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对于高升泰所说的那番话虽说有些地方是故意有些许的夸大其辞,以增加说服力,但却也大半是他综合这些天来所见所思,有感而发。
在入宋之前,他确实曾经对于这屡战屡败的南国宋室颇有些不屑之意,也曾胸怀壮志,觉得大理将来未必不能大有所为,只要大理国中高氏一门能够真正代段而立,整合原本朝堂中枢上分崩离析,相互牵制的各般势力,再进而荡平地方势力,建立起能够划一政令、齐一指挥的大理军政体系,那么大理一国进图中原,争竞天下,却也并不是太过遥不可及的事情。
只是要实现这样的目的,要进图中原,那就势必要待得大理国中大势底定之后,这也是这些天来这位巴先生一直想尽办法谏阻高升泰的原因。
然而经过这些天在宋国境内这一路行来,这位巴先生的想法却也是有了不小的变法,他毕竟是披一席儒衫,自幼苦读圣贤书的儒生,这些日子来,亲眼目睹宋室治下的这片土地这种物富民丰的景象,却也着实让他颇为震憾。
古往今来,只怕所有读圣贤书,自诩为圣人门徒的儒士,心中的梦想都不外是内圣而外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那传说之中的三代之治,也就成了所有儒士心中的千古不磨的梦想,巴先生年少之际,自负胸怀大志,自然也难免有过这样的想头,只不过后来迭逢打击,年过半百,一事无成,那一腔雄心才自慢慢地淡了下去,也正因着自问平生怀才不遇,才由此养成了现在这般装佯狂的个性,但今天他亲身来到这南国宋室,这些天这么沿路行来,实在有些因着这宋国治下的城中百姓的生活,而生出目迷五色之感,他现在的嘴上虽说还是不愿承认,然则心下深处,却也自是已经隐隐有些认同了原先被他瞧不起的那些宋国儒生的说法,开始觉得这些宋国儒生原先自夸有宋一代超迈汉唐,倒也并不是什么太说不过去的事情。
无论这些儒生们身在何国,他们所阅读的同样的典藉之中所记载的那壮有所用,老有所养,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富庶丰饶的大同之治,都势必成为他们共同的理想,然则在还没有来到宋国之前,这位巴先生却始终觉得这不过是个遥不可及的美梦而已,也就直到此番入宋之行,看见了南国宋室那几乎昼夜通明的不夜城池,看到那繁华处处、丰富得简直完全超乎了这位巴先生想象的城中生活,实在让这位巴先生很有点儿来到了梦幻之国的感觉,原本在他幻想之中的大同盛世,只怕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光景,甚至于可以说这宋国城邦之中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要比他所能幻想出来的那极盛之世,都还要来得更为瑰丽奇诡得多。
“是!”高升泰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轻轻点头,淡淡地应了一声。
“巴某并不知道君侯为何会信过秦桧书柬之上那虚无妄诞之言”,那位巴先生难得地不再拐弯抹角,而自是直截了当地对着高升泰说道:“只是纵然秦桧书柬上所言是真,就看这一路行来的宋国军民情状,君侯难道觉得仅凭这样的说法,就真能够翻覆得了整个南国宋室么?!”
“如若秦桧所言是真,那么这个南国的天子官家可就是个冒名顶替之人”,高升泰似是因着也极少看到这位巴先生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倒是有些饶有兴味的模样,看着那位巴先生,不紧不慢地说道:“难道在先生看来,以秦桧十余年来独禀朝政培植出来的势力,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面,居然也还翻覆不了整个南国宋室么?!”
“当然”,那位巴先生答得斩钉截铁:“且不论秦桧之说原本便是荒诞无稽,就算秦桧真有赵高之能,能够指鹿为马,找出什么能够证明眼下这位宋国天子是假非真的证据来,但在南国如此民心的情况之下,只怕他秦桧也绝对不敢妄想黄袍加身,甚至于就凭这南国民心所向,巴某可以断言,纵然此时秦桧得逞一时之利,只怕不旋踵间就要报应临身,任他再如何权高势大,也绝对落不下什么好下场!”
“君侯可是觉得巴某所见,过于武断了么?!”那位巴先生看着高升泰沉吟不语,不由得眉头微轩,沉声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