脚就有点僵硬了。她越显得事不关己的轻松，我就怨她多些。好心带她出来解解闷，没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我其实没有理由怪她。她话里并无错处，真要细究，也算坦荡。对一个人想要了解算不上是错处。

“青玉，帮我一个忙吧。”我以为我一点也不着急的。但我想到成华隐藏在冷冽面孔下的急切心情。原来我必须帮他。不管能不能做到。

我若是对人提出请求，一定是很认真的事情。我从不轻易请求帮助，平时看来像是温和亲切，骨子里很珍惜自己莫名其妙的骄傲。我清楚自己此刻的表情有多郑重多小心翼翼。她敛了取笑的神情，严肃起来。“什么忙。”她并不立刻答应。当然若是我，也不会不给自己留余地。

“在不通过蓝长月的情况下拿到洗筋十三味。”

青玉想了一会儿。没有马上接话。我停下动作，看着她。有些紧张。

“你确定她的药房里有这药？”

“不确定。”谁知道她都配了些什么药丢在那里呢。只希望我们的运气好些儿。

“我试试。”她说。<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