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照白吃饭是不能误了时的。呆了好些日子，我也有了这样一个所谓的共识。有时年照白会出来和大家一桌儿吃，那时他便悠然得很，起筷落筷看似平和随意，却是执着的势头。我就是想夹什么吃，看见他的筷子伸过去，也要故意迟疑片刻，因他温温凉凉的笑瞟过来时，那种莫名挑衅的意味，真是叫人心跳。他有时不出来，过了饭时好一会了，还不见人，明兰居士便用小碟子盛了一份菜，连同大半碗饭，放在小托盘里叫无忧端了去。我觉得明兰居士对年照白明显的偏心，因他分出给年照白的菜色总是让我看着眼红。无忧若是去送饭，便好久回不来，我便只得单独同明兰居士同桌吃饭。虽然同样是食不言，可少了无忧这个家伙，只留一个对我面色冷漠的严肃老伯，端重谨约，却叫我平添许多不自在。
天气是不错的，虽然一天凉过一天。有闲情时，望着茫茫的天，却是空远得很，蓝色，淡的深的。白的云，由那边移到另一边，有时快，有时却要慢些。若是站的地儿合适，比如竹厅的窗边，比如竹厅外边那块比我还要高些的大块石头旁，往下边看，一片青绿的树海，绵延着疏疏密密，不知道多远才是尽头，看啊看啊，就让人的心不知道飞扬到哪里去了。
我有时会绕着山上的树丛转一下，转悠得多了，想来速度会快一些。到时候，无忧也不能比我上山快，我比他有优势，毕竟功底在那里，习武的人么，不是大家所认为的四体不勤的读书人的简单体力可以相提并论的。
现下也没有心情练习轻功，等一会洗好了碗，又闲得很了，就坐在竹子底下吹吹风好了。身上穿了件从无忧那儿夺来的薄棉衫，要不这山风吹久了真是受不住的。
把我和明兰居士的碗洗好，小心的放在碗橱里。瞧着碗橱上没有明显的油手印，才放了心。要是有什么地方明兰居士不满意了，他也不说话，不提出来，只拿了自己的白花花帕子擦了，然后丢一边做了抹布，再自己一遍一遍的洗手，非叫我看着他洗，叫我心烦。有本事自己房里洗去，把手搓破了我眼不见为净心里不烦。可他在我面前这样无声的斥责我的劳动成果，就很叫我郁闷了。菜很干净么，还不是用什么什么浇着长大的，油迹很脏么，之前它还在菜里的时候，他还不是爽爽快快将其送进了嘴。我心里直嘀咕，拎了白毛巾擦手，不时看看桌上满着白饭的碗和碟里剩得不多的菜，老郁闷的，我真不想再洗一回。
无忧进了厨房。
不知是第几次了，我终于决定给自己解惑。“一定要等他吃完吗。”无忧放下装着空碗空碟子的托盘，在饭桌前坐正了端饭便吃。不顾我等得烦恼，吃了几口，才应我：“不看着他吃完我怎么能走，这人，兴致上来什么也不顾。”小脸上满是理所当然的无谓神态。他吃饭其实很不规矩，明兰居士不在，他便现出了本性，不作细嚼慢咽的姿态，一碗饭三口两口解决了，看看还有挺多菜，放了碗，端起碟子凑到面前扒着塞了一嘴，然后把碟子往桌上一放，便放松着身子大咧咧靠在凳上，好整以暇的看我。洗碗吧——他的意思。我看着他鼓鼓的双颊，粉粉嫩泛着油光的小嘴，放肆的黑亮眸子，心里颇有不平。人好看就是占便宜，做什么粗鲁动作都能叫人觉着赏心悦目。
“很无趣吗。”无忧看我洗了一阵，走来蹲到我面前，看我慢吞吞的洗碗。声音有些轻，柔和的，认真的眼神。
“什么。”我抬眼，看见他眉间朱红的一点美人痣，赶紧又低下了头。慢慢将碗捞出来放一旁，稳稳的将盆里的水端了，起身。双手抓着盆的边沿，很用力，竭力的不让盆里的水晃荡，不愿看他入迷，也不愿让浮着油渍的污水有机会泼到跟前精致的人儿。到厨房外边倒了污水，才返回屋内，拿了葫芦水勺将着大水缸，给盆里添了水，开始清洗。
“在这里很无趣吗。”无忧对于要重复问话显得有些不悦，哼哼几声，才蛮横了语气大声的再问一遍。似乎要表示问出那样温情的话原不是他的本意。
“呃？”我有些意外，他管我在这里开不开心呢。“是啊。”我不想客套的说什么这里还不错之类的话，虽然眼前这小子算是此间的主人，却也不必对他隐瞒我在此的不愉，且，他自己有眼睛，看得到我一脸的没劲。我满腔的空落，何必再委屈的掩藏。
“我们有很多书的，你可以拿来看。”他有些急急的说。这让我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不希望我厌烦呆在这里。
“你的先生肯让我碰他的书？”我再去倒水，换水。无忧一直蹲在那里，我将盆放得离他远了点儿，太近了，我清洗起碗来会束手束脚。他也不动，仍是看我。“我拿到房里，你再看就是了，你想看什么书，我去书房拿。”
“我不喜欢看书。”
他的眼神竟有些黯淡。于是我有些自责了，莫名其妙，明明我没有说错。“太多字认不得，看起来没意思。”无忧这时真切的笑出来，听着他笑，双眼就有些痒痒，抵不住向他瞄了一眼，花一般晃了人的眼。
“这样，我教你，不识字怎么行，很多有趣儿的书都看不了。就这样啦，今天开始和我学认字，你若是不笨，很快就学会的，呵，你不笨吧？”
我捏着碗，后悔刚刚的心软。
右手衣袖滑下来浸湿了小半截，急急丢了碗，收手将袖口拧了几把，勉强挤出几滴水来，却仍是湿得透彻。
白花花的瓷碗砸进水里，迸出几把水花，一些水沫子很荣幸的落在无忧干净的小脸上。头发也湿了些，有几滴渗不进发间，无奈顺着发际缓缓淌下。
我睁大了眼看他，等他生气。
无忧掏出张干净的帕子，拭了把脸。起身，走出厨房。
我将袖子在臂上挽了几道。
湿袖子裹着手的滋味实在令人讨厌。<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