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节(1 / 2)

 50.狗头上天(5)

很多年以来我最拒绝看的就是跳伞运动的节目,到现在都是。我确实对跳伞也没有觉得有什么新鲜的,跳的多了,你也会这样的。最关键的,就是我不愿意再看见那种云母或者红白颜色相间的鲜花似的东西——虽然我在那天以后还是在时常在天上跟云母或者鲜花一起飘下来,但是我一旦离开部队,就要忘记这些。

彻底的忘记。

永远不再提起。

因为我忘记不了那天,所以一直强迫自己忘记。

换了你,你会忘记吗?你会不强迫自己忘记?

但是你敢忘记吗?

你又不敢。

矛盾就是这个意思。

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到底说还是不说,因为确实是一件不能回忆的事情。但是我想起他们我的心里就真的不是个滋味,我就觉得难受,不行不行的难受,能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面坐一天。但是我想起了他们我又不能不写,不写的话我还是什么男人?虽然我现在已经承认自己不是个男人了,但是他们是男人,是真正的男人。我就要写他们,我不想掩饰我心中的撕心裂肺,但是我还是觉得必须写,他们的名字不能在世间传颂,但是他们的英魂应该得到尊重,得到永远的尊重——是的,是尊重。

不需要别的,只是尊重。

因为他们是真正的英雄。

虽然没有战功,但是他们依旧是英雄。

我最终决定写他们,不是什么别的,是在我看了海军361艇那70个哥们的报道以后,自然而然的会想起他们——因为你真的不曾忘记过,许多时候你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但是有什么事情出来,你总是会触景生情,那件事情就跟柔弱的竹笋一样慢慢的从你已经变得坚硬的心底涌现出来,刺着你的心灵,然后尖尖的竹笋的尖就刺穿你的心房,一直到你的心被刺穿,你就能感觉到血一股股的冒出来。先是黑色的因为掺杂了太多杂质,然后就是红色的,因为是你的纯洁的回忆的血。

是的,我们应该尊重他们。

他们是中国陆军特种兵的英魂。

他们是中国士兵的英魂。

或者说——军魂。

军魂,就是这些平凡的憨厚的生命铸就的。而不是什么将帅,什么伟人。

永远的和我们的国旗在一起,憨厚的笑着。

永远的默默无闻。

但是他们的笑容,他们的眼睛,在我们的心里依旧栩栩如生——因为在这个地方,他们就不曾消失过。你以为你忘记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笑着对你说小庄小庄走我们踢球去小庄小庄我们看看你对象照片或者是小庄小庄你给我写封信给我对象你参谋参谋照片看看怎么样……

你就能知道什么是撕心裂肺了。

如果你是在洗澡,你会一下子扶着墙再也站不住,捂着自己的心口,然后抬起头哇哇的哭,温水和热水就一起混合着流进这个城市的下水道。

而这个城市,不会因为这些泪水,有任何改变。

……

他们是普通的小兵,黝黑的脸,瘦削的脸,憨厚的脸,笑起来就是一嘴白牙——这样的脸,你在街上看到,不会想到尊重他们。

因为他们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农村兵。

他们要是好不容易进城一趟,会跟过年一样高兴。或者是军卡的后厢好奇的伸着脖子往外看;或者是小心翼翼的跟你问路,然后还小心翼翼对你说谢谢,你要是懒得答理或者干脆给一个白眼,他们也不会说什么,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去跟别的城市人问路。

他们几个人拿着傻瓜相机,恨不得在城市任何地方留影。然后可能会求着你给他们几个照一张合影,你就笑火车站有什么可以合影的啊?但是还是答应了,就那么一照他们就开心的不行不行的,握着你的手说谢谢谢谢同志或者不敢用自己黝黑的粗糙的手去握你的白净的细嫩的手就是连着说谢谢,口音还天南海北的土的掉渣。你就走了还笑这些土豹子没见过世面。

你们会注意他们吗?

你们会关心他们吗?

你们,会尊重他们吗?

你们会吗?

会吗?

我真的不知道。

军队是干什么的?

国家暴力机器,战争的工具。

没有战争怎么办呢?

演习,作为战争的模拟。

为战争而制造一场模拟的战争。

世界各国的军队都在作这个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参加军区规模的三军联合演习。军区常委全部到场,观礼台上将星云集,老将们拿着望远镜认真的看着自己的麾下模拟一场逼真的战争。

演习的细节不用说了,因为你们在电视上看过太多的演习,比我还熟悉从高层到底层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我熟悉的就是我们弟兄的任务。

伞降敌后,进行特战任务。

敌后是一个小岛,在距离观礼台不远的一个海中小岛上。

我们这回是直升机伞降。特种兵跳伞的科目很多,我要说也没什么大意思,都知道那几套把式。你们可以自己看科普教材。

我们在米171直升机上,向目标挺进。

除了伞包,就是全副武装——当然是空包弹。

到了规定空域,我们就跳,还是狗头高中队带队。

行前我们还约定完了就组织我们弟兄和海军陆战旅两栖侦察分队的弟兄踢球。我们两支部队都是互相不鸟的,演习各个单位都看的紧不能互锤,就组织沙滩足球。我们就约定看看到底是绿迷彩牛逼还是蓝迷彩牛逼。我们都估计最后一定是“战斗式足球”,不至于互锤,小动作是少不了的。

部队的弟兄就是这个鸟模样的。

那种争强好胜的心态是一样的。

马上要跳的伞都没太当回事情,因为预演彩排好多好多次了,程序都是熟悉的不行不行的。都在合计怎么跟蓝迷彩踢球。

我们就说笑着,生子就在我的左边抱着狙击枪,迷彩脸上的白牙格外夺目——特种部队战士的一个标志就是一嘴绝对好的牙口,牙好胃口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这是绝对有道理的。我现在的牙就是典型的烟酒牙了,跟不锻炼有绝对大的关系。

他是我们球队的绝对后卫,沉稳老练的跟他的年龄不符合。

我呢?还用问吗?前锋啊!

我们的球队跟各自的战斗位置是相符和的。

然后就开始跳了。

我是第2个,就在尖兵后头。

没有什么麻烦就是跳呗。

我们差不多离地面40多米的时候,一阵飓风吹来,吹散了我们弟兄的队形。

然后先跳的自然就吹的近。

后跳的呢?

自然远了。

我们就落地了,距离原来的预定目标偏了很多。

我们就赶紧奔向那个位置。

但是后面的呢?

三顶鲜花被飓风吹向大海,遥远的大海。

我回头看见都惊了:“高中队!”

狗头高中队一看也惊了——我们不是准备水上跳伞的啊!都是传统的翼伞啊!这要落进大海里面还得了。

但是首长们都在看着我们啊!我们已经误了位置,还不赶紧找补回来?!

狗头高中队就命令我们:“继续前进!海军的保障会来的!”

我们就走,继续完成任务。

我当时还想,生子这小子不知道捞上来是个什么操性呢!还边跑边忍住笑。

你们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倒吗?

……

海军的保障终于把生子他们三个找到了。

不过,是在演习结束以后。

天色黄昏。

沙滩上三个我们的弟兄。

他们整齐的列队。

但是不是笔直的站着,是笔直的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