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正是几天前被正义之士围杀的宋鹰。

……

我有时候会在夜里看星星。看星星是一件很高雅的事情，说起来，多少能增添点感性气息。好吧，我并不是为了浪漫的意境才躲在这小山坡上的，夜风那么凉，吹久了恐怕要招风寒，如果不是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我也不会独个儿看这凄凉的夜景。其实我可以在床上数随便哪一种牲口数到天亮，也许就能迷糊一阵子。然而我看着窗外淡淡的白色辉光，想到，既然不能入睡，就更清醒吧。于是我在这天幕下了。

许多时候我很随性，这里极大限度的放任增添了我随意的理由。

天空辍满了闪烁的星子，叫人有一种错觉，似乎一伸手，就能扯下来作被盖。我呼吸着清冷微涩的枯草气味，不时赶开几只纠缠的小虫子。

也许这个时候我应当想些什么。回忆一下过去，做一下感叹，或者设计一下将来。这样静得叫人心里也发凉的深夜，是应当有深沉的富有内涵的什么来相配的。但我只是躺着，什么也不思考，不为什么烦恼，不因为怀念什么而快乐。也许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有想到些什么吧，但很快便忘记了。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被注视着的。这种心灵触觉在一无所有的空旷的荒坡上很容易被扩大。很陌生，却不讨厌。我睁开眼，却动也不动。据我并不很丰富的经验，这样的目光没有攻击性。比较实际的原因：我这样的姿势很难作出抵抗。以为天地里只得我一个的时候，放任自己走神，人到面前了，才发现。但这不是我的错，我不能时刻绷紧了神经等待不知何时靠近的什么人。我只叹她行走间没有一点接近的启示。

迎上女子的目光，我有些喜欢了。我感到她的眼神很好。淡漠而宁静。冷酷与温和很矛盾很自然的糅合在一起。我喜欢拥有这样目光的人。

她勾了勾嘴角。若不是她迎着光的脸对着我，我也许发现不了她嘴角弯起的弧度。我知道那是她在打招呼。很多时候我也想这样不动声色的叫别人理解我的意思，可是别人总是不能。所以我总是得费多些力气扯出个足够明显的笑来展示。

我仍旧伸展着四肢，看起来似乎毫无防备。其实我盯着她，就是在观察她的举动，不知道是否会因为不小心表露出敌意而刺激到她。我的剑在我手边，但我没有移动我的手指去握紧它。消极抵抗，无奈的信任。只能这样了。从来没有哪个陌生人能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对她笑，也许有点僵，当真是勉强得很，总要叫她明白我的善意。

为自己的无端的喜欢而不安，我根本进入不了戒备状态。虽然好像那没有什么用处。在比自身强大太多的实力面前，什么小动作都是徒劳。

她站在一旁低头看我，我不起来，她也不放低身姿。我努力捕捉她在月光下似暗沉又似剔透的眼。脸蛋称不上好看，若没有目光里的神彩和嘴角的奇特线条，便是会湮没在人群里的俗妇。我总会注意别人的脸，即使专注着她的眼，也要用余光的视野，知道她的面孔。

“我叫夏子柯。快十二岁了。”我说。我认为她对我有好感。如同我一看见她，就对她喜欢。

她终于蹲下，伸手把我头上一根枯草拿下来。“你身上药味很浓。”她把我手边的剑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

“我这把，叫‘浊空’。”她把她的剑解下来，示意我伸手接着。我坐起身，将它接过。剑有些沉，我拿着也不轻松。这样的重量，很费力，用起来想必很大气。灰黑的鞘没有什么花纹。我把剑递还给她。我的剑没有名字，也许以后我会给它起一个。但也许会换一把，那起名字也没什么意义了。我想，那些喊着“剑亡人亡”口号的人，一定都是从一而终，不会更换武器的吧。要不哪里来的那么浓厚的感情呢。我为自己的剑没有名字讲给她而羞愧，却不愿信口编一个。

“我叫宋鹰，十六岁。”她干脆坐下来。“以后你会在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我会带着它（她将剑握在手里，眼光瞄了它一下，因她垂下的眼睫，我看不出她此刻是怎样的眼神），把现今的武林闹得天翻地覆，把我想杀的都杀掉。”我点点头。不管是什么样的理想，我都不作干预。并且我也没有能力去反对。我一点也不觉得有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好。武林中有大侠，肯定也要有反派的。反派通常是很强大的人。我愿意认定她是个很强大的人。

我用喜欢又敬慕的眼神看她了。

她站起来，“以后，你若为了侠义，与我为敌，我会杀了你。”她背好她的剑，最后看我一眼，似喜欢又似厌烦，冷酷的表情里有着某种程度的懊恼。她很快的走远。

我真喜欢她。宋鹰。我默念着她的名字。就算她是所有人口中的坏人，我也不会对她挥剑的。我不愿意迎着她的剑。

我站起身，运起轻功，向她离开的方向奔去。我希望把自己的想法叫她知道。这种心情那么迫切。这个人，或者在很久的以后，都不容易见到了。

“宋鹰”我喊。她停下，回头看我。

“我保证，我不会与你为敌。只要你不杀我身边的人。”

她面无表情，回身继续走。

“无所谓，我不会给你保证。我会杀所有对我不利的人。包括你。”她走得远了。我怔怔的站在夜色里，有些无措。不知过了多久，我叹一口气，回屋睡觉。

我竟然很快睡着了。<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