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相对于现在临安城内的绝大多数人来讲,岳飞不但记住了女真铁蹄踏破江北,以至江北之民遍地哀鸿,血迹斑斑的惨状与仇恨,他更记住了当日里他登高一呼,江北豪杰之士闻风景从,人人舍生忘死的血性与悍勇。
对着那近年来朝中人人闻风色变的女真大军,大宋并不是没有一拼之力,甚至可以说,大宋完全有能力可以战胜他们,完全有能力收复汴京故地,完全有能力解救出那至今仍自哀号辗转于女真铁蹄之下的万千父老兄弟,这么多年来,岳飞一直用他的行动,用他的战果,乃至于是用他的恳求,想向朝中自天子官家以下,所说明的,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事实,但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却总是被绝大部分人转过头去,就这么视而不见。
所以比起临安城内现在的绝大多数人来讲,岳飞更懂得眼前的这样一场胜利,是如何地来之不易,眼前的这样一个局面,就在短短数月之前,简直都还是难以想像的,他也比临安城里的绝大多数人,都还更有理由,更有冲动去欢欣,去高呼,去纵酒酣醉。
然而他现在沿着宽阔的御道,缓缓地向宫门走去,脚下却是微有几分踉跄。
自收到前线发来的报捷文书之后,无论是皇后圣人,还是他与秦桧,都很明白临安城中的局势,在天子官家归来之前,应当是不至于再有什么变故了。
且莫说天子官家即将班师回朝,就只看临安城内的父老在这一场大胜消息传来之际,那等欢欣鼓舞的反应,任何人也都应该明白在这种关头上想搞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都只能够是徒劳而已。
既然如此,他与秦桧,自然也就再没有互相牵制,双双留在宫禁之中的必要。
毕竟临安是大宋行在,朝堂各部,地方官府,每日里往来庶务,千头万绪,无论是他这个临安留守,还是秦桧这个当朝宰执,每日里要处理的事情何止千万,让他们双双留在宫禁之中,实在不过是当日里那等紧急的情况之下,临急无奈做出来的举动罢了。
风起了!
江南的秋风,带着些许的清凉,拂过御道两侧的古树,带着千枝万叶,轻轻作响。
岳飞在凉风之中蓦然一醒,这才发现自己已然走到了宫门之前。
在天子官家御驾亲征,亲获大捷的喜讯之下,这临安行在的宫城中自然也是处处张灯结彩,虽说在这宫禁之中,一干人等都还自是各施其职,而且出于安全考虑,也不可能如外城百姓那般大举庆祝,看上去还是一派的宁静景像,然而无论是那些穿梭往来的内待与宫女,抑或是静立各处守卫的禁卫,都自是眉梢眼角,流露出压掩不住的喜气,甚至于依稀之间,不管站立着的待卫,还是往来之间内待与宫女,身形都似乎更自挺拔了一些。
是的,这个夜晚是属于大宋皇朝的!这分骄傲,是属于每一个大宋子民的!
岳飞不由得微微苦笑。
今天的这一切,原本是他毕生的梦想,是他这么多年舍生忘死,间关百战,为之九死而未悔的追求。
然而他在今天看到这一场对着大宋有着绝对非同寻常的意义的大捷,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岳飞却突然有点儿不真实的感觉。
他抬头,看着那高大宫门,巍峨城阙,耀亮了整个夜空的烟火,还有这整个狂欢着的临安城。
这真是一场大宋子民最真切的最美丽的梦!
可是这场美梦会不会转瞬间就会被无情唤醒?!
可是这一场美梦,会不会转瞬间就变成一场恶梦?!
秦桧说的那句话,无可遏抑地又涌上了岳飞的心头。
他象在问自己,又象在问眼前这片无声的大宋的天般喃喃自语地说了一句:“陛下,会是个假的?!”